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等雪停了,我们就去看红叶,去半山亭赏花,你说好不好?......那些花儿全都开了,正是最美的时候。还有你最喜欢的红枫树,你看上哪一棵,我全都送给你。"
"秋原,你可不要......舍不得。"
"当然,决不食言。来吧,再试多一次,只要一次!这一回,你先出剑,我跟着你......一、二、三!"
金铁交鸣,剑光大作。一连串尖利的回响--
秋原高声疾呼:"林长卫,你快进来!"
林洪一个箭步跨进雪牢。只见黝黑粗大的锁灵柱和密如蛛网的锁链,象被一种神奇的力量笼罩,闪着噼里啪啦耀眼的火花。幽蓝的光波在不停流转,满室都是罡气激荡。
猝然间,连珠炮似的爆响,所有的锁链被绷得笔直,然后同时震断,垂落下来。
--这法子其实甚为侥幸。如果单是锁灵柱或者索魂锁链的话,即便有两把灵剑也无法与之抗衡。然而,两样禁制同时使用,因为锁灵柱和锁链蕴含着同等强大的灵力,只需以灵剑之力从旁稍加牵引,便能引发这两种至强的力量互相冲撞,自然可以消解。解开禁锢的关键也正在于此。
"成了!"
秋原手起剑落,将那些已经失去灵力的锁链通通截断,抱起昏迷在怀里的人,替他把身上的披风重新裹好。
"真是好样的!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我们走吧!"
林洪抢步上前,护在身边,一同离开雪牢。
劫牢(二)
一走出通道,林洪首先冲出,对守卫的魔军一轮疾攻,尽量吸引他们的注意力。秋原则展开轻功,像一缕轻烟,飘出众人的视野。
时已入夜,又是在混乱之中,虽然背上负着一个人,秋原的速度和轻盈程度丝毫不减,就在众多魔兵的眼皮底下,离开了战团。
他不急于往门外冲,专往人少黑暗的地方走,很快来到偏殿。正遇上一队魔兵匆匆经过,秋原迅速闪入廊柱之后,却听到背上的人一声轻吟,忙把人放下,小心翼翼靠在台阶上。
"这是什么地方......"
"嘘,别做声!我们还在净魂殿里。"
他纵目四顾,查看环境。这才发现,对面的台阶下竟然还锁着一个身无片缕的少女,正用一双清亮的眼睛盯住他们。不知为何,目光总是停留在春城身上的那一件黑色披风。
两边就这样无声的对视。秋原不欲多生事端,见那少女并没有其他行动,也不理会。等到魔兵走远,负起春城,正打算离去。
"秋原......那女孩子好可怜......想是受了魔军不少凌辱,不如......你帮帮她。"
"不行!我们现下还没有脱离险境,不宜再生枝节。"
干脆拒绝了背后的"无理要求",不为所动。那少女可怜兮兮望着他们,满眼都是哀求。
"只要......打开她的锁链......就可以了,让她也有个......逃生的机会。"
短暂沉默过后,只好让步。
"好吧。就知道你会这样。我要是不救她,你终究不死心。"
秋原走近那少女,袖袍轻拂,除去她颈上的链条。想了一下,又解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她赤裸的身上。
"抱歉。我们要躲避魔军的追踪,实在没有余力护送你。你自己逃生去吧,记住往东南方向走,那边的魔兵比较少。"
少女含羞低头,紧紧掩住胸前的衣襟,忍不住又瞟了春城一眼。
--虽然形容憔悴,依然掩不住他温润可亲的气质。
像有一片幽云在眼前掠过,秋原已带着那人,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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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牢里的异动,魔军并非毫无觉察,只看他们频繁的调动,便说明这一点。
平原和西林两位将军使尽平生本事,仍然挡不住龙蛇枪凌厉霸道的攻势。幸好他们平素配合默契,又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才不至于迅速落败,却已是刀法紊乱,一步步节节败退。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心知此时正是最紧要关头,必须尽量拖住面前的大魔头,方能保证狱中的人有足够时间脱身。
正要拼死力顶,金碧色的枪影猝然暴涨,一股强横无比的劲风扑至身前,顷刻罩住周边数丈之内的范围。
实在是无可阻挡的攻击力!
