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这把花是我班女生送给校医插在保健室的。"
董麒无言,最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他,他这样算是什么......"
那个人,那个孩子,是何模样,思量起来竟然是全无印象,脑海中亦是一片的空白,苍茫如白雾,连个大概的印象都不曾有。
沈沉琛撇嘴道,"你这个人,也太大方。"
"还能怎么样,他原本就是受害人,难不成要人家举着大礼三跪九叩过来。"
"是不是你现在要指我鼻子,说,你这凶手。"沈沉琛朝他翻个白眼,董麒则装模作样的沉默片刻,便道:"本庭现在宣判,沈沉琛需继续老实抄写笔记。"
半真半假的玩笑,两人笑笑闹闹,时间也倒过的快,抬眼倒是夜幕,沈沉琛索性出去买了饭菜两人吃完,他才起身。
临睡前,董麒站在镜前看了看身后的伤。
纠缠不清。
看起来引人触目惊心,而已。
等到董麒出院,已经只余下白色伤痕只待静养。
曲承冰过来接他,坐在车上,他突然开口道:"要不然,你不要再住校。"
这项要求来的突然也来的诧异,董麒只看窗外,曲承冰留下时间待他思考,车外灯光流动,笼在黑暗中似睁眼的虎莲,虎视眈眈,却又光怪离陆,董麒点头:"我在哪住都是相同。"
从此每日就由他送董麒上下学,就算是忙也是叫了公司司机过来接送。
因为如此,董麒在学校里面渐渐醒目起来,他有些不堪其扰,他本意就是中庸之道,左右应该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少年,而如今旁人的眼光如针刺背脊,看看,就是他,就是他,唏唏嗦嗦,手指过来眼看过去,微微一眯,便是饭前茶后的闲谈。
"我以后坐车去上学。"董麒坐书房一边,他自搬来后便与曲承冰平分天下,曲承冰从电脑面前抬起眼,手指却不曾停下,"这里离你学校太远,多睡会不好吗。"
"不过早起一个小时,应该没有问题。"
"你为什么不能学会坦然接受自己的不同。"
"我有什么不同。"董麒坚持道,直视曲承冰。
曲承冰只是笑笑,他的表情在董麒看来不过是看到小孩耍赖而微笑的大人,他一味的宠溺他,不论何时,却在骨子里面是独裁者,当他认为所作为你好,那就需要彻底贯彻。
"何必纠缠在这样的问题上面。"曲承冰淡淡道,他重新低下头去注视电脑屏幕,眉间轻轻一皱,这段对话便盖棺定论。
看着手底下平方次方,几何三角,董麒心里升起一阵烦乱,他起身往后退,椅子发出一声响,好大的怨气。
拿起书本抱在怀里,经过房门时也不曾抬眼看曲承冰一眼,准备开门却被一把拉过,书本散乱一地,他将他圈在怀中,下颔搁在肩颈,温热吐息引的董麒身体一僵,脸上泛起潮红,他只是靠在那里,唇依偎着颈间,含混的暧昧,即不进亦不退,守在那里,如信心十足的猎人,相信猎物会自动上门投怀送抱。
董麒觉得身体好似燃起一团火,由某处升起弥漫四肢,浸入五骸,他只觉得想要从那里弹跳起来,身后亦是火,火已太灼热。
"我以后会注意。"
曲承冰的声音已然沙哑,脸庞缓缓下移,额头便抵在董麒脊骨一节,那里弓起如卵石,顶在一点,他吻着董麒,平心而论,他是温柔的,也是极小心。
直到最后,也是如此。
董麒直睡到醒,都被牢牢的环抱住。
曲承冰一口咬在董麒的肩,颇有些孩子气,深深的,皆是红痕,似乎把血从底下引了起来,生生的流着。
"好疼。"董麒瞪他一眼,却在下一刻被咬住双唇。
曲承冰只是笑,靠在董麒耳边道,"你可知,麒麟是存在于幻想中的圣兽,是祥瑞的象徽。"
据说千年才会出现一次的瑞兽,龙角,鹿身,马腿牛尾,身上皆是五彩,流光闪炫。
嘴角一丝笑,麒麟,他董麒何时与这样的荣光扯上关系。
他是怎样,不过是坐在井的蛙,一生未曾从那里爬出,只能坐而观天,看蓝天白云,看鸟语歌鸣,如当年巷中飘浮起的油香,香却腻。
索性逃了一天课,坐在步行街上,举目的行人,人气旺盛,只是那落地的玻璃窗,映出人颇有些苍白,似乎连路人都窃窃取笑。
董麒微侧了头,连玻璃窗里面的人似乎都不再想看他,也是一侧头。
而刚刚坐下的人正好回头。
眼线不经意的交接。
黑色的眼黑色的发,记忆中的青草味,轻轻的一笑,记忆中的模糊便鲜明起来,从雾中跳到面前,白茫茫的眉眼便清晰了。
"你......"
