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阳光下,年轻的男人躺在病床上温文地笑,前额几缕流海随风轻轻地飘着,钟小流镇定地走上前,一手拍在打了石膏的腿上,等尖叫声过,他笑眯眯拿出病历一问一答。
居然比楚杉还帅。钟小流咬咬牙,再帅的病人也应该有病人的自觉,俩腿全折了还敢乱放电,小心你第三条腿也折了。
这世上有种人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家人宠着亲戚捧着,最不待见的就是粘着自己的人,最中意的就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的人,简单来说就是犯贱,显然,这位刘公子就属于这一类。
经过那一拍,钟小流的形象立刻在刘公子的心目中伟岸了起来,逻辑上这位帅哥应该闪着心心眼以身相许,但可惜这位公子是个直的,于是他依然笑得温文有礼:"钟医生,我一看你就觉得投缘,相逢即是有缘,我们交个朋友吧。"
钟小流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三分钟有余,直到刘公子的笑容已经彻底挂不住的时候才确定这个人说的"朋友"真的就是"朋友",男性之间纯洁的友谊。出于对帅哥一贯的宽容,钟小流也笑了起来:"好啊,等你出院我请你喝酒去。"
"哎哪能让你请。"
钟小流摆摆手:"你对我们院做的贡献不少了,就别跟我争了。"说着从护士手中取回单子,提笔加了一份止痛药。
"你还活着没......"门被推开,一身黑西装走进来,眼角眉梢全是不怀好意的笑。
钟小流没有回头,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这声音,这声音!
虽说声音是不能记忆的,可少得可怜的记忆就在一瞬间全部回来了。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只是没想到,竟然就这么......遇见了。
可也不一定,万一不是呢,只是声音像而已......
大忌,钟小流的脑袋里全是落地的那支笔,一只笔泄露了他全部的心情,把惊慌失措全部告诉了门口的人。
捡还是不捡,假如他没看到我掉笔的话我要是捡了岂不是自投罗网,不捡的话万一他看见岂不是更加笑话我。
还没等他考虑周详做下决定,一只手已经捡起笔递给他。
最坏的结果!钟小流痛不欲生,一见面就已经输了。而且,看见这只手,他已经确定来人就是徐子恒--这双手曾对他做过的事他也一点不差地记着。
出于破罐子破摔的心理,钟小流接过笔笑得一脸温和:"谢谢。"转头又对刘公子道:"我先走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话按铃。"
目标是门,钟小流第一次虔诚地希望自己路途平坦。
可惜--"钟小流,我是徐子恒。"
五雷轰顶。钟小流笑成了一朵花:"啊,好久不见。"
"是很久了,你怎么样,这些年。"
"混日子呗,看看病人开开刀弄不死人就能混口饭吃。"
刘公子小脸白了一下,心脏却跳得更快,在得到钟医师安抚的眼神时更有点面部抽筋。
钟小流边说话边把左手往手中病历下面藏,可惜迟了一步。
徐子恒已经问:"你结婚了?"
