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下]
且听子[下]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关灯
护眼

"你......不要......对......钟碍月......"硬逼着自己发声的墨珠,额上滚下斗大汗水。
"所以,我就更要这么做。他,是你的障碍。必须除去,你才能继续往下走。走你自己的路。"长老这么说着,竟是笑了一声。
他看见了,那个急急赶来的纤长身影。
钟碍月。
墨珠的汗流得更凶了,刚想再阻止,就听见长老道:"好好看着吧。眼都不要眨。只有当一个人最重要最珍惜的东西被毁去,他才能,真正重生。"
那最后的话语,轻得几乎飘远不见。
而墨珠也是真的就这么看着。
眼都不眨。
只是震颤着瞳孔。
看着李伯死,看着钟碍月死,再看着钟未空失去控制,发疯似的释放着力量,狂奔而去。
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他就这么蜷缩着,无声地疯狂掉泪。
又快又多,好似要把一辈子的泪全流完。
九霄无措地蹲在他旁边。
他看不见那些泪水,但是可以无比清晰的感觉到,胸腔便是一阵缩,难受得宁可自己来承担才好。
他拍拍墨珠的头,又拍拍墨珠的肩,可全不顶用,只好伸手一把围了上去,紧紧箍起来。
却没有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还能说什么来安慰这个人。
就这么抱着,听着怀里的人低声抽噎。
直到墨珠自己伸出手,拉住九霄的袖子,抬头盯着九霄的眼睛,道:"你......一定不要也死了......"
九霄看着墨珠。
看着那双根本不能说是双眼皮而是三眼皮四眼皮而显得秀丽过头的眼睛里,那被泪水浸润的从未曾有过的诚恳脆弱。
哭着的,琉璃娃娃。
心里便是不由自主地温柔与疼惜四处泛滥。
"......好。"九霄说着,手臂的力道又收紧了点。
"不是骗人?"
"不是。我确定。"笑着,九霄又轻又快地在墨珠的唇上点了一下,又迅速把头搁在墨珠的肩膀上,抱紧。
这样一来,墨珠就呆愣着说不出话了。
也不再流泪了。
也看不见,藏在耳边的那张脸上,似乎终于接受命运的,微微凄怆,又带着小小幸福,温暖漂亮的笑容。

杨飞盖赶回营中时,比钟碍月晚了好些时候。
入他眼中的,是已经开始收拾残局的兵将惊疲不知所措的脸。
他没看到钟碍月,也没看到高望山。
幸而在排在大帐前方,几位大将的尸体堆里也没找到他们。
总算松了口气地抬起头来,才终于看到被层层士兵们掩在身后的那三个字。
骤地吸了一口凉气,直奔相思谷。
他去的,太晚了。
晚得看不到钟碍月的死,看不到钟未空的狂。
只来得及看到那一片血腥美艳触目惊心的花海,还有那怪异扭曲地躺在正中央,叫他全身血液都惊骇得凝成冰的,钟碍月的尸体。
发髻被打散,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血污里,纠结在没有血色的脸颊和伤痕交错的肩上。
杨飞盖呆呆地看着。
看着那个即使死状残忍却依旧如月仙般清俊的人。
极大的恐慌下,很想转头不看,却发现他连转开视线的力气和勇气都没有了。
此时一阵清风起,剥下满谷如熟透果实坠落的赤色花瓣,却又飘然停滞,不忍一般将那盖世花雨覆了钟碍月一身。
杨飞盖的眼眶立时湿润,模糊的视线更叫他分不清这是真是幻。
这个一直牵制着他成为他迈步过去的山峰的人,现在,真的没有了。
安静乖顺地闭着眼睛,一睡不醒。
杨飞盖的脑袋里空洞洞的,却转瞬被一串又一串的往事堵满,花语一般轻柔掠过。
总是一身水色地站在那里,即使身边众人围绕,还是能一眼就看出他的鹤立鸡群,却总带着那种平和近人的微笑,将那距离感一扫而空。
还有那,常常在无意中碰触到,而一碰之后便会被钟碍月立即收起的眼神。
那种眷恋温柔与哀愁,杨飞盖,也不是不懂。
而现在,再也看不到了。
心头的震惊与疼痛与不敢相信,怎可假装得起来。
机械地往前踏了一步,又停在当下。
终于一咬牙,转头,飞身离开。
他不知道这一刻墨珠和九霄就在半山腰的歇脚亭里,而九霄正为墨珠泪流不止而发愁。
风声和杨飞盖内心的巨大震颤盖住了他俩遥远的声音。
但杨飞盖足够心智清明到看见钟碍月尸体旁,还有另一人长久驻足的印迹。
脑海里立时浮上的,就是如亲眼目睹般真实的,钟未空低着头,静默失神地抱着钟碍月尸体的画面。
而地上留下的痕迹告诉他,钟未空,不但化鬼,而且是,再次控制不住力量了。
没人能保证一个发狂的人会做什么怎么做又怎么能制止,何况是一个发狂的魔物?
