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房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进去的,宝生没敢进去,只是探了下头,但没看到孙昕。
今晚的月色不明朗,且雾气很大,显然不是适合航行的。宝生虽不是阴阳生,但在船上日子呆长了也知道雾气浓的时候,为了航行的安全,一般是抛锚等待天亮或雾气散了再上路的。
在船头,宝生找到了孙昕,他眺望著前方,身影仿佛雕塑般。
宝生安静的走过去,呆在孙昕的身边,能闻到孙昕身上散发的艾草香味。
"少东家,你去睡吧,你很多天都没好好睡一觉了。"
宝生说道,这几天孙昕睡不好他显然也没睡好。
"不用,我并不累。"孙昕回道,他非常担心今晚的航行,因为航海主要靠的是牵星术,而有雾气的时候不仅看不到星星也看不清前方的事物。
听孙昕这样回答,宝生也有些无奈,只是继续呆在孙昕身边,一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孙昕没有叫宝生下去,也没有跟宝生交谈,他仍旧望著前方,陷入了沈思。
宝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只能借由桅杆上挂的油灯隐约看到孙昕拧结的眉头。
夜风很冷,孙昕与宝生都穿得不多,宝生呆了一段时间,觉得身子冰冷,他抱著胸,缩了缩身子。
"宝生,你回去睡。"
孙昕显然留意到了,看向宝生。
"少东家,你也去睡吧,这里很冷。"宝生回道,他喜欢孙昕,因此也在意他。
"走吧。"孙昕面无表情地说道,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宝生感觉得到孙昕的冷漠,他默默跟在孙昕身边,心里很难受。
他很喜欢孙昕,那种喜欢无法去具体的描述,但只要是孙昕开口叫他去做的事情,即使是作奸犯科,他也会去做。
他并不懂孙昕是否是有点喜欢他,毕竟孙昕吻过他,而且前些日子他受伤了孙昕还对他很温和。
返回官厅後,宝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拉被子盖上,却觉得很冰冷,怎麽也暖和不了。
他其实不知道他希望孙昕给他什麽,只是呆在他身边他就很满足,会有种甜蜜感。孙昕对他是否温和,是否有过微笑都会让宝生很在意,更何况是如此的冷漠呢。
宝生第一次想到船队抵达刺桐後,应该也是他下船的时候,他知道战乱会影响生意,而且倘若真的到了国破家亡的时候,谁也顾不得谁。孙昕那夜在甲板上说的那些话,那些说要宝生陪在他身边的话,应该也只是一时的兴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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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生每日都会去看望萧瑶,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萧瑶仍旧是卧病在床。他太虚弱了,而且也十分的消沈。
当时离开麻逸国的时候,那位叫端靖的大夫将治疗萧瑶的药方抄写了吴炎,便上了吴家的船队离开了。那之後,负责治疗萧瑶的便一直是吴炎。但不知道为什麽,两人日夜相处,但却似乎比以往更为生疏。
虽然现在也交谈,也说点话,却给人两人氛围很冷淡的感觉。
萧瑶的一只手已经作废,而且那还是把脉的手,这对他以後的影响显然很大,不过他不大肯谈及他自己的伤,他也是个大夫,并且医术高明,他自己是很清楚自己的状况的。
当时命是幸运的拣回来了,但那创伤给身体留下了很多毛病,不只是丢了一支手臂,他也不再是以往那样一个健健康康的人,而必须常年服食药物。
