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minakala
minakala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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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办法出去?"我清清嗓子再问,他可莫要做什么傻事啊。
"慕慈,"他温柔的笑,目光瞬也不瞬的看着我:
"生死与共。"
他轻声却坚如磐石般吐出这四个字,目光爱抚般滑过我的脸颊,似乎想要将我的容貌刻在心里。
我垂下头,轻轻握住他的手,更加靠紧他,心里却是有些急躁:你想死是你家的事,莫要扯上我,不不,你也不能死,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现在死了岂非乱了我的计划?我又何必受这一剑,又何必作这小人长戚戚状?商梓周,商梓周,你这戏做得也太真了罢,还是说你又变了主意不想让我跟着萧雪飞走了?应该不会,已容不得他不愿了,且不说别的,单只皇命难违这一条便不由他不继续下去。更何况,他也应该明白,如果他真的反悔了,我再不会原谅他。不,也不是不原谅,到时我恐怕根本不会再记得他这么个人,这,才是他最怕的吧。
想到此,我抬起头,直视萧雪飞,让他看清我的眼睛轻轻松松便说出:"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谁说说谎心虚?若是连说谎人自己也信了谎话,那便任谁也分不出来是真是假了。至少,我暗自冷笑,无能无力的我如果再不能通晓这点能耐就真的是毫无用处了。
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撇开头,飞快的抹去眼角的泪水。怎这般女儿态,动不动便哭哭啼啼,比商梓周的死缠烂打还不如,看了着实烦乱。
眼看着已快轮到我们了,我倒不担心,只是身体越来越沉,几乎全吊在萧雪飞的手臂上,想来脸色也定是苍白的吓人了。
一名护卫突然快步走来,掏出一块什么牌子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头头的人旁边说了些什么,那人点点头,做了个手势,所有护卫就都跟随他离开了。我睁大眼,就这么简单?商梓周就用这么蠢的方法解决了?他的计谋一如呀呀学语的童子!斜眼扫视萧雪飞,他也有些奇怪,但倒没有什么怀疑的神色,还好,这人也是个不会拐弯的主儿,否则早就心存疑惑了。
"看来又有什么事发生了,刚刚来的那名护卫面色凝重,行色匆匆,那个小头目看了牌子立刻跟着去了,肯定不是小事。"萧雪飞若有所思,但很快又释然,"我在这里不久,只觉虽然外宅松散,很容易进来,但要想再进内宅就难了,而且防范之严密,便是连少林武当这些大门派也不可比拟,这到底是个什么所在,以后总得想个法子探个明白。"他后半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我装作没听到并不搭腔。
出了侧门,他扶着我紧走几步,门外是载这些粗工的车子。等着上车的功夫,我回头看了看座在半昏半暗中的巨大宅第,第一次来时只觉这里古朴凝重,仿佛高不可仰,气氛压抑,现在再看来,却又觉多了一丝诡谲--那个人无论耽在哪里也会让人有这种感觉吧。
上车坐稳,随着几声赶车的吆喝,马车动了起来,所有人都闭目打盹。掠过萧雪飞的肩膀向后看去,突然想到,死在这里,或许对那个人来说就是最好了吧。
再转回目光,却和萧雪飞的眼睛对上,他轻声道:"若乏了,就睡吧,脸色越来越差了,等进了城,无论吃药还是进补都须得听我,你实在是太瘦了。"
他一说我也觉得身体酸软无力,左肩倒不痛了,因为早就麻得没知觉了。
"慕慈,这些时日苦了你了,这次我们再不分开,生要同室死要同穴。"不知怎的,萧雪飞说出这种话让我觉得想笑,商梓周也是如此,他们这些英雄盖世的大丈夫大豪杰动辄吐出这种小儿女之言实在是令我困扰:我这具皮囊到底哪里引得你们如此前仆后继勇往直前?并不是不好笑的,只不过现在的我实是笑不出来了。
