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定了定神,甄湃哑着嗓子道:"阿清,这样不行的,你......他......你们,你们这样,是、是不行的啊......"
常清哼了一声,正要说话,萧悠含笑止住了他,柔声道:"清弟,你先去我屋里休息,我有一些话,要跟甄公子说说。"
常清对他言听计从,习惯性地一点头,转身便出去了,天生紧随在后,甄湃连忙叫他,常清回头道:"阿湃,我明天再来看你。"
甄湃急道:"阿清,你别走!你、你把我丢给这个人......"
常清一笑,道:"阿湃,你别怕,悠哥最是和气不过了,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甄湃又急又恼,心道:他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不过对我么......欲待再说,常清却头也不回地去了,天生走到院门口,还回过头来冲他做个鬼脸,气得甄湃脸色铁青。
萧悠彬彬有礼地道:"甄公子,请进屋中一叙。"客客气气地伸手相让,甄湃被他气势所摄,无可奈何地进了屋,萧悠随手将门合上了。
屋中灯火明亮,一片平静,常清的心中,却有如波涛起伏,坐立难安,在屋里踱来踱去,眉头紧皱。
天生安慰道:"公子不必焦急,只要萧先生出马,还没有什么事情摆不平的呢。"
常清烦躁地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又过了半晌,常清看了看门,喃喃地道:"悠哥怎么还不回来?"
天生侧耳一听,微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常清一怔,道:"什么?"
门外一声清笑,萧悠温和的声音朗声道:"我回来了。"
天生急忙打开门,萧悠缓步而入,满面微笑。常清连忙迎上去,问道:"阿湃呢?你没有把他怎么样吧?"刚才他在甄湃面前不肯表露出关心,其实在他的心里,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还是格外眷顾的。
萧悠一笑,道:"别担心,我只是跟甄公子谈了谈,开导他一下,甄公子毕竟是深明大义的,已经不再反对咱们的事了,还答应回去以后要尽量在你大嫂面前美言呢。"
常清欢呼一声,又狐疑地问道:"怎么会?阿湃可是个胆小鬼。"
萧悠道:"不管怎么说,他反正不再反对就是了,我已经说服他了。今日已晚,明天他就回扬州去,明早我跟你一起去送他。"
常清满腹疑问,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想了一想,心道:既然悠哥已经把这件事处理妥当,阿湃也不再反对了,我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其实在他心里,也实在不想再去面对甄湃,毕竟自己爱上一个男人,还全心依附于他,不是一件怎么体面的事,别人也就罢了,甄湃却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被他轻视,那滋味可是不好受的。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常清与萧悠相携去看望甄湃,甄湃对萧悠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客客气气,惹得常清好生奇怪,问道:"阿湃,你......你今天跟昨天,好象变了一个人一样啊。"
甄湃脸色微变,瞟了萧悠一眼,很小心地道:"那里,嗯,阿清,我要回家去了,你......你有空也要回来看看啊。"
常清笑道:"那是自然,等我这边的事安排好了,一定要回去向大嫂请安的,这么久没见,不知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心下怅怅,甚是想念。
萧悠温声道:"清弟不必着急,让阿湃先回去报个平安,过些日子我陪你回去探亲。"
常清大喜,道:"真的?你能抽出时间来吗?"
萧悠微微一笑,道:"我会安排好的。"
常清喜形于色,毕竟要他一个人回去面对大嫂的严厉和二哥的暴怒,他可实在没有这个胆子哩。
甄湃哭丧着脸,看看常清,又看看萧悠,几次欲言又止,终于一狠心,道:"我先回去了,告辞!"
常清一直送他出了大门,仆人牵过马来,甄湃拉住常清的手,哀哀地道:"阿清,我们还是兄弟,对吗?你不会不再理我了吧?"
常清见他伤心,忙温言安慰道:"这个自然,阿湃,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我视你有如手足,情分自与他人不同。"
甄湃大喜,伸手紧紧抱住了常清,一抬眼却正看到萧悠的微笑,吓得一哆嗦,连忙松开常清,道:"阿清,我走了,你多保重。"说罢恋恋不舍地上了马。
常清含笑挥手,道:"一路顺风!"
甄湃回头又看看常清,再看看他旁边神态安然的萧悠,又看看虎视眈眈的天生,叹了口气,拨转马头,黯然而去。
常清送走了甄湃,心头一块石头落地,重新轻松愉快起来,又去做他的"常先生",诲人不倦去了。这边厢天生却随着萧悠来到书房,准备刨根问底。
萧悠坐了下来,淡淡地道:"天生,有什么事?"
"萧哥,我家公子曾经在家定了亲事,你知道吗?"
"知道。"
"知道?"天生奇道:"那你还不赶紧想办法。"
萧悠道:"偏只这件事不好办。我已经查探清楚了,清弟的亲事是小时候他大嫂给定的,对方是他大嫂甄家的一个远房侄女,她的父亲是清弟大嫂的表弟。"
天生裂了裂嘴,道:"这么复杂的关系。那边怎么解决呢?"