清早,宝生将吴炎熬好的药端进萧瑶的房间,萧瑶还在沈睡。
宝生摇醒了萧瑶,唤他起身喝药。
萧瑶想起身,但身体使不出力气,这时候总是由吴炎将他搀扶起来,并且细心的拿了件外衣披他肩上。
萧瑶对於药物已经有些厌恶了,他喝了不少,但身体没见明显的康复,甚至也怀疑是否永远都不会康复。
"宝生,先放著吧。"萧瑶说道,他的脸瘦削了许多,已经没有往昔的风采。
"但这个药端大夫有吩咐过一定要趁热喝。"宝生说,但萧瑶显然没有喝下它的念头。
"宝生,你去忙别的。"吴炎接过了宝生端的那碗药,支走了宝生。
他显然有办法对付萧瑶,就是强迫他喝下。
宝生只得离开,他有些无奈,可也没有办法。
宝生刚出房门,就听到了碗被摔碎的声音,他愣了一下,但最後还是选择离开。
萧瑶与吴炎,这两人或许不在一起双方都会过得更好吧,人与人的牵绊始终说不明道不白。
宝生偶尔也会想他如果没遇到孙昕就不会有後来的这些事情,过著的也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如果,那日没将醉倒在路边的孙昕带回家的话,想必他还在酒楼当跑腿的吧。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过得很快,当船队抵达占城的时候,宝生都有点错愕。
占城王孙陈兴道仍旧设宴招待他们,前去赴宴时,宝生发现自己的每一套衣服都太短了,最後是庆新拿了千涛的衣服给宝生穿。
半年不到的时光,宝生却长高了许多,脸上曾有的稚气也很难再见著了。
第十四章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下)
酒宴无论是给予宝生或是萧瑶都没有好的印象,而曾经在陈兴道酒宴上的欢笑也不见了。
越接近宋国,众人的心情越沈重。而陈兴道也没了笑容,他招呼了一会,便与孙昕关在里屋交谈著,他很担心靼子灭掉宋国後,随後就是占城。
两人交谈的内容,外人并不得知,但到达占城後,就知道了宋国立了个新皇帝,就是杨淑妃所生的两个皇子之一。这是个十分年幼的孩子,靠著大臣的扶持与百姓的拥护,将小朝廷移往了福州。
酒宴上,宝生本来说过不沾酒的,但还是喝了不少。他陪萧瑶一杯接一杯的喝,在醉倒的时候他看到了吴炎抱走了萧瑶,宝生趴在桌上睡去。
醒来时人已躺在床上,显然有人送回房。
宝生因为肚子难受,想到外头去呕吐,就起了床,一下床脚都软了。
这时候,一只手搀扶住了宝生,宝生抬头,看到了孙昕。
"少东家,我没事。"宝生说道,他知道他可能是孙昕带他回屋的。
孙昕没有说什麽,放开了手。
"那我回去睡了。"宝生又说了一句,他想离开,已经好些天没跟孙昕相处,他是有些慌乱的。
"回去躺著。"孙昕开了口,很简洁的一句话,但给人是句命令的感觉。
宝生本想说点什麽,但他感到一阵反胃,急忙跑到屋外呕吐了起来。
很难受,吐都胃里什麽东西也没有,还是感到想吐,只能吐些黄水。
"我吩咐夥房煮了酸梅汤,去喝一碗,会好受些。"孙昕走到宝生的身边,拍了拍下宝生的背。
只是一个动作,却让宝生失去了立即离开的决心。只要孙昕对他有一丝关切,他都会动摇。
宝生跟孙昕进屋,并且喝了放在桌上的那碗酸梅汤,他喝过後,确实就舒服了许多。
"舒坦些了吗?"孙昕问。
宝生点了点头。
"去睡吧。"孙昕摸了下宝生的头。
宝生抬头不解地看著孙昕,他想说点什麽,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麽。
"我走了。"宝生说道,他说完话很快就离开了。
孙昕看著宝生离去的身影,然後起身将房门关上。
脱去衣服,躺上床的时候,发现被窝还是暖的,因为宝生刚躺过。
孙昕想起了这个少年以前是很爱笑的,但已经有很长段时间没再见过他笑过。
他其实没有多余心思放在宝生身上,他有很多事情要烦心。他并不知道他该如何处置这个少年,且没去留意自己对这少年忽冷忽热。