幸而杨飞盖至少能猜到,钟未空会去哪里。
他猜得,完全正确。
作为主谋策划这一切而正好叫莫秋阑畅然大笑三声的钟未空,自然是知道计划的下一步是什么。
如果他要为死在眼前的钟碍月再做些什么或者为他自己再补偿些什么,就必是,将自己已付诸实施并失去操控权的计策,亲手斩断。
所以当杨飞盖策马飞奔到百里之遥的申信城时,看着那片火光冲天,听着那恐怖的连绵惨叫声,也只是凝重地吞咽了一下,放松被冷汗热汗濡湿不已的缰绳。
他还站在城外。
就已经从战场痕迹看出战况的奇异。
仿似一开始莫军一路猛攻,钟军救援迟迟不来,终于坚持不下,城破。
又是紧接着,战况急转直下,冲进城的莫军被另一股突然出现的强大的战力驱逐出来,尸体潮水般叠在出城的道路上。
城门和城头上,已经没有人了。
打斗声都集中在城中某处。
杨飞盖使力一蹬,从马上飞至城墙顶上,看向城中。
他一眼便看见了,那浑身红焰的魔,一边妖娆优雅地笑,一边毫不动容地杀。
杨飞盖静静看着,表情缓和下来,渐渐冷却。
深蓝发带轻盈盘旋,掠过那冷峭的唇角鼻梁。
终是一笑,缓缓道:"终于是要,面对面较量的......左鬼流焰......"
风卷着火海的暖流拂过来,带走了这声轻语,却抹不掉那个带着倦意的雕刻般俊美笑容。
然后,一道美丽如幻的紫芒,便自那城头,悠然飘落至战场中央。
完全失去原本意识的流焰,停了下来。
他微皱眉地看着那个落在面前,挡住自己去路的人,有些疑惑。
此人分明有着和他自己相似的,魔物的气息。
还有那双幽深又清澈得似是要叫人沉迷其中的,紫中带金的双瞳。
即是同类,流焰便仰起那张精致漂亮的脸,甚是快乐地朝吞雷笑了笑,便要擦肩而过。
他还没杀完。
他要继续。
吞雷也笑了一笑。
他很清醒。
他一直清醒。
从他第一次化鬼的时候开始。
他知道他现在,要做什么。
--那是一场,两个人的战争。
虽然在数万人的战场上。
在场将士中不乏武功高强者,在那光闪劲涌中却根本看不清两人对招。
因为离得稍近的人,在看清的同时,也就死了。
不是死在发招的余威里,就是被劲风卷起,撞在周围障碍物上一命呜呼。
剩下的,只能瘫倒在远处空地,连拔腿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但这些叙述,第二天才开始迅速流传开。
而当晚,还有几个人,目睹这个叫人一生难忘的场面。
一个,就是得到申信城破的消息而振奋不已,率军攻向南方魁城,却在半途突然得到申信城遭到反噬,而同时得到快报,西夺镇兴的大将,戴罪立功本该更是勇猛的周均名不知为何竟是停在镇兴外,仗都还没打起来而一脸阴沉赶回申信的莫秋阑。
他身后是长期训练精神抖擞只待争功的大军。
而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就停在洞开的城门里远远看着那两个交错的身影。
红色气剑在紫色的随时隔空出现的闪电间穿越翻飞。
两道同样疯狂嗜血而润泽晶莹的视线,带着那种极其相似的妖艳微笑。
仿佛在解释什么叫作,美到极致的灭亡。
莫秋阑身边的三个将领错愕地看着这一幕,面面相觑。
