都市里的童话————碧连
碧连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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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渌铭踉跄著往後退一步,生气地低吼:"你干什麽?发什麽疯啊!!"
管亚伦从齿缝里挤出冷冷的一句:"这拳是替姓闵的小子打的!"
"什麽?"挨打的那个表情惊疑不定。
"你凭什麽能当著那麽多人的面羞辱他?你有什麽资格啊你!难道就因为他说了需要钱吗?......就算他真的喜欢钱,又有什麽错?谁不喜欢钱,你不喜欢吗?他只是选择拿了他应该拿的东西,有伤害了谁、得罪了谁吗?"
秦渌铭拧著眉头,管亚伦似乎真的很气愤,锐利的眼神死死瞪著他,声音也由於激动的情绪而有些沙哑,"你把他当成了小夜对不对?......哼,你还真够长情啊!你当每个人都是她吗?你真是混蛋的可以!"
最後还没等秦渌铭反应过来,他不屑地转身拉开大门,对著里面等待看好戏的无聊人士简单说了三个字:"我们走!"
一大群人立即作鸟兽状散了,七七八八整理一番後快速撤离现场,只留下神色复杂的主人矗在门外,默不吭声。

011
第二天清早经过车库时,秦渌铭不自禁地盯著暗绿色的信箱出了神,几个小时前闵晓晨委屈压抑的神情,一直萦绕在心头不去。
不得不承认,管亚伦的那一拳和那些话确实有点震醒了他。
原来心上的伤口虽然可以愈合、可以不再疼痛,但留下的疤痕却始终没有消去。"小夜"这个名字,已不知从何时起幻化成了咒语,让他摆脱不掉被伤害後那种冰冷的绝望的感觉。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走上前打开紧闭著的小门,薄薄的信封正如预料的一样,安静地躺在箱子里,忽然清晰感到胸口涌起的一阵後悔。
信没有封口,轻轻一抖,纸币、发票和字条一下滑落在宽大的手掌中。
清秀的字迹就象他的人那般干净、端正:
"秦先生,五十元找零和单据凭证请收好,谢谢!
如还有问题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我会及时赶来。
此致
工程部 闵晓晨"
只是短短三行字,秦渌铭却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心跟著一点点揪起来。

看来这一天注定是让人心神不宁的日子。
结束了上午的两个庭,秦渌铭连饭也来不及吃,便匆匆赶到贸易仲裁委员会,他约好和法国商会的代表谈棉袜出口配额的问题。
把车停妥後,他快步走上大楼前的台阶,猛然间有个人影挡住了路。
"秦律师,你好啊!"
他有些不快地看著面前胖胖的男人,原来是闵晓晨案子中那个人渣的代理律师。
"你好!"秦渌铭冷淡地响应一声。
胖律师好象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敷衍,自顾自地说开来,"秦律师是大忙人,在仲委会这里的案子大概有好几个!都是大标的啊,真正的年轻有为,不愧是行业里的精英。"
秦渌铭客套地朝他笑笑,低头看了下表,预约的时间逐渐逼近,为了听这种没营养的废话而迟到可不是他的作风。
刚想出口阻截对方无聊的奉承拍马,胖律师圆圆的脸上现出有些诚惶的表情。
"上次案子里有得罪的地方,也请秦律师不要放在心上。你知道我们这样国有转制的事务所生存不容易啊,方方面面都要打点,况且那个......哎......毕竟是一区之长啊。"
秦渌铭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这些情况他都知道,也能理解,不需要过多解释了。
"对了,那个三十五万的补偿金已经转到河北的工行,所有的手续都办妥了,请你放心吧。"
这句话硬生生地拖住秦渌铭向前迈出的腿。
他蓦地转身,对已落在自己身後的人问道:"转到河北?谁让你们转到河北的?"
胖律师像是被他严厉的口气吓到了,急急忙忙地回答:"是原告──姓闵的小青年啊!是他让我们把钱分成两部分,其中二十五万转到河北一家医院的工行账户,还有十万转到一个叫林栋的个人账户里。"
秦渌铭的脑子瞬间空白一片,仿佛失去思考的能力。
手机适时响起来。
"老板,你怎麽还没出现啊?"话筒里传出李明侠焦急的声音,"会议要开始了,你在哪里?"
"我在楼下,马上就到。"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心思完全被刚刚得知的事实所占据。