萧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天生吃了一惊,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到萧悠当面叹气呢,在他的心中,从来当萧悠如同天人一般,根本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
"怎么了?不好解决吗?"
"是啊,清弟的二哥那里倒还好办,他恶迹昭彰,撞到咱们手上,整治他那是再便当不过,而清弟的岳父,却是一个清白的读书人,性格耿直,绝无半点劣迹,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说到这里,萧悠又叹了一口气,颇显为难。
天生奇道:"竟然还有这样的人,那不是书呆子一个么?跟我们公子倒是挺像。"
萧悠苦笑一下,对于这件事,还真是觉得有些棘手。
天生又打听几句,听说这位岳父大人居然还从来没有见过常清的面,更是奇怪,问道:"他答应嫁女儿给人家,竟然连女婿的面都不见,真是一个怪人。"
萧悠道:"两家是亲戚关系,他年青时与家里闹翻了,一个人流落在外,多亏他表妹甄家大小姐接济,才重新安定下来,自然对他表妹非常感激,后来甄氏提出为常清定亲,他也一口答应,不过他生性孤僻,不善交际,沉迷于金石考证,倒是颇有建树。除此之外,当真是百事不问。"
天生啧啧称奇,忽然想起一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却不想先告诉萧悠知道,便告辞了出来,过了几天,寻了个机会跟常清告假,说要出去探探亲戚。
常清不疑有它,也没想到要细问,便顺口答应了他,还送他些银两,做为盘费。
天生快马加鞭,直奔扬州,不数日找到了常清的岳父家。这里与常家相距不过百里,是一个相当清静的小镇。
天生在镇上打问了一下,心中已然有数,换过了一身华丽的衣裳,趾高气扬地来到镇西傅家,吩咐下人进去通报,就说傅先生的女婿扬州常公子来访。
常清的岳父名叫傅贤,这日正与往日一样醉心于故纸堆中,听闻女婿来访,心中一怔,便起身前往客厅相见。
一打照面,老人家惊得一个踉跄,下人忙上前扶住,口中小声地嘀咕着:"老爷,这......这位真是咱们家的姑爷常公子么?"
傅贤也是惊疑不定,在下人的扶持下坐了下来,向天生问道:"你......请问你是......"
天生落落大方,上前跪倒行礼,口称"岳父",又自称"小婿",口气大大咧咧,行止颇为无礼。
傅贤心下不快,但顾念着表妹的面子,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好生怀疑,问道:"你是常清?听你大嫂说你可是自小聪明过人,才貌出众的啊!"
天生笑嘻嘻地道:"咦,岳父大人,难道小婿这个样子,不够‘出众'吗?"
傅贤哑口无言,心道:是够"出众"的啊!可是表妹当时可没有说过......这么些年都没见过面,逢年过节常家只是派人送厚礼过来,去年在妻子的提议下要求为小两口完婚,谁知这常公子居然推三阻四的,不是生病就是体虚,谁知......谁知真相竟是这样!
看着天生丑恶的嘴脸,浮华的衣着,滔滔不绝地夸夸其谈、胡言乱语,老先生一时气急攻心,险些晕去,正在此时,家人来报,说甄家公子来访。
傅老先生定了定神,忙请他进来,甄湃一进门,看到天生,大吃了一惊,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天生做个鬼脸,笑道:"阿湃,我是常清,我老丈人的女婿,怎么来不得呢?"
甄湃又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道:"你......你......"
天生嘿嘿怪笑了几声,道:"我来可是萧先生的意思哩。"
甄湃一怔,傅贤忙向他问道:"阿湃,他是谁?真的是常清吗?"
甄湃支支唔唔,看了看天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傅贤见他不反驳,还道他是默认了,天生真的便是常清,越发恼怒,再也顾不得面子礼仪,站起身来,拂袖而去,回到后堂,气愤愤地向老妻说明了刚才的情况,他的夫人也大为生气,对表妹甄氏好生埋怨,又想到自己的女儿年轻貌美、温柔贤惠,岂能跟那等无行浪子虚度一生,只怕过不了几年便成了弃妇,像表妹甄氏一样,含怨一生!再说了,单凭这"常公子"长得如此丑陋,就万万入不了丈母娘的法眼。
当下老两口一商量,干脆写了封信给常家,措辞严厉,坚决退婚,连同常家以前送来的聘礼等物,一并差人送回了常家。
甄湃和天生被傅家的下人赶出了大门,站在大街上,大眼瞪小眼,甄湃满腹狐疑,想问,又不知从那里问起,怔了半晌,叹了口气,转身牵马离开。
天生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出了镇子,才拦住他,恭恭敬敬地行礼道谢,又道:"多谢甄大爷鼎力相助,我们公子那里,我自会为您美言的,连萧先生也会非常感激您的呢。"
甄湃低头不语,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不敢承你这样的情。唉,只是这样一来,大姐那里,可更不好交待了。"
天生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甄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了。"
甄湃摇头,唉声叹气,天生好奇他怎么会这时恰好来到了这里,追问几句,甄湃推托不过,只得说出了原委。
原来甄湃离开了行香阁,却不敢回家去,知道常清这件事绝无可能善了,在外游荡了几日,无处可去,只得来表哥这里避难,谁承想却遇到了天生,这下子连表哥也得罪了,越发没有地方可去,真正是有家归不得,好生无奈。
天生笑道:"这有什么难处?我们公子既然在行香阁,那里就随时都是你的家,可千万不要客气,只管去住着便是。"
甄湃想到萧悠,心中便是一寒,忙摇头道:"不必了,我......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心想那个人表面温和有礼,实际上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厉害人物,绝对不可亲近,可怜的阿清,这下子可是小羊儿落入了虎口......唉,不过好象他对阿清还真是好得很,阿清也是真心喜欢他,只可惜我......我......唉!