明知道躲不过去,两人索性把心一横,举起长刀向前一挡。"蓬"、"蓬"两声巨响,两大将军同时被枪杆扫中胸膛,连人带马退后好几步。马上的身躯摇摇欲坠,大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跟随的王朝武士轩然大哗,拼力抢上护卫,乱纷纷忙成一团。
雪麟马上的大魔头已勒转缰绳,纵马驰上高处,冷峻的目光远远落在偏殿外的回廊之下--
耀眼的火光中,大队兽人正与一群春灵山守卫军展开厮杀,人影幢幢,喊声震天。与别处并无二致的混战场面,却有一辆由四匹飞行兽驾驭的战车昂然穿过人群,向着净魂殿大门驶去。战车四面皆垂挂帘幔,并不见驾车之人。
铁褐色的眼睛骤然收缩,隐隐浮现一丝冷笑。右手慢慢抬起,举臂一振,龙蛇枪挟着雷霆之势,如电飞出!
尖啸的枪影仿佛盖住了所有的光影和声响,只余下无坚不摧的杀气,直取目标--既不是某个特定的人或地点,正是那一辆疾驰中的战车,此时已被风声激荡得帘幕翻飞,车辕勒勒作响。
平原和西林脸上俱皆变色,苦于自身也受重伤,只能干着急。
间不容发之际,一抹淡金色的人影从车内翩然飞起,犹如行云流水般划过半空。仔细看时,背上居然还负着一个人,纯黑的披风下,一缕浅浅的绿色无声滑落。
龙蛇枪堪堪从车内贯穿而过,竟像有灵气一样急速回旋,迎上了空中飞坠的身影。所对的位置,正好是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笃定了十拿九稳,绝无逃生的可能!
一时间,满殿魔军尽皆住手,鸦雀无声,视线尽被当头这一幕所吸引。
淡金色的人影飘飘而下,明明已无借力之处,不期然一个旋身,硬生生又横掠开三尺,恰好与龙蛇枪擦身而过,朝殿外飞去。激烈的劲风掀起杏黄的长衫,衣袂舞动,当真如天外飞仙一样潇洒自如,清逸出尘。
大殿内外即时采声如雷,同声叫好。不单只是参战的王朝武士,连同在场的魔兵们也由衷佩服,叹为观止。
--背负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大活人,还能在万众瞩目之中,于九转龙蛇枪下全身而退,这样匪夷所思的轻功,若不是亲眼目睹,有谁会相信?
相隔足有十余丈的龙岩目光一肃,双掌连挥,将那刚刚转回的龙蛇枪顺势一拨,再度激起漫天碧影,呼啸而出!
就在这时,一股海潮般汹涌的气浪从身后袭来,仿如要将他一举吞噬。
--如此刚猛雄浑的内力!除了料想中的那个人,还会有谁?
龙岩蓦然转头,目光如电横扫,手上不由得缓了一下。
在他居高临下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净魂殿大门外十丈之处,静静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车上并无特别异状,也没有任何动静,却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散发出来,令人不敢小视。
果然连那一位都放心不下,亲自前来督阵吗?早料到那人也许会在附近,却绝未想到他会打破惯例,亲自出手。
一见龙岩的攻势放缓,那股雄浑无匹的罡气也凭空消失,好似从来不曾发出过一样。
--他从不在夜间与人动手。这是数百年来江湖上默认的规矩,也是为了表示对另一个同等地位人的尊重,正如另一个人同样不会在白天出手一样道理。
龙蛇枪掷出的刹那,轻微晃了晃,仍是去势峻急,直追上半空中的淡金色人影。
眼看见避无可避,秋原静索性拼着一口气,将背后的人横抱在胸前。心里已经做好打算,用自己的背脊去挡住这一枪。
黑色的披风从头滑下,流泻出浅绿色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容。
金碧的枪尖闪耀光芒,像闪电一样从两人身边飞过,恰好钉住那件扬起的披风。被劲力一带,整个扯落下来。
难得可以缓气的机会!秋原静接连几个起落,已连换不同的身法,掠到大门前。那里同样停着一辆由飞行兽驾驶的战车,不偏不倚接住两人,驰出殿外。
殿内的魔兵这才醒悟过来,一窝蜂掩上前去。平原将军大声喝道:"后队掩护!尽量拖住敌军!"