再又想到生生世世。便是一辈子也太久了,真有人可以那么久不变心么?尤其在得知区展清是如何对待母亲的后,我更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真情谊。
看看正小心护着我的萧雪飞,眼前有什么便需抓住什么,报仇这件事,也得用上他才是。
便如他说的,待进了城之后再说吧。

36

在萧雪飞的精心照料下,伤处好得很快。虽然仍然摆脱不掉梦魇,但醒来后就忘记刚刚的心悸,很快又泰然自若,只是不时沉默,一坐便是一天。萧雪飞探问过几次,均被我强作欢容敷衍过去。
萧雪飞寻了处安静的农家作为暂时落脚的地方:"先在这里待一段时候,等你伤好后咱们再出海。"
我不置可否,只是日渐憔悴,每日恹恹的倚在窗前枯坐,倒也不是装样,这段时日发生了太多事,也实在是有些身心俱疲,无以为继了。
萧雪飞束手无策,虽然忧心忡忡,但他既不敢过分逼问,又没有商梓周哄弄人的本事,只得默默守在一旁。就这般过得几天,他终于忍不住了,心痛地问:"慕慈,你被掳走的这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事?眼看着你这个样子,我,"他顿住,呼吸有些不顺,"我很担心。"
我抬起头,幽幽一笑:"雪飞,恐怕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他呆若木鸡,过得半晌才艰涩的吐出声音来:"为什么?"
我伸手轻轻抚过他面上的伤痕,轻声道:"还痛吗?"
他握住我的手,直直盯着我:"为什么?"
屋内一阵沉寂,我转向窗外,已是初秋的夜晚了,仍是这般炎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完这酷暑。
"我不是区展清的儿子。"我并没看他,只是低低的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区展清为了霸占我娘,将我的亲生父亲打至残废,瘫在床上近二十年。父亲亲口说了这件事,也跟我说了......"我哑然,从胸口泛上一阵恶痛,袭卷而来,几番振作才挣扎着说下去:"母亲也被区展清害死。"只这十数个字,我已用尽了力气,也更加清楚母亲便是我的命门死穴,只需稍加碰触就可叫我有如行尸走肉,万劫不复了。
早已明白现在的我再不会去在意什么人了。只除了母亲。这一刻,我确是真情实意的。此时此地,这个浑浑噩噩,颤抖不已,手损脚烂,连心也寻不到了的我,是真的五内俱焚,体无完肤了。
萧雪飞也在发抖,用最轻柔的动作抱住我,叹息着:"慕慈,莫要哭了,莫要哭了。"他只是笨嘴拙舌的重复着这几句话,我埋在他怀中,慢慢回缓一口气,不能乱了阵脚,更不能再让多一个人知道我的弱点。一个商梓周已够了。
过得一会儿,我轻轻推开他,半侧过身,只让他看到我仍然颤抖的双肩,哽咽道:"我要回去找区展清报仇,这弑母残父之仇不共戴天,但他又对我有养育之恩,那便用我的命抵他的命,死也要拖了他堕入十八层炼狱,同受那魍魉恶鬼折磨,永世不得超生!"
"不!"他大吼一声,扳过我的身体,断然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不会!"
我拼命挣扎着,他更加用力将我箍在双臂中,不让我动弹分毫:"慕慈,我来替你报仇,等你伤好,我就约区展清在一干武林中人面前一较高低,待我击败他后再揭穿他的假仁假义,让世人都知道他的歹毒手段。慕慈,让我来就好,不要脏了你的手,一切有我。"
我垂下头,不让他看到我面上的讥笑:这人,太也令我失望了。本以为他会提出什么好法子来,却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这些武林中的所谓大侠客都是怎么活着的。他也不想想,就算他一人再如何天下无敌神功盖世,又怎么与人多势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武林第一大帮派帮主相抗?
