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回时 ————夜煞
夜煞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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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般蛮不讲理之人?那令弟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一见到他就会带他回来,镖局里毕竟安全一些。"
"这样就好。"邵秋笙捧出了那五枚钥匙,"苏大少,钥匙仍然交给你们,这一次请千万谨慎。"
苏豫接过了钥匙,道:"邵姑娘,我们......"
邵秋笙道:"无论如何我还是信任你和二少局主的,你们能够一肩承担下护镖的重任就已经让我十分敬佩了。"
"那么我仍然把红玉钥匙交给焯旸。"苏豫袖起钥匙,"方才在林大人府中,东爷已把拟定的路程告诉林大人了,明日便可有回音。"
"不知是定为何途?"
"从京城南下,主要经过涿州、保定、邢台、安阳、开封、信阳、应城,渡长江过洞庭湖,沿途还有益阳、娄底两处大城,便可至冷水滩了。"
"取的是条直路,估算需要多长时日?"
"若无意外四十五日可矣。"
"几时起程?"
"只要皇上同意,三天内可以起程。"
"大哥,我可以进来吗?"有人敲着门问道。
苏豫见邵秋笙点头,便引领苏砚进来道:"邵姑娘,他就是我二弟苏砚。"
"二公子。"邵秋笙盈盈万福。[自由自在]
苏砚还礼不迭,道:"小生失礼、失礼。为了小生的事连累姑娘受惊,请收小生一礼。"说着一恭到地。
邵秋笙侧避不及,边还礼边道:"二公子大礼我受不起。"
苏豫笑着拉开弟弟道:"你就别迂了,过来找我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苏砚道:"刚才邓西槐来找我,我才知道这件事,去过我医馆的镖师说葛得善的人还在门口等着,这次他只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苏豫道:"我再差个人去医馆一趟,先歇几日别去了。你就住回镖局,过几天我们要走一趟远镖,你就和我们一路去。"
苏砚道:"好,等我收拾了药箱,路上多少有备无患。"
苏砚先走,临走还朝着邵秋笙长揖告退。
"苏大少,你说令弟完全不会武功,让他同行妥当吗?"邵秋笙道,"留在京城固然有葛得善的纠缠,但至少可以托庇镖局,走到路上危险岂不更大。若是苏大少不放心令弟,让印华萧出面调解也未尝不可。"
"姑娘有所不知,二弟虽然一界医儒,但却精通各地方言风俗,跟随镖队也是常有的事,路上万一有了厮斗,他的医术更是大有用处。"
"既然苏大少这么说,我就静待出发之日了。"


自邢台通往安阳的官道,虽然地处荒郊,泥路却丝毫不见崎岖,平展而且宽敞。
地上两行车轮印齐刷刷伸向正前,与道边杉林一般不见边际。
回雁镖局里的一众人正沿着这官道加紧了步伐,镖师们簇拥着四辆用帆布遮盖、插满镖旗、镖灯的大车,苏豫与苏砚的二匹马走在最先,原焯旸提银棍压后,队伍中央的蓬车里坐着邵秋笙,梁东策马随旁保护。
离开京城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
英宗皇帝传口谕同意了梁东的路线计划,林老也亲自将四车家财送到了镖局里,于是选择了四月二十九这天起程。
黄历上书:四月二十九,宜动土、出行、坐衙、开丧。
果然这七天一路平静,沿途遇山有寨镖队便齐声喊镖,道上的朋友也全都卖了回雁镖局的面子,没有为难。
顺顺利利地过了几日,并未像梁东预料的是趟百里镖。
日头西垂。
走了一天的路,几乎所有人都在盼望一间干净的客房,能够吃饱喝足好好地睡上一宿,要是还能泡个澡就更好了。
不过眼前还看不到村落,镖师们的步子却渐渐开始拖地而前了。
"来,大伙儿脚下再带紧几步,赶到前面的村庄喝口白干解解乏。"梁东抹去额头上的汗,喊了一句话。
镖队的行进速度立刻又加快了。[自由自在]
"大哥,喝口水吧。"苏砚把水壶递给了苏豫。
"累了吗?"苏豫就着壶嘴喝了几口,"原本就不想叫你骑马出来的,坐在车里可舒坦多了。"
"大哥,邵姑娘坐着车,难道要我像个大姑娘似地窝在车里?"
