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去帮他拍打背脊,理顺呼吸。示意手下的魔兵先行退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向你低头......大概是不服气吧?如果有可能,我们应该......痛痛快快再打一场。"全赖那一点真气助力,低垂的浅绿色头发轻微晃动,摇曳出这几句话。
"没错。这些年来,我所有的目标都是为了击败你。我不停地搏斗、厮杀,忍受最严酷的训练,就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直到有一天有资格成为你的对手,和你一争高下。如果还有机会再比一次的话,至少我们两个都不会遗憾。"
......可惜已经没有这一天!龙岩是发自内心的叹息,深表惋惜。
他沉默一阵,拾起地上一个铁环,握住春城的右手,慢慢套在他的腕上,嘴里说的却是:"你别害怕,只是过程长了些,并不会很痛苦。实在受不了的话,就喊出来。"
他使劲一扣,锋锐的内圈立刻嵌入腕骨,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地面,很快被吸收得一点不剩。
春城倒吸一口冷气,额上冒出冷汗,仍是淡然说道:
"你的目的也算达到了,但你纵然赢了我......有什么用?我的武功又不是天下第一......你要是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应该去向......风总领主挑战,或者日帝、夜帝......东侯二哥......"
"我对天下第一并不感兴趣,也不想找多少高手来挑战。可是,如果不能战胜你,我这一生也就毫无意义。"
--因为,是你颠覆了我的信仰,你轻易就动摇了我的信念。只有彻底打倒你,我才能寻回自己的生存意义!
龙岩在心里这样回答,却不打算让对方听到。
他继续握住春城的另一只手腕,将第二个铁环扣在上面,顿然感觉到手中抖了一下。那双曾经如此温暖的手,如今冷得像冰,没有一点温度。
他的动作更加小心,一边安慰他:
"放松一点,熬过几个时辰,你就没有感觉了。"
手上啪的一合,那铁环便紧紧箍在春城的左手腕间,鲜红的血紧跟着涌出,滴在地上,又被吸得干干净净。
系住铁环的两根铁链都是固定在地面,十分粗大,这让他的两只手不能抬起,只能撑在地上,任由腕间的血源源流下,被地面所吸收。再加上索魂锁链和锁灵柱的禁锢,更不可能让他移开身体。这就等于是在这里等死,除非十二个时辰之内,有人来解救他。
龙岩放开他的双手,柔声说道:
"你若怕黑,我就把这些火把都留下来。它们至少可以点上一整天,陪你到最后。"
春城轻轻摇头,只说了一句:
"不要让我的朋友和家人......看到我死后的样子......他们会伤心的......"
话未说完,他全身一阵抽搐,几乎痛苦得缩成一团。
龙岩点点头,看了他一会儿。解下身上的黑色披风,替他披在肩上,细心系好带子。再抬手把他的一缕绿色头发,拨到耳后。
春城的视线,就这样碰上了他的目光。
--那双翡翠一样的眼睛,依然令他难以忘怀!
他最后望一眼地上的人,毅然步出囚牢。好像生怕自己会后悔似的,不敢停下。
****
雪牢外面,龙岩立定不动,深深呼了一口气,觉得那样疲惫:
他终于亲手活捉他,又亲手处死了他--可是,仍然没有赢过他!
而从今天开始,他必须忘掉他。这样的话,他还是那个杀人如麻、嗜血残忍的大魔头,普天之下、人人都闻风丧胆的伏魔岛"六巨头"之一--龙岩大人!
