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绸效
绸效  发于:2008年12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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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董麒在很小的时候一直认为自己并没有家人,他在很多年以后仍然觉得他身边的环境只是那方小天井里面仰起头看见的天空。
暗黄色的天空,有着支楞的张牙舞爪的晒衣架,还有空气中飘浮着的油香的味道,偶尔会有哼着歌的女声和着哗啦哗啦的水声,温柔的回转在董麒的身边。
那时他还小,会在吃晚饭的时候端着板凳坐在那里仰头看着天井,天井的上方,他记得曾经学过的那篇文章,叫做坐井观天,不过那里面的主角是一只青蛙,这里的主角是一个叫做董麒的人。
董麒有想过什么时候不像青蛙那样一直坐在井里看着天,看着井壁,他想那个叫董麒的人从这里跳出来,不需要公主的吻便成为王子。
小孩子并不大知道王子所代表的意义,只是以为就如同童话故事里面一般,骑着白色的马穿着耀眼和华丽的衣服,接受公主的吻,然后就可以过着幸福的生活。所以单纯如董麒,他也这样的幻想了一会自己,当然,只是幻想了一小会,毕竟他是男孩子,他过的是在闲暇的时间跟着这个院子里面其他的孩子一样玩冲锋陷阵宁死不屈的游戏。
只是那些孩子并不大愿意和董麒玩,因为董麒在那个小院子里面是唯一一个没有父母的孩子,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阿婆照顾他,阿婆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大到几乎没有能力再涉及到董麒幼小但却生命力充沛的世界里面去,她远远跟不上董麒成长的脚步,因为会被那里的光芒所灼伤,凄厉的躲在自己的角落里面。
当阿婆似乎在那里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董麒在他尚且年幼的岁月里面迎来了第一个亲人,他的母亲。
一个精明美丽的女人,有着姣好的面孔与优美的身段,当她跨入这个市井的小院的时候,骄傲的如同一个女皇,用着高洁的目光注视着董麒,好似他是她这辈子唯一的缺点。
董麒没有躲在任何地方,他强烈的感觉到自己身上流着眼前的女人的血液,根深蒂固的血液,这个时候他明白两者之间如何的相似,虽像是用同一只笔画出来的不同线段,却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是即使是明白,却始终无法开口顺利的喊着妈妈,那两个字就像针一样的扎在喉间,他被刺伤,于是那位美丽的女士淡淡的说道,不要喊了,你就如同其他人一般,唤我作董小姐吧。然后她便抓起董麒的手,将他十岁前的人生关进了一个阴暗的洞穴里。
他想,也许这样,就可以快乐起来,也许快乐是必需的,这是个纪律问题,每个人早上一个人清洗结束后,就得认真打扫自己的星球,必须规定按时拔掉猴面包树苗。
这种工作虽然无聊,却很简单。
简单到只需要遵从就可以。
家里没有其他的人了,母亲早早便和自己的父母断绝的往来,董麒毫无疑问便是断绝的理由,但是董麒也并没有见到普通意义上面的父亲,整个家里通常情况下面会只有自己,空旷的三百平方米的房间,暗黑的空间在夜里似乎有着野兽的嘶吼,在那里他觉得惊心的空旷,而他的母亲也只是因为寂寞了,需要找回她的亲生儿子回来陪她。


