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箫隐，是在我还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是鸢尾花盛开的时节。大片大片的鸢尾花盛开在视野里，犹如燃烧着的紫色火焰。
箫隐就站在鸢尾花从里，对着我微笑。笑容好像是凝水的碧竹，让人感觉温暖。
然后，他单膝跪了下去，声音稚嫩却满是一定能做到的坚决。
"不离前后，常伴左右。刻子铭心，生死相随。相与成契，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与子共偕老。
那是一个美丽的午后，很多年以后的现在，让我回忆起来依然很美丽的午后。
青涩的承诺，却坚守了一辈子，今生今世，若有来世，便直到永远。
那天之后，箫隐便留在了我的身边，就像誓言说的，不离前后，常伴左右。
第一章 知己若画，小隐伊昔
我叫商岚妍，是潇湘馆的少主。
我出生时，满室菡萏香，四野飘散，芳菲蝶舞缭绕，犹如神仙眷侣，香雾弥漫。从此，这与生俱来的幽香便一直伴随了我一生。
商商御城，潇潇颜若歌，讴涯唣匝亦未可。
说的，正是我爹，潇湘馆的馆主，商御城。
我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叫秦淮，是从扶桑国来的。听说他和爹的故事已经成为了武林神话。娘不会武功，而且四肢有疾，使不上力，一到隐晦下雨天还会抽痛。
娘很疼我，虽然不能抱我，但总是陪在我的身边，软语相依。
爹却说我是妖，不仅因着这香味，更因了我的长相。
狭长的凤眼，眼尾向上扬起，睥睨之间便勾魂摄魄。很多年以后，当我映着水面的倒影，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眼睛时，不得不承认了爹说的话。
我是妖，妖者，魅惑天下。
爹并未因此而冷落我，反而是更加地疼爱我，但我却从娘的眼神里看见了不安。
潇湘馆的暖风护法是娘的故友，是一个很漂亮的姨娘，她总喜欢摸着我的头对我说，"小妍长得可真好看，就像当年你娘一样呢。"
然后，她就会坐回娘的身边，用我不懂的话和娘说话。
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小很小，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只知道看娘的表情，娘若是笑，那么一定是好事情。
可是娘从来都是对我很温柔温柔的笑着，张开双臂将我搂进温暖的怀里，轻拍着我的背，暖声哄我入眠。
那是一个初夏的午后，湘居的鸢尾开满了后园，好像是燃烧着的紫色火焰。
我坐在花丛里摘花，细心地编织着花篮。
暖风拂面，蝶舞蜂饶万里且飘香。
然后，他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好漂亮的花篮，是你编的吗？"稚嫩的孩童声音，却听来很温暖。
"恩。"我点了点头，然后把编织好的花篮递给他，"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
他伸手摸了摸后脑，傻傻的笑，"真的送给我吗？"
"你不要？"我疑惑地看着他，伸出去的手失望地缩了回来，"一定是我编得不好。"
"不，你编得很好。"他慌忙夺过花篮，为表示很喜欢，还放在鼻前深深地嗅了一下，"恩，好香。"
我笑了，拍拍衣服站了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我叫箫隐。"
"箫隐？"我托着下巴思忖，好像没有一个孩子叫箫隐的，难道是新来的下人带来的？
"恩。"箫隐点了点头，然后神秘地左右看了看，凑过来在我的耳边说道，"我告诉你哦，我是你们少主的契约者哦。"
"契约者？"我讶异地看着他，原来，难怪他姓箫。
箫商两家是有契约在身的，好像是自上古时代便存在了。箫家的继承人自小便与商家的继承人结成契约，发誓永远效忠，只有死亡才能把两人分开。爹的契约者便是飞花护法叔叔，叫箫凭栏，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我笑了起来，把手背在身后，饶着箫隐审视着转了几圈，然后停在他的面前，"你就是契约者？可是看来一点儿也不厉害嘛，要怎么去保护人家呢？"
箫隐挠后脑，傻傻地笑，"我现在还小啊，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比我爹还厉害的。"
"你爹？你是说飞花叔叔吗？他可是很厉害的呀。"
"那当然，我爹可厉害了......咦？你怎么管我爹叫叔叔？"
我得意地笑了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我啊，我的名字叫商岚妍。"
"啊！"箫隐怪叫了一声，又急忙捂住了嘴巴，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你就是......"
