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呆了一下,才苦笑道:"小丁,你又何苦如此?难道咱们曾经的快乐日子,你都忘了吗?在我心里,确实对你最是喜爱,愿意一生一世相守的,难道你还不满意吗?"
"一生一世?那么久,怎么可能呢,当初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好象还不到一年吧,就另有新欢了......啊,不对,是新欢旧欢都有。"丁前一时气往上撞,猛地站起来,后退一步,秦越吃了一惊,以为他要发作,忙也起身看他,却见丁前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最后竟浮起一股淡淡的酸楚,叹息一声,道:"算了,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没有我,你会更快活的,何必非要招惹我呢?我也想开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我受不了你的朝三暮四......还是算了吧。"
秦越心中一阵刺痛,小丁的语气,为什么这样无奈?他已经不是那个活泼快乐、无忧无虑的少年了,变得成熟,变得坚强,而且......也变得无奈了。
为什么会这样?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秦越深沉地望着丁前,思潮起伏。
在自己心里,真的是非常非常喜爱他,特别是当初想方设法将他勾引到手的时候,那个纯洁可爱的少年,如新酿成的清酒一般令人陶醉,真是令人爱不释手啊!
曾几何时,阳光下的美玉渐渐有了阴影,那个爽朗率真的少年,也变得这样无可奈何了......
而且,这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喜欢他,引诱了他,让他为自己情生意动,却又没能好好守护,终于令他伤透了心......
一想到当时丁前曾经用刀把自己伤得鲜血淋漓,秦越的心头一阵抽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他并非无情,恰恰相反,他是非常重情的,只不过,比常人多情了一些而已。
"小丁!"秦越沉痛地道,伸手轻抚丁前的眉头,想要将那抹无奈的神色从他脸上拂去,喜欢他明朗的笑面,喜欢他一往无前的精神,想念他快乐的笑声,想念他跟自己在一起时的温顺与激情......
情不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丁前,将他牢牢搂在怀里,秦越喃喃地道:"小丁,小丁,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丁前也回抱住了他,心头涌起一阵热潮,多么想念这个温暖强壮的怀抱啊,久违了的亲切......
两人紧紧相拥,良久无语,曾经的深情厚谊,并没有随时间而消逝,却愈加浓厚了,只不过,这两股深情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忽视的裂痕。
温存半晌,丁前轻轻地挣脱秦越的怀抱,退后两步,挺起后背,扬眉笑了起来,道:"五哥,从前你跟我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错过了一个人,不等于错过了一生。你是我最尊敬的人之一,你说过的话我向来都觉得非常有理的,这句话也是。如今这句话适用咱们两个人,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来,你会有你的所爱,我也可能会有我的知心,就象你对我说过的,做生意讲究‘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还是好聚好散吧,从今往后,你只是我的堂主,我是你的属下,其它的牵缠,都罢了吧。"
秦越怔怔地望着他,向来的巧舌如簧和机敏心思,一时都变做了茫然。
是啊,自己是曾经说过"天涯何处无芳草",可那是为了把小丁从萧悠的身边骗过来啊!虽然怎么说这句话都是有理的,可是,如果用在自己身上,用在小丁要离开自己的理由上,那就......
那可是......
太没有道理了啊!
眼看着丁前气度从容地静静而立,虽然伤感,但拿得起、放得下,正是好男儿风范,正是自己最喜欢的类型,可是,他竟然说要离自己而去!
不由得又想起两年多以前,丁前那可爱的小小少年的模样。那时的他,以自己为最最崇敬的人,总是用带着尊敬的眼光来看自己,乖乖地学文学武学生意,一心一意地爱着自己,其它的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关心。可是,自从齐小开恶意捣乱,把自己的风流事迹都告诉了他,他便再也不象原来那样爱自己了,非要什么"唯一"......
"唯一"真的很好吗?为什么他非要如此坚持呢?他为什么不能像从前一样,虽然受蒙蔽,但幸福地生活呢?
明明他已经是自己的最爱,对他宠爱得让许多人都眼红,可他为什么还不知足呢?
