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下]
且听子[下]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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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事实证明他不是。
此刻,那山谷未尽,而灯宴,就要结束。
钟未空身前,只剩五盏灯,四盏灯,三盏灯。
而钟未空眼前蓦地晃过那一幕场景。
莫氏祭祖大典,钟碍月急急带人冲进来拦住搜索而来的罗致应,并说了那句,他们,都是我弟兄。
钟未空的心里,再次热血澎湃。
情丝连连,竟是,再难斩断。
就在最后一盏灯笼飘荡在他头顶即将退往身后的时候,那马受到重力,竟是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钟未空攥紧缰绳往后猛力一扯,连人带马,扭过身去!!
再次,沐浴在那流光幻境里,急速闪灭的星星点点。
"放不下,那就......"钟未空抬起头来,坚定的眼里染上追赶时间般的焦急,轻笑道,"放不下了吧。"
千里驹连奔一个时辰,才终于停下来。
直奔相思谷。
于山下弃马,只身上山。
钟未空的轻功本就是教中第一,与武林排位前五的高手相比,也丝毫不会逊色。
翻过山头,无奈又惊异地苦笑一声。
红羽樱栾,果然盛开遍地。
但却,不是红色。
而是极为清淡典雅带着梦幻色泽的透明蓝紫之色。
浅淡的蓝映在今夜熹微的月色里,泛着近于白色的轻柔睡意。
钟未空还是第一次进入作为禁地的相思谷。
总坛受创,此处也撤离了所有守卫。
说是所有,也只是两三个负责清扫首任教主坟墓的人。
因为此处只对长灵教众有意义。而即使没人把手,害怕红羽樱栾毒性的教众也不会闯进来。
进来的,也就是那些被教中判刑受死的人而已。
钟未空没有理由不顾忌红羽樱栾。
特别是现在。
春天。
红羽樱栾盛开的季节。
叫他意外地,竟是这样美的花朵。
但下一刻,他的瞳孔一缩,连吸气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从半山腰,类似跳下地向谷中飞掠过去!
他看见了,那个叫他刻意彻底忽略红羽樱栾存在的场面。
黑压压的人。
数千人。
完全一样从头包到脚的全黑着装下,只露在外面一双眼睛。
并不是无神,只能说是呆滞地围成一圈,盯着一丈远的圈子中间的人。
--数千人的存在,绝对是个极为庞大的群体。
何况在这狭小的谷中。
但钟未空竟然没能发现他们的气息!
甚至连尸体的气息都没有。
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但对于一个习惯于用气息来辨别他人存在的高手来说,是怎样惊诧的事情?
那数千人用那种不带思考而更显冷漠阴森的视线盯着的,便是长身挺立中间的钟碍月!
另一个人,钟未空觉得很熟悉。
但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那个半百左右的人也发现了钟未空的靠近,转头冲他一笑。
那笑容,很和蔼。
但钟未空心里,骤地一阵冷意。
从心底最深处一直撅住每一寸发肤。
他想起来了。
那人是谁。
就是他住在钟碍月府上时经常看到,并受到了很多照顾的,那个钟府上下最平易近人最受敬重爱戴的管家,李伯。
钟未空立即把所有的事,都串了起来。
为什么那笛声总是这么神秘地好似完全掌握他们行动地适时响起,而最后,竟是直接响在了他们极为隐秘的临时住处。
这李伯,就是,长灵教的长老!
而那数千人,便是只有长老才能命令出动的,尸军!!
"我还真的没发现,你就是长老。"钟碍月轻笑道。
"而当年在你被莫秋阑带走之前,我就安排好一切,成为你的管家。通常人总是不会去怀疑先自己一步出现在那里的人。"长老的脸上刻着岁月风痕,依旧和蔼道。
"控制我杀掉自己人,这种削弱敌对势力的方法的确够狠。"
"呵,知道你对我教敌意颇深,决不会轻易放过。那我只有这样做,才能对付像你这样不好对付的人。"
"你在最后停下笛声,又是为何?"