异口同声,都笑了起来,不知是为什么,单是在那里笑,好似见到了故人,已经相识许久,不过现在才见面。
"想不到本校的第一名竟然也会逃课。"林朝咬了吸管,笑道,发现还有同犯的认同感。
"那你呢。"
林朝挑眉,脸上只是淡然,"今天我复诊。"
医生的脸一如既往般的苍白,那张脸长的是何模样,林朝已经记不清楚,只有酒精的味道,那般的清冷。连带着所有的一切皆是清冷,干枯的手指已如老树一般,根节缠虬,拿起病历好似拿起生死符。
林朝,林朝,你的情况若再不手术,怕只有两三年了。
唇角一丝笑,勾起来,道:"所以不算是逃课。"
董麒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看林朝手里的书,"人生必去的五十个位置?"
"西藏。"
"尼泊尔。"
"天山。"
"复活岛。"
又是笑,皆是勾起来的笑。
分手时,林朝抓过董麒的手,写下电话号码,"我现在是没有油性笔,所以途中不要洗手,快些回家记下。"挑起来的眉,刻下有些顽皮的痕迹,划在手心里的圆珠笔芯,有些痒,有些滑,董麒笑起来,"好痒。""别动别动,快写完了。"林朝的手指是凉的,好似未沾体温的玉,空有灵性却无人气。
回到家里,指腹磨擦,那字是古朴的隶书,与那插在康乃馨上的卡片字迹毫无二样。
原来真的是他。
其实他与他的教室不过是从走廊的这端到另外一端的距离,却没有想到会如此的遥远。
有一日,学园安排了一个没有课的周五下午上了连场的电影欣赏,不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学生们混杂在一起,董麒到的时候晚了许多,梅丽尔·斯特里普已经坐在车的后座流泪满面,女人的眼泪在追寻着恋人的身影后无奈地喷涌而出。
电影暗黄色的光芒让所有人的面孔都在这里忽隐忽显,董麒努力在人群里面寻找着沈沉琛的身影,未果。却在回头的时候,看到林朝坐在一旁,左手扶住脑袋,右手在桌面上轻轻的敲击,似乎是知道被注视一般,回过头来见是董麒,便眯眼一笑。
见他发现,董麒靠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才发现这小孩子真的是不专心,撑着的左手不过是因为那里戴着耳麦,细碎的头发掩盖了许多,董麒弹他的手背,"听什么呢。"
林朝冲他眨眨眼,笑道:"帕格尼尼。"他将手平搁了下来,调大音量,两人的耳朵几近贴在一起,从耳麦里泄露出了帕格尼尼的随想曲,快速的,有着吞噬般的力量,却在这种时候,在光影交错的空间里,像呼吸一样暧昧,随着忽明忽暗的色彩而辗转。
电影在不经意之间已经换了,短短的几秒钟已经完成了从一个国度到另外一个国度的跳跃,黄河边的小山村,璐离开了那里,在一场车祸的意外中,遇上了曾经遇到过了香港医生东,她凝视着年轻的医生,在心里响起了一句话,也许是注定,两只发光的萤火虫会在黑夜里相遇。
他们如何的相互靠近,发梢与发梢之间只相隔着一厘米的距离,这一厘米之间用帕格尼尼来填充。
8.