数千名王朝武士尽数堵在大门前,与魔军展开肉搏,直杀得血肉横飞。
龙岩勒马而立,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脚下的厮杀场面,甚至也忘记了去追踪驶向门外的战车。
他的眼里只有那一件黑色的披风,像一只黑色的大鸟,在空中缓缓飘扬,坠落......直到最后,飘落于地面。
就像是他的心,空荡荡的,没有半点着落。
--也许那上面,还带着某个人的体温吧?然而那个人既已离去,就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想起有一天,那个名叫玲珑的少女说过的话:
"在你第一次强占我的那个夜晚,你老是问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走了,偏偏只有你一个人留下来?'其实你想问的根本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人吧?......你并不是拿我来发泄,你只是对自己生气。因为在你的心里,已经开始动摇--你其实很想再见到他,却又不敢面对他,害怕在他面前,会无法掩饰自己......"
"后来,你曾在秋水河源对我说:‘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让我遇上你?'你问的同样不是我,依然是那一个人......"
"你虽然从不愿提起,我却可以猜出他的身份。在十二月十二那天,除了我没有逃脱之外,还有一个人,拼着自己的性命,换来了其他人的安全逃离,自己却被困在净魂殿里。"
--而那个人的名字,不是已经呼之欲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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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武王朝史记:
王朝历二十年一月初五,雪夜。博浪侯朱鼎率三万王朝军与二千春灵山守卫军,突袭净魂殿。时,日帝城平原、西林将军出阵,夜战魔军首领龙岩,终告不敌,双双败退。适有秋灵山领主秋原静,挟绝顶轻功炫技于后,群魔为之束手,偕春灵山领主破围而出,满殿皆惊。秋原绝技,遂于此战名传天下,享誉愈隆。
是役,魔军仅损失三千余魔兵,数名魔将。然于局势的影响殊为深远,意义尤甚。
劫牢。尾声
漫天大雪飘扬而下,似欲把整个天地埋葬在一片银白的世界中。一辆飞行兽驾驭的战车顶风冒雪,在旷野奔驰,最终来到凌霄城外的寻梅山庄。
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山庄里却是灯火通明,等待预期中的访客。一听见隆隆的车轮声,庄门立即开启,让这辆战车径直驶入院内。
在净魂殿上被打伤、尚未完全恢复的平原将军当即迎出,拱手为礼:"秋原领主辛苦了!"
秋原静从车上一跃而下,神情略带疲惫,简单解释:
"为了摆脱魔军追踪,我绕了好几个圈子,才赶到这里......"
厅堂里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可是秋原公子到了?"
平原将军压低嗓门:"敝上自从净魂殿回来,就一直不放心,足足等了大半夜......"
帘幕倏然掀起,一个剑眉星目的俊朗青年大步走出。看外貌,顶多不超过三十岁,一袭白底绣金龙的锦袍更衬得他尊贵高华,气宇轩昂。
炯炯的目光一下子落在秋原身上,隐隐含着责备:
"秋原公子今日在净魂殿里实在冒险!倘若连自己的性命都赔上,叫本座如何心安?"
秋原低首瞧着他衣袍下摆绣的金龙,淡淡而笑:
"多亏日帝前往助阵,假意出手,方能震慑住那个大魔头。"
这锦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日帝城当今的日帝--君浩然。
此时这身份无比尊崇的人,却顾不上漫天飞雪,迫不及待跨到阶前,走近那部战车:
"他怎么样了?"
