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昕喊道,他知道敌方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这边,而如果他所祈望的没错,这就是个致命的时刻,无论是对方还是对他的船队而言。
最後的炮火非常的猛烈,敌方认为孙家的船队必然要逃离了,所以竭力的靠近,想追击。
就在火药弹全大打完,甲板的人都露出或绝望或坦然表情的时候,桅杆上的人大吼了一声,兴奋的几乎从上头坠下。
"开战了!那支船队开战了!"了望手欣喜若狂的大吼著,船员们也一阵欢呼。
孙昕嘴角扯过一丝笑容,站在船头,看著本来追击他船队的靼子慌忙调头还击。
现在无法得知那支船队是属於谁家的,但其主人显然是个非同凡响又狡猾无比的人。
他让船队在远处观看,始终不参与,并且也不回应孙昕船队的求助,看起来是完全不想参战。
但其实他在等待时机,等待一个靼子对其彻底无视,专心致志的追击孙昕船队的时机。然後才绕到靼子身後,在其背後开炮。
本来就已经被孙家船队打得破损的四艘靼子船队,虽然火炮非常猛烈,火药弹也足,但冷不丁的被背後狠狠的炮轰,於瞬间又沈了一艘。
见此孙昕知道事情如他所期望的,他和他的手下们都获救了。
"鼓不用打了,叫旗手号令船队聚集。"孙昕笑道,对身侧的人吩咐道。
"另外唤个人,解下小船,快去‘永亨'号带位大夫过来。"
孙昕一切吩咐妥当,才返回离开了甲板,返回官厅。
他离开後,水手们仍旧聚集在船头,欣喜的看著前方的靼子船队遭受炮轰,起火,整个天际被燃成了一片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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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昕返回官厅,先回了自己的寝室,看了看宝生,宝生在安然沈睡著。见此,他离开了自己的居所,朝萧瑶与吴炎的房间方向走去。
那间被火炮击碎的寝室里只剩吴炎一人,他坐在地上,低垂著头,如一块石头一般。
萧瑶被庆新抱回自己的房间,他被安置在原本属於千涛的床上。
听到脚步声,庆新回过了头,淡然笑了笑。
"我听到了欢呼声。"庆新说道,他知道打赢了。
孙昕点了下头,走到床前。
"伤得怎样?"孙昕问,他看著萧瑶那张没有了血色的脸。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伤势必然很严重,甚至是致命的,这也是为什麽身为大夫的吴炎会放弃了抢救,如废人般的呆坐著。
"脉搏非常微弱,几乎察觉不到。"庆新回道,他会把脉,不过也只会这个。
"我检查了下伤口,肩头的伤非常严重,只怕是被火炮的碎片削的,都见骨了。"
边说庆新边皱著眉头,他的手微微颤抖著。
"我帮他洒了些止血药粉,包扎了下,但不知道有没有用,血一直流不止。"说时,庆新拉了下盖住萧瑶身子的被子,那些包扎的白色布条全都染红了,湿嗒嗒的。
"你照看一下他,我已经让人去其它船调大夫。"
孙昕说道,口吻了有著无奈。
船上的伤员并不少,但萧瑶是伤得最重的,生命垂危。
"少东家,你叫个人看住吴炎,我怕他会做傻事。"
庆新在孙昕离开前吩咐了句。
其实不用他吩咐,孙昕也知道如果萧瑶救不活,吴炎只怕也废了。
他的悔恨太深沈了,但或许也来不急了。
孙昕还是返回了自己的房间,宝生躺在他房里,他知道宝生睡一觉就会醒来,但却又似乎有些担心。
孙昕坐在床沿,抬手摸著宝生的脸,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差点就没了。
如果当时进去取被子的是宝生,而不是萧瑶的话,那麽是否茫然跪坐在地上的那人是他自己呢?