"恩。"我笑着点头。
"你是女孩子？！"
"不是。"我嘟起嘴拽了拽宽大的衣袖，第一次有点儿不喜欢娘给我做的衣服，"这是娘给我做的衣服，叫和服。在娘的家乡，还没成人的孩子都要这么穿的。"
"哦。"箫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单膝跪了下去。
"不离前后，常伴左右。刻子铭心，生死相随。相与成契，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稚嫩的声音在紫色的鸢尾花丛里绽放，青涩，却是履行了一辈子的承诺。
花开雾散，遥摇无期，弱柳扶罢金步摇。
我愣了一下，随即笑着拉他起来，"这是结契吗？"
箫隐不好意思地玩弄着我送给他的花篮，说道，"是。"
"怎么像是恋人的誓词呢？"
"嗳？"箫隐反应极快地抬起了头，睁大的眼睛很是可爱。
我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诗经里有的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娘让我背过的。"
箫隐的脸红了红，"我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我笑着打断他，"我们还很小呢，那，先成为朋友好不好？"
"嗳？"箫隐再次惊讶，"可是，契已结成，你是我的主人啊。"
"主人多难听。"我吐了吐舌头，又想了一会儿，"这样，你叫我小妍，爹娘和姨娘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小妍？"箫隐试探着唤了一声。
我立刻开心地点了点头，"恩！隐哥哥！"
"隐哥哥？"
"恩，因为你比我高啊。"我笑着，再唤了一声，"隐哥哥。"
箫隐不好意思地笑了，"隐哥哥就隐哥哥吧。小妍。"
"隐哥哥。"
银铃一样的笑声回荡在初夏午后的暖风里，穿越了千年，依旧是当初的美丽，依旧是当初的天真与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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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到房间，我急不可耐地扑进了娘的怀里，大声地告诉她今天的好消息。
"娘，我今天交到一个好朋友哦！"
"是吗？"娘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柔声道，"是谁，能告诉给娘听吗？"
"当然能。"我抱住娘的脖子，笑眼弯弯，"他叫箫隐，是我的契约者哦。"
"契约者......"娘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抚摸着我头的手也停了下来。
"娘？娘！"我急忙大声唤，娘立刻回过神来，重新抚摩着我的头，温柔地笑着，柔声说道，"小妍交了新朋友，娘很高兴哦。什么时候带来让娘看看好不好？"
"恩，好。"我笑着点头，小小的身子缩进了娘温暖的怀抱里，"娘要什么小妍都会给娘的，小妍最喜欢娘了。"
"小妍好乖。"娘轻轻吻了我的额头，"不早了，睡吧。"
"恩。娘也一起。"
"好，娘会陪着你的。"娘轻拍着我的背，替我掖好被子，然后起身吹灭了蜡烛。
寂静而黑暗的夜里，我忽然听见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一个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我的颊上。
顺着脸颊滑落，落进嘴里，咸湿而苦涩。
第一章 知己若画，小隐伊昔
爹是在很多天之后才知道箫隐已经和我订立了契约。当我告诉了他箫隐是我的契约者的时候，他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转过头去看娘。
娘低下头，垂下眼睑，温顺地给他倒茶，"我只是看你一直很忙，便没有告诉你。"
爹的眼角扬起，眼神让我很不舒服，但是娘却迟迟没有抬头，一杯茶倒了很久。
终于，爹将目光转向了箫隐，"你便是小隐么？过来让我看看。"
箫隐看了看我，走了过去。
爹伸出手，慈祥地抚摸着他的头，"好孩子，你一定要好好保护小妍哦。就像你爹一样，不，要比你爹更加出色。"
"恩！"箫隐用力点着头，目光却是看向我的。
承诺，从这一刻起，我与他同时背上了最沉重的承诺。
娘忽然站了起来，默不作声的出去了。
爹拍了拍箫隐的头，"和小妍去玩吧。"
然后他也站了起来，出去了。
我的心里忽然很不舒服，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箫隐喜欢练剑，尽管小小的他还没有剑高。
每一次他练剑的时候，我都会在一边的鸢尾花丛里编织他最喜欢的花篮。
花香芬芳，十里馥郁绵延，青青似海，皎笑曳曳天姿颜。
不自两相忘。
这一年的冬天，大雪早已绵延千里，世间一片纯白。
春节的时候，娘给我做了新衣裳。
梳着坠月齐颈双鬟，插飞凤红羽簪。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腰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走起路来，靴口上的绒毛还会动。
爹看见了，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在我的嘴上亲了亲，"小妍好漂亮。"
我依样也亲了爹一下，弯眼笑，"爹也很好看。"
爹高兴地大笑，伸臂过来要抱我，却被娘巧妙地挡开了。