"小丁,你长大了。"沉思良久,秦越感慨万千地道。
"是,我长大了,我......我也是一个男人,跟你一样,我容不得自己爱的人对我三心二意,得不到全部,宁可不要。"丁前转过头去望着天际,有点苦涩地吐露心声。
是啊,我长大了,一直希望长成像你那样有气魄、有担当的男子汉,如今我真的做到了,可是,我再也不是那个任你左右的无知少年,我也是男人,我有自己的尊严,你怎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四处留情,难道还想我一心对你吗?五哥,你是真的小看我了。
细细咀嚼着他的话,秦越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百感交集。
一直把小丁当成心爱的少年来宠爱,却没有真正地重视他,原来他已经跟自己一样,是一个有魄力、有尊严的成年男子了,他的尊严不容轻乎,他的心......象金子一般宝贵,不是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小丁,你让我拿你怎么办呢?"秦越轻轻地叹息,望着丁前的目光,无比复杂。
"五哥,你说呢?"丁前深深地回望着他,两道交汇的目光,传递着浓浓的情义,变幻莫测。
*21*
此后数日,两人忙于公务,并未再次深谈,但每每相对之时,彼此那种深切的渴望,与日俱增。但秦越始终举棋不定,而丁前也绝不肯流露出丝毫示弱的迹象,两人的关系一时限入了僵局。
一点红有意无意总伴在丁前身边,丁前在总堂办事,他便在偏厅独自练剑,他不主动说走,自然无人敢去撵他,每次都要等丁前办完事出来,他才一同离去,害得秦越想找机会再次游说丁前,都始终无法得手。
这日晚间,丁前回到下处,发现于平正闷闷不乐地坐地屋里等他,这才突然想起多日来自己忙于社中事务,冷落了这位远来的贵客,心中好生过意不去,于是刻意温和,希望弥补一下对他的冷淡。
于平跟丁前相谈甚欢,又重新高兴起来,提出想请丁前陪他到处转转,看看杭州胜景。
其实天狼社当然不至于冷落飞刀门的少主,秦越早派人陪同于平游览过了许多地方,只不过于平醉翁之意不在酒,希望能够得到丁前的亲自陪同。
丁前考虑了一下,欣然答允,约定次日前往孤山梅园游览。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宋·林逋)
西湖最大的湖中岛为孤山,一屿耸立,湖山胜绝,山上林木葱蔚,风景秀丽,如瀛洲仙境。
丁前陪着于平在山中闲散游玩,最后来到纪念和靖先生的放鹤亭,坐下休息。因为于平的坚持,两人都没带随从,轻骑而来,连一点红都被丁前设法留在了住处练剑,没有跟来。
和风丽景,睹物思人,丁前想起了从前自己随秦越来此游玩时的情景,不胜感慨,静静地垂了眼帘,沉思不语。
于平静静陪他坐着,望着丁前硬朗而优美的侧面轮廓,心下好生爱慕,在心里头酝酿了好久,这才鼓起勇气,感叹道:"都说和靖先生‘梅妻鹤子',曾在这孤山之上逍遥快活,叫我说来,却是另有一种无奈"。
"哦?"丁前一扬眉,有点好奇地回过头来,听他解释。
"你想,一个人的生活,是何等孤单冷清。纵便他以梅为妻,鹤为子,但草木无情,百年之后,梅花依然绽放,而人已没入黄泉;再者,畜类又岂能与人性相通?他便是对仙鹤投注再多的关爱,也不可能得到如亲人般的回报,长夜漫漫,一人独对孤灯,是多么凄凉。如此想来,倒不如寻找一个知心可爱之人,相伴一生,彼此慰藉,方不枉了在红尘走过这一世。"
丁前听得怔住了,暗自思忖:可不是么?自己对五哥如此执着,不也正是因为对这样的温情心存渴望么?如果真能够得他真心相待,两人晨昏与共,并肩面对人世间的纷纭,仗剑天下,笑傲江湖,是何等的快意!
"我只是一介俗人,学不了和靖先生的孤高,总是希望能够得一知己,相伴终生,年年月月,不离不弃,这样温馨的情景,光想想也很神往呢。"于平认真地说着,脸上浮起笑意,一边小心地打量丁前的反应。
"相伴终生?年年月月......这么漫长的一生,只面对同一个人,你不会觉得厌烦吗?"丁前感动于他的话,暗自赞同,却故意这样问。"世间原有万紫千红,为了一个人,放弃了无边美景,值得么?"
"值得、值得!"于平听他口气竟是漫不经心,有点急了,忙道:"我说过我是个俗人,只喜欢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只要确定了这个人值得我相伴一生,那么是轻易不会改变的。所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只要是真心相爱,一人足矣!"
丁前望着他急切的神情,心中一动,喃喃地道:"一人足矣......一人足矣......"这可不正是自己的想法么?只要是真心相爱,一人足矣,为什么五哥就不能理解呢?眼看着于平殷切的目光,知他话里有话,是对自己进行试探,这个人的人品相貌,家世武功,都是一流之选,更难得的是居然与自己一样,讲究相爱之人,互守忠贞,可是......
他摇了一下头,有点自嘲地笑了起来,淡淡地道:"人生在世,会遇到无数的诱惑,有什么一生一世的诺言,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什么海枯石烂、两情不渝的事情,历来只是传说,哪有人真正能够做到的?"
于平不服,正要说话,丁前却笑了起来,故意岔开话题,朗声吟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林先生这诗,端的是写出了梅之清寒神韵,令人好生叹服,定当成为千古名句。"然而说这话的同时,不由得想起了当日在漱玉园中与秦越对雪赏梅的情景,心中难过,一时难以抑制,猛地立起身来,向山下冲去,于平吃了一惊,忙追在后面。
丁前的本是相当火爆的脾气,这些日子强自忍耐,已经快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一时兴起,干脆放开了胸怀,施展轻功在山间乱跑,直跑到精疲力竭,心中的怨气也发散得差不多了,这才在一处断崖边停了下来,怔怔地望着眼前烟波浩渺的西湖发呆。
于平一直追在他后面,直到丁前停了下来,他才缓步靠了过来,轻轻地道:"心里好点了?"
