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传记Ⅰ人间春色篇----满袖灰尘[中]
  发于:2009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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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帘后的人轻叹一声,语意为之肃然:"上次的魔山大会,本座也曾经派遣人手前来救援。可惜时间仓促,准备不足。公子今日既然前来,可是有何良策?"
秋原静也不推托,直截了当地说:
"一月初五,即是后日晚上,绝望森林范围内将会有一场暴雪,这也是今年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雪。如果在这时候劫牢,有利于掩藏行迹,不易被魔军追踪。我已跟朱鼎将军商定行动的时间,烟霞宫也答应暗中援手。如今还需要日帝城的配合,以助一臂之力。"
大堂上一阵沉寂。
帘后的声音迟疑了一下:"烟霞宫怎么会插手此事?"
"这个尚不太清楚。听说好像是有一个族人,被扣在净魂殿里,他们想伺机把人接回来。"
秋原并不开口催促那人的思考,反是站在旁边的平原将军忍不住出言相询:"公子怎能肯定,后日晚上一定会下大雪?"
......这个么,难道还有人怀疑他的预测?天鉴师的传人偏过头,轻瞥了他一眼。
果然,略带责备的声音随之响起:
"平原将军不应该质疑秋原领主的预言。既然是秋原家族的人说后天要下暴雪,便绝不会下少一寸!"
性情爽朗的汉子方才恍然大悟,脸色微微发红。
珠帘后面又静默片刻,缓缓说道:"据博浪侯所言,最难办的,既不是兵力和人手,也不是坚不可破的雪牢,而是索魂锁链,还有锁灵柱,听说连排名第五位的灵剑流火都无法斩断。公子有何打算?"
此时正是向晚时分,冬日的余辉透入纱窗,映照在那双明如秋水的眼里,闪烁异样的神采。
秋原静踱了几步,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夕阳还要明亮。
"这件事,原本是比较棘手。不过,现在我们有了这个,情况便大不一样......"
他倏然转身,从背后擎出一把神光湛然、清雅如玉的灵剑,在黄昏的阴影里熠熠生光,仿佛吸尽了落日的余辉。
"流光!?"
大堂上下同声低呼。坐在帘后的人耸然动容。
--有谁会不识得这把剑呢?尤其是看在如此熟悉的人眼里!
"原来秋原公子已经找到流光了,也算帮他了却心愿......"帘后的声音为之恻然,再也说不下去。
秋原空灵醇和的语音,一句一句清晰道来:
"据沉香王朝的崇明宫医官考鉴所载,要解开锁灵柱和索魂锁链的禁制,需用两把灵力强大的灵剑合击,引发锁灵柱和锁链的真气互相冲撞,则彼此制衡,两相抵销,自行可解。这是秋原在家传典籍中翻阅数日,寻获的结论。虽然未有人实践过,的确值得一试。何况,这事已不能再拖了......就算我们可以等,雪牢里的人只怕不能等......"(作者注:请参阅《故人(二)》一章的附录)
说到最后,声音越发沉重,几乎凝住。
帘幕后面,绣着金龙的衣袍下摆抖了一下,显然颇为震动。
平原将军脱口而出:"领主家藏的典籍当真丰富,连这种书都能找到!"
这一次,秋原家族的传人连眼珠都没有转一下,笑而不语。
--自然啦,800年历史的古老家族啊!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没有收藏见识过?论到诗画经书、古玩珍品,便是雷武王朝的皇宫里,也不及其三分之一。
记得有一次,烈海故意问秋原:
"听说你们家的书库里什么古籍都有。那有没有教人如何变得比我还要帅的书?"
秋原想也不想,一口回答:
"有啊!《历代男色搜奇》珍藏手绘图本,共分五册,你想要看哪一本?"