孙昕并不确定。
他其实也不确定他有多喜欢这个少年,他这一生其实没有真正爱过什麽人。
但看到宝生流血躺在地上时,他的心确实揪痛著,慌乱著。
"宝生,醒醒。"孙昕还是伸手去摇宝生,他担心他就这样睡不醒了。
宝生睁开了眼睛,看见是孙昕,绽出了一个笑容。
"少东家。。。我们赢了吗?"宝生微笑著,一双明亮的眸子闪著光芒般的好看。
"赢了。"孙昕低头吻宝生,他抱住宝生清瘦的身子,将宝生揽入怀中,紧紧抱著。
第十三章十年足迹浑无定,莫更逢人问故乡(上)
前方的炮声停止时,天也亮了。
一夜未眠的孙昕从火房返回居所,他需要梳洗与更换衣服,因为等下必然要登船拜访援救者。
孙昕返回寝室梳洗一番,取出干净的衣服更换起来,换上中衣时,正好看到床上的宝生醒来,睁著双大眼睛看著他。
孙昕见宝生醒了,就走到床头摸了下宝生的额头。
"头还痛吗?"孙昕问道。
"不是很痛。"宝生老实的回道,他还有些不习惯孙昕对他的温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垂著头,手揣著被子。
"少东家,我的血把被子弄脏了。"
宝生歉意地说道,他看到了被子上的血迹了。他衣服很脏的,而且头也流著血,把孙昕的床都弄脏了。
"头会不会晕?"孙昕并没有回应宝生的担虑,他并不在乎宝生将他的被子弄脏了,只要宝生身体没有问题就行。
"不会。"宝生摇摇头,他只是被磕伤了头,并不是什麽严重的伤。
"少东家,我想下床。"
宝生拉开被子,爬起身子欲下床时,孙昕伸手搀扶了他一下。
"我把被子抱去洗下吧,放久了血迹就洗不掉了。"
下了床,宝生就动手收拾起被子,但孙昕抓住了他的手。
"你去吃点东西,被子我会叫人洗。"
孙昕说道,他不可能让受伤的宝生去洗一条被子,况且他也不觉得这被子是脏的。
"好。"宝生应道,看著孙昕又欲言又止。昨晚他睡在孙昕的床上,占了孙昕的床,而他不知道睡在哪里。
其实孙昕哪有时间睡觉,他昨晚查看了船只的受损情况,还清点了人员,还得关心船只修补与伤员治疗的事情。
说完这些,孙昕便继续他适才要完成的穿衣动作,他拿起了挂在屏风上的褙子穿上。
整理衣服的时候,却感觉有人在身後帮他拉了下衣领。
回过头,果然看到宝生,他还没离开。
"这里有个褶子。" 宝生抚平孙昕褙子上一个折痕,小声说道。他知道他的行为有些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去做了。
孙昕一动不动地看著宝生,他显然很意外宝生的小举动。
"好了,抚平了。。。那。。。我走了。"宝生红著脸说道,但他走字刚说完,就被孙昕拉住了,孙昕低头吻住了宝生的双唇。
这个吻,不是第一个吻,也不是昨晚那个吻,这是在宝生完全清醒,鲜明的感觉下的亲吻。
宝生伸手抱住了孙昕的腰身,紧抱著,他回应孙昕的吻,他的吻很清涩,且带著几分怯意。
孙昕的吻很炙热,虽然从外表看,他始终是一个冷冰之人。
热吻过後,孙昕放开了宝生,他显然恢复了平静,虽然适才他必然动过情,但此时的脸却又是淡然的。
宝生放开了揽住孙昕背部的手,他抬头看进孙昕平淡的眸子,显然有些错愕。
"我。。。出去了。。。"宝生急忙离开,他不知道孙昕为什麽吻他,也为自己主动回吻感到羞赧。
看著宝生离去的身影,孙昕迟疑了了下,但他终是没有告诉宝生萧瑟的事情,虽然宝生很快就会知道了。
虽然上船的时间比较短,但宝生显然与船上的不少人感情都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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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靼子船队共折船三艘,到凌晨时,已无力抵抗,剩余两艘带著累累伤痕逃走了。而那支神秘的宋国船队也没有追击,停泊在前方,修补船身。
