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有人的兴致正浓,哪里肯就此罢休?他环顾四周,指着旁边一处小石崖,那里有一道高约十丈的瀑布,飞流溅玉,如同匹练般挂在山崖。
"放心,又不是用剑来对攻。看见那道瀑布没有?我们每人轮流发一招,看谁能让它倒流而上。哦,为了公平起见,我就用五成功力吧!"
春城也不介意,颔首同意:
"这方法不错,且不会伤人。你也不必让我,尽管发挥好了。"
"那就让我先来!"
烈海最是性急,举手一挥,一道剑光直扑向山崖,随即化作腾腾烈焰,将那匹白练似的飞瀑扯得水花四溅,转眼干涸消失。
火光一闪即收,流火还剑入鞘。那瀑布方才哗哗垂落下来,依旧奔流不息。
烈海得意洋洋朝另外两人扬起了下巴,摆出一副轻松的语气:
"唔,就这样子吧。力道是过了点,没让水倒流,反把瀑布给烤干了。献丑了,哈哈!"
春城接过话头,一本正经地说:
"那是因为你这一招的爆发力虽强,却不能持久。力度也没有控制好,尚未达到收放自如的境界,确实有些美中不足。"
--什么?!还有人敢质疑夏灵山领主的剑法!
烈海实在气不打一处来,恼得脸都红了,忿忿不平瞪着他:
"那么,请这位朋友赐教。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用这一把剑,让瀑布的水倒流?"
秋原忙用目光示意春城,轻轻摇了摇头。他对这位新任的领主委实大有好感,绝不愿意令他为难。
谁想对方只是报以抚慰一笑,提起手中的佩剑略微一扬,激越的剑光锵然出鞘!
这一出手真是洒脱利落,声势惊人!一柄平平常常的佩剑,顷刻间变得灵光四溢、锐气毕露,仿佛天生便带着鼓荡风云的气势,破空而来--
烈海和秋原俱是大吃一惊,禁不住齐声喝彩:
"来得好!"
烈海好胜心起,蓦然挥剑去挡。赤红的火龙攀上那疾如闪电的剑光,反袭向春城的胸前。
秋原当即脱口而出:"烈海!不可--"
这一次,的确是烈海太过鲁莽。原本说好剑招只击向瀑布水流,而不是攻击人。烈海却忍不住与对方直接交上了手,自己也觉得很是无礼,正想着罢手。
春城突然将剑势一撤,急退几步,也不管流火的攻势已到身前,竟然硬生生停了下来。好在烈海本就打算收剑,强行顿住,这才没有造成误伤。
站在旁边观看的秋原赶紧跨步上前,关切的询问:"你怎么......"
一句话没问完,陡然听到身后一个爽朗风趣的声音:
"呵呵,原来两位领主这么快就跟我的宝贝徒弟对上了?年轻人就是太性急了点,即便想提前比试,也得跟我们两个老头子打声招呼嘛!"
长廊的另一头,春灵山老领主秦洛石和冬灵山领主沈万江站在花荫下,一个笑容可掬,一个颇不以为然,身后还跟着一个守卫长林洪。显然就是这位处事精明的汉子,刚才眼见势头不对,特意通知主人前来。
沈万江锐利的目光落在正中间那个绿色头发的年轻人身上,即刻充满兴趣,甚而挑剔起来。
烈海不明就里,还在好奇四顾:
"哦?秦老领主的徒弟在哪里?我怎的没见着?......"
春城将佩剑交给林洪,上前行礼:"老师。"一派神态自若,好似什么事都不曾发生的样子。
秋原静想起他说过,秦洛石不准其使用别人的佩剑。难怪方才会匆忙收手,大概也是不希望被老师看到。如今看来,终究是瞒不过去。
果然,秦洛石笑眯眯瞧着自己的爱徒,简直越瞧越喜爱,嘴里还要半带宠爱、半带数落的唉声叹气:
"春城这孩子,老是记不住我说的话......剑怎么可以随便拿一把来乱使?想要压得住流火、流云这样的灵剑,当然得用咱们春灵山的流光啊!"