当时坐在旁边的春城和冰洋,差点没把口中的水都喷出来。
这么些五花八门、闻所未闻的书,多得数不胜数。其中有一两本提到解除索魂锁链和锁灵柱的方法,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那沉稳威严的声音已回复冷静,斩钉截铁道:
"没错,这件事的确是越快动手越好!秋原公子家学渊源,博学多识,想必也慎重考虑过。现在距离初五已不足两日,本座届时不便前往督阵,平原务必要与公子参详一下具体的步骤和方案,以保万无一失。"
这句话等于认同了秋原的安排,允诺协同参与劫牢之事。
平原将军方才想起一个问题:"领主刚才说,需两把灵剑合击,才能引导灵气流转。领主是要亲自把流光带进雪牢么?"
"是的。我的流云,再加上流光,灵力已足够强大......"
他顿了一下,注目手中的流光,话语中却充满了担忧:
"其实,我最担心的,倒不是书上记载的法子能否奏效,而是他现在的状态--听说他受伤极重,万一连流光都驾驭不了的话,难免要前功尽弃......"

劫牢。前夜
"伏魔岛是一个怎样的地方?"
激情过后,玲珑看着躺在身边、刚刚发泄完欲望的男人,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这样一个问题。
倒不是对这个强暴自己的大魔头产生了解的兴趣,而是眼看见回到烟霞宫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不由自主联想到那个与自己从来没有任何联系的地方。
--难道未来的命运,注定会与这个名字纠缠在一起,想解也解不开?
龙岩微闭上眼睛,双手枕在脑后,一脸冷漠地回答:
"很冷,很荒凉。到处都是石头,沙砾,熔岩和荒山。没有漂亮的花草,也没有五彩缤纷的风景,只有很少的植物。最多的是灰色、黑色、兵器和铠甲的金属色,还有死尸和鲜血的颜色......"
他说得那样自然,而且无动于衷,令她不免有些好奇:
"住在那里,会不会很寂寞?"
"不会。因为你根本没有时间想这个问题。你必须每时每刻,哪怕是吃饭睡觉,都要防范被别人杀死,或者考虑怎样杀死别人。一切都要靠自己去争取。没有人会来帮助你,同情你,也没有朋友和亲人。纵然有,也是你的对手和敌人。你只有不断打倒别人,使自己更强大,直到占据最高的位置,才能赢得更多的尊重,保证自己活下去的权利。"
玲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连你们魔军的同门和同僚之间......也是这样?"
"没有区别。我们之所以集结在魔王岛的旗下,也是为了共同的利益,各取所需而已。一旦利益发生冲突和分歧,照样反目成仇,或者各奔东西。"
--好可怕的地方!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怪不得你们要离开伏魔岛,转战到大陆这边来。"
这时候,他们依然是在秋水河边,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雪麟马在岸边悠闲地饮水。那大魔头的心情仿佛还不错,居然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这也许是因为她不是伏魔岛上的人,所以没有什么危险性吧?
龙岩慢慢张开眼睛,仰望阴沉沉的天空,若有所思:
"那是你的想法。你以为,我们是为了摆脱这种流血、厮杀不断的日子,才会想要离开?优胜劣汰,强者恒强,本就是魔族的生存法则,即便离开魔王岛,这仍旧是我们赖以生存的方式。我自小在岛上长大,早已习惯了充满杀戮的生活,倒觉得这样很不错。"
或许只有唯一的那一次,才会动摇他的信念......
"自欺欺人。是你自以为习惯了,所以才会害怕改变吧?"
玲珑出其不意加上这一句,让他陡然转过头来,冷峻地盯住她。
"没有人天生喜欢孤独、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永远被恐惧追逐的生活......"
她迎向他的目光,继续说道:
"除了权力和力量,你真的没有别的渴望?你有没有欣赏过比厮杀和流血更令人沉醉的美景?你有没有享受过友谊和亲情的温暖?你有没有尝试过被关心和挂念的感觉?或者说,你活在这世上一辈子,到底有没有过一次被别人真心相待、丝毫不计回报的爱护着?如果所有的这些你都没有经历过,你怎么可以肯定自己从来不想拥有这一切?"