但他们并不如场中的其他将士那样惊惶,因为莫秋阑就在他们身边。
但当他们再看向莫秋阑的脸时,不约而同愣了一下。
因为莫秋阑脸上那种阴沉,消失了。
换上另一种,比冷静更复杂比复杂更冷静的表情。
瞳仁,是闪亮的。
好像他胸中的满腔怒火,都被回忆和愿望和终于见到的某一种可能而压到角落去躲藏。
段神袖也是那三人之一。
他看着这样的莫秋阑,不知想起什么,没说话。
他不说话,其他两人也便不说话了。
身后的大军也整肃地一言不发。
直到莫秋阑一勒缰绳调转马头,低声一句:"走。"
"王爷,他们才两个人,我们大军足以......"身边一人不禁讶然道。
"才两个人,当然足够。"莫秋阑轻笑一声,看着变成正对面的大军,带着冷傲嘲讽道,"足够叫他们,全军覆没。"
"那我们现在......"另一人道。
"镇兴城。"却是段神袖道,"这次算是和局,该收尾了。皇上那边,也要费心安抚。"
莫秋阑赞赏地看了一眼段神袖,却道:"不错。但在那之前,先给镇兴带个消息去。"
"王爷吩咐。"段神袖道。
莫秋阑顿了顿,侧身对段神袖耳语了几句。
"王爷......这......"一向沉稳的段神袖,一怔之后,脸色惊变!
而莫秋阑已经一振缰绳,自顾前行。
嘴边,竟是一抹残忍傲然的笑容。
大军拔走的时候,墨珠和九霄刚赶到。
他们草草安置好钟碍月的尸体,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远远看到天空掩映的瞬间暴盛的红紫二色,才匆忙赶来。
他们站在城墙上远望过去。
不自觉都覆了一身冷汗。
他们早知道钟未空就是左鬼流焰,而见了这一幕,再怎么也明白了,那个平日一道笑闹的杨飞盖,就是近年来突然出现并声名雀起的神秘人物,右鬼,吞雷公子。
"喂,我说。"墨珠带着些声调不稳道,"什么比魔王发疯更可怕?"
"当然是......"九霄答,笑得牵强,"两个魔王一起疯啊......"
--他们,没说错。
在莫秋阑来之前,就是那样了。
所以莫秋阑才能看到那两个相似的笑容。
惨烈拼死的决斗里,竟是不知何时起,杨飞盖也模糊了意识,凭着右鬼的本能,招招拼死夺命。
也就是说,他已经快撑不下去。
流焰也好不到那里去。
生死之分,马上就要来到!
静静看着的两人脑海里几乎同时冒出这句话来,俱是一阵心惊。
而他们,也只有时间去心惊这么一下。
因为下一刻,他们就看到,流焰躲开近身紫芒的同时,被抓住时机拐过来的另一道紫电击中左腿,跪倒下去。
单手撑地后立时抬头,吞雷,已经站在面前。
带着那个更显宁静凉薄的笑容。
像是看着即将在他手中冰冷的尸体。
慢慢伸出手去。
紫色光芒流转在指尖。
流焰突然皱起了眉。
他看着这个动作。
竟是想起了什么,眼神迷离起来。
然后怔怔地呢喃了两个字。
口形看起来,很像是--回家。
墨珠和九霄愣了愣,都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但他们还未再想,就看见听见那两个字的吞雷顿在当下,眼神震颤着清明起来。
然后,就飞了出去!
带着直穿胸腹的红色焰流,飞了出去!