烈海的眼睛瞪得滚圆,彻底傻了眼。
旧友(三)
两个时辰之后,当秋原静第一个站在春灵山新领主面前,明确表示挑战的时候,所有在场的嘉宾多多少少都有些意外。
要知道,秋灵山领主一向淡泊名利,从不喜在这种争强斗胜的场合出风头。不过,考虑到沈万江乃是前辈,总不好第一个跳出来与晚辈动手;烈海明显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冷场之中,由秋原率先出阵也就成为非常合理的事。
"请多指教。"
彬彬有礼地举剑致意,两个同样清逸出众的人相对片刻,莞尔而笑。淡金色的人影翩然迎上,"流云"宛如一抹轻云在身前飞舞。而对方的攻势也像清风一样骤然袭来,激荡起满堂的风起云涌,一派春光无限。
这是秋原第一次见到春城的"流光"出手--那种和风细雨般的连绵剑势,果然配得上他温文尔雅的沉静气质!心中赞赏不已,出手更是不忍过分进逼。但据当时观礼的宾客们说,这一场对决堪称当日最美轮美奂、却毫无杀伤力的"灵剑表演"。
--倒不是秋原有心相让,事实上,为了给新领主充分表现能力的机会,他使用的都是最精妙、繁复的招式。只不过,对方好似比他更不在意比试本身,每每信手化解,全不见凌厉的反击。
远远听见秦洛石暗示性的咳嗽频频响起,沈万江脸上讥笑的意味也越来越浓,秋原正打算如何退出决斗,罢手认输。忽见对方攻势转疾,激啸的剑气猛然撞上自己的剑尖,一股醇厚之极的力道骤然传来!
他想也不用想,顺势借着这股力道纵身飘出,半空中一个急旋,像一朵流云轻盈落下。
四下里顿时采声如雷,一片赞叹之声。秋原家的轻功享誉天下,本就不是徒有虚名的花巧功夫。
他看见春城一手持剑,站在距离自己数丈之外,脸上犹带轻松的笑意,眼里闪出一抹顽皮之色,立即读懂了其中的含义:
"你陪我悠哉游哉地演示了这么久,我也让大家见识一下你的轻功。很公平的交换哦!"
--如此不计荣辱的磊落胸怀!
他难道不知道,谁才应该是这场仪式中的主角啊?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些,任由别人夺去自己的风头。而他隔剑传来的功力,分明比秋原还要高上一筹。
秋原也跟着笑了,迎向那一双深碧色的眼睛,心中早已立定决心--
就为了这样清澈和煦的眼神,他愿意去做任何事,愿意为他敛去所有的锋芒。从此以后,只要是在他的身边,他甘心成为他的配衬!
他略一低头,右手倏然上翻,流云在自己腕间划出一道口子,鲜红的血刹时点点滴下。
春城脸上的笑容凝住,正要上前阻止。秋原已步履优雅地退后一步,躬身跪倒在他面前。
在那一天,数千人惊叹的目光中,秋灵山的领主秋原静以自己的血为盟誓,第一个向春灵山的新主人宣示臣服,并用温柔庄重的声音,清晰地许下誓言:
"秋原静认输。秋灵山从此,愿以春城领主马首是瞻,任凭驱使,誓死相随,永不背弃。"
这原本就是继任典礼中,夏、秋、冬三位领主宣誓效忠时的仪式和誓词,但也要在新领主逐一击败其他三位领主,正式继承流光之后。此时从秋原口中道出,怎不使人惊诧?
连秦洛石也吃惊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喃喃道:
"咳,秋原领主何必如此?这才比试到第一场,是第一场啊......"
站在场中的春城怔了好一会儿,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牵着他的手轻轻挽起。
"秋原......"
***
还是后来,春城开玩笑似的问秋原静:
"典礼那一天,起初都没有人愿意跟我过招,就你一个人迫不及待跳出来,该不是存心想敷衍我吧?"
秋原白了他一眼,嗔怪道:
"也不知是谁在敷衍谁?好歹还有上千人在场上看着呢,你就不能摆点像样的招式出来?你那老师在旁边坐着,都快要气昏了,他肯定没见过有人会把流光使成这样!"