或许在於孙昕的性情本就有些冷漠,但也有个原因,在每次返航刺桐城的时候,孙昕都能感到一份焦虑,而这份焦虑却在这一次加深了。不只是对於靼子入侵的烦虑,还有另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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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水手将大量的物资运载上船,一切准备妥当就是起航。
在陈兴道与占城百姓的送别下,孙昕的船队再次出航,这一次他们离宋国更近了,只需再行使几日,就可抵达宋国的琼州。
在这一段返航的路途上,不时遇上宋国的船。这些船有不少是小渔船,是从杭州与明州逃出来的,这两座极其繁荣的城市,都落入了靼子的手里。宋民们不堪其残酷的统治,纷纷想方设法逃离,但有船,并且能幸运逃出的还是有限的。
孙昕让阴阳生画了不少附近岛屿的海图,然後交由这些难民带走。
船队抵达琼州前夜,遇到了风暴,孙昕如平时一样彻夜不眠,不时到火房与甲板走动。并且也如平日一样吩咐了夥房送来酒菜。
一切都如常,不过孙昕也留意到送酒菜的再不是宝生。
他虽然这段时间里虽然非常的忙碌,但还是留意到了他很少能看到宝生的身影。
显然,不会有人安静的陪在他书房里饮酒,也不会有人只为呆在他身边,却任由夜晚的海风吹拂。
孙昕在厅室里独酌,想起了平日里时常坐在他身边,帮他盛酒的少年。
他几乎都忘了他吻过这个少年,他的唇很柔软,也曾青涩的给予他回吻。
孙昕起身离开了厅室,他朝宝生的房间走去,宝生的房门紧闭,但屋内却有灯光,他还没入睡。
孙昕叩了下房门,他很少主动的去找宝生,毕竟他没有这个必要。
宝生很快开了门,见是孙昕显然有些吃惊。
"少东家有什麽事吗?"宝生礼貌地问道,他以往总是用很亲切的口吻唤著"少东家"三个字,但现在却没有了那分亲昵。
孙昕看著宝生,宝生也看著他,眼里有几分困惑与倦意。宝生显然已经上床准备入睡了,身上穿著身短小的旧衷衣,上面还有几个补丁。
"宝生,陪我喝下酒。"孙昕说道,他今晚突然很想见见宝生,很想跟他说些话。
"少东家,我换下衣服就过去。"宝生没有拒绝,他也不可能拒绝,因为这是孙昕要求的。
孙昕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坐下喝酒,喝第四杯的时候,宝生出现了,他也只是穿上鞋子,披了件外衣而已。
"宝生,你去吩咐夥房多炒两个菜,多拿双筷子与酒杯。"孙昕吩咐道,平日里两人坐一起也总是一起吃点下酒菜,宝生没酒量,所以最多喝一两杯酒。
"少东家,我吃不下,不要浪费了。"宝生摇了摇头,他虽在孙昕的身侧坐下,但并不贴近孙昕。
宝生如此说,孙昕也不强求,他独自喝著酒,酒杯里的酒喝完了,宝生就帮他盛上,但两人几乎不交谈。
宝生很爱说话,至少以前给孙昕这样的感觉。
因为夜深了,宝生是真的有些困了,他不时揉了下眼睛。孙昕显然留意到了,却没让宝生回去休息。
"少东家,我很困,可以回去睡吗?"宝生撑不下去,开口问孙昕。
孙昕没有回应,宝生抬起头看向孙昕,却见他一只手拿著酒杯,一只手托著下巴,似乎陷入了沈思。
"少东家。"宝生唤了一声,孙昕终於看想宝生。
"我可以回去睡吗?"宝生问。
孙昕仍旧没有回答,他抬手摸了下宝生的脸庞,动作很轻柔。
"宝生,多陪我一下。"孙昕说,他的声音竟很温和。
宝生没有办法,只能点点头。
可孙昕仍旧是独自喝著酒,有时候又似乎在想著什麽,眉头紧锁著。
宝生是真的倦了,他後来趴在桌上睡著了。
如果是以往,他不会这样睡去的,他很珍惜与孙昕在一起的时光,他总是会说些什麽,然後或微笑著或脸红著。
孙昕抬头看著睡著的宝生,看了许久,他抬手摸了摸宝生的头,他知道他忽视了这个少年,他应该难受过,然後再到漠然。这是一个过程,当这个过程完成後,他将失去他。