丁前猛地扭头望着他,锐利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盯进他的心里一般,于平吃了一惊,脸腾地红了起来,呐呐地道:"我......我不是故意打听你的事......"
丁前心头不快,打断了他,笑道:"没什么,我这人经常发神经的,让你见笑了,天色不早,咱们回去吧。"说罢不待于平应声,便掉头向山下走去。
于平无奈,只得先把满肚子的话咽下,尾随丁前下山而去。
浮光跃金,静影沉碧,此起彼伏的渔歌,唱和相闻。
丁前和于平坐在西湖边一处酒楼之上,品酒闲聊。
自从进了城,丁前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面貌,便似没有刚才在山上的失态一般,从容自若地招呼于平在城中游逛,直到华灯初上,又带他来这本地最著名的太白楼品尝本地的美食佳酿,殷勤相待,恪尽地主之谊,倒令于平一时不知该怎么跟他再提刚才的话题。
酒过三旬,两人都有点心不在焉,丁前眺望着远处如水墨画一般的层层山水,默默无言,喝着闷酒。
于平多喝了几杯,鼓起勇气,伸手压住丁前又去倒酒的手,道:"先别喝了,闷酒伤身。"
丁前已有了七八分酒意,微微一笑,道:"伤身么?伤心都不怕,还怕什么伤身呢?"
于平心中一痛,用力将他想去倒酒的手捉住了,沉声道:"小丁,我对你的心,想必你是知道的,自从跟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特别投缘,这一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心里自是有数的,从前的事我不知道,但现在我只想劝你一句,天涯何处无芳草,为了一个不值得你爱的人伤害自己,是......不太理智的。"
丁前一怔,随即浮上一个嘲讽的笑容,淡淡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又是这一句么?说的很有道理,可是......"
"只要你放开心中的死结,抬起头来看看,天下真的是到处芳菲,没有什么人是非某人不可的,如果对方不值得你钟情,你付出再多的感情,也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何不及早放开,另寻佳侣?"
丁前垂头不语,心中却在思量着他的话。
于平见他似乎意动,心中大喜,小心翼翼地道:"小丁,秦五爷是个风流人物,跟你不合适的,我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而且此情相存已久,绝非一时起意,也绝不会随时间而改变,希望你能够考虑。"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的人,现在你心中还有他,可能一时不会对别人产生什么想法,不过希望你不要马上拒绝我,考虑一下好吗?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逼得自己太紧,更不要再伤害自己的身体。"
丁前抬起了头,怔怔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于平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温柔地道:"别再伤心了,看你伤心,我也非常难过的。"
听着这样温柔关怀的话语,丁前心头一热,鼻中发酸,忙扭过了头,望着窗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好半晌,才缓缓地道:"谢谢你,不过......"
"我知道,我不逼你,你一点也不用担心,只是不要太快拒绝我,什么事情都是在变化的,对不对?我会耐心地等着你。"于平深情地望着丁前的侧脸,诚恳地道:"喜欢一个人可能是一瞬间的事,可是相伴一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而我,恰好有这个耐心。"
丁前转过头来,望进了一双诚恳的眼睛,那里面深深的情意,像一股暖流,冲击着他脆弱的心。
是啊,两个人,相伴一生,必须有足够的耐心。
天涯何处无芳草,其实说的是一个简单的道理,从一方面来说,是教人退一步考虑问题,被这个人伤了心,不妨掉转头去,另觅知音;从另一方面来说,则是说红尘之中,有无数的诱惑,无数的选择,即使今日山盟海誓,两情不渝,那明天呢?世上芳草无穷无尽,你坚守得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么?坚守得了一生一世么?
人生之路,总有许多分岔的路口,通向遥远的未知,你根本不知道走哪一条路会是什么结局,没有人能够指点你,只能靠自己抉择,选对了的,会有一时的快乐,选错了的,会有一时的痛苦,但过了这一段路,还会有下一个路口,那时你又会怎样选择呢?结局会是怎样呢?
没有人能说得清......
回到住处,丁前默默地坐在孤灯之下,心潮起伏。
于平的话对他触动极大,使他开始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思索自己和秦越的事,该放手时须放手,错过了一个人,不等于错过了一生......
咦,好象这句话还是五哥教自己的呢!
嘻嘻,真是有趣啊,没想到他当日的话,竟应在了自己跟他的身上,嗯,不过这话倒也很有道理......
......
那么于平......
他这个人哪,倒也是......
丁前默默回想跟于平相识相处的日子,共同经历过的那些事,对这个人重新评价了一番,想到有趣之处,微微地笑了。
*22*
突然外面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直奔到丁前门外,啪啪打门。
丁前一怔,道:"进来。"
"丁前,堂主遇刺!"门外冲进一个天狼社的弟兄,上气不接下气地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