钟小流盯着他,看着他满脸的"同学爱",心有些凉,也有些平静,于是也笑了:"差不多。"
差不多,三个字所包含的内容很多,首先,差不多就代表不是,又代表几乎是,再结合某人性向,一切就很容易理解,特别是对于研究语言艺术的大律师徐子恒而言。
有一丝动容,钟小流选择视而不见。装逼,我还装不过你么。
二人相视而笑,没有人递出名片,也没有人客套去饭店再谈,转身离开本没什么困难,那么这就是一次完美的重逢。
但是--刘公子不和谐的声音传来:"啊,我想起来了,钟小流不就你初恋情儿嘛。"京片子特有的儿化音震碎了当事人的面具,想隐藏的想逃避的全都堵在面前,堵在心口。这些年的委屈,寂寞早已泛滥开来,红了眼酸了鼻,再也勇敢不起来,钟小流落荒而逃。
徐子恒动了动脚,没有追上去,他很介意,钟小流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漫不经心地跟自己出车祸的当事人交待着,突然一个画面闪过脑海,是躺在抽屉里的一对戒指,他记起来,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钟小流捧回了那对戒指,悄悄地放进抽屉。
徐子恒笑了,拨云见日一般--一个把自己放在心里八年还不肯长大的孩子,他岂有放弃的理由。
不过还真没想到,当初离开了的,竟然还在原地等着自己。
第四章 一个月的距离
近乎失魂落魄的钟小流回到休息室,把门一甩倒头就趴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只是手抖得夸张了一点。
角落里的椅子上静悄悄地坐着一个人,一个自怨自艾的人。楚杉觉得天底下没有比自己更可怜的人了,包括正趴在床上五官都挤在一起的那个。明明刚刚才在一起,居然就要被别人摧毁了。
听到走近的脚步声,钟小流一怔,但没有抬头。他心里很乱,头一次这么乱,心里堵着八年的石头裂了个缺口,血流出来,带走他所有的力气,抬不了头,即使知道身边这个人的痛不会比自己少。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出了门,落了锁。
......
落了锁。
钟小流全身的力气就在那一瞬间回来了,他冲到过去用力擂着门:"楚杉你丫居然把门反锁了!"
楚杉没有开门,因为他面前站着一个人,他在照片里见过,钟小流塞在钱包夹层里的那张照片。
他恨得咬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钟小流在里面也气得咬牙,语言上就丰富多了:"楚杉你开门!你再不开门我打110了啊我告你侵犯公民人身自由权!"(徐子恒赞许地点了点头)
"楚杉我知道你在外头,你开开门嘛,不然耽误病人多不好啊,姓常的一定扣我们奖金那不得耽误你买车嘛......楚杉你还在吗?"
"楚......哥,你在的吧?"
"在。"楚杉别过头全当没瞧见徐子恒,反正他也不认得自己。
"你开开门嘛我知道错了......你TM到底开不开啊你这是打击报复!"
"麻烦你把门打开吧我找钟医生有事。"徐子恒看不下去了,开口。
楚杉咬牙把手伸向门锁,里面顿时大呵一声:"别开!"
楚杉乐了,笑得很阴险:"您听见了吧他大概是不想见你。"
徐子恒不慌不忙:"你是他哥?"见他点头又继续,"你好我是徐子恒我跟小流有点误会要当面说清楚,您给个方便吧。"
"不好意思徐先生,我是帮亲不帮理,他既然不想见你你也就别难为我了。"
徐子恒索性隔着门就开讲:"小流,我知道你还喜欢我,我也有话要跟你讲,你......"
"闭嘴!"钟小流真的怒了,不是被说破心思而是因为徐子恒当着楚杉的面说这些话,那楚杉该多难受......
"开门,哥,你开开门。"
门开了,楚杉站在那里等一句话,等一句决定去留的话。
钟小流什么话也没说,他只是伸出左手抓住楚杉的,言下之意很清楚:你看,咱俩手拉手!
楚杉有些难以致信,盯着钟小流带着痛惜的脸,用力回握了一下。
徐子恒笑得更开心:"我没有猜错,不然你不会还带着这戒指。"
一盆冷水从头泼下,骨头都被冻了起来,楚杉一拳勾在钟小流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徐子恒接住倒下的钟小流,很有种想把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哥哥"揍一顿的冲动。
耳边是徐子恒急切的呼唤,钟小流头冒金星,脑子里还在想:早知道就不省那点钱,重买一对得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钟小流勉强从某人怀里爬出来踉踉跄跄往楼外走,一路上喊得凄惨无比:"哥,你还在哪里啊~你等等我......"
楼下轮椅上的小姑娘哇的一声哭了:"妈妈救命,有个老疯子!!"