劫牢(一)
雷武王朝二十年一月初五。暴雪。
关于王朝军队和魔军的第二次"净魂殿之战",史书上的记载也不尽详细。一来因为双方投入的兵马并不算多--参与战斗的王朝武士约为三万人,而驻留在净魂殿里的魔军,由于绝大部分都被调去攻打其他灵山,也只剩下一万五千多;另一个重要原因,既然牵涉到烟霞宫里一位出身高贵的女性,更加是语焉不详,讳莫如深。
战斗的正式开始起于日落时分。一百多名负责在绝望森林外围担任警戒的翼人,因为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而被迫栖息在树梢上暂避风头,赫然发现有大批身披白色毡袍的王朝武士已经悄然潜入林中。大片积雪的反光造成的"雪盲"现象,直接导致这些平素眼力极好的翼人失去作用,根本来不及提前预示敌踪,颇令守卫的魔军们措手不及。
于是,第一份战报很快送到中军帐:
"报告龙岩大人!博浪侯朱鼎率领的三万人马,正攻到绝望森林外围。"
"哼,果然来了。派五个营去拦截他们,其余的五千人留守净魂殿,不得妄动!"
这位魔军的首领显然一点都不意外,干脆利落地下了第一道命令。
--然而为什么,他会觉得有些心烦意乱?
不到一个时辰之后,第二份报告又被呈到面前:
"大人!日帝城的平原和西林两位将军,带领两千人马从后山突袭,已经到了净魂殿外。"
平原、西林、陆河三位将军,是日帝座下最得力的三大干将,名头和武功绝不比博浪侯逊色。如今三者来其二,那么地位比他们更高的那一位极有可能也在附近......
龙岩大人在心里衡量一下,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慎重起见,于是作出决定--
"好吧。备马,让我去看看!"
****
净魂殿大门外,正杀得刀光霍霍,血流成河。
两千多名王朝武士和守卫的魔军战成一团。其中有两位白袍银甲的将军尤其骁勇,手中的长刀舞成一圈光轮,像绞盘一样,从阵中一气冲杀过去,直将周围的魔兵荡得人仰马翻,转眼便冲进大门之内。
就在这时,一声惊魂炮响,然后是震天的呐喊声。两位将军并肩勒马,只见前方密密麻麻、一字排开数千名军容整肃的魔兵。站在最中央的是一匹俊逸非凡的雪麟马,高高伫立在台阶上。马上的骑士只是一扣缰绳,那股俾睨天下的霸气已经压得人无法呼吸。
--果然是好强悍的气势!不愧为伏魔岛六巨头之一的魔首龙岩!
两大将军不约而同对望一眼,正要发话,听得对面的大魔头朗声长笑:
"平原和西林两位将军千里迢迢从日帝城而来,只怕要失望而归了!"
两人心中一凛,不禁升起不好的预感。
"各位如此大张旗鼓、不计代价地想要攻入净魂殿,全都是为了一个人。如果不是那人的身份特殊,又何须惊动这么多人马?两位不会否认吧?"
平原和西林俱是心头一沉:听这大魔头的语气,竟是已经知晓了那个人的身份。虽然不是什么天大的机密,想要索人的话,更加难上加难!
平原将军脸色严峻,扬声答道:"我主临行前一再吩咐,生要见人,死也要见人。还请龙岩大人给个交代!"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巨响,脚下的大地一片震动。冰雪监狱的方向已是火光冲天,烟雾弥漫,隐隐有一队人马左冲右突。看服饰,竟是林洪所领的两千名春灵山守卫军。
龙岩眉头微皱,正要派人前去拦阻。只听得西林将军马鞭一指,蓦然大喝:"挡住他们!莫要让魔军有时间回防雪牢!"
紧随其后的两千名王朝军迅即一冲而上,与殿内的魔兵混战在一起。
眼看见略显混乱的局势,勒马观战的龙岩并不怎么担心。他很清楚:以雪牢的坚不可摧,即便把整个净魂殿都翻个底朝天,照样无法撼动分毫。而对方这一次显然是有备而来,先以朱鼎的三万王朝军牵制住一万魔王军,再让日帝城的两大将军拖住自己和大部分兵力,然后让春灵山的守卫军趁乱伺机攻入雪牢。这样的计划,意图可谓十分明显,但他居然有些沉不住气......