--天,这女子的明眸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清如明镜,一下子照进了他的灵魂?
怎么会没有呢?那是上天对他最慷慨的一次惠赐!却只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一次阴差阳错的邂逅......短暂得就像一场梦,而他必须从梦中醒来,绝不允许自己沉溺其中。
玲珑的眼睛更亮了,闪着聪慧的光芒:
"我懂了。在你的一生中,是不是曾经遇见过一个人?唯有他愿意把你当成朋友,发自真诚地付出真心,所以才会令你至今难忘......"
龙岩烦燥地坐起身,双手抱膝,冷冷说道:
"我没有朋友!我们也......不可能成为朋友。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咳,真的没有意义吗?他从来都是在屠杀和被别人屠杀中度过,连他自己都把自己看得卑贱如草芥。那人却像一道光,刻入他的生命,在他黑暗残酷的一生中,何曾有人对他如此的细心呵护,关怀体贴......
"这一切,的确是你内心里无法接受的,因为违反了你一向信奉的宗旨和规则。这就好像是,你们伏魔岛上从来没有这么多美丽的花,而你一旦见到了,也不得不承认,这些花的确很美,很香,教人打心眼里喜爱......但你却绝不可以让自己喜爱这些花儿,因为这意味着--你开始厌弃过去的生活,开始怀疑自己从不曾质疑过的信念。"
那纯净得像清泉一样的声音在心头缓缓流过,冲洗着凌乱不堪的思绪。他仍要顽强地替自己辩解:
"我说过,我最讨厌这些花花草草,一点兴趣都没有!"
"正因为始终无法释怀,所以才会更加排斥啊!你有没有发现?你越是憎恨那些美丽、芳香、温馨的事物,恰好证明,你向往的就是温暖、快乐与光明,拥有爱和友谊,没有杀戮和战斗的日子......这些,你都愿不愿意承认?"
少女纤长的睫毛投射在脸上,仿似蝴蝶扑扇的翅膀,掩映得那一泓剪水分外澄澈,声音也如同梦呓:
"如果说,你从未见识过那些绝美的景致也就罢了。你还可以安慰自己,人生本就如此黑暗、无情、残忍。可是,偏偏有一次让你遇见了最令人沉醉的风景,那是你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完全不同于过往的一切。你会不会因此而困惑自己的生存价值?"
龙岩登时怔住,因为他无法反驳。
"你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所以你才一再的欺骗自己,用冷酷和傲慢去掩藏自己的渴望。你喜欢不停的征战、厮杀,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觉得厌倦和寂寞。不要问我为什么会猜到?你已经是我的第一个,而且是唯一的男人......我怎么会读不懂你的心思?"
玲珑却没有告诉他:仙缘族的通灵师一生只能爱上一个男人。而第一个得到她的男人,也将永远得到她的心。
那冷硬如铁的大魔头震了一下,这才眯起眼睛,第一次认真打量面前的少女。
--是的,她说得没错。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当成是发泄情欲的工具,其实,何尝不是在贪恋她身上的温软和芳香,还有那几乎一样的铃兰花的味道......早知道放不下,当初又何必如此倔强和固执?
如今,已无法回到从前!
少女楚楚动人的眼神窥视着自己,似饱含泪光,羞红的脸上写满了悲戚,教人说不出的怜惜。不由得想起第一次在净魂殿见到她时的情景,轻叹一口气,在花丛里折下一朵玉簪花,插在她乌黑的鬓发间。
"你记不记得那时,我为什么要让手下凌辱你?谁叫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头上戴的那朵玉簪花呢!"
玲珑怔怔地仰望他。这一回,的确是不明所以。
他满意地欣赏着那朵玉簪花,嘴边露出一丝笑意,语音里竟是从未流露的深情:
"就算你是烟霞宫的通灵师,也不可能猜到。因为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初三。"
说完这句令人费解的话,他已经霍然站起身,看见一名魔兵正在远处等候。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很久,依然没有半点头绪--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明明是十二月初七呀!而三月初三,又是指什么时候?
