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绸效
绸效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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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微笑了一下,摇摇头。
把碗往前面推了推,"不吃了。"
"不合胃口?"
"SORRY。"林朝轻笑,"这是兴奋的关系。"看着许平轲怔忡的样子,继续说道:"就说你是白痴了吧。"

 

董麒从曲承冰的车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他无可避免的迟到。
曲承冰选择的是一家高档的西餐厅,等待,小心翼翼的选择菜式,然后是斯条慢理的吃,注意礼节,注意动作,注意牛排不要从盘子里面滑出来。
他是故意的,从曲承冰拿着红酒的眼神里面可以看的出来,带着些许玩味的笑容,适时地拿出话题来维持气氛的温度,既使当时的餐厅里面有着高雅的交响乐。
一顿饭吃下来,董麒觉得累极。
曲承冰抬腕看了看时间,微笑着,往上略挑起来的眉眼,目光从这里转到那里。
"玩的开心点。"曲承冰对着董麒说道,似长辈,似朋友。
董麒苦笑,凭沈沉琛的个性,他几乎是不想在这个时间再进去见他,再见他难免会有一些尴尬的场面,而事实果然如此,沈沉琛豪爽,大方,可是却无可避免的有少爷脾气,所以他看到董麒的身影,先拉他过来,然后再沉下脸。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沈沉琛嘟囔了一句,便再度冷眼看过来。
董麒低垂头:"对不起。"他心不在焉,明显是敷衍。
"你到底怎么了?"沈沉琛有些好奇,他打了响指示意waiter送了饮料过来。
"刚刚有人替我掩饰好犯罪现场。"董麒眯起眼睛,有些犯晕,他的酒量一向不好,刚刚在餐厅,很是喝了一些,现在就有些醉意,脸上犯起红晕来,一层一层的往外浸开,好像在纱场里面刚刚染的纱,挂上高竿横梁上,风吹起,吹起一片绮红。
沈沉琛脸上挂着号,微叹口气,看他已经快要趴下的模样,说道:"你睡会吧,我先和老板打个商量,你去员工活动室休着,回学校的时候我带着你。"这地方沈沉琛熟极,上到老板,下至刚到的新人,人人称兄道弟。
董麒点头,曲承冰选的酒,后劲大,当时没感出来什么。
沈沉琛起身去和老板打招呼,董麒觉得眼前已经开始迷蒙,事事都成了双影,不由的苦笑,曲承冰是大人,而他只是孩子,这点的区别,分明的清清楚楚,曲承冰一个重字都没说的就牵着其他人的鼻子走,曲承冰不想董麒陪着同学乱逛,也兵不刃血的做到了。
这点董麒做不到,沈沉琛也做不到。
董麒苦笑。
"过来这边。"沈沉琛和老板打好招呼,董麒起身走过去,头昏的厉害,又被人撞来撞去,更加的昏沉。
"小心。"一人从他前面搀了董麒一把,米色的衣服在萤光闪烁的酒吧里面明显起来,沈沉琛也从那边过来,笑着对扶着董麒的人说道:"借你的休息室,没问题吧。"
那人笑了笑,"没问题。"
董麒稳稳身子,向那人道谢,沈沉琛把董麒带着往另一边走,道:"他才是这家酒吧的真正老板,好巧今天他也过来。"
"你出去玩吧,我进去躺会就行了。"董麒推开休息室的门,里面没有人。
"好,我回去的时候叫你。"

 