天生好心好意,提醒他道:"甄大爷,我们公子这头亲事算是黄了,反正他有了萧先生,自然不能再与旁人成亲,你年纪也不小了,应该也有未婚妻了吧?干脆上老丈人家吃闲饭去,也饿不着你。"
甄湃苦着脸道:"还说呢,真正是头痛得紧,我也像阿清似的,不愿意成亲,这些年已经找借口换了两三份亲事了,偏生大姐催促得紧,非逼着我成亲不可,可是我......我......"
天生恍然大悟,笑道:"啊,原来你......你对我们公子......"
甄湃脸皮一红,忙道:"没有没有,我哪敢,大姐管得很严的,我......"
天生嘻嘻一笑,道:"不敢么?可是......"
甄湃又窘又急,更想到自己对常清的一片心思,多少年来不敢表露,如今却是这样一个结局,阿清他......他居然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惜不是自己......
想到伤心之处,甄湃的眼泪缓缓流了下来,神情凄楚。
天生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再笑话他,想了一想,忽然道:"甄大爷,你那个新的岳父家,有人见过你吗?"
甄湃道:"我为了退亲事,这几年在扬州城里颇闹了些事,名声相当不好,方圆百里的人家都没人敢把女儿嫁给我了,大姐无奈,托亲戚从泉州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倒还真没见过面呢。"忽然间心中一动,看了看天生,道:"怎么,你......难道你想......"
天生嘿嘿一笑,得意地道:"我天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大丈夫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既然刚才帮了我,也帮了萧先生,那天生现在就不妨帮你一帮,也算还个人情。"
甄湃眼珠一转,也是嘿嘿一笑,两个人互相碰了碰狡猾的目光,有些话不必明说,不过么,嘿嘿......
并骑连驰,两人打马往泉州方向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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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日当头,一骑人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在大路上带起一溜烟尘。马上一人挥鞭频频,一张丑脸得意洋洋,还吹着口哨,好不快活。
此人是谁?原来正是天生远从泉州归来,此行一帆风顺,不但退了常清的婚事,还帮了甄湃一个大忙,顺便也了却了他的亲事--这种事情天生连做了两次,差不多都驾轻就熟了。
一路上天生兴高采烈,回到多日未归的行香阁,一进门,却发现园中的气氛有点不对。
咦,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人人脸上均有忧色?
天生好不奇怪,拉住一人询问,那人一见天生,喜道:"天生哥,你可回来了,快去萧先生那里看看,出了大事了!" 自3e由d2自f21在
天生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常先生走了,被他家里人硬接走的,那时你不在,萧先生也正好出去办事了,别人都不敢阻拦,常先生自己也做不得主,只好跟来接他的一个老妈妈和一群家丁回家去了,听说是他大嫂生了病,所以派人来接他回去探病。"
天生顿足道:"胡说!前不久探子还说他大嫂身子好得很,怎么会突然生了病?一定是故意骗公子回去的。"一边说,一边忙忙地赶到萧悠的书房,请人通报了进去,不多时萧悠便即召他进去。
一见面,天生吃了一惊,数日不见,萧悠居然微显憔悴,面沉似水,嘴唇抿得紧紧的,一双原本温和的眼睛锐利似刀,冷冷地扫了天生一眼,没有说话。
天生心中有愧,急忙行礼,道:"我回来了,都是我不好,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公子,否则的话......"
萧悠冷冷地一挥手,止住了他的话,淡淡地道:"不怪你,该来的事总是要来的。"眼睛又转到手中的卷宗上去了,半晌没有说话。
天生屏息静待,大气也不敢出。
好不容易等萧悠看完了卷宗,提笔做了批注,安排下去任务,处理完了又一批事务,打发走了其它的手下,这才回过头来,看了天生一眼。
天生忙道:"我这就再赶去扬州,一定想办法把公子接回来。"
萧悠却并未接他的话头,只淡淡一笑,道:"天生,你这次出去,功劳不小啊。"
天生嘻嘻一笑,心知什么事也瞒不过萧悠的耳目,况且他也没想隐瞒,于是一五一十地把这次出去做的事都汇报给他听,萧悠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