伸手就要去揭车帘。
冷不防秋原闪在面前,一手按住车门,沉声说道:
"日帝最好不要看!"
"为什么?"锐利的目光为之凝住。
"因为......"秋原咬咬牙,冲口而出:"关心则乱。免得......看了会伤心。"
抓住车帘的手竟然在微微发抖,对峙一会,艰涩地一字一句吐出:
"本座临行前,也曾受人嘱托。不管他现在的情形如何,本座总要对内子......有个交代。"
这么一说,秋原只好退开,任由那青年人掀起车帘,毫无意外地听到一声叹息。
车里面的人实在令人心痛,自从离开净魂殿后就没有醒来。
"怎么会......这样?"
"是透骨针。我探过......共有一十八枚。"
轻轻抬起那一双低垂的手臂,挽起衣袖,一连串触目惊心的伤痕映入眼帘......连站在旁边的平原将军也扭过头去,不忍心再看。
那青年人凝神试探脉搏,神色越来越沉重:
"他的真气被打散了,经脉全部震断,五脏受损,内息也很弱,加上失血过多......必须尽快把这些透骨针取出来,否则的话......熬不过几天。"
他思索片刻,把车里的人平放在靠座上,毅然说道:
"平原将军,请在此护法。本座现在就要运功,帮他把透骨针逼出来!"
冷静的声音透着坚定和威严,不容置疑。
平原动了动嘴唇,还想劝说什么。终于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秋原心知这是目前最适宜的做法,也无法劝阻,默默提起一盏灯火,在旁边加以照明。好在战车内里颇为宽敞,作为暂时的运功疗伤之地,也还勉强能用。
却见日帝屏息凝气,双目低垂,双掌之间金光大盛,一掌击在春城的胸前。"嗤嗤"几下轻响,三枚透骨针透体而出,激射在车厢里。掌下的躯体也跟着抖震一下,仍未醒转。
这透骨针体型虽小,要将之逼出,非得极深厚的功力不可,就是秋原自己也没有把握一次清除三枚。江湖上传说,日、夜二帝的武功修为比总领主风舞阳还要高,却很少有人见过他们出手。如今看来,的确不是夸大之词。
前后足足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好不容易才将十八枚透骨针全部起出。
收回最后一成掌力,这青年人已累得额上渗汗,脸色发青,闭目靠在座椅上,显然大耗内力。秋原看见他疲乏倦怠的样子,不禁大为担心。
偏在这时,西林将军风尘仆仆驰马进来,张口就是:
"主公,有五千魔军已经追到一里之外了,只怕一个时辰就到!"
这消息来得实在突然!虽然早有被追踪的准备,魔军的行动仍是快速得令人吃惊。
静默稍时,秋原目视日帝,从容说道:
"事态紧急。秋原必须现在就把人带走了。还要请日帝派人从旁掩护,引开敌军。"
那龙袍青年皱眉良久,喟然长叹:
"也只能这样,此地的确不宜久留。唉,这本是日帝城的家事,却要劳烦秋原公子如此费心!"
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平原和西林两位将军均有伤在身,日帝自己也耗损了大半内力。这里毕竟不是日帝城,带来的亲兵本就不多,根本不足与魔军抗衡。
平原将军忍不住询问:"秋原领主打算去哪里?"
"我要带他到一个地方疗伤,只有在那里,才能救治他的性命。"
说话间,秋原已经登上战车,用一张薄毡盖在昏迷的人身上。
看着这张惨白消瘦的面容,向来清高冷峻的日帝,也压制不住心头阵阵感伤,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那个有着同样绿色头发和碧色眼眸的婀娜丽影。
......果然都是,一样教人揪心的两兄妹啊!
痛惜地再望了车中人一眼,转向秋原静,郑重其事嘱咐:
"待他伤势好转之后,烦请公子务必把人送到日帝城,本城上下定当同感大德。"
眼里已带湿润,语音竟有些哽塞:
"......还请公子转告一声,就说......阿罗对他甚是挂念,亟盼早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