正思量间,猛然抬首,却见蒙渊和御奴两只神鸟从火光中冲天而起,在半空中不停地盘旋、哀鸣,似乎在急切地召唤什么。无数怨灵也集结在雪牢上方,放声悲哭,其声凄厉无比,撼人心魄。
与此同时,还有一辆饰有紫色云霞标志的纯白色车辇,不知何时自天际飘飘落下,隐入黑暗之中。
--两只神鸟和幽灵们在魔山大会那天,都曾经站在对手的一方,对魔军造成过间接打击。在这紧要关头,的确是不可不防。按照时间计算的话,差不多也有十二个时辰......至于烟霞宫,真的要与伏魔岛为敌么?
想到这里,这位魔军的首领不得不转过头去,吩咐身旁一名魔将:"带一队人,到雪牢里看着。如果人死了,就把狱门封上,任何人不得出入!"
平原和西林两位将军已经策马挥刀,一左一右迎上雪麟马。
*****
漆黑的通道,漆黑的台阶。没有一丝光明,也没有温度。
他踩着无声的步伐,缓缓走过这条通往地狱的通路,心中忍不住阵阵扯痛: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阴冷的地方,从十二月初四到一月初五,那个人居然被囚禁了整整一个月,该是何等惨痛的经历和折磨?
越往前走,越是压抑......黑暗的尽头,陡然现出一点微光,那是奉命前来查看的魔兵刚刚点燃的火把。
远远听见石门隆隆开启的声音,冷冽的空气中,立刻渗出丝丝异乎寻常的气息--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存在?竟似有缕缕春风在身边荡漾......
就是这里了!他的心头一阵发紧,跟着飞掠而入。
一轮"乒乒乓乓"的闷响......
十几个兽人士兵和那名魔将无声倒下。尾随而来、协助断后的春灵山守卫长林洪站在门口,焦急探问:
"秋原公子,找到我们领主没有?"
--想不到这些魔兵这么容易对付,居然会全部没有佩带兵器!
林洪可不知道,上次的"月牙刺"事件之后,龙岩明令禁止任何人携带兵器进入雪牢。因为没有明确撤销,这条禁令至今有效。
微弱的火光中,秋原一眼看见倒伏在地上的绿色身影,忙不迭将人抱起。只觉得入手冰冷,轻得好像没有分量。手腕上还扣着两个铁环,鲜血点点滴滴流出,犹如涓涓细流汇入地底。
"雪牢摄魂!"
他的脸色突变,脱口而出。急用两只手紧紧握住那一双手腕,试图运入真气,止住流血。
"林长卫,烦请在门外警戒!再不替他运功,恐怕会来不及了......"
秋原是仗着绝顶轻功,跟随在那一队魔军后面,悄然进入雪牢。一路遇见的魔兵,则由林洪协助,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所有的围攻战略不过是个幌子,关键要让魔军顾及雪牢最核心地区的守卫,一旦调遣人手前来查看,就有机会随之而入。当然也不能耽搁得太久,万一被外面的魔军发现异样,能否脱身,更加难料。
--然而,已顾不上这些!
难怪两只神鸟的叫声那样悲切,连它们也在痛惜一个高贵生命的消逝吗?
他把渐渐冷却的身体搂在怀里,几乎绝望地看到:那张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
难道他以后再也见不到他和煦的笑容,还有那双暖入人心的眼睛......
他强迫自己不要放弃,全神贯注于两只铁环上,心里不停的祈祷:
"蒙渊,御奴,快帮帮忙吧!净魂殿里的冤魂已经够多了,请不要把这一个也带走!求你们了......"
耳听见蒙渊和御奴的鸣叫渐转急迫,仿佛从另一个空间遥远传来,中间还夹杂着无数冤灵的哀哭声。雪牢的地面开始嗡嗡震动,震得越来越剧烈!
