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沈旭冰
沈旭冰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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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恍恍惚惚的伸出手,接过新娘的手。
神认为,这样的牵手,就是下半生的相伴。
他与这个女人,就是要这样伴着,走多久呢?

到了晚上,亲戚们对这件婚事的心知肚明,连中国人惯有的闹洞房的风俗,都没有,两个人呆在诺大的新房里,因为是丁家的近海别墅,除了远处的海浪声,只有房间里那种几乎凝固的寂静了。
丁月华端着两杯柠檬茶推门进来的时候,展昭正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原版的英文书,却有一个薄薄的素描本跟着掉了出来,展昭捡起来时无意中翻开了。丁月华一下眼睛都急红了似的,立刻就要跑过来,又无法不顾及到手里的茶,等她叫起来不要的时候,展昭已经看到了素描本第一页上的素描画像了。
画得很仔细,线条干净明快,但明暗度的把握并不是很好,有些地方显得不够合理,看得出画者功底的一般和作画时的用心。展昭的脸微微有些僵的,转头看着丁月华像整个人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无奈的站在门口,看着他,终于还是没有走过来。
"不好意思。"他说。
虽然很快合上了,但画里那个人的面目还是很清楚的印刻进脑子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过,光和影最简单的组合,可以把自己勾勒得那么--生动。

第 29 章

"我以前,喜欢过你。"
两个人席地坐在书房的地板上,慢慢的品茶,周围很安静,谈话的间隙有一点海浪的声音传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和谐,连突如其来的一些事实,都可以那么微笑着接受了。
丁月华喝了一口茶