董麒与林朝便熟识了起来。
偶尔在校园里面见上面,也是微笑以对,沈沉琛每每都以奇怪的表情站在旁边,连连称奇,那个素来不爱搭理人的家伙。
"他有那样冷僻吗?"董麒坐在沈沉琛寝室里,面前摊开数理化,咬着笔头,问道沈沉琛。
沈沉琛躺在自己床上,拿着体育杂志,撇过来一眼,才道:"我也只是听说,他在他们班上向来不搭理人,也极少参加班集活动,......。"顿上一顿,尔后指着胸口说道,"这里不行。"
"原来......如此。"董麒这才恍然,那时林朝为何说自己是去复诊。
"你怎么突然对他感起兴趣来。"
董麒只是无意识裂开嘴角,窗外已经阳光盛开,满眼皆是晃人的橙色,照到任何一处都白闪的一片,夏天至了。
电影里,那个喜爱萤火虫的小女孩仰脸朝向她的医生哥哥,她使用着幼小而且稚气的声音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女孩就像风一样的消失,东问院长,"上天究竟用什么标准去定一个人的生死......"
"上帝是公平的,他会将所有得失揉成一个绣球,你抢的多,失去的也多。"林朝这样说道,他依然在练习着那首帕格尼尼,站立在午后烈阳下的他,被阳光勾勒的几近看不到轮廓,他听凭着阳光的爆晒,拉出一个A音。
董麒注视着这名坦然的少年,他深黑色的眼瞳被睫毛的阴影所掩盖,随着行动而颤动,他们仍旧躲在校医室里,阳光刺眼,"看到最后,东将那本<生命的留言>还给璐的时候,璐泪流满面的问道,爱情是什么,告诉我。"
爱情,就是思念。
东这样告诉她,已经灰暗的容颜像木偶一样的扯动着。
林朝放下小提琴,答道:"爱情是占有。"他回过头来看着董麒,缓缓的说道,"东占有了璐的回忆,然后又占有了子璇的生命,他同时占有了两个女人。"
"你以为你看的不仔细......"董麒摸头回答道,而林朝则笑了笑,"其实这样东也不错,原本就没有剩下多少的时间,为什么不能让他所爱的人陪他,反正是已经自私了。"不如再干脆彻底一些。
校医从外面推门而入,已经灼热的空气像浪潮一样的扑面而来,他身上挂着汗珠,看着董麒和林朝,皱眉道:"小孩子不用准备考试吗。"
林朝插嘴道:"他不准备了,反正会是第一名,我也不准备,反正也没用。"
校医朝天翻了个白眼,"以后你怕是没有机会再耗在我这儿了。"
董麒与林朝睁大眼睛看着校医,他笑了笑,"过两天,安排好要出国进修。"
"多长时间?"