随着两声高亢入云的尖啸,地面陡然一下巨震。滴在地上的鲜血竟然往回倒流,循着铁链源源不断汇到手腕上。
秋原不禁大喜,手上加紧运力,牵引那血流重回体内,持续汇入到各处血脉。却听得"咔嗒"一响,两只铁环应声断开,跌落地上。
他快速无比地拂在伤处,封闭穴道。看见原本苍白的面庞,逐渐恢复血色,开始泛出浅浅的呼吸。
"果然是......这么纯净的灵魂,连雪牢也不肯接收的!快醒来啊,不要睡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失望?"
****
春城的意识在渐渐苏醒。
他觉得自己好似在黑暗中游荡,却找不到方向......眼前明明有一线光明,可是怎么也走不过去,又摸不着。
......光明在一点点扩大。有一片和暖的金色阳光,像轻纱一样柔软地包围了他,好舒适的感觉......还有一股很清爽的月桂树的清香。
如此熟悉而又旖旎的气息!难道是......
"秋原......是你么......还是我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我来了......你快醒一醒呀!"
柔美的语音在耳边呢喃,将他带到现实。缓缓睁开眼睛,一大片璀璨的金色就这样散落于眼前。
"啊......秋原!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他的眼里闪耀喜悦的光,仿如乍见到盼望已久的亲人,现出一点生机。
"我怎么会不来呢?你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扶着他坐起,狠心不去看那满身的伤痕和纵横交错的锁链。手上一探,把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中。
"流光?"
--"比时光的流逝还要快,比永恒的星辰还要强大。"的确是在《灵剑谱》上排名第三的流光剑!
"来吧。只要两把灵剑合击,就能解开索魂锁链和锁灵柱的禁制。用你的流光,再加上我的流云,一定可以办到!"
春城凝注流光,眼里却有泪花闪烁。
这一把曾经属于他的佩剑,静静躺在手上,仿佛在等待主人的召唤,随时爆发出令人目眩的光华。
--可是,他真的可以吗?他是否还有力量,再发出威力惊人的招式?
"只怕......不行,我已经......没有内力了。"
"振作一点。你是春灵山的领主啊!只有你才是,流光唯一的主人!"
明净清澈的眼睛,充满鼓励地望着他,像要传递给他无穷的力量和勇气。
他低下头去,轻抚着外鞘上的花纹,想要拔出剑锋,却是双手发颤,怎么也无法拔动分毫。
秋原暗叹一口气,伸出右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胳膊,握住双手轻轻一拉。"呛啷"一声轻吟,流光跃然出鞘,光映眉睫。
春城的脸色愈发灰暗:"还是不成......我使不上力气。"
"别这么说。你知不知道?上次在魔山大会上,你一个人挡住魔军三大巨头,全天下都传遍了!人人都说你好威风,足以和总领主风舞阳并驾齐驱,有谁不敬服?"
"秋原......你又来哄我。现在我......连剑都拔不出来。可是,能在临死前见到你......我也甘心了。"
他黯然神伤,越说越低,哽咽地无法继续。
站在门外的林洪拼命握住手里的刀柄,不让自己哭出来,双手仍是止不住发抖。
因为看不到门内的情景,过了片刻,听见秋原的声音,温言说道:
"又在胡说,你绝不会死的。这样吧,我来助你运气,我们试试一起出剑,就用那一招‘春花秋月',怎么样?我喊‘一二三'......然后开始!"
几下清脆的碰撞声,"当"的一响,好像有兵器坠落地上。然后是令人揪心的咳嗽,半晌不曾停歇。
秋原的轻言抚慰,耐心得像在哄一个受委屈的孩子:
"没关系,是我太性急了点......你觉得很难受麽?那就歇一会儿。我们可以再来......你可记得?这招‘春花秋月',还是你想出来的,我总是不如你使得精纯自如。"
"对不起......我实在撑不下去......好累。"
"不要说对不起。当真要说,也应该是我......我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帮你,反而让你多受一次苦。可是,你千万不能放弃!博浪侯的三万人马已经到了绝望森林外,还有日帝城,平原和西林两位将军都来了,正在跟魔军厮杀。你看,这么多人都在挂念着你,盼你平安归来。就算为了这些人,你也要坚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