李伯竟是轻叹:"公子这样聪明,又怎么猜不到。"
"是因为他走近么......呵,他果然是......"
"公子,为何你必要灭长灵教,灭尸军不可?"
"你又为何要保它不可?"
"我的责任。"
"我的信念。"
说完,两人竟是缓缓,相视而笑。
太远,钟未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看清了那个相视而笑。
似是一种默契,长老往后退一步。
钟碍月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退,他抬手,他一声尖哨令下。
钟未空的手的脚的脸的眼的全身的内脏的甚至每根发稍都惊得微颤!
他脸色骤然苍白地看着看着长老发出命令。
张大嘴,似要惊叫阻止。
但他发不出声音。
越是紧张,就越是说不出话。
但他的恐惧是真的,无以复加横溢而出。
然后他就看到了,钟碍月转头看向他,静静微笑。
轻灵清冷寂寞如飘羽孤仙落在昆仑夜雪之上拂雪月华之上月轮光转之上的飘渺幻影。
凄美得快要教钟未空哭出来。
仍然是那样一道不论何来不知何处总是盈盈围绕的叫人安心的神奇力量,直直戳进钟未空的眼里心里,将钟未空身上的红色焰流柔柔抚去。
钟未空有些发呆地看着那个笑容。
他从没有对付过尸军。
但他知道,尸军很可怕。
可怕到他在确定之前就想要变为左鬼。
他不想让钟碍月死。
不惜任何代价。
但那个笑容制止了他。
好似在说,没关系。
不要紧。
不化鬼,也可以解决的。
钟未空口中默念的解封咒语停下来,身上的红色气焰也消退了。
再然后,他就看着钟碍月,消失在那一大片一大片涌过去的黑色中。
几千人对一,竟是诡异之极的进退有序,丝毫不会因地方狭窄而行动冲撞。
每一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不要命只服从命令的高手。
每一个,都有着左右鬼般的功力。
受了伤,竟连血都不会流。
一堆,杀人躯壳,杀人怪物,杀人兵器。
而这堆躯壳怪物兵器淹没了钟碍月。
那完全,不能算是武斗。
而根本是--虐杀!!
钟未空一直看着看着。
半张的唇抖着。
完全没了血色。
从半山腰飞下,是需要一些时间,但凭他的轻功,也只是很短的一小会儿。
而钟碍月那双始终清淡的眼睛,终于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钟未空,终于找回声音。
他吼了一声!
这一声吼里,他突然从半空消失。
同一时刻,已贴到了长老的身边。
他的手半扬着。
长老的头,在他出现之前,就已经飞在了半空。
在那无比力道里划了一道无声的曲线,直冲云霄。
但长老的身体,仍维持着回头望向某处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倒下去。
钟未空垂着头垂着眼,冰冷漠然得连一丝愤怒都没有。
尸军的动作,却停了。
长老死了,他们就停下所有动作,有些茫然地站在那里。
钟未空,一路杀进去。
不要命地杀进去。
而此刻失去主导者的尸军却是只会抵抗,而不会攻击。
所以基本没费什么功夫,钟未空就突进到了他们的中央。
受到攻击的尸军似乎自动退去到不知何处,留下大片空地。
让钟未空看清,那已被血染了一大片的花海。
似乎是告诉所有目睹的人,为什么那花的名字,叫做红羽樱栾。
粘了血,便似将那液体全部吸进花朵中,不留一丝在表面。
颜色,便也由那睡莲一般的月白,变为一种妖艳到妖娆鬼魅的深红。
更奇异的是,好似所有花朵都连根同生地,那片血渍竟沿着花海无限扩张,直到将整片的红羽樱栾,化作赤色的海洋。
迎风招展,生机无限。
而一个人,就躺在那海洋的正中间。
已经,不能算是"躺"。
简直就是被大卸八块的肉体被七拼八凑在一起。
几乎全身骨骼都被怪异地扭曲,腰到肩的创伤最重,已经快要将上下半身脱节。腹腔破了大口,肠子混搅着流了出来,映在稍上方断裂肋骨的森森白光里,似仍带着最后的搏动。
钟未空蹲下去。
他的脑袋里一片空白。
什么尸军什么红羽樱栾,全不在他的脑袋里。
他看着面前可怕的景象,对着那个已经不能算作人的钟碍月,手足无措。
他想扶想抱,但怕只要他一碰,那个人,就死了。
还是钟碍月艰难一动,发出类似笑的一声,抬起唯一可动的右臂。
钟未空一把握住,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干涩,带着颤音:"我的错......要是左鬼流焰,一定可以的,可以阻止的......你可以不死的......"