董麒在黄昏的时候穿过海蓝学园的走廊,隔着玻璃窗的阳光随着树影的一部分投射到人的身上,温和的米黄色的制服上衣也随着行动而时浅时亮,在他的身后勾出一丝浓烈的阴影。
他已经成功的走到了半是孩子半是大人的这个年龄。
董麒在高中的时候坚决的选择了住校读书,他经常性的彻夜苦读,这样的生活令他觉得愉快,因为他终于有事情可以做,不用站在暗黑的客厅中央看着对面大楼房间里闪烁的灯光。
寂寞是可怕的,可怕到需要任何一件东西,或者是随便一样东西来填充,来满足这头野兽无名的吞噬。
董麒的同桌好友,沈沉琛会偶尔一本正经的将董麒搭落在额前的发往后拂去,沉沉看他一眼,说道:"书呆子书呆子,长的好看绣花枕头。"董麒一径的微笑,他极少给自己放纵的理由,他的人生平淡无奇,他这样的笃定着,名为董麒的人会安安稳稳的读完高中,考上大学,然后找份好工作,拿出履历表来的时候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一切就如同规定好的,印刷在白纸上的黑铅字一般。
他拍开沈沉琛的手,"滚边,沈少爷。"
沈沉琛也笑,他原本就毫不掩饰自己是一个纨绔子弟的特性,吃穿讲究,出手绰阔,玩乐随性,一切在他的眼里永远的五光十色精彩纷呈,世界是铺好的了康庄大道,只需要他抬腿便走,向来无忧的生活让他远比董麒来的放弃与嚣张,那样灿烂与直接的笑,几近无往不利。
"你就不能休息吧?是纳斯达克缺了你不行,还是美国总统需要你的建议?"沈沉琛皱眉头,他在盘算着晚上的节目。
"是你明天的高数缺了我不行。"
沈沉琛手指在董麒的面前摇了摇,咧嘴笑道:"早就搞定了。"
"又祸害了哪里的良家妇女?"董麒将书合上,他仍旧还小,在压抑之中仍旧有无法压抑的玩性。
"错错,美女是被人疼爱的,本人向来怜香惜玉。"
"这句话不适用于禽兽。"
"好你个董麒!"沈沉琛抓起就近的枕头就丢向董麒,"竟然这么说我。"
董麒被砸的没有还手的余地,却仍然笑道:"你这是典型的恼羞成怒。"
"杀了你才能解恨!"沈沉琛扑过去使用两指神功,专攻腋下腰侧,董麒笑的不行,讨饶说道:"好了好了,我道歉,待会我还要回家一趟。"
"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沈沉琛放弃玩闹,坐在旁边的床上面问道。
董麒理理凌乱的头发,说道:"把东西放回家就过来,不过那样时间紧了点,你不如把地点告诉我,我自己过去。"
"不许言而无信,要尽快过来。"沈沉琛拿出纸笔写下一个位置塞给董麒。
"知道。"董麒敷衍道,家里离学校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再加上来其他打包之类的时间,最少也得要八点多钟才能返回这边。
于是董麒在下午上完课后便背着一大包的衣服坐上了车,他习惯坐在车后面的倒数第二个位置上,纵观全局而且也离下车门近,他懒懒的靠在并不大舒服的塑料椅背上,透过刘海的后面看着往后飞逝的窗外风景,绿柳随风,满眼的青翠。
车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挤人的摞在一起,董麒身边的人拎着很大的袋子,随着车体的晃动而晃动着,时不时蹭在周围人的身上,腿上。
空气中有让人昏昏欲睡的困倦。

 

2.
林朝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和其他的小孩子不一样,不能大声唱不能用力唱,不可以跑不可以跳。
母亲疼惜这个唯一的孩子,她在科学之外寻求着另外的力量,跑到许多的地方求来各式各样的灵符,将它们放在床头上,窗头上,以及可以靠近林朝的地方,她希冀着这样的东西可以在她离开林朝的时候取代她的位置保护他,让林朝可以健康而快乐的成长,如同那样可以肆意大笑与奔跑的孩子一般。
林朝的母亲终究还是没有看到林朝有着这样的一天便离开了他,对于林朝来说,她是一个好母亲,但不是一个好妻子,母亲疼爱林朝却拿不出其中的百分之一分给他的父亲,所以这样的结局,并不奇怪,这是必然而非偶然。
站在家门口的紫藤花架下面的林朝,清清楚楚的看见拎着小箱子的母亲美丽的背影消失在紫藤花架的尽头,父亲始终没有出来,林朝也记得父亲的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于是他哭了,很大声的哭泣着,泪水沿着脸庞往下滑落,但是却没有如同应该有的那样追着母亲的身后,摔倒,再泪眼朦胧的再追,再摔倒。
他只是抱着花架,哭的声嘶力竭。
这一切在当时林朝很小的岁月里刻下的是无法磨灭的痕迹,所以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样也无法回到以前的那段岁月里面了。
林朝偶尔说服自己,只是忘记了,将这样或者那样的表情遗忘在了某个地方没有捡起来而已,但是林朝总是觉得是他的总归是他的,谁也抢不走,那东西只是静静的躺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于把它捡起来而已。
林朝,那一年他十九岁,有着深黑色的头发和深黑色的眼睛,他并不是常常在笑,却总是有着淡淡的表情,穿着海蓝学园春夏季校服的时候,细长的脖子上面戴着有闪动着光芒的项链,他将母亲留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放在了身旁珍藏。
偶然抬起的头,看到正站在车窗边淡淡的看着外面的他,他拿着书,站在公车的门边的扶手上。
这是董麒第一次见到林朝,却只是在下车的那一瞬间。