两人同时看向对方,拊掌大笑。从此,莫逆于心。
而在秋原静心里,从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将这仅仅看作是一种形式。他将会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去实践这个诺言。
--至死不悔。
***
接下来的事情,早已人尽皆知:
就在第二场与烈海的对剑中,适逢邪教魔人来袭。春灵山的新领主春城仅以一招绝杀,尽退强敌。更惊人的是,当时流光所爆发的声势,竟然同时压制住了在场的流火、流云、流雪三把灵剑,当真是所向披靡,威不可挡。以致其余观礼的嘉宾和领主们尽皆失色,震撼莫名。
--这一记必杀技,正是后来为人所熟悉的"春风万里",也是春城初试锋芒的第一招。自此,春灵山领主的威名震动天下,无人不晓。
大约是从第二天起,有关春城和排名第二的东侯逸之间孰强孰弱的争论,便日渐激烈,至今没有平息。
至于典礼上未完成的第三场比试,完全变得没有必要。连冬灵山老领主沈万江,都对这位年轻的新领主由衷敬佩,心悦诚服。其他人等更不会有任何异议。
最开心的要数秦洛石,一直笑得没合过嘴。从正式传剑、退位,到应酬宾客、迎来送往......那份从心底里透出的得意和满足,简直巴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宝贝弟子!
例行的宴席将散之时,烈海犹豫好久,终于忍不住向春城询问:
"你说......你真的能用一柄普通佩剑,令瀑布的水倒流?"
在他心里,还是惦记着那一场未完成的小小对决。虽然见识过流光的威力,可他始终不相信,有人仅用一件普通的兵器,就能达到同样神奇的效果。
"也可以啊。"春城对他眨眨眼,很认真的回答。
这时,春城正跟秋原坐在窗边品茶。来往的宾客都已散得七七八八,秦洛石刚刚陪同几位领主步出大厅。
看见烈海仍是怀疑的样子,新接任的春灵山领主轻轻一笑,顺手拿起挂在兵器架上的一把铁剑,扬手掷出。
一道剑光飞出厅外,越到后来,风声愈发凌厉,直扑向山崖。只听得水花四溅的轰鸣声,仿佛有风雷激荡,那奔腾倾泻的飞瀑竟然被劲气所激,斜飞而上,倒卷回山顶。
而在瀑布原先流淌的石壁上,赫然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铁剑!
"很简单,就是这样子。"
春城悠闲地拍拍手,继续端起茶杯喝茶。
--他真的只用一把铁剑,就做到了"流火"做不到的事情!
烈海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坐在对面的秋原,早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从那以后,最热衷于寻人挑衅的烈海,再也没有动过向春城挑战的念头。
然而,秋原还是深深记住了秦洛石临行前,私下里对守卫长林洪和自己说过的话:
"我何尝不知道?再威力强大的灵剑,也只是适用的兵器而已。剑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无论使用哪一种剑,效果并不会相差太大。春城这孩子,修行的功夫是不用人操心的,就是性子太过和顺,心又软,将来难免会吃亏......唉,我之所以限定他非用流光不可,也是为了给他多一层保障。你们也要记住,至少督促他随身带上灵剑。如果有一天,他连流光都没有带在身边的话,危险说不定就来了。"
听到这些话,不知为什么,秋原会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里面像被刺痛的感觉。他无法想像,如果那个人真遇到了危险,自己应该如何与他分担?他宁愿这一切,都是秦老领主的过分忧心......