"......再叫我一声哥吧。"
好半晌,钟未空才听见这么一句回答。
看着那满脸血渍中还是那样清幽淡定的双眸,钟未空心里的悲恫瞬间爆发,猛地把钟碍月的右手贴到自己脸上,带着哭腔道:"......哥,你别死了......我们一起去看灯吧......你给我看的那些都不够漂亮,我不要了,买更好的吧......"
钟碍月的嘴角扯起来。
很温柔温暖地笑起来。
却没有说话,他看向天空。
脑袋里,是另一个从没叫过他哥,也再没机会叫的人的侧脸。
紫辰啊紫辰。
我叫着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会这样叫你的名字,却永远也成不了你心里唯一的那个人。
我做的这么多,你以为,是为了谁?
这样想着,钟碍月又轻笑了一声。
傻子。
"你以为,是为了谁......"
"什么?"钟未空没听清,惑道。
而钟碍月仍看着天空,咳笑一声,微弱的力道带起那堆惨不忍睹的躯体内脏蠕动了一下,只道:"两个人......都要......好好活下去......"
这就是,钟未空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从始至终清冽若水好似看透尘世喜悲却又无法摆脱己身执念而坚定若斯的眸子,终于缓缓合上,带着终于结束的解脱与淡淡哀伤。
钟未空看着那沉沉睡去的人,呆滞地凝在那里。
眼里光芒闪烁变换,却说不出话来。
掌心的手臂,缓缓滑脱,又被他一把抓回来。
钟未空霍地明白了,那句在冥界就听过的两个人都要活下去,指的,本就不是他和钟碍月。
而是,他和杨飞盖。
原来,这个常常骗他的人说的,全是真的。
尸军,的确太过可怕。
而钟碍月也的确就是当年堕鬼式里,承受自己的诅咒必将死去的人。
钟未空的胸膛一起一伏。
他想起那样多原本可以早些得到答案的细枝末节,都让他略过了。
"喂......那些灯真的很难看啊......醒醒,再陪我去买吧,我要自己挑......"钟未空钝钝的声音飘游在风里,有些不真实,紧紧拥着怀里只能称为血块的躯体,把头深深埋进去,"可是,哥,就算这样,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灯啊......"
声声呼唤,越来越低沉。
带着悲嚎的颤抖,也渐渐平息。
自始至终,他没有流泪。
干涩的眼里,什么都流不出来。
只是,越来越深重的无神。
呼唤声,慢慢消失。
直到,那道红色气焰,自他周身,腾空而起!
幻作十三道遮天赤羽,如一瞬盛开的蘖磐红莲,带着那种前所未有的夺目艳色,透明绚丽盘旋缠绕着,冲向夜空!!
那样熊熊燃烧着,覆盖大地。
人间,顿成炼狱。

第四十五章
"怎么回事?"