眩晕与迷茫,眼前都是一片白雾似的景色,头重脚轻的飘在那里一样,越来越凉,从外往里面渗着,入肌入骨,入心。
头顶上是支牙舞爪的晾衣架,挂在外面的衣服随着风乱飘,总也顺着一个弧度转来转去,邻近的街道里面是冲杀打喊的声音,举着自制的木枪,然后是官兵捉强盗,你来我往,不同胡同的孩子碰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可是双方的阵营里面都没有自己,董麒在旁边看着尚且小的自己坐在那个称之为家的黑乎乎的门口,看着互相扑成一推的孩子,身上惹起的黑色尘埃。
那个时候的自己,就是这样的吗,坐在一边看着的自己?
身上感觉略微重了些,也暖和了些。
董麒从那个泛着黄痕的梦里面睁开眼睛,扑眼来的是橙色的光芒,刚刚的那人坐在另外的沙发上面,看着一本老旧的书,怕也是十几年的感觉了。
身上是毛毯,董麒恍然,坐起来对那人笑了笑:"谢谢你。"
那人微笑,"客人在店里面感冒,总归是不好的。"
董麒垂下头,"不好意思。"
门外的声音还是很大,不下于刚刚梦里面的嘈杂声,依稀是吵到不行的摇滚,喜欢的人喜欢,不喜欢的人视为洪水猛兽,隔了走廊传进来,夹进说话的声音里面,就会含混不清的暧昧。
那人摇头,"这没什么。"他继续低下头看他的书,神情专注,浅褐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是柔和的光芒,往上的削薄的头发,耳的轮廓却明显的七八个耳洞,只余下了一个戴着茶石的耳钉未曾封起。
穿着的米色外套,应该是温和的感觉,却总是透着一丝冰冰的凉意,纠缠在那里。
他起身倒了一杯水,却又递给董麒:"睡醒,会有些渴的吧。"
"谢谢。"董麒道谢,尔后又觉得一丝莞尔,那人也似乎查觉到什么,他的感觉超乎董麒所想的敏锐,只是一个眼神便觉查出什么来,于是笑道:"许平晋。"
"董麒。"
互相报了家门,便算是认识了,只是不知道算不算的上朋友,现在对于朋友的定义向来模糊与宽泛,生死之交也算,点头之交也算,当然也有酒肉朋友,这些都算。重新躺下,依然是天眩地转,只是频率小上许多,看到到许平晋手上的书面,不是名著,不是财经类,亦不是外国文学,而是一本小说,压了棉纹的书面,米色,清清爽爽的,却用透着妖异的绿,凉凉的泛着光。
董麒将那封面的味道放在心里咀嚼了半天,品出一腔凉意,用温和的米色都压不住的凉意,皱了眉头,说道:"这本书好看吗?"
许平晋这才抬起头来,沉默了一刻,说道:"看各人的想法吧。"
"那你看这个呢?"
"......"许平晋把书合了起来,才道:"我只是单纯喜爱浪费时间。"深色眼瞳,被微垂的态度而压低了些许,嘴角往上挑起,眉眼间流露出别样的感觉来,倒有有些像古时的戏子,出场便会勾住所有人的眼睛,只需要淡淡一眼而已。
董麒愣了一下,沈沉琛这个时候大大咧咧进来,"董麒,回学校吗?"
"呃,好。"
董麒想借那本书,却是到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起身,转身,看沈沉琛极熟悉的拍拍许平晋的肩,尔后,门开门关。
出来就便是嘈杂的声音,一片铺天盖地。
那里,被关在里面。

 