"虽然说有马代步,但在马背上坐久了也是件很累人的事,邵姑娘也不会笑话你,何必逞这个英雄。"
"大哥你这就有所不知,其实坐车也不是那么舒坦的,那么狭小的地方,往里面一坐就是一天,既不能伸腰又气闷得厉害,还不如骑在马背上乏了可以活动活动。"
"照你这么说,坐车还是件苦差了。"
"可不是?最糟的是走路、骑马的都有理由叫累,坐车的再难受也不能抱怨。想起来,还真是为难了邵姑娘,一连七天都呆在车里。"
"难道你想让邵姑娘也和你一样坐在马鞍上?"
"那当然不是,她是王爷府的小姐嘛,岂有抛头露面之理?"苏砚从苏豫手里接回水壶,"景王爷也真是的,怎么可以让一个大姑娘担当如此危险艰难的责任,她长在宫中什么时候受过颠簸劳顿之苦。"
"是啊......"苏豫感叹地长叹,只有他明白,邵秋笙其实是什么身份,之前她过的什么样的生活,这七天对他而言是如何地天壤之别。
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七天来邵秋笙随镖队行随镖队停,没有提到过需要多歇片刻或者饮食住宿上的要求,无论是在野地里的硬馍干饼,还是在乡间茶寮的粗茶馒头,她居然全部不存挑剔,简直就是最好招待的主顾了。
然而她又是寂落寡言的,从她平淡的言谈之中看不出她的好恶。镖队里多数人都挺喜欢她,她对大伙儿也很客气、友善,尤其是和苏砚,她竟有耐心去听苏砚讲他那些繁杂难懂的医理。
唯一奇怪的是,邵秋笙和原焯旸之间就是跟仇人似的,冷眼对冷脸,好象一点化解的意思都没有。
前面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苏豫挥手示意镖队减慢速度。祝头儿不等吩咐,已打马前去探明。
祝头儿回来道:"少局主,前面是辆砸烂的驴车,有位老者已经死了,旁边是个村里姑娘在哭爷爷。"
苏豫道:"小心前行,过去看看。"
果不其然很快地便可看清,一辆本就陈旧的板车,此时更是如乱柴一般摊在那儿,拉车的驴已经不见。
苏豫、苏砚下马走近,破车旁的村姑守在已死的老者边,不断地啜泣。
苏砚俯下身看那老者,十分明显地是当胸的刀伤,血满前襟,已是回天乏术了。再看这姑娘,青布的衣衫尘泥沾染,头发蓬松,连包头的青布也被扯碎了,脸颊上也扑上了灰泥,泪水流过的地方才可见她本来的肤色。
苏砚回过脸去,向着苏豫摇了摇头。
苏豫过去问道:"姑娘,你们是遇见山贼了吗?"
那村姑抬起头,看了看苏豫,突然又放声大哭起来。
苏豫道:"姑娘,你别害怕,我们是不会伤害你的。你们究竟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许我还可以帮得上一点忙。"
村姑泪如泉涌,抽噎地道:"我们......我们......爷爷啊!你不能丢下娇儿一个人呢!"她复又扑到死者身上恸哭。
这时候,梁东和原焯旸也都到了。
梁东上前劝道:"姑娘,你光顾着哭也没用啊,我们帮你将你爷爷收敛入葬,你早些儿回家去吧。"
村姑终于稍止悲痛,断断续续地道:"我和爷爷本来是要到邢台去的,哪知道走在半路上有一大伙人冲过来,他们都有刀,很大很大的刀,他们要爷爷的钱,爷爷没钱给他们,那些人就打他,打坏了我们的车。爷爷求他们行行好,还叫我给他们磕头,可是......可是他们还想要......还想要......"