九霄匆匆忙忙赶到相思谷附近,骤见那道冲天的红焰,惊得脚步一顿。
他的神志并不是很清晰,全身也有点软,但他已经努力保持清醒。
方才不久,他才从一场晕眩中醒转过来。
人还在好心放他趴桌上睡着的早已打烊的茶馆里。
李伯不见了墨珠不见了。
而等他进营一看,一片混乱狼藉。
他找不到钟碍月找不到钟未空找不到杨飞盖。
但他看到了钟碍月大帐上写着的那三个字。
于是赶紧跑了来。
他所处的位置被山体一挡,看不见山谷,却能看到空气里天空里那一副犹如世界末日的美丽又可怖的景象。
但也就是因为这么一停,他才有机会在无意间瞟见不远处,那个半山腰上的小屋。
还有,小屋里的一双眼睛。
只充作行人歇脚处的小屋,和其他类似建筑一样,盖着简陋的茅草屋顶,围了三面墙,只有一边对着山谷,没有墙遮挡。
若不是那双太过熟悉的眼睛,九霄在这夜半也绝想不到那里竟会有人。
他立即冲了过去。
"果然是你。"九霄带笑走近那个人,看清了之后又惊叫一声,"你被点穴了?!"
墨珠什么话都没说,还是呆呆地瞪着山谷里那片花海。
还有花海正中央,只剩了孤单一人的"人"。
那种呆滞着分明是目睹了全过程却不愿意相信的眼神,吓坏了九霄。
他连开墨珠身上被层层封点的十九处穴道,再看看墨珠完全没有反应地依旧失神,担心地连连摇晃墨珠的肩,道:"怎么了?"
他问了一句,就不再问了。
因为他下意识地随着墨珠的视线往下一看,就看见了几乎是正对着他们的,那一幕景象。
九霄忍不住狠吸了一口气,也是惊震地愣在当下。
而墨珠却是,动了一动。
他缓缓蹲下来。
靠着身后的墙,蜷缩起来。
双手环抱膝盖,把头埋下去。
竟就这么,低声呜咽着,开始流泪。
他与九霄,其实是在营内一同中了迷魂散,沉沉睡去。
只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带到了这个小屋。
身前那个熟悉的老者单背着他站着,手负后,对他说:"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做教主是不行的。远远不行。"
墨珠还说不出话来。
但他已经预感到什么,不安地想开口,却发现全身疲软,被人连点周身大穴。
"要是没人帮你解,等你该看的事情看完了,穴道也该自动解开了。"
那人回过身来。
墨珠确定了,那就是李伯。
追着九霄出去,结果一路游出营外进了魁城,迎面碰上的李伯。
就是推说不想钟碍月为难就不进大营,只是放心不下过来看看他们,并在茶馆交给他们些好用也好带的日用品,还有一个似是钟未空落在府里的东西,却在茶水里下药让他们俩昏睡过去的人。
也是从他刚被钟碍月带回来的时候,就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那个人。
他几乎想不起来他究竟是多么慈爱地担当起父兄或者爷爷的角色,因为那种画面,实在是太多了。
日常生活也好,生病受伤也好,总是李伯在照料他。
他所有的生活习惯小癖好小动作喜欢的厌恶的,李伯全知道。
甚至有时候,在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喜恶的时候,李伯就已经猜中了。
所以他很敬爱也亲近李伯。
而从这个声音,他终于知道了,这个李伯,究竟是谁。
这个,和数次蒙面出现的人有着一样的声音的人。
而之前的李伯,原来都是变声出现的。
那个一直期待着他希望他接手长灵教的人,就是李伯。
也就是,长灵教的长老!
而这个李伯继续说着,带着些无奈:"历代长灵教长老的接任都经过特殊仪式,而我们的任务,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教主。一旦当任教主意外死亡,身为长老者便立时随之魂飞魄散而亡。所以只要我没死,教主就没有死。只是这次,他玩躲猫猫实在太久了。"
墨珠心里一阵寒颤。
他蓦地明白了,李伯的意思。
"只可惜我去的时候钟碍月和杨飞盖竟都不在。不过不要紧。看到我留下的字,总会有一个来的,就看是谁挂念另一人最深,第一个来。"似是应证墨珠的猜想,李伯继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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