4.
林朝接过许平轲递过来的茶,父亲今天不在家,于是就托了许平轲过来。
许平轲原本是想预习数学,林朝不想,他懒得在家里还去翻那些书本,甚至连带都未曾带回来。
全部都丢在学校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的放着。
"我在外面看电视,你进去复习吧。"林朝坐在沙发上,他正在给小提琴调弦,许平轲白了他一眼,"三心两意的小孩。"
"嗯......"小孩子的心只有两意,一边调弦一边看电视,没注意许平轲在说什么。
电视里面的情节,家财万贯的男主角在追求着小家碧玉的女主角,明明是那么花心的人,却与女主角一见钟情而放弃掉了森林,跨越了重重的阻碍,王子与灰姑娘的童话一次又一次的上演着,不知倦惫。
看着里面的人你来我往,你笑我泪。
林朝偶尔的抬起眼来,也是淡淡的说,这部电视的服装师真是应该换掉。
平轲过来揉揉林朝的头发,他的发似乎是细如绢丝,从指尖滑下也未曾有过结节,林朝将小提琴搁至颈间,拉出一个音来,"音不准。"他站立起来,随手将电视关掉,推了一把许平轲,"进去当你的好学生去。"
"不想看见我吗。"平轲也实在无法忍受那种剧情,"你曾说过我在侮辱帕格尼尼。"林朝微笑着,这名少年眯眼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像狐狸般狡黠外露。
平轲摇头,"你的音乐老师已经放弃了。"
林朝挑眉,"天才总是孤单的,正如真理往往是在少数的人手里。"
"其实他的决定没人认为是错误。"平轲笑了笑,侧过身子,小心翼翼的吻住林朝的唇,他的唇依然是带着些凉意,精致的陶瓷往往在于不经意的损伤中便有了裂痕,林朝的唇齿张开,邀请着他的入内,细细的舔舐着,少年的口腔是干净的味道,隐约的夹着的苦药味,长期的服药似乎是连带着他的身体都有了一丝黄莲的苦味。
林朝的头往后仰,靠在沙发的扶手,头发散落成一片,亦枕在平轲的手臂上,纠缠,交替,在唇齿间寻找着彼此的感觉,舌卷着另一条舌,平轲引着林朝,让他进到自己的口腔内,继续的纠缠。
颈间,往下,顺着已经可见的胸骨,慢慢的吻着,双手从衣服的下摆往上延伸着,顺着脊背,脊梁,少年的肌肤是滑动在手里的玉,温和且细腻,需捧在手里仔细的观察品玩,一不小心便会碎裂。
林朝的脸色红润,似滴出血来,又似成熟的苹果,静待摘撷,却是伸手将弓弦在许平轲的脸上轻划了一下,留下一道红痕,"音乐是神圣的。"
"可是在玩的是你,不是吗。"许平轲咬着林朝的耳垂,少年笑了笑,"我还以为我有一朵独一无二的花呢,我有的仅是一朵普通的花,这朵花,再加上三座只有我膝盖那么高的火山,而且其中一座还可以是永远熄灭了的。这些根本就不能让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王了啊。"
许平轲伏在他的颈旁,叹气道:"你最近看小王子看多了。"
"多好,不用长大的孩子。"林朝伏在沙发上面,看着许平轲走进浴室的背景,一半的脸色隐在小提琴后,眼底依然是一片的笑意。
在浴室的许平轲听到了帕格尼尼的第3随想曲,没有钢琴的小提琴显得独单而且尖锐,就像波光闪耀的水色一般。
林朝与许平轲,自小便在一起,普通意义上的青梅竹马大概便是如此,许平轲以前常常取笑林朝,说他以前小猴子一样,瘦的只剩下大大的眼睛,嵌在脸上,林朝挑高眉眼,只是淡淡道,物以类聚。
两个猴子般的小孩,最深刻的记忆便是窗外的树影,婆娑摇曳,从玻璃窗映进来,窗明几净的颜色盖下一层浅浅树色在或坐或卧的两名少年身上,似是穿下纵横的衣,从手指延伸,爬至光洁的背脊,室内似乎还有菊花茶的香味,点上水的浸开在房间里面。
这便是他们,他们彼此之间,左手右手一般,扶挟着长大,从曾想过分离分开之类的字眼,一切就是那么的自然,如静静流淌过的溪水,平和宁静,彼此之间就如疯长在缝隙的爬长虎,填塞在每一处。
林朝偶尔会想,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一个人为他而哭泣,只有一个人为他而哭。

 

