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月朦胧————且听子[下]
且听子[下]  发于:2009年01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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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就揪了起来。
而杨飞盖看着那个竖条木纹,顶上还镌刻了一圈金云纹的木盒,竟是眼中一亮:"好熟悉......啊,不就是大叔叫我转交给钟未空的那个盒子么?"
两人一愣。
九霄接过盒子,打开。
就看见里头一只又宽又粗满满刻着不知名咒文的指环。
那咒文似乎闪着某种正在暗淡中的神秘光辉。
杨飞盖拿过指环:"这是......"
还未说完,竟见那光辉竟是大作起来,耀眼地一闪!
三人均不知何故,一时不敢妄动。
而杨飞盖突觉手中力道一重,转头一看,吓得猛惊一记,全身冰凉。
原来他身后已经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黑洞,螺旋状地向着中心扭曲着,携着巨大吞力已将怀里禁锢的钟未空吞了半个进去!
根本来不及去看那洞里究竟是什么,杨飞盖猛使力想拉回钟未空,却仿似深陷泥沼,加速了黑洞的吞噬。
墨珠和九霄见状一惊,立即扑了上来。
杨飞盖回头一句"不可靠近!"还未说完,头已然没入黑洞!
而此刻,他也终于看清了,那洞的另一头,究竟是何方。
一处豪华却优雅的院落。
同样的月明星稀。
院落中央的花园旁,一张石桌,五只石凳。
桌上果物犹鲜。
而杨飞盖看着那场景,竟是呆住了。
怔怔地看着。
看着那坐在石桌旁,正揉着浮肿双腿,便衣素颜的女人。
即使未事装扮,也是那样清媚娟雅,光彩照人。
更重要的是--很像。
和钟未空,很像。
杨飞盖蓦地低头看着仍箍在怀里眼神混沌的钟未空,却见他也是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
尚未清澈的眼里,浮着另一种疑惑。
杨飞盖心头突地一惊,环视一遭,在抬头一看月相,一种恐慌又莫名肯定的预感便蔓延开来。
"难道,就是这一晚......"他呢喃道。
这句话说得很轻。
但似是感应到异状一般,缓缓看了过来。
六目相对。
杨飞盖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那回头一望,星子般的黑眸。
风华绝代。
他确定,这个女人是谁。
现在的钟未空,也就是真正的莫飞盖的母亲。
当时仍是北方蛮族的莫氏王国猝亡太子的正妻,正在娘家安胎待产的太子妃,钟若缘。
她看见了不远那头可谓诡异惊悚的画面。
两个人满身血污,只有上半身悬在空中,正盯着她瞧。
她的眼里一颤,分明是吓到了。
却在看到钟未空的脸时,压下喉头的惊叫。
杨飞盖没见过自己的母亲钟若安。
钟若安在双胞胎儿子被送入长灵教后便不知去向。
可能隐居去了,也可能是死在当年战乱逃亡之中。
而这场钟未空与即将死于难产的这个钟若缘的这样仓促奇异却十二分难得的会面,叫他不忍打断。
即使钟未空的神志尚未清明,也可能根本没有认出来那个女人是谁。
他甚至有些担心,钟未空会不会一直这个样子,永远也回复不过来。
但杨飞盖想,至少钟若缘,认出来了。
她慢慢地坚定地走过来,盯着钟未空。
步速越来越快。
带着担忧的关切。
耳边的轰鸣更响,束在身上的巨大张力愈演愈烈,能感觉到扯着自己的墨珠和九霄已快支撑不住,杨飞盖深知情况不妙,对着钟若缘喊道:"不能过来,危险!"
一边喊,一边猛力将钟未空往回拖,却是被空间隧道的引力滞障着反而往外弹出了一些。
进不可退不能,处在这么一个有力使不得的尴尬困境,杨飞盖的冷汗滴落下来,不经意却见钟若缘竟已站在身前,一手搭在了他的胸口,一手搭在钟未空的肩头。
"送你们一程。"一把轻轻柔柔的声音道,带着那个清丽得足以融化冰雪的微笑。
竟是,什么都没问?!