"老板......老板......"
李明侠好几次偷偷踢中对方的脚,结果却是毫无反应,因此他不得不开口小声提醒,
"法国人开的底价,你倒是回个话啊!"
从走进会议室到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老板基本就是在魂游太虚,......难道是提早进入更年期?
"啊?!......嗯──我们希望下一年度的配额至少要比今年高出5%以上。"
一旁的李明侠顿时瞪得眼珠都快要掉出来,"老板是7%!文件上写的是7%!"
"啊?我记得是5%嘛。"
"前天不是改过了吗?"
天呢,这个人神走得也太远了吧!
幸好对面的法国人中没人懂得本地话。
就在不断出错和弥补的循环中结束会议了,李明侠觉得自己简直象打了场仗,手中握的纸巾早已湿透。而害他神经紧绷从头担心到底的人,倒似乎缓过劲来,正潇洒地和法国人拥抱吻别。
"JACKY......"
"老板?"
他有气无力地哼哼。
"你去查查林震老家的情况,越具体越好。"
"哦。"
"还有,要快!最好这两天就弄清楚。"
"知道了。"
李明侠纳闷地领回任务。以前从来不过问法律援助案的老板,竟然对这次的案子如此上心,真是跌破他的眼镜。
还有,......难道前面的魂不守舍,就是因为急著要他去查当事人?真够奇怪的!
"我怎麽这样傻?说话做事都不动脑子啊!"
秦渌铭懊丧地将头伏在方向盘上,浑身充满无力感。
其实从闵晓晨突然休假去河北,就应当联想到肯定是发生了什麽事。可偏偏是"我需要钱"这四个字又刺中他的死穴,让他丧失应有的理智。
那些伤人的话语言犹在耳,要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012
这座城市直到四月中旬才算真正走过阴冷的冬季。
於是如此晴朗的中午,太阳正明媚得让人微微晕眩。
连著上完一个星期的中晚班,今天终於可以休息一整天。闵晓晨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起床後只简单塞进几块饼干当作早餐。
被室外绿油油的一片所吸引,他打开窗户,愉悦地沈浸在春天的气息里。
片刻後,突然响起的"咚咚"的敲门声令他一愣,这个时候会有谁会找来?同屋的张宁请假回老家去了,其它的同事应该都在岗位上呀?
"啊?......"
打开大门,闵晓晨的惊讶之色更深,和自己面对面的竟是一身休闲装束的秦渌铭,"秦先生?"
"对不起,是我,没吵到你吧?"对方的声音闷闷的,细心的闵晓晨没有遗漏他脸红的那一瞬。
"当然没有!"
他急忙摇摇头。
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神一下认真起来,"是不是你那里的电路又出问题了?没关系,我马上去修。"说著,转身要回房间取工具。
"不是,"秦渌铭稍显无奈地抓住他的胳膊,纤细的手感让人禁不住有些震动,"我只想找你聊天,可以吗?"
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迷惑,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当然行,只要秦先生不嫌我闷。"
他和气地说。
一室一卫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两张并排的单人床也铺得纹丝不乱。
闵晓晨从门背後取出两把折叠椅,在窗台前面支起来,"秦先生,请坐。"
彼此就这样对面坐著,谁也没有开口,仿佛都找不到可以共同谈论的话题。
"我今天......"
"你今天......"
两人又突然同时开口,闵晓晨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轻声推让道:"秦先生你先说吧。"
"双休日不出去玩吗?天气那麽好。"
秦渌铭暗自调整好情绪,微笑著问了一句。
他条件反射地回头看一眼墙上的挂历,原来今天是周六。由於工程部实行的是轮休制,所以他对公众休假日都不怎麽留意。
"嗯,一个人也没什麽好逛的,就看看书休息休息。"
"平时上班很累吗?"
秦渌铭闻言皱起了眉,闵晓晨的工作肯定很繁忙,自己每次遇见他几乎都在干活,好象没个停歇的时候。
"其实还好,有事干挺充实的。如果老闲著,被领导看见要挨批的。"
"领导就根据活干得多少来考评你们?"
"不是啊,还有其它指标呢,比如业主的满意率啊,收到的投诉量什麽的。"
"还有人投诉?"
"嗯!不光是投诉,有的业主还会当场骂人呢......"
无心中脱口而出的话,令室内的空气瞬时停滞。
"那天真是对不起,我......"
满怀内疚的秦渌铭打破尴尬的沈默,他第一次无法发挥自己的强势,吞吞吐吐地低声说著,"我确实......确实......嗯,很过分。"
闵晓晨抬头望著他,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看不出有任何异样的情绪波动。
"收到你放在信箱里的东西时,我就想来向你道歉,可是......没那个勇气......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他先是一楞,随後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这麽一个在法庭上比谁都有气势的大律师,居然可怜兮兮地承认"没有勇气",如果不是看见对方的脸上确是十分认真的神情,他一定会以为那是句玩笑呢。
"闵──晓晨,你能......原谅我吗?" 秦渌铭著实问得小心翼翼。
"秦先生帮了我那麽大的忙,我感谢都来不及,怎麽会生你的气呢。"
闵晓晨的回答很客套,秦渌铭心中生出隐约的失落感。
"说到案子,有些事你还瞒著我啊。"
他凝视著那张清秀的脸,温柔地说,"为什麽不把发生的事都告诉我呢?林震的妈妈急性肾衰竭抢救到省医院,手术治疗费就要20万元。......怎麽大的事,你就一个人抗著?"
闵晓晨仿若一点也不好奇秦渌铭是如何得知这些情况,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象是说给自己听的那般喃喃:"没了阿震,他们能指望的就只有我了,家里的事再大也只能自己一个人抗著啊。"
秦渌铭的胸口一紧,深深地舒了口气,肋骨却隐隐的痛。
"我误会了你也不想解释吗?"
"没什麽误会啊。我那天说的很清楚,第一,我是需要钱。第二,也确实是想通了,这个官司打赢了也没多大意思。......人都已经死了,让他座几年太爷牢,又能抵得上什麽?!"
闵晓晨停顿一下,忽然露出淡淡的笑容,"话再说回来,平时生活中总会有被人误解的事发生,这也是正常的啊,如果每一件事都要去解释清楚,岂不是累死人了。"
闵晓晨,你这个傻瓜!......
秦渌铭心头那一团又酸又涩的感觉渐渐扩开。
"除了三十五万之外,林震弟弟的账户里还多出十万,你也不想解释吗?"
这次闵晓晨显然吃了一惊,晶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知道这笔钱?"
"查银行账户我还是有点办法的。十万,不算多,可那是什麽钱?是政府给成年孤儿的安置费,是让你以後能有地方住、能有个家啊!"
"我有工作也有地方住。倒是林栋和林辉,现在上中学、以後上大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多著呢。十万元就象你讲的,真的不算多啊。"
闵晓晨说得很干脆,脸上还带著些许骄傲的神采。
秦渌铭怔怔地看著他,心越跳越快,攥起的掌心开始不住地冒汗。
闵晓晨,我好象爱上你了......
我爱上了你,怎麽办......