直落到两丈远处,仰摔在地上。
而流焰随风般,已快跟至眼前。
高傲冷艳地看着吞雷,高不可攀。
璀璨的笑容,再次点亮。
吞雷却蓦地喷了一口血。
墨珠和九霄再也不能呆看,双双惊颤着飞身扑去。
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流焰掌中的剑气拖着美丽若梦的透明焰光,直向吞雷刺去!
但剑气,顿停!
空中的墨珠和九霄一个错愕,看着流焰似是终于筋疲力尽,一个趔趄,竟在这么个千钧一发的时机,半跪倒地。
类似于狂喜的情绪在两人的心头划过。
而墨珠就突然发现,九霄不见了。
人还在空中,只听得一声类似惊呼的抽气,分明还在自己身边的人,就这么不见了。
疑惑地脚步一缓,不经意便看见,九霄出现在正前方。
流焰和吞雷的正中央。
墨珠突然有一种错觉。
全身的肌肉骨骼发肤全骤缩成一团,血流气流甚至呼吸都被猛然抽走,冷得不似人间。
他正好,看见了那一幕。
流焰手中的赤焰打断一下,转而更见凶悍地凝结起来,似是带上最后的力量。
气剑刺向前的那刻,被终于及时赶到的九霄截下。
而九霄的背后,吞雷已站在那里,手中紫色气剑携着比紫电更为精粹的厉气锋芒,同时刺了过去。
便刺入了,恰好挡在中央的九霄的身体。
洞穿腹腔之后,带着余劲,扎进了流焰的胸口。
九霄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流焰要那么拼命地使出那最后一击。
因为他感受到了,吞雷即将使出的这一招气剑,将是多么可怕。
他亲身体验到了。
当这把紫色气剑幻化消失的时候,也就会是他命尽的时候。
他突然觉得很害怕很惶恐,脑海里浮上来某张带着泪水的脸。
还没等他转头去寻找,那张脸就真的插到了视线跟前,真的红着眼泪光闪烁。
吞雷的气剑不同于流焰,形成出击消失是在近乎一瞬之间完成。
就在这一瞬之间,墨珠抱住了即将栽倒的九霄。
墨珠惊恐地大喊。
但那声音,奇异地消失了!
不但声音消失了,画面也消失了!
好似整个世界,都消失在那突然淹没视线的强光里。
--四人,竟是,消失了?!
第四十六章
暗,没有尽头。
游离的星点光芒,也没有尽头。
"这是,什么?"
九霄半挂在墨珠身上,傻傻地说着,一边指着面前不断闪过的景象。
墨珠也呆看着,说不出话。
"还不如先搞清,我们在哪。"
闻言,墨珠和九霄不约而同转头看去。
眼神清明的杨飞盖手制仍不安地扭身挣脱的钟未空,抱歉地看了一眼九霄腰腹的洞穿伤口。
"......原以为只是臆想罢了,原来还真的有冥界的存在。"九霄笑一声道,伸手摸向伤口,却在半空被墨珠拉住。
"真的不痛的么?"惴惴地看着九霄,墨珠问道。
"肉身的感觉好像都消失了。"九霄安慰地笑一笑,又皱眉,"只是这里,怕也不是冥界吧......"
三人便都沉默了。
重力的作用已经完全消失,他们好像陷进一种无边的黑暗里,感觉不到引力,也没有逃脱的路径。只有不断擦过身边的一个个小光点,一旦靠近,便能看到光点另一端的景象。
穿着奇异的人说着奇异的言语过着奇异的生活。
每个光点里,都是不同的一种奇异。
就好像是站在,许多个世界交汇的狭缝。
一不留神,就会被吸进去。
进去,就出不来了。
"似乎,很麻烦了。"杨飞盖道。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墨珠和九霄都知道他的体力已损耗到快要枯竭。
三人身上,都不自觉覆了薄薄一层冷汗。
"你身上把我们带来这里的东西,是什么?"九霄道。
墨珠在他说话之前已然探手入怀,拿出一个小木盒来:"李伯说是钟未空落在府里的东西,叫我转交,我顺便带了来,还来不及还给钟未空。"
说着,他苦笑了一声。
九霄皱着眉看他,想起来他说过,李伯就是借了送这东西的名义来到这里,然后,杀了钟碍月。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