杨飞盖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钟若缘还活着,如果钟未空是由她亲手带大,那钟未空的性子,会不会也如她这么温婉可人?
不过也因这么一想,他再次想起来,钟若缘会死。
而他也看见全力推去的钟若缘皱起的眉头和额上的汗水,脸色愈见青白。
"不可!快放手!这狭缝的引力惊人,会动胎气!!你会难产而死的!不可!"
杨飞盖连连惊呼,钟若缘视若枉闻。
直到最后,杨飞盖看见了她裙下,开始蔓延的羊水。
而钟若缘咬了泛白的唇,笑了一声,轻道:"有什么可不可的。很多事,只有做与不做。"
杨飞盖一愣。
"要是做了,就坚持到底吧。"钟若缘终于松手,捂住绞痛不已的下腹,却是慈爱地看了眼钟未空,又牢牢看着杨飞盖,"这孩子,就交托你了。"
在她松手的时候,杨飞盖就知道,危险过去了。
因为他们正在往回缩。
"果然是,今晚么?"杨飞盖看着那个一面之缘便知是世间奇女子的人,断续呢喃。
身体,缓缓地,抽离。
被痛楚狰狞了面目的钟若缘终于瘫倒在地上,却死撑着不叫出声音,以免招来人目睹这一鬼神之景,抬头时,硬是对着钟未空,笑了一笑:"孩子,想做,就去做吧。"
那是叫杨飞盖转头不忍视的笑容。
而开合了唇始终发不出声音的钟未空,终是,开口了。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东风暗换年华。
金谷俊游,铜驼巷陌,新晴细履平沙。
长记误随车。
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
柳下桃蹊, 乱分春色到人家。
西园夜饮鸣笳。有华灯碍月,飞盖妨花。
花苑未空,行人渐老,重来是事堪嗟!
烟暝酒旗斜。
但倚楼极目,极见栖鸦。
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这是,一首诗。
凭此,钟未空在与杨飞盖的第一次见面里,便认出了那幅钟碍月的画。
因为这就是当年三人出生前,钟若缘与钟若安同时听到的莫名诗句。
就在那晚,两人临盆,钟若缘难产而亡,而钟若安就以此诗,为三个婴儿命名。
钟碍月。
钟未空。
莫飞盖。
--原来竟就是,阴差阳错间,莫飞盖本人念给她们听的?!
而钟未空用渐渐湿润的双眼盯着钟若缘,念着念着,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直到像是在尽全力抓住即将失去的什么珍宝。
惊起了院落四处的脚步声。
微弱的灯笼聚集起来,守卫们关切警惕的声音传过来。
钟若缘侧躺在被羊水血水浸湿的地上,疲惫又认真无比地静静听着,眼里晶亮得似有泪光闪动。
她微皱着眉似是想提醒钟未空控制音量,但已经没力气发出声音了。
第一盏火光,终于在急促的脚步声里,出现在小院入口。
杨飞盖心下一狠,气劲上手,往空中一击,借着反推之力,拉着钟未空重回黑暗之间。
那院落,瞬时被罩在了紫色焰流之中。
两人,重回黑暗。
"终于回来了!"九霄的声音立刻响起来。
"但情况还是不妙。"墨珠颊边的汗水滴落,环视四周。
杨飞盖正看着眼神颤抖湿润口中反复念着那首诗的钟未空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墨珠的话转头一看,便是吸了一口气。
那已经不算是黑暗的狭缝了。
本是缓缓漂移的光点变成了流星一般划过,光怪陆离的光线和里头色彩斑斓的画面穿梭来去,好似所有的秩序,都被打乱。
"这是怎么回事?"杨飞盖道。
"我还想问你呢!"九霄道,有些气急败坏,"刚才还好好的,你们俩一回来怎么就成这样了?!"