"雪飞,我不想你陪我......死......"我仰面凝视他:"你的办法虽好,但牺牲太大,这本是我的家仇,我不愿拖累你。"
他勃然变色,怒声道:"我的心你仍不明白吗?!我希望你开心,希望能与你斯守一生,"他遂又降低声音,疼惜的擦拭我面上的泪水:"你总是一脸寂寥,沉默的时候,笑的时候,连睡着时也是如此。我不懂,但想让你过得更轻松自在,只要你快活,我便知足了。"他惨然一笑,"你却不屑我的一片情谊。"
我一脸寂寥?隐约记得,商梓周也曾这么说过。那一定是他们弄错了,我怎么会觉得寂寞?我怎么可能会觉得寂寞?
"雪飞,你现在被武林中人追杀,不把这个误会解释清楚你又要如何取信于人?更何况以区展清在武林中的耳目之多,又怎能不知道我们想做什么?必定横加干涉,一个不慎,不但大仇未报,还可能搭上性命。死我不怕,可我不能连仇都没报就死,甚至还可能害了你......"我以手掩面,啜泣着,断断续续道:"更何况,我要亲手报仇雪恨,所以必须要另谋他法,这法子太过腌臜,就算成功也必定落下骂名,我不愿辱了你的侠义之名,并不是弃你不顾啊!"
话说到这个地步,他应该明白我不打算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报仇了,大概心里也在踌躇吧:若是按我说的去做,多年的名声也许便会毁于一旦了。
孰轻孰重,便要看他对我的爱慕到底有多深了。
我起身走出屋子,并不看他,因知道他的目光定是锁在我身上的。
月上中天,每一样东西都似披上了轻透的银纱,便似舞娘身上的薄薄舞衣,明明秽乱不堪,却偏偏要装那碧玉无暇,恁的让人作呕!
"慕慈。"
我没有回头。他绕到我身前,让我看清他眼中的决然:"让我帮你,无论做什么,都让我来。"他执起我的手放在胸前,我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他沉稳平实的心跳,没有一丝犹疑,只是坦然。
"答应我,不要脏了你的手。我不想你后半生活在痛苦中,答应我。"
我怆然泪下,点着头扑入他怀中,哀哀而泣。
萧雪飞将我拥得更紧,轻吻我的面颊,渐渐变为热吻,耳鬓斯磨,身体也愈发烫了。我半推半就与他纠缠,忽然瞥到天上的点点繁星,有如一双双冷清清孤寒寒的眼睛默默注视着我,我眨眨眼,冲那些眼睛笑,直到萧雪飞将我抱起大步回到屋里再看不见了,我仍然在笑。
谁说我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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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伤势大好后,我便独自离开,往北走,说是独自,想来萧雪飞也就在附近照应吧。并未让萧雪飞送我回去,这里面也有我一点算计。
尚未进入暖阳帮的势力范围,已有人来接应,大概是某个与暖阳帮交好的帮派,小心的护送我。
没人问,我也不多言,由得他们安排,一路上只管吃吃喝喝,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倒也没说错,不定有甚牛头马面正等着我罢。
一路快马加鞭,换了几拨人,不久也见到了帮中的熟面孔,寒暄几句,说些有劳费心的话便打住,越是快到家也越沉默,该说是近乡情怯吗?恐怕当不得这句话。
还是回来了,思量一番,发现我根本只是绕了一个圈,又回到这个地方了。掩嘴而笑,想起离开时的种种,仿佛已是前生的妄念,再也模糊不清了。
"少爷,帮主迎咱们来了。"有帮众在车外道。
我应一声,下了车,不远处驰来数匹马,一眼便望见领头的区展清。
仍是那般俊秀,虽然瘦了,但更觉神采奕奕,气势也越发沉稳。那双会笑的眼,那雪白的牙齿,与记忆中毫无分别,依旧玉树临风,也依旧倜倘风流。
挂上最拿手的恭敬谦和的笑容,竟也是信手拈来,毫不困难--毕竟是做惯了的。此时的我也不再是前几日躺在男人身下辗转求欢的我了,又有什么人敢说这个温文尔雅,干净整洁的区慕慈曾经烟视媚行,满身污秽?
一想到此,笑意不禁又浓了几分,打起十二分精神,几步赶上前,行礼如仪:"爹。"还未弯下身,便被跃下马的区展清一把拉住,抬起头与他满是担忧的目光对上。上下细看一遍,确定我无恙后,冷哼道:"你这忤逆子,还有脸回来,你闯下的祸劳烦了多少人!"