谁曾想,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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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自雷武王朝史札记•风物志:
三月初三春祭日,为春日之始,亦为一年之开端。于是日起,天地万物复苏,阳气渐长,农家适时以春耕播种。平民士人则以踏青野游为乐,撷百花及蔓草而归,结为花环;女子喜佩玉簪花,芳香四溢,愈添春色。民间常以梨花、杏花、桃花、槐花、百合入膳,蒸煮为糕,称为"五花糕";或以艾草、菖蒲叶榨汁制饼,为"甜草饼"。邻里及亲友互赠,其乐融融。
旧友(四)
雷武王朝十九年的最后几天,终于在风雨飘摇中度过。随之而来的雷武王朝二十年,无疑将是更加愁云惨雾、动荡不安的一年。这一点,至少在开头的几天,就有了先兆。
首先是无忧山、九归山、寒露山这三座灵山的失守,使得沦陷于魔军手里的灵山数目累计到了56个,毫无意外还有迅速扩大的趋势。而在另一个战场上,始终坚守不倒的夏灵山和魔军的对抗,也进入到最胶着的状态。
王朝历二十年一月初三。
在博望侯朱鼎和三万王朝军驻扎的凌霄城里,流传着一个轰动性的消息:继有人看见烟霞宫标志的车驾出现之后,听说来自日帝城的使者也到了凌霄城,并且亲自拜会过博望侯本人。这位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日帝座下地位最高的三大将军之一的平原将军!
日帝城和夜帝城,是超然于108座灵山之外的另一股中坚力量。如果说,108座灵山是朝廷在江湖中的重要基石的话,日帝城和夜帝城,堪称为维护整个王朝天下的最后一道坚固防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两位城主的地位,甚至还在总领主风舞阳之上。只不过,他们与朝廷的关系也是若即若离,既非臣属,又不曾自立为国,颇为耐人寻味。当然,所有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都是潜藏于暗流之下,至少在表面上,还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普通的百姓亦不可能明瞭个中玄妙。
他们只是单纯好奇:这么多有分量的人物,齐集在这偏僻的凌霄城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
在凌霄城外有一座废弃已久的"寻梅山庄",约数天前被一位神秘人物买下。此后,再没有闲杂人等能靠近这园子百步之内。
这一天,却来了一位出人意料的客人。
淡金色的人影翩然翻飞,穿梭回旋于呼叱的人影和兵器之中。庄园里的守卫都是剽悍劲烈的好手,武功出奇的高。无论如何围剿,偏偏连对方的一片衣角都摸不到。
忽然听到一声高喝:"住手!"
庭院之内,站着一位浑身束甲的大将军,目光如电,满脸风霜之色,笑声朗如洪钟:
"原来是秋灵山的秋原领主!久闻秋原家的轻功独步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却不知何事劳烦公子的大驾光临?"
数十名武士闻声罢手。处于正中间的年轻人侧身而立,神态闲雅,从容应道:
"平原将军过奖。事起仓促,秋原此来,特为拜会贵主上。"
那大将军脸上为之一愕,随即恢复平静,笑容不改:"秋原公子何出此言?敝上远在日帝城内,公子想要拜会的话,只怕还得移步前往。"
秋原静也不反驳,不慌不忙说道:"请转告贵主,秋原是为了雪牢里的那一个人而来。"
此话一出,厅堂里立即传来一个清越威严的声音:
"平原将军不必阻拦,请让秋原领主进来。"
秋原眼睛一亮,欣然笑了。
***
桌案上点了一炉檀香,青烟袅袅,萦绕着静穆平和的气息。堂前垂挂一道精致的水晶珠帘,隐隐可见后面端坐的白色人影。
平原将军将秋原引到上首坐下,仍不忘叮嘱一句:"方才多有失礼,尚请公子见谅。因敝上此次驾临凌霄城,行程极其隐密。还望公子代为保守机密,实不足向外人言道。"
秋原未及答话,却听见帘内的声音怡然赞道:"秋原领主果然是风采出众,气宇不凡。却从何得知本座在此?"
秋灵山的主人抿嘴一笑,淡然回答:
"我也是猜测而已--以日帝和那个人的关系,必不会袖手旁观。况且连平原将军都到了,却不是这山庄的新主人,除了日帝本人亲临,还会有谁?"
穿堂而过的风吹起那水晶珠帘,现出帘内之人的衣袍下摆--纯白的锦缎上,以金线绣着一条腾云驾雾的飞龙。普天之下,只有三个人有资格穿这种下摆绣金龙的龙袍:一个是银都皇宫里的雷武皇帝陛下,另外两个则是日帝城和夜帝城里的日、夜二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