事实证明苦肉计是很管用的,钟小流在装晕的前一刻得意的想--因为他看到了急急忙忙往回跑的楚杉。
楚杉一把抱起小姑娘,柔声哄着:"别怕,叔叔帮你打老疯子。"
回过头,楚杉站着看钟小流,钟小流趴着看楚杉,两人的脑电波第一次频率共振。
他们看到了彼些眼中的痛苦,便也跟着心痛了起来。
楚杉觉得,放弃一些尊严也无所谓,想要的就多花些力气。
钟小流觉得,再坦白一些也无所谓,否则可能一无所有。
楚杉把小孩子还给赶过来的妈妈,把钟小流拉起来。
"你有什么要说的。"
"你听我解释。"
"我听着。"
"戒指是高三暑假买的,当时就打算送给......另一半的,那天套在你手上我是一时冲动。"
楚杉的脸刷地青了,钟小流胆子差点吓破,坏了坏了,语言组织有问题!
为免再被打一拳,钟小流死死抱住楚杉:"但我不会后悔的!"
"真不后悔?"
"真的。"
有幸见识了楚杉脸色由白转青再变红的缤纷变幻,钟小流总算松了口气。
人类有很多需求,由低到高层层进步,一旦低需求被满足自然就产生了高需求,这是人类进步的体现。
楚杉是个积极向上的进步青年,所以他的需求也是无止尽的,他说:"你丫要是敢红杏出墙我就阉了你。"
钟小流抖了一抖,觉得楚杉实在会破坏气氛,却也明白识实务者为俊杰,闷声发大财。
说是这么说,可楚杉明白徐子恒在钟小流心里占了多少位置。他本想把他钱包里那张该死的照片强行抽出撕掉,可到底没有动手,他不知道钟小流的底限在哪里。
其实他也很想有骨气地放弃,谁耐烦求着哭着闹着就是不要放手就是要跟别人争个人渣,可惜......人要犯贱天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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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似乎平静了下来,楚杉觉得真的很平静。每天跟钟小流一起上班然后一起回家,就算一个人值班另一个人也会来陪着,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粘着彼此。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和谐,偶然间的一个对视,然后目光胶着在一起,然后拥抱接吻。一切都很平静。
但楚杉却担心,像在宁静中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暴风雨一样,但他知道,暴风雨一定会来,因为徐子恒的确已经出现了。
可是他不知道,其实钟小流现在的心情是真的很平静,至少,不像他那样忐忑。
说来有些巧,也有些宿命的味道在里头。钟小流等了徐子恒八年,虽然心里头想着好马不吃回头草,可守身如玉了八年,不论他承认与否,他毕竟是存了希望的。也就是说如果徐子恒回头,钟小流也许没有办法拒绝他。但他回来得迟了一步,虽然只有不到一个月,但钟小流已经为"人夫"了。如果他是单身,他可以挣扎也可以彷徨,但一旦有了另一半,他拒绝与"背叛"扯上关系。
每个人总有些不愿改变的东西,也可以称为人生信条。而钟小流的人生信条里便有这样一项。
八年前他怨过老天,八年后的今天呢?他怨不怨,怨不怨老天让他在最后关头没有坚持下去,怨不怨老天没有让他们早一个月相见,怨不怨老天没有让那位天杀的刘公子早一个月出车祸!想到这里,钟小流讪笑了一下,要有医德,医德。
其实说不想是不可能的,但是钟小流没有多想,不敢多想。他怕自己会后悔,他不能让自己后悔。
第五章 初恋情结
接到徐子恒电话的时候,钟小流没有拒绝他的邀请,他也想把有关那个戒指的误会解释清楚,不为别的,就算只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得解释清楚。
楚杉若有所思地看着钟小流挂了电话然后出了休息室的门,看得钟小流心里头有点发虚,苦苦得发虚。
他放下手中正在削的苹果,把刀狠狠地甩在苹果上,深深地插了进去,只留下刀柄在外面颤啊颤啊的晃着。
徐子恒选的地方很不错,不很有名的西餐馆,既有情调,也不会太热闹。
钟小流以为自己不会紧张,但实际上他心脏却跳得快了几乎一倍。
徐子恒把菜单递过来:"来,自己点吧。不过我推荐这里的意面,味道很正。"
钟小流说:"好啊那就来份海鲜面吧。"
徐子恒愣了一下:"你不是海鲜过敏吗?"