"外面已经有了很多客人了，快去招呼着。"娘对爹说道。
爹站了起来，看着娘的眼睛眯了起来，"秦淮，最近身子可好些了？那些伤，可还复发了？"
娘愣了一下，垂下眼来，用大大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道，"好多了。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还提那些做什么。"
"不妨。那些可是你为我受的伤呢，我怎可不关心。这样，芳草前儿送了几味说是苗疆的奇药，我想应该对你有些用处，过了今儿你来一趟白楼罢。"爹说完，轻轻在我的头上拍了几下，"小妍可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小妖精。"爹捏了我的鼻子，转身走了。
我皱起被捏痛的鼻尖，向要伸出手去揉揉，却发现娘拉着我的手在轻轻地颤抖。
"娘？娘？你怎么了？"我轻轻摇晃着娘的手。
不经意间，一颗眼泪落了下来，烙在我的手背，冰凉冰凉。
我慌忙抬头去看娘的眼睛，娘却急忙伸手抹了抹眼角，嘴角弯起一个微笑来，"娘没事，你爹一定已经等急了，我们快出去吧。"
从这一年的春节起，我便再没有见过娘。
爹说，娘需要静养，要在白楼里好好地修养很久很久，我是不可以去打扰的。
虽然没有了娘的温暖的怀抱和温柔的话语，但我还是坚信着爹的话，没有去白楼见娘。
爹说，如果修养的好的话，娘的病是可以痊愈的。到那个时候，娘就可以抱起我，可以在我的脸上亲吻。
娘要什么小妍都会给娘的，因为，小妍最喜欢娘了。
春节之后，飞花叔叔和箫隐要回箫家去省亲，要一个月的时间。
偌大的屋子里一下子便只剩了我一个人。明明是春节期间，明明是最热闹的时候，我的周围却是寂静得可怕。
爹在这个时候突然来看我。
爹一直都很忙，潇湘馆算得上是武林的大派，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因此，从小我能够见到爹的机会少之又少。
看到爹的身影出现在湘居，我开心地从廊檐下站了起来，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爹，我好高兴。爹能来看小妍，小妍好高兴。"
爹呵呵笑着，用大大的手掌抚摸着我的头，抱我在廊檐下坐了下来。
"爹，小妍好寂寞，娘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搂着爹的脖子，撒娇地在他的身上蹭着。
爹握住了我的腰，脸色怪异，"小妍，好好坐着，别乱动。"
"哦。"我乖巧地应了一声，不再动了。
爹笑了，拍着我的头说道，"小妍想知道娘什么时候回来对吗？"
"恩！"一听说娘，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爹笑着用拇指摩挲着我的嘴唇，"那你亲爹一下。"
"好。"
说完，我凑过去，"叭"的一口倍儿响，亲在爹的脸颊上。
"不行哦，"爹指了指自己的嘴，"要亲这里。"
"好。"我弯眼一笑，抱着爹的脖子凑上去，用自己的唇碰了碰爹的。
然而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后脑却被爹牢牢的扣住了。
爹用力吮吸着我的双唇，伸出濡湿的舌撬开了我的双唇，伸进了我的嘴里。
陌生的感觉让我窒息，也让我害怕。
我拼命地摇着头，用力去推开面前的人，却怎么也推不动。
好容易等爹停了下来，我急忙想要离开，但是小小的腰还握在爹的手里，无法离开。
"别逃，小妍，不要逃......"
爹说着，再次吻了过来。
我慌忙摇头，"不要，爹，小妍不要，小妍难受，爹，不......唔......"
小小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从未有过的恐惧袭满了全身。
我拼命地挣扎，拼命地踢打，却无任何奈何。
眼前的这个人，是我一直敬爱着的爹，但是此刻我却从没有这么的厌恶过他，从没有这么的恐惧害怕过他。
"馆主，肖公子已经将问情门少主带来了，正在谣殿等候觐见。"
是暖风姨娘！
听见有人来，爹慌忙放开了我，站了起来，对着暖风姨娘很不满地瞪了一眼。
"知道了，这就去。"说完，他理了理衣服，走了。
暖风姨娘走了过来，爱怜地摸了摸我的脸，忽然将我紧紧地拥进了怀里。
"对不起，小妍，对不起，姨娘没有好好保护你。姐姐当时与我说时我还不相信，想不到馆主他竟然真的对你......"
"啊--"我忽然尖叫了一声，用力推开了暖风姨娘，拼命跑了出去。
爹，他是我爹啊，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那样我会很难受啊。
第一章 知己若画，小隐伊昔
潇湘馆坐落在湘水之上，出了湘居的后园便是湘水。
天色渐黑，没落的黄昏发出最后的光芒。
湘水一阵波动，哗哗啦啦的水声之后，阳光昏昏厌厌的洒在晶莹剔透的肌肤上。
扬起头，长长的乌发在水珠飞溅里被高高地拂起，再落下，没入水中。
玉啄均秀，芙蓉如面柳如眉。
她慢慢地走上岸，拿起放在岸上的衣服，随意地穿在未经擦拭的潮湿的身子上，潮湿的纱衣将美丽的胴体曝露无疑。
我呆呆地坐在岸边的草地上，保持着抱膝的动作忘记了去改变。
直到温柔得好像春日芳草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啊！"我轻声惊叫，猛地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真好看。"
"不会。"她温柔地笑，"小妍如果长大了，会比我要好看一百倍。"
我站了起来，难为情地笑，笑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