 


回到家的董麒并没有必要开口打招呼,家里似乎总是飘浮着一丝压抑的味道,母亲并不常常在家,偶尔在也只是匆匆忙忙的走进这道门,然后再走进另外一道门。
轻轻的一声,冰凉的无机质的声音,将她与董麒隔离在一个世界的两个面。
董麒将所有的东西放到自己的房间里,看看时间便准备出门,却在不经意间将一个花瓶绊倒,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响声。
董麒怔住了片刻,出乎他意料之外打开的门让他在一瞬间有些慌乱,他没有考虑好在这个时候如何应对母亲,从不责骂他的那对眼眸,对视的时候却依然让他觉得慌乱,他还只是那个在小院里,被其他孩子搁至一旁便会手足无措的孩子。
"......"深咖啡色的眼睛看着,看着那个走出来的人。
"去买一个新的就好了。"那人笑了笑,温和的笑容下面是透露出来的霸气,比起依然青涩的董麒,他远远要成熟。
他的名字是曲承冰。
他与母亲的关系,是永远的暧昧。
董麒继续把那些碎片收拾好,摇摇头,平复了刚看到曲承冰时的惊讶,他很少在母亲不在的时候来这里。
"不用了。"董麒拒绝了曲承冰,他的下意识里面,是宁愿面对母亲,也不愿意面对他,他的眼神充满了太多的探究,渗到骨子里面,然后再从那里把你一层一层的剥出来。
曲承冰笑了笑:"对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董麒奇怪,却依旧是说道,"我能帮了你什么忙呢。"
"最近公司谈妥了一笔生意,我想买样东西庆贺一下。"曲承冰笑道,眼睁睁的看着名为董麒的少年开始犹豫,额前的发在他的眼睛上留下一层阴影。
"走吧。"他说道。
曲承冰的手指是温暖的,他的手指极自然的越过董麒,在他的肩上拍了两下,留下一片干燥的热度。
坐在曲承冰的车上,董麒默然不言,车厢里面的放着CD,声音是跳跃在荷叶上的雨珠,叮叮咚咚,嘈杂起来,愈发的显车里安静,曲承冰将视线调转过来,温和的笑着,然后转弯将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库。
黑暗中,只有暗黄色的灯有着并不光明的颜色。
"原来我已经老了,同你们没有共同话题了。"曲承冰皱着眉头说道,暗黑的眼睛从董麒的眼睛细细的扫视,苦恼的表情,话语里却是自嘲般的笑意,董麒微笑:"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只是我开口怕你嫌我幼稚。"于是便反手去拉车门,准备下车。
温暖的手覆盖过来,直过中间的位置,几近压在董麒的身上,放在车门上的手已经被覆盖,而曲承冰的右手搁在副驾驶座的椅背上,把董麒包围在怀里一般,存在感强烈的刺激到了感官,董麒抬眼看着曲承冰,嘴角扯出一丝浅笑。
他也只是笑了笑,打开门,眉眼间露出一丝隐晦的情绪,贴近在耳边的语言,沉稳有力:"你已经足够大了。"
"......。"董麒看着曲承冰重新正坐回驾驶座,将钥匙抽了下来。
他跟随他在专卖店里面的行走,顶部是近乎耀眼的灯光,从四面八方的靠近过来,人站在下面已经没有影子,极其的孤单。
曲承冰随意的观看着四周阵设,他面对这里的态度只不过与以前那种偶尔过来巡视一下自己领地的领主无异,保持着谦和的态度来掩饰住本质上面的嚣张与眼高于顶的骄傲。
"就买这个吧。"曲承冰微笑着,微侧过身体看着站在旁边的董麒,后者的视线落在他要买的东西上面,微微一愣,原来竟是与刚刚摔碎的花瓶一模一样,董麟微笑道:"买其他的东西会更好一样,这个太大。"然后侧开脸去。
曲承冰的眼睛在董麒的脸上回转了片刻,微笑道:"我觉得是不错的。"随后便唤过一个销售人员,低声的说了几句。
董麒微微的沉下睫毛,店里面的时钟敲起六点的声响。
"算是我买的,以后再还钱给你好吗?"董麒慢慢说道,曲承冰露出一副奇怪表情,"明明就是我要买的,与你有何关系。"尔后便岔开话题,"待会还有事吗?"曲承冰问道。
"呃......"如果现在赶过去,大概也已经晚了吧,董麒这样想到,他的神情有些飘忽,眉宇之间似旧是淡淡的暗色。
曲承冰挑眉,笑道:"有约?"
"同学的聚会。"董麒嘴角往上勾起一个弧度。
"我送你过去吧。"曲承冰抬腕看着时间,说道:"不如先去吃饭,然后再送你过去。"深色的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的神情在脸庞隐隐的透着些魅惑,在董麒的记忆中,曲承冰擅长于这种表情,他用这种表情往往无往不利。"吃完饭后我再把这个送到你家去。"拎起包扎完好的箱子,他的嘴角又微笑了片刻。
"......,麻烦了。"
曲承冰拉起董麒,离开了专卖店,指尖在手掌里留下温热的痕迹。