我扑嗵跪下,拉住他的衣角,泪盈满眶,颤声道:"孩儿不孝,让父亲和诸位叔伯们操心了......"拜伏于地,泣不成声,语不成句。几名帮众上前相劝:
"帮主息怒,少爷年轻不懂事,这次已知道教训了,一切还是先行回帮再说吧。"
我没有抬头,只是跪着,良久,区展清道:"起来,莫要再叫叔叔伯伯们笑话。"
旁边的人扶我起来,区展清又看了看我,长叹一声:"唉,你这孩子,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我噙着泪,摇头:"不,孩儿不孝让父亲烦恼,倒是父亲清减了许多。"
"这些日子,你二娘也担心不已,回去后你要好好向二娘赔罪才是。"
"是。"我不敢多言,只觉提到小倾时,区展清看着我的目光似带着揣测之意,又或是我疑心生暗魅?
一行人虽然不再疾驰,但不过片刻也到了,早有帮众前去报信,门外站了许多人迎候,当然其中也有小倾。
她有些胖了,但更见丰润雍容,面色虽然有些苍白,眉眼间却带着些喜意。我心中一动,不及细想,便下车与诸人见礼,只得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小倾。
除一上来和我见礼外,她便没再说什么,回到主宅后也只是招呼仆役上来伺候,并不多言,越来越像个女主人了。
再看两眼,越瞧出不对,区展清及诸人脸上也均有喜意,只是初见时并未瞧出,且小倾的身段动作也显得小心翼翼。
我垂下目光,不再去看了。
"帮主,这真是双喜临门了,少爷安然无事的回来,夫人又有了身孕,真是福来挡也挡不住啊!"有什么人大声说道,旁余众人也轰然相应,连仆役们也面带欢容。
我一定要说些什么,可是不知怎的,脖颈沉沉,手软脚软,双目酸痛,每次张口都没有声息。可是,我一定得说些话,一定。
"慕慈,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区展清的声音,直直向我压来,大堂内也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抬头,露出些微痛楚模样,抚着左肩道:"孩儿肩伤尚未全好,听得二娘有了身孕一时喜出望外,不慎带动伤处,此时竟有些痛了。"
"怎么,你受了伤?让我看看。"区展清几步来到我身前,解开衣服察看,见确已无碍才放下心来:"这是怎么受的伤?何人所伤?"
"孩儿路遇强盗,不甘被抢,便以礼相争,哪想被刺了一剑,虽然逃得一条性命但财物却全被抢了。"
"咳,和强盗还讲什么礼不礼的,就是跟着夫子读那些书读坏了,若你肯学我的武功,又哪会有这些麻烦?受了伤也不说一声,还不快去休息,其他的待明日精神好些了,再细说吧。"
"是。"我站起身,走到小倾面前,一礼到地,恭声道:"恭喜二娘,我一早就想有个弟弟,好教他读书识字,二娘可一定要生个儿子才是。"
"哈哈哈,这生男生女岂是你说说就能办到的?若是个女孩又怎么办?"区展清大笑,神态轻松,似乎对我的态度感到满意。
"妹妹也好,妹妹也好。"我听到自己愉快的笑着回答,在这九月间,秋老虎未退之际,只觉心口冰凉,再无半点热度。
"那孩儿先行下去休息了。"我敛眉垂目的行礼退下,自有仆从跟随,沿着自小走惯了的路,回到母亲的浅梅园。
一切如旧,没有丝毫变化的园子,此时在我眼中却完全走了样。
一进小院,四面灰壁,几株残梅,二十几年幽怨,全在这里了,陪伴母亲直到最后的便就只是这些了。呵,对,还有我。又都恢复原样了。
遣退仆役,待房门关上,脚步声走远,我便再也支持不住,瘫软在地,只觉胸口有如压着千钧,频频急喘却仍然无法吸进一丝凉气,全身涨痛欲裂,直以为便会就此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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