5.
海蓝学园的教学楼附近有着巨大的建筑,那里只是台阶一般的物体,似乎只是单纯的无意义存在着,远看过去便是山峰,往上往下,间隔的坐上几个人,微小的像是坐大橱窗里的维多得亚娃娃,曾经有过生命。
往前是篮球场,沈沉琛在那里奔跑跳动。
董麒在宿醉,脸色不好,心情也不好,他靠在旁边无所事事。
遮住了天空一半的顶,看得见云的飘浮,未曾下过大雨的天在早晨便显出不堪的气息,往下坠与边缘连成一气。
今天是周日,依然有许多人在这里。
"对不起,可以让我过去吗?"
"好。"董麒起身,走过去的那个男孩身上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是长期浸渍在药里面的苦,如黄连的味道,他微微点头,黑色的发有些轻垂,随风吹起。
他走过,手里拿着是但丁的神曲。
沈沉琛从远处跑过来,满身的汗珠,褐色的皮肤皆是阳光的痕迹,他朝董麒扔过一瓶水,动作大了些,他没想到会牵连到周围的人。
身边的男孩往旁边退,绊住了什么,还差一步便会滚落最下层。
有人发出惊叫,沉闷的空间被划破,尖锐的很,生生的裂开。
董麒没有想上多少,猛的上前拉他,两个一起滚了下来,幸好只有几层,落了地背部传来的疼,像是骨裂般,董麒苦笑,这次真是自作自受。
"还好吧。"沈沉琛跑过来,汗在身上未曾干透又是一身的冷汗。
董麒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一味的苦笑,指着半仆在他身上的男孩,开口说话却是一片的沙哑,"我没事......"他虽这么说着,脸却是一片的潮红,那种红不正常,滴出血来的不祥,男孩从旁边起身,半跪在一边,上身晃了几晃。
沈沉琛站在旁边,不知道该先帮谁,手足无措,"有谁能帮忙?"
保键室的校医看到他们过来的惨状怔了几怔,那个男孩倒是不以为意,径自睡在床上,"躺会就好。"
"不对就去医院,我这儿可没有急救的设备。"校医皱起眉头来,男孩只是摆手,蜷在床上动也不动。
露在床单外的手,阳光下是透明的纤细,青色的血管显露在外,婴孩般的细小,一阵刺痛将董麒的注意力激了回来,校医正撩开董麒的后背衣衫,单衣的背后已是沙土弥漫,道道的细小血痕交叠纵横,触目惊心,董麒的脸色发白,背后已然麻木一片。
消毒用的药水蘸在背后惊起一阵一阵的抽紊,是疼,嘴角都是白的。
沈沉琛看到董麒的手攥成一团,连带手背也是白色的,一片的苍白。
"你好像有些骨裂,我给你简单处理好之后最好去医院看看。"校医这么说道,手上加快了动作。
林朝听到声音,从床上略微抬起身来,挂在外面的帘,间隙之间只能看到背对着自己的董麒,交错的伤如藤蔓纵行在背部,艳如曼珠莎华,吐露出细丝。
他还好吧。林朝心里想,却未开口。
门开门关,只余校医走过来,抚在林朝头上,"好些了吗。"
"嗯。"林朝道,他已经是这里的常客,或真或假,遇上不想上的课便会过来这边坐,一杯清茶一本小说,坐在窗边便是一个下午,校医只会放纵他,有时会一同坐在一起,指着莎士比亚的小说,笑道,生或死,这是一个问题。
医生的手从被单滑过,清爽的酒精味,他坐在旁边,"手伸出来,我看到上面有伤。"
林朝无言的伸出手来,刮擦的痕迹在手肘上,狠狠的剜上一下的伤,血肉模糊凝固在上。"还好,已经不疼。"
"那是因为已经疼到麻木。"医生笑了笑,他的脸孔在阳光下半是明亮半是暗涩,"我原来也是,只是四岁的小孩,跟在别人后面扭扭的跑结果却摔的很惨,哭的稀哩哗啦,却依然是忘记了处理伤口,就是因为那道伤,结果感染的一蹋糊涂。"
"爱说教的孔先生。"林朝不以为意,他看着医生把绷带缠上,便又重新躺回被单里,听着医生收捡起东西的时候,在玻璃上划出尖锐的声音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拉起床单遮住脸孔。
窗外的阳光已近中午,阳光刺目。
董麒看着窗外,他让沈沉琛回去了学校,他只是一个人躺在医院,门外是医生与曲承冰的交谈。
母亲没有来,她很忙,一个女人在外面打拼原本就是极不容易,事事皆要小心,片刻不得停息,所以曲承冰来了,他来的时候有些慌乱,手抚过董麒的右脸,"还好吗?"
"只是很疼。"董麒侧卧,他背部无法落床,麻木过后火辣辣的疼痛撩起所有的神经,背上像是被三昧真火撩烤,令人想起老君炉中的猴子,关在里面,虽练成火眼金晴却是因倍受了痛苦,董麒苦笑,不知道他也可否因为这件事情而获得异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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