"......那就来份茄汁牛肉的吧。"
"你很紧张吗?跟我见面。"
钟小流苦笑:"我从来没有海鲜过敏。"
"我记得陈翊林跟我说过......"
钟小流心说我跟他吃过几顿饭他上哪知道:"可能他记错了吧,我再来杯咖啡。"合上菜单递回给徐子恒。
徐子恒叫来服务员:"两份意面,茄汁牛肉的,再来瓶这种红酒--小流,咖啡伤胃就算了吧,红酒好不好。"
钟小流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边点头边骂自己怂。
藉着上饭前的空隙,徐子恒握住钟小流放在桌面的手:"小流,当年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钟小流觉得自己应该把手抽回来,但他更想先把话说清楚:"当年的事谁也没办法,我不懂事,不知进退,谁能指望两个半大小子谈恋爱啊,所以没什么对不对得住的。"
"但现在我们都已经不是半大小子了,我们要不要再在一起试试看?"
钟小流傻眼了,假如徐子恒现在的眼神有一丝不真诚他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摇头,但是......真的很认真。所以钟小流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终于抽回了手:"过去的就过去了。"他本来想说而且自己已经有了楚杉了,但他觉得这样的拒绝不够诚意,所以他没有说出来。
"可是还没有过去,不是吗?"徐子恒重又伸出手,这次是直接握住了他左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钟小流顿了一顿,发现真正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难舍:"另一枚已经在另一个人那里了。"
徐子恒愣住,他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凭着他优秀的头脑,他说:"但还是这枚戒指,所以还没过去,对不对。"
钟小流很想说已经过去了,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口,他甚至有点落泪的冲动,突然鼻头就酸了起来,他慌慌张张站了起来:"我去一下洗手间。"
可真正到了洗手间他又没有哭出来,但他觉得,心很痛。然后就烦闷了起来,他很想一拳砸在玻璃上,但他还要靠这双手吃饭。
谁又真正有不顾一切任性洒脱的资本?
他想给楚杉拨个电话,他迫切地想要在这个时候听听楚杉的声音,但他又犹豫了。这种时候的电话一定会让他不安的,所以自己不可以这么自私。马上他又笑了出来,原来自己跟本没有把手机带在身上。
八年的执着不是说放就放得下的,被提到还是会痛心,但是他也很清楚,自己已经决定不爱了。他洗了洗脸,走回了座位。
徐子恒正埋着头看着手里的一张纸。钟小流走进了才看清楚那张纸,然后他的脑子一下子懵了。
那是他藏在钱包夹层里的一张照片,钱包里最隐蔽的地方,以至于他自己都很少翻出来,但却被徐子恒翻了出来。
徐子恒抬头,眼睛有点红:"这是我的照片。"
钟小流觉得自己要发疯了,为什么他连逃避都不能够!他很想把照片抢回来然后一脸无所谓地撕掉,但他知道自己不会舍得--于是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个人渣。他还想骂徐子恒不守职业道德乱翻别人的东西,但他觉得如果那样的话有恼羞成怒的嫌疑。于是他说--
"是啊,你要不要我物归原主?"
徐子恒显然被那张照片感动了,他说:"我希望你会一辈子把它放在你的钱包里。"
钟小流觉得自己被逼入了绝境,他看了看手机,期盼着它能响起来,他甚至期盼着医院来了好多病人需要他去增加人手!但显然老天不会不顾苍生的这样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