讲到这里大家也都明白了原委。[自由自在]
苏砚道:"那你爷爷也是被那些强盗......"
村姑使劲儿点头道:"爷爷抱着那些人,我才逃开了。结果爷爷却......后来,我们家的驴见到血发了疯,往那些强盗的马队里冲过去,他们都去追马了,我才没......"
梁东嘀咕道:"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在官道上,未免也......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是平地,没听说过有山有寨,何况还是帮马贼。"
苏豫道:"那姑娘家住在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是要将你爷爷尽早安葬,还是要护棺回乡?"
村姑道:"我们是湘潭县的人,因为我自幼许配了安阳刘家,爷爷是送我到刘家去的,家里只有我和爷爷,度日实在艰难,才想让我早些到了刘家能保活路。可是,他们刘家家业败了,那个、那一个又痨病入骨,就把亲退了。"
苏豫道:"那你为什么不回湘潭,却要到邢台去呢?"
村姑道:"我们实在是没钱回乡了,到邢台去是想找一个爷爷的旧年街坊,听爷爷讲是有些交情的,打算借几个钱好回家。可是......"
梁东道:"那可难办了,你举目无亲往后可还怎么过?"
村姑道:"我......我回到家,还有个舅舅,我去投奔他。"
梁东道:"少局主,看来我们还真不能袖手旁观了。"
苏豫道:"这......只怕......"
原焯旸道:"湘潭与我们所定路程相差不远,顺途送她回去也耽搁不了我们多少时日。"
苏豫道:"我们是要往娄底去的,娄底、湘潭一东一西相差近四百里,这一绕没有七天恐怕是不行的了。"
村姑忽然跪到原焯旸面前,求道:"几位大爷,求你们行行好,让我跟着你们吧,我只要到娄底就好了,不会麻烦到你们的,求求你们了。"
原焯旸忙道:"姑娘快请起,我们必定会帮你的。"
苏豫道:"祝头儿,你带两个人,帮这位姑娘安置一下老人家的身后事。"
祝头儿答应着,另找两人用一张盖镖车的帆布卷起了尸身,驮到了马背上。
苏豫等四人回到镖队里,原焯旸道:"苏豫,你见到这样的事可从没犹豫过,这回怎么?不打算送她回家了?"
苏豫道:"东爷,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理为妥?"
梁东沉吟道:"若是往日也不必考虑,是要送她回去的。但现在我们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在肩,实在不宜多事。"
苏豫道:"我也是这么想,我们这一去危机四伏,恐怕是无力兼顾。"
原焯旸道:"难道就任由她一个孤女只身流落?"
梁东道:"这样吧,我们带她到前头村庄,买棺葬了她爷爷,替她买些干粮和换洗衣衫,再留下匹马,多给她银两,让她自己回去。"
原焯旸道:"不行!从这儿到湘潭最少得一个月,她身无长物还遭了匪,若是有了银两马匹岂非招贼眼红?何况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没出过远门,几千里路途叫她如何走得?"
苏豫道:"焯旸,我们也都是想帮她的,但你也得想想我们自己的处境。"
原焯旸道:"我们处境怎么了,我们也没有掉进狼窝啊,只不过是顺路带上她而已。"
梁东道:"焯旸,你也得换过来想呐。或许她只身行路是令人担忧,但是她跟着我们又是否真的安全呢?万一在路上我们有麻烦事儿,殃及到她该如何是好,其实她与我们同行才是真的有危险。"
焯旸道:"这话是有几分道理,只不过......"[自由自在]
这时候那村姑重新过来,还是抹着眼泪道:"大爷,求你们可怜我孤苦无依,就答应让我跟着吧,我会做饭、洗衣服,什么活儿我都会干,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不管什么活儿我都可以做的......"