孙昕弯身抱起宝生,将他抱上他的床。
他无法告诉宝生他并非有意如此对待他,他只是感到烦虑,他曾经爱过一个人,可失去了,他如何去肯定他还能再爱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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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宝生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孙昕床上有点不解。不过很快想起昨夜孙昕有些反常,叫他陪他喝酒,而因为太困了,便在孙昕的房里睡著了。
宝生下床穿鞋,走出寝室,发现孙昕并不在房里,他显然还在火房。
昨晚他之所以通宵,在於遭遇了暴风雨,他必须得随时留意航行状况。孙昕很尽职,也很辛苦。
宝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入过孙昕的房间,以前这个房间他是很熟悉的,现在却有些陌生。
宝生本打算离开,但在路过书房的时候,看到书房的房门半开著,就推门进去。一进书房,就见孙昕靠在椅子睡著了,他身上的外服也脱,显然他昨晚从火房回来的时候太累了,进了书房就靠在椅子上睡著了。
宝生走过去,摇醒了孙昕。
"少东家,你回房去睡吧。"宝生说,想到他昨晚睡在孙昕床上,使得孙昕得睡椅子就感到几分歉意。
"宝生,你醒了。"孙昕睁开眼睛看著宝生,他的一双眼睛因睡眠不足与劳累导致,而带著血丝。
"少东家,你的眼睛有血丝。"宝生带著几分担忧与关切地。
"没事。"孙昕回道,他知道他是睡眠不足导致的,补一觉就会好。
"要不要吃点东西,这时候夥房应该做好早点了。"宝生问,他以前就经常给孙昕送早点。
"好,你多带一份,过来一起用餐。"孙昕回道,他最好吃点东西,再去补下眠。
"嗯。"宝生应了声,就离开了。
宝生再次出现的时候,手里已经端了两份早点,搁放在厅室的桌上。
进入书房想唤孙昕出来用餐时,却见孙昕已经不在书房,也不在寝室,很显然火房或是其它船队又有什麽事情,将孙昕唤走了。
宝生等了会,见豆奶都凉了,就没等孙昕,自己先用餐了。用完早点,准备收拾的时候,孙昕才进来。
"少东家,东西都凉了,我拿去热一下。"宝生说,他知道孙昕不喜欢冷的食物。
"不用。"孙昕回道,他很饿,也顾不上这些。
他端起豆奶喝了起来,一口饮完,然後拿起一块芝麻饼嚼著。
"宝生,你最近是不是瘦了。"孙昕注视著宝生,发现宝生下巴都尖了。
宝生点了下头,他这段日子是有些消瘦,虽然本来就不胖。
"坐过来。"孙昕拍了拍手上的饼渣,招呼坐在身侧的宝生坐到他身边来。
宝生听话的移动了身子,坐在孙昕的身边,近到能感受到孙昕的体温与气息。
孙昕伸开手臂将宝生揽入怀,他紧紧抱著,宝生很安静任由他抱著,他没有回抱也没有脸红。
孙昕的大手摸宝生柔软的头发,摸过宝生的脸颊与瘦削的下巴,他看著宝生,神情很专注也有几分深意。
宝生的身子微微颤栗,他感受得到孙昕的手传来的温度,与那双眼里所带有的深切。
"少东家,我该走啦。"
宝生有写不安地说著,他稍微挣扎著,只想离开。
孙昕放开了他,但当宝生起身要走的时候,孙昕又抓住了宝生的手臂,他力道很大,宝生被抓疼了
"宝生,我以後不会了再那样对你。"
孙昕说,这句话是他必须说的。
他那天晚上心情不大好,也因为他想起了一个人及一些事。每到返航,他总要想起那些让自己烦躁的事物。而宝生的存在加剧了这份烦躁。
"少东家,我自己想了很多,但我想不明白。"
宝生抬头看向孙昕,眼里带著困惑与哀伤。
"你真的不要对我好,我。。。很喜欢你,你再对我不好,我会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