"指环的威力。"墨珠冷静道,看着仍套在杨飞盖大拇指上的那个咒文指环,正闪烁摇摆着不稳定的微弱光芒,"也许它的引动,和你们俩左右鬼的体质相关。"
杨飞盖闻言,立即转身试图让终于从死寂里闪烁眸光的钟未空平静下来。
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个发狂的人,你可以制止他,让他平静下来。
那如果你面对的本就是一个平静得快要呆滞的人,你要如何使他平静?
杨飞盖觉得很头疼,也很担忧。
一个人平静,不代表他清醒。
而钟未空,极可能,再也清醒不过来了。
一旁的九霄盯着看那随着杨飞盖的动作而来回晃荡的指环,轻道:"要是那光辉消失了,我们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没关系。"墨珠紧接道。
九霄惊疑地转头看向墨珠:"啊?"
墨珠已经紧紧握住了九霄的手,死命的力气,就那么清澈明亮柔和坚定地挑眉一笑:"这样,就能在一起了。"
九霄一愣。
他突然明白了。
这个时空狭缝和冥界一样,能让人忘记身体的疼痛,却不是让疼痛消失。
一旦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就会恢复原样。
也就是说,他会死。
而眼前这个人说,愿意陪他留下来。
九霄不是很浓但是很长的睫毛就这么颤啊颤啊地,越眨越快。
他看着墨珠现下这个八百年也不见一次的美得不但他自己成仙便教所有看的人全成了仙的笑容,泪水都快滚下来了。
但就是没掉下来。
湿漉漉地像是一汪破冰春潭。
他的唇有些抖,正想说什么。
却听杨飞盖的一声惊呼:"啊......"
然后--指环的光芒,消失了。
消失了!
三人俱是心头一震,各怀悲喜一声不吭地盯着那指环良久,面面相觑。
那些光点,终于慢下飞驰的速度。
似是突然断了那根紧绷的弦,开始悠然地,渐行渐远。
--将四人,扔在那永久的黑暗中。
只有钟未空的眼,依然是迷茫的。
其他三双眼睛,看着这一幕被神灵遗弃的场景,瞳孔中不约而同滑过那样多的情绪,将前尘过往全在这短短时间重放一遍似的浓墨重彩。
害怕,却是共同的。
他们,真的出不去了吧。
被遗弃,叫人害怕。被伤害,叫人害怕。被杀死,叫人害怕。
而被禁锢在这一个或许比死亡更恐怖的永生里,是不是更叫人害怕?
所以杨飞盖一直觉得,神灵很可怜。
连死亡都不可得的存在,是不是最可怜。
他看见九霄紧紧回握墨珠的手,突然有点伤感。
神思复杂地回头看向钟未空,杨飞盖的指尖碰触钟未空亦是冰冷苍白的脸颊,忽是压不住内心纷涌,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良久撇头,却惊见,钟未空也在看他!
凝神看着,努力回忆的模样。
杨飞盖的心中一动,便是一阵狂喜。
但--钟未空不是在看他。
而是看着,他身后的什么。
杨飞盖转头。
墨珠和九霄也转头。
他们看见了,那一盏灯。
末世救赎般纯净盈亮的淡青灯火,优雅轻摇。
照耀着,最后的希望。
还是九霄先喊了出来:"快!!"
四人便迎向那青灯,狂奔!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灯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靠近了有什么后果,但那并不耀眼的光芒却是有着一种叫人莫名安心的力量,让人温暖地想要靠近再靠近。
就像是,曾经存在过,却又在今夜生生消失了的某个人。
异样的空间里,连跑动都不真实。
但他们终于借着那灯的指引,穿出了,那片黑暗!
--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阴寒森冷,没有生气的地方。
一切,都笼罩在暗色之中。
不知何处,传来那一阵阵若有似无的哀叹呻吟悲鸣声,叫人不寒而栗。
除了那些,便是绝对的静。
远远的天边,总是弥漫着深沉的红雾。
死寂的雾死亡的雾,从来不会流动或者消散。
因为没有风。
因为有的,只是那干裂贫瘠烈火灰烬般的黑色土壤上一顿一挫行走着的,毫无生气的人们。
说是走,还不如说是在饥寒交迫中拖着脚步,半盲目半将就地跟着大队人马,走上那座桥。
一座白色的桥。
看上去非常普通的石板桥。
并看不出什么破损的痕迹,但钟未空就是觉得,这座桥,必定是有着千百年的岁月。
而这奈何桥头三尺,便是那盏盈盈青灯。
"这才是......真正的冥界......"九霄看着前方,低声道。
"那灯......"墨珠看着那灯光,心里的某种念头竟是愈演愈烈,不由苦笑一声摇头,"怎么可能......"