其实也并非是支神秘船队,天亮时,了望手就辨认出了那是吴家的船。
广东吴家的船队,声望显赫,富甲天下。但或许是因为同走的都是远航香料贸易的航线,身为对手,吴家与孙家并无交情。
孙昕登上甲板,他要乘坐的小船已经准备好了,一同前去的除了他外,还有留主簿与庆新。
水手划起小船,朝前方停泊的商船前去,目的是前方尚且在冒著烟的主船。那是艘巨船,共四桅,十分的壮观。
"看到这艘四桅宝船就知道是吴季涛的船队。"
庆新无奈笑道,此人是个难缠角色。
"已有意料。"孙昕回道,一知道是吴家的船,就知道必然是这个吴季涛所带领的船队。
但此人名声不大好,外界传言他为人狡诈非常,甚至为了敛财不择手段。不过孙昕因为以前有与他打过交道,知道此人狡诈虽狡诈,但却不是什麽恶人。
"少东家,只怕这次要被狠狠勒索一回了。"
留主簿摸著下巴笑道,这个吴季涛从来不会做白工的。
孙昕没有说什麽,商人中有一种就是爱财会敛财,但取之有道,吴季涛就是这样的人。这此如果不是吴季涛援助,後果不堪设想,别说船上货物损失,就连命都未必能保住。
小船很轻便,很快就将孙昕等人运载到吴家的主船下。
吴家的船队显然也是知道昨夜援救的是孙家的船队,所以当孙昕等人乘坐的小船靠近吴家主船时,吴季涛及其通事就已经在甲板迎接了。
孙昕敏捷的等上绳梯,留主簿与庆新随後跟上。
"孙二当家,许久不见,今日相逢,难得难得。" 吴季涛迎上前,作揖笑道。他是位三十岁左右光景的男子,容貌英俊,单从外表看十分和善可亲。而他身後的通事却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年龄与吴季涛相仿,相貌端庄。
"昨夜多谢相助。"孙昕直率的拱手道谢,客套全免了。
"无需见外,请。" 吴季涛笑容可掬在前头带路。
孙昕也不见外,与吴季涛并肩而行,他高吴季涛半个头,但两人走在一起,从气度上看,却是不相上下的。
吴季涛的四桅巨船,算是海船中的一奇,除了船本身高大庞然外,更是装饰得富丽堂皇。船上每扇窗每扇门都是经过工巧匠精雕细琢,甚至官厅里边的木制品都是漆金的。
进入官厅,见里边果品都已经备好,孙昕也就不客气的往席位上一坐,接过侍从殷勤递来的茶水。
"你船队损伤得严不严重?要是需要木材,可以到我这里取些。"
吴季涛坐在孙昕对面,看著淡然喝茶的孙昕说道。他笑得时候很亲切,但他那对眸子过於犀利,所以难免会给人种笑面虎的感觉。
"那就不客气了。"孙昕简洁应道,将茶碗搁放在桌上,抬头与吴季涛对视。
反正此番已经是欠他人情了,就不在乎欠得更多些了。
吴季涛见孙昕倒是率直、坦然,心里颇为满意。他早年曾因为采购货物的关系:与孙昕打过交道,但那时的孙昕还有些清涩,不及现在的稳重。
"你此番是前往西洋还是返航回家?"
"返航,吴当家是否要前往西洋?"孙昕说道,他其实已经意料到对方应该也是返航。
"返航,其中原因,你我都是知晓的。" 吴季涛收起了笑脸,一对眸子带著几分深沈。
"吴当家在锡兰附近可曾遇到过靼子的船队?"孙昕问道,因为姚龙曾经遭遇过。
"遇到过几回,好在挂了蒲家商号的帆才躲过。" 吴季涛说得平淡,但他这句话却让孙昕感到愕然。
"蒲家内应鞑靼?"孙昕问道,口吻里有愕然。如此想来,倒是解释了何以蒲寿庚会在宋都城被攻陷後出航,只怕是早就私通了鞑靼。
"八月前,忽鲁谟斯(今伊朗附近)就已经被靼子攻陷,港口亦被封锁。"
吴季涛喝著茶,口吻平缓。
很显然,忽鲁谟斯被靼子占据後,就绝了宋人西洋香料贸易的希望,同时靼子又派遣船队在西洋与东洋进行骚扰,是打算将宋国商船赶尽杀绝,因为对宋国而言,税赋主要来源於海贸。
"当时停泊於忽鲁谟斯的宋国船队中,惟有蒲家的商船没被攻击,你怎麽认为呢?"