龙岩沉声问道:"都办得怎么样?"
那魔兵趋前汇报:"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大人前去。"
他一手牵过雪麟马,将玲珑抱上马背,在她耳边说道:
"你说得很对--正因为无法忘记,所以才要将它们毁去。现在,我就要去处决一个人。否则的话,我一辈子都是输与他!"

****
雪牢里插了几十个火把,照得亮如白昼。
龙岩大人进来的时候,看守的士兵刚刚把锁灵柱下的俘虏架起来,带到他的面前。
那人的样子实在凄惨,双目紧闭,毫无生气。将近一个月的禁绝饮食和痛加折磨,如果不是关在雪牢里,只怕早就变得形容枯槁,光剩下一把骷髅。这里的玄冰寒气,恰好能够延缓人体的代谢,使各种机能暂时进入休眠状态,才不至于让里面的囚犯撑不下去。
--不能让他继续昏迷,得把他弄醒过来!龙岩在心里这样想着,伸出右手,单掌拍向他的后心,替他输入一点维持精力的元气。
虚晃的身体动了一下,深碧色的眼眸终于慢慢打开,空洞得没有半点神采。
"你能听清楚我的话么......"那大魔头的声音明明近在身边,又好像从远处传来:
"我之所以要你保持清醒,是要告诉你:我是来处死你的。也就是说,今天是一月初四,将是你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天。你有什么遗言,现在就可以告诉我。"
春城微侧过眼光,并不觉得有一丝意外:早就应该把自己处决了,天知道为什么,要拖到现在?
龙岩好似看透他的心思,正色答道:
"我收到消息,朱鼎他们正在大肆调集人马,似乎还想卷土重来。为免发生不测,我还是先解决了你比较好。"
这很容易,他只需一掌拍下,就能将自己打死,还在等什么?......
一个魔兵拿起两件金属质地的东西,分别扣在地面的两根铁链上。那是一对精致的铁环,恰好能套住人的手腕。外圈平滑圆润,内圈却是锋利如刀。
另两名魔兵把囚犯拖过去,扔在地上。
龙岩背着手踱到他身边,慢悠悠向他解释:
"你知道这铁环是怎么用的?它们是用来箍在你的手腕上,割破血管,让血液可以慢慢、不停地流出来,被这雪牢的地面所吸收。大约十二个时辰之后,就会把你全身的血液都吸干,一滴也不剩。到时候,你会因血流干涸而死。连你的魂魄,也会与这雪牢融为一体,除非雪牢倒塌的那一天,否则永世不得解脱。"
他又加上一句:
"这样的话,你就等于永永远远拘禁在这里,再也没有人能把你救走。"
--也就是说,他再也无法胜过他,也逃不出他的手心--龙岩在心里,对自己说。
春城正伏在地上,困难地喘气,好像根本没有听到这些。
龙岩俯下身去,紧紧盯住他:
"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那天,在云台之上,你为什么宁愿把剑交给我的属下,也不愿意向我投降?"
他指的是当时,春城向富洛林弃剑就擒一事。
"有......区别么?"春城慢慢转过头,讶然望向他。
"当然有!"他的眼里射出锋芒,傲气毕露,"你可知道?我为了要赢你,花了多少功夫?我曾经研究过关于你的所有资料,特意派人调查过你的所有背景。我处心积虑,费尽心机,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再遇见你,然后一举战胜你。而你却宁肯被生擒,也不向我认输。"
"你......居然会在意这些?"他猛然咳嗽起来,后面的话却说不下去。
雪牢里这一刻安静得出奇。
龙岩心底里蓦然惊觉:原来他在乎的,居然是这些!他为什么要在乎这些?他竟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他,臣服于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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