但他不知道,四个人的心里,都有同样的那个念头。
只是,有谁会相信有谁敢相信?
"啊啊终于回来了把我吓个半死!"大叔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杨飞盖墨珠和九霄看过去,正跑近的,不就是大叔。
只有钟未空盯着那盏青灯一直看一直看,似是想看进里头直至看穿。
脑海里蓦地翻腾上许多片段,颠来倒去。
钟碍月背对着他遥望远山,说,尸军,必灭。
钟碍月说,是我弟兄。
钟碍月倒在一片血色花海里头,死状惨怖。
钟碍月看着天空,说,你以为,是为了谁。
然后便是钟碍月一席淡青的长衫曳地,罩着件有些透明的纯白纱质外衫。一根木质发簪,简洁又细致,将头发挽成个光洁的发髻。
阳光真刺眼,勾结了窗格映在那一低头的发丝侧脸手势和领口的白底竹纹上,留下一个个个太过明暗分明的方正剪影。
竟成个一眼烙刻的姿势。
像极眼前这盏飘浮半空的清傲灯光。
照耀在,上次他们来到这冥界时肩并肩坐着的地方。
钟未空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这才是,这人间,最美丽的灯?"
怔怔梦呓般的话语。
眼中的泪水,竟是夺眶而出。
终于,夺眶而出。
转身,飞奔。
又急又重的泪珠滚落在半空中。
"啊啊小空空你去哪别乱跑!!"大叔跑在半路,慌忙招手喊道。
"抱歉,送我们先回去!"杨飞盖见状一惊,连忙追了上去,对着大叔道。
"哎呀哎呀怎么比80后还乱来哇~~产生偏移你们自己当心啊别迷路啊~~"大叔的声音拖在后面。
拔足狂奔的钟未空被杨飞盖一把抱住,而身侧,大叔打开的时空道口适时出现。
被拖进空间道口的时候,钟未空没有回头望。
只是泪水掉得更凶。
好像所有该扔的该忘的该斩断的改绝决的都混了进去,带着愤怒一般的狂烈。
滑过身后杨飞盖的脸颊,裹在那红色的焰流里,随风逝去。
杨飞盖一声叹息,收紧怀抱。

第四十七章
这不是一个小城。
但百十年间,甚至数百年间,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坚实冰冷的城墙外,顶饰黑羽的莫军黑压压地里外三十层,水桶一样将这镇兴城围了水泄不通。
盔甲和兵器上森冷的反光,扎得人眼生疼。
但是,他们不动。
没人敢动。
而领兵前来的大将骑在高头大马上,抬头看着城墙上飞扬的鲜艳红旗和装饰得可算富丽堂皇的城内空地,竟是冷汗涔涔。
粗犷而精悍的褐色面容,带着久经沙场的沧桑之色。
周均名。
--他看得见城头,显而易见。但为什么,他连城内,都看得见?
因为,城门,正洞开!
而近十万大军,就在那洞开的城门前,踟蹰不前。
"周将军,可要入城归列,一同祭祀?"
一把清冽淡薄却带着别种柔色的声音,就从那高高的城头上,传了下来。
带着笑意。
却不是嘲讽。
极平常且诚恳的邀请。
而周均名就盯着那乌丝长曳有些过于高挑的华衣女子半晌,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抱拳道:"多谢郡主好意。周某就在城外守护,以防有贼人趁乱袭击。"
那女子,便是轻轻一笑。
"那就劳烦周将军了。"
说完,一如来时地,飘然离去。
而周均名看着那终于没了半个人影的城头,咬牙握拳再握拳,终是恨声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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