吴季涛笑著,那笑容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如此说来,蒲寿庚前些日子曾前往占城与麻逸,必然有什麽打算。"
孙昕说道,他一开始就有种预感,蒲寿庚的出航是有特殊目的的。
"宋国的战事如何?"听到此,吴季涛拧了下浓眉。
"靼子已逼近临安。"孙昕给予回答。
"不会只是这样。" 吴季涛的眸子显得深邃,他仍旧注视著孙昕。他返航路上,在锡兰就遇到过回人船队,询问对方时,说法是宋国北面防线已破。而後来又航行了三个月,过了这些时日,情况只是更恶劣。
"十多日前,临安城已破,常州亦被攻陷,或许没几日就将逼近福建。"
孙昕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实情说出了。
本来一直很安静坐在一旁的双方随从,听到此话都倒吸了一口气,目光齐刷刷看向孙昕。
"少东家,此事当真?"庆新先前听到蒲家有私通靼子的可能,就已经有些沈不住气了,更何况现在竟听到临安城已破,宋国危在旦夕。
"这是占城陈公子信件里提及的。"孙昕回道,他一开始没让他的手下知道,在於他不想引起恐慌。
"如此,你有什麽打算?" 吴季涛沈思了一下,眉毛拧得更紧。
"先返航麻逸再做打算。"孙昕回道,他其实很有些茫然。
"之後呢?"吴季涛抬了下眼,看向孙昕。
"吴当家做何打算?"孙昕反问,他是有些打算,但暂时还不想说出来。
"靼子想扼杀宋国商人的香料贸易,显然是为了灭宋。宋灭後,这条令就会解除。海贸可以获得大量的税赋,靼子眼馋了很多年了。"
吴季涛分析道,他的话说得不尽人情,但却不容反驳。
"对於我们这些海商而言,危害肯定有,但并没到绝路。宋灭後,海贸还是可以进行。"
吴季涛看到了孙昕冷戾的脸色,但也只是笑了笑。
"你可知常州城破後,百姓被尽数屠杀?"
孙昕问道,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那你有更好的想法?" 吴季涛仍旧笑容不改。
"如果十艘商船可以击败五艘靼子战船,那麽海域还是可以掌控的,宋国也未必要灭亡。"
孙昕说道,与鞑靼对抗这想法先前也只是个设想,但这个设想现在却清晰了起来。
"那如果不巧正好是十对十的情况呢?你认为会有多少海商参战?"
吴季涛问道,他可能也曾有过此类设想。
"除去蒲家外,其余皆有可能,只要有人肯起个头。事实上,这事你我都可以去做。"
孙昕回道,他说得很平静,但这是个可怕的决策,与生死存亡紧密相关的。
"你真让我有点吃惊。"
吴季涛笑著,他的笑声爽朗,是发自肺腑的。
"好,就这样定下来,我回广州後会与广籍的海商商议下,至於刺桐的海商就由你去说动了。"
吴季涛说道,看他如此快定夺,想必他本来就有这个决心了。
"可以。"孙昕应道。
他是个一诺千金的人,既然应承了必然会去做。吴季涛虽然与孙昕并无多少交情,但对孙昕此人却是颇为欣赏的。
"既然大事商议好後,就商议下小事。" 吴季涛神色飞舞,他很高兴他没白救孙昕,一在於此人是个栋梁之才;二在於此人还十分的慷慨。
"孙二当家,用你两仓货物抵我船队的破损费用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