梁东与苏豫对视一眼,倒还拿不上主意了。
原焯旸道:"苏豫,除非你能给她一个十全十美之计,要不然就带她走。"
苏豫道:"这......天色也不早了,先赶到前面的村庄,办完了老人家的身后事再说别的。"
村姑往后退了几步,道:"几位爷能安置我爷爷,让他能入土为安我已经感激几位的大恩大德了。我本是个苦命的人,你们不用管我了......"话音未落,她竟将额头往身侧的树干上猛撞上去。
见此景之人俱都惊呼出声。
距她最近的原焯旸和祝头儿双双追上阻拦,一左一右拉住了她。虽然这一撞没有丧命,额头上却也已擦破,血和着泪水在脸颊上蜿蜒爬行。
苏砚掏出伤药替她敷上,又好言相劝,才让她息了寻死之念。
如此一来,苏豫也不能坚持了,道:"东爷,看来我们真的不能不管了,你看是不是就送她一程。"
梁东道:"我们毕竟是走镖来的,好歹这事要问过邵姑娘。"
原焯旸冷笑道:"问她?你们都忘了那个刷墙的人了吗?去问她才是最险的呢。"
苏豫道:"无论如何,邵姑娘终归是托镖的人之一,而且以后要多个人与她同车同行,征求她的同意也是应该的。"
原焯旸没再说什么,却愤然地扭过头去。
是梁东去把邵秋笙从车里请出来,大致说明了情况。
邵秋笙淡淡地看着村姑,问道:"姑娘贵姓,怎么称呼?"
村姑怯生生地答道:"我......我叫洪娇。"
秋笙点着头道:"洪姑娘家在湘潭是吗?"
洪娇道:"我家世代都长在那儿的。"
秋笙道:"姑娘,你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吗?"
洪娇道:"几位爷像是保镖的,小姐是......"
秋笙道:"你知道就最好了。你看,因为这路上有强盗杀人越货,所以才要请保镖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也会有很多危险。你若是跟着我们,可能会比你独自上路更危险,不带着你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洪娇支吾道:"我......我......这......"
原焯旸冷笑了一声,仍没开口。[自由自在]
但秋笙却能听懂他想说却未说的话:说得倒好听,你不也是个不懂武功的人,咱们不还保着你上路,多一个又怎么样。
邵秋笙既而道:"如果你还害怕,从这些镖师中挑两个护送你可好?"
洪娇往旁侧散立各处的大汉瞥了几眼,整个人都似缩了一圈,畏惧从她的眼神显露无疑,看来的确是被先前意欲施暴的强盗吓破了胆。
梁东道:"洪姑娘,要不我们带你到安阳,在城中另外寻家镖局,将你托给他们护送,应该可以保证你能够安然返乡。"
洪娇到这时完全是手足无措了,只是不停地嘟囔着:"我怕......我真的害怕......"双手掩面复又啜泣出声,刚刚上过药的伤处也重又渗出血来,沿着她的指缝流下。
原焯旸把站在后面的苏砚拉到前头,道:"瞧你给她治的什么伤!"
苏砚虽待分辩,却也看得出他正是气头上,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将洪娇带到一边小心地止血敷药。
苏豫轻咳着道:"邵姑娘,这位洪姑娘的爷爷刚过世,而且她的确受了很大的惊吓和刺激,确实是不宜置之不管。"
邵秋笙扭头看着洪娇,看她的脸上、手上,泪水、血水和满头尘土交织,苏豫和梁东为难的表情以及原焯旸那义愤填膺的摸样也是一览无遗,便道:"洪姑娘遭遇处境我也清楚,我们的任务风险你们也都知道。我不答应带她走的确不仅仅是考虑她的安全,也是为了我们的胜算能多一点;又不能不让她跟着,不只因为她举目无亲,也是你们江湖人无可推却的侠义心肠,我没理由陷你们于不义。所以......这件事交给苏大少来决定,替她另找人护送我可以出财力,让她跟随我可以和她同车同卧,衣食住行上有我的就有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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