013

闵晓晨,我好象爱上你了......
我爱上了你,怎麽办......
"晓晨,你的感谢可不能光放在口头哦,"秦渌铭突然似笑非笑地说,"怎麽样也得请我吃顿饭吧?亏得我今天到处打探才能找著你啊。"
闵晓晨果然忙不迭地点头,"那是当然要的,我还怕提出来秦先生会......会拒绝呢。"
"择日不如撞日,"秦渌铭居然有种阴谋得逞的窃喜,"我现在觉得很饿啊。"
故意没有选择隔壁的豪华饭店,出小区要走上十几分锺的茶餐厅成了秦渌铭的目的地。
"秦先生,你不用替我省钱的。"闵晓晨的脸有点发红。
"难不成你以为我每天都是山珍海味?"秦渌铭轻轻握了握他放在桌上交叠的双手,"说实话我还情愿吃你煮的饭呢。"
闵晓晨心头猛然一荡。
那个时候,林震常会从背後拥住他说著同样的话──我情愿吃你煮的饭。
"那以後秦先生想吃了,就打个电话给我吧。"话才出口他就已後悔,暧昧的语意似乎过於明显了。
秦渌铭却微微笑了。
结果,闵晓晨切实让对方见识到他执拗的一面。
不顾竭力的反对,硬是点了一桌子的菜,而且自己几乎没吃什麽,一筷子一筷子都往对面的盘子里送,鱼啊、肉啊、虾啊,快堆成一座小山。
一把抓住他还在忙乎的手,秦渌铭露出律师严肃冷然的表情,"我说不用就是不用,再这样我可要走人了。"
闵晓晨这才听话地收回筷子,自己低头扒起饭来。
秦渌铭胸中那种酸涩燥热的感觉又搅和翻涌著。
"晓晨,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他冲动地近似喊了一句。
闵晓晨吓一跳,被他没有没脑的话弄得难免慌张无措。
秦渌铭竟有些迷失在那双迷惘的眼睛之中。
"这是一个很平常的故事。"
他的视线象磁石般的吸附在闵晓晨认真倾听的脸庞上,仿佛陈述案情一样有条不紊地说著。
富家子弟,留学英国的法学博士,毕业後跟从大律师连胜几个大案子,有点自视过高和骄傲。
不知算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磨练,也没有体验过生命的残酷,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对穷人有著异乎寻常的正义感和同情心,那些围在身边的大小姐们一个都看不上眼,偏偏对最低层的可怜女人动了心。
第一眼见到小夜,那样清丽秀美的容貌,瘦小的身体套著陈旧的高中校服,却倔强地昂起头,坚决地说,"我一定要告倒他讨个公道,请您务必帮助我!"
理所当然地被她的勇敢所打动,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下这件别人避之不及的法律援助案。
被告是当地的议员,四十岁出头,同样的名门之後,妻贤子聪,正当干一番大事业的时机。
而小夜却是个孤女,靠著父母意外身亡留下的微薄的保险金努力生活,除了照顾自己,还要抚养幼小的弟弟,只能边读书边打工,在声色淫靡的夜总会做清洁工。
"你说,他强奸你?"
"是的。"
"为什麽?"
"为什麽?"
少女漂亮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因为我没钱没势,所以他就能为所欲为。......他以为穷人是没有人格和自尊的,拉下你的裤子,我就强奸你,又能怎样?"
他承认他震到了,也不得不承认他爱上了。
之後的一切如同最古老的爱情电影桥段,原本是两个世界,根本不会有交集的男女相爱了。
他发誓一定要让她幸福,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那个人渣揪上法庭,恨不得判个终身监禁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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