"三年。"
"恭喜。"林朝微笑着答道,然后将小提琴收好递给他,"纪念品。"
董麒看着林朝的笑脸,校医伸手接过:"不想再继续拉下去了吗?"顺手在他的头发上揉了揉,宠溺的表情。
"我一辈子都拉不好帕格尼尼,但是我知道你可以拉好贝多芬。"他是因为听到他的贝多芬而感动,可是却忘记人与人之间是如此不同。
原来这是分离,他原以为时间会在这里停顿,永远都是一书一茶一个下午,偶尔会听到贝多芬的音乐,可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光阴不知不觉便流逝而去。
生平第二次的体会。
却仍然是苦涩。
许平轲发觉林朝不大对劲,便扣下书本把他搂在怀里,"怎么了。"
"没什么。"林朝摇头,往后挪了挪,靠在许平轲怀里像猫一般寻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房内浮着米香,好似可以看到火上翻开的白莲花,由内而外翻滚起来,许妈妈说有事要很晚才能回来,特地留下煮好的粥给两人交代只需温热便可。
许平轲将手伸在林朝衣内,手指从背脊抚下,微起的弧线,由内至外的阵阵颤动,"真没什么?"他吻住林朝耳垂,略长的发尾令他有些发痒,两人都笑了起来,许平轲索性去挠林朝腰侧,林朝便去拧他手背。
笑成一团,打打闹闹起来。
小动作越来越多,渐渐的便闹成大动作,许平轲吻住林朝,唇舌交缠,刻下点点痕迹,林朝皱皱眉头,"现在是夏天。"许平轲只是笑,却猛下了次狠劲,林朝反咬过去,调笑道: "那换我来咬你试试看。"
彼此在笑闹中惹上情欲,心里的一团火渐渐升了起来,许平轲停了下来,看着怀里的林朝,眼神已经迷离,他俯下头,小心翼翼,情人间的温柔。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声语细喃,林朝闭上眼睛,慢慢的说道。
电话铃声却响的震耳欲聋来,生生震开两人。
许平轲无力的仆在林朝颈间,叹气摇头。
"喂,许家。"林朝反手从沙发旁拿起电话,许妈妈的声音依然温柔,似乎是在那里轻轻一笑才道,"是我,我马上回来。"
"好......"林朝话尚未说完,许妈妈便挂了电话,急急如有鬼催。
心里涌起一丝不安,林朝从许平轲怀里坐起身来,走进洗手间,用凉水冲脸,好容易脸色才平了下来,看着跟进来的许平轲,淡淡一笑,"许妈妈说她马上回来。"许平轲皱眉,看看时间不过才五点一刻,比起预定回来的时间早上太多。
"我先回去了。"林朝说完便拎着东西离开,走下楼去,远远看着另一边走过来的许家伯母,却没有上前打招呼,只是默不做声退到拐弯处,看那身影上了楼才转身离去,手指紧握住衣领。
心里却是惴惴然。
好似做了亏心事,怕被人看见,要躲在暗影下不见天日才好。
9.
董麒躺在沙发上努力的看着西亚图不眠夜,夜色阑珊,全英文的对白,在空气中絮絮叨叨,曲承冰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了沙发上面,走过去将他揽在怀里,"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个?"
"我在学习......。"转了两转,吐出英文两个字来。曲承冰揉着他的头发,他伏在曲承冰的臂弯,却嗅到了不同的味道,眯了眯眼睛,"你碰到了董小姐了?"
"刚刚准备告诉你,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你身上保持本色。"董麒笑了笑,缓缓说道。
曲承冰这几天都极晚才回,董麒睡着时他不曾回来,待到董麒要上学,也不曾醒,沉沉安眠,夜深如水时,董麒坐在书桌前,偶尔会有想到,曲承冰晚上在做什么,夜夜皆有不同的香味,Bal a Versailles,Crystals,Allure,Poison,Dioressence......,疯狂的在原本无味的房间内生根发芽,绕人的藤一般纠葛在一起,乱飞的眼儿媚。
董麒有时想问,另一个声音却在一旁阻止道,你有什么立场?他可有说过你们是何关系,有过何种承诺?何必自取其辱。董麒不由苦笑,他让自己如此尴尬,站在曲家,无论是哪儿都会觉得自己碍眼。
他面对曲承冰时只是一径的沉默,来来去去不过是回来了,出去了,不曾提起其他。
其实他与董小姐何其相似,他只是寂寞了,想要找个人来陪陪自己,而不必在乎是否拥有全部。
见他突然就如此不说话了,曲承冰叹气,"又不问,你就什么都不想问吗?""There is no reason and if we start asking ‘why', We'll go crazy."董麒把搅的乱篷篷的发归顺,往旁侧侧头,看不到曲承冰探究的眼神。
"好吧。"曲承冰举起手来,却被董麒拉住,少年尝试着将吻送到他的唇边,闭着眼微微颤动,他只是在寻求着,另外的温度,从唇到颈,感觉着血液与灼热在流滚的痕迹,这不过是本能,就像是被抛弃久了的兽寻找可以依靠的同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