 

3.
林朝站在橱窗面前,专卖店正好打开了门,林朝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出来的两个人身上,而是仰起头看着悬挂在窗口的那个用铁皮做的挂钟上面,似乎只是简单的拼凑着,却在线与线的交杂中露出不同的感觉。
的确是一件很漂亮的东西,林朝心里想着。
一双手伸过来,揉揉林朝的头发,林朝挑眉,"你的事情做完了?"
"嗯,"许平轲点点头,微笑的看着林朝:"等了很久了?"
林朝摇头,又点头,也许不算是很久,他沉溺于欣赏之中,未曾知道时间到底是如何的流逝,许平轲叹气,把他的头往下轻摁了摁,"傻瓜。"
"你叫谁傻瓜啊,白痴。"林朝仰起头,让许平轲的手在他的头顶滑下,他走前几步,然后拉开门走了进去,许平轲看了看价格,然后再悠悠闲闲的站在门口看林朝的脸色,最后才踱着步走进去,冲林朝说,"给我一块钱。"
林朝挑眉,然后掏出一块钱给他,许平轲购物,买单,刷卡,一气呵成,三分钟后抱着钟的林朝恍然:"啊!小破孩迷信。"
平轲点头,"在这件事情上,我宁愿迷信。"
林朝便不再说话,他只是抱着包装的精美的礼物,走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许平轲拉过林朝:"去吃饭吧。"
林朝收回自己的视线,"好。"
面前是热气腾腾的面,一根一根清白清楚的放在那里,摞起来,飘着葱花的汤,在浅黄的灯光下有着极漂亮的颜色,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吃面。
许平轲吃的快些,就一边吃一边说话来,林朝有些心不在焉,他不大在乎许平轲说的话。
对于他来说,未来很短。
可以短到他过了今天,只用想到明天就可以了,心里面的那个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这点,所以他对于一年之后要面对的世界毫不关心,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真正享受着每一天的人。
于是就有了些走神,看着窗明几净的店,头顶的白炽灯晃的人发晕,玻璃的窗前走过一群人,他们年龄不大,表面上看起来与林朝同龄,可是却与林朝那苍白的脸色有着绝对的不同,他们有相对来说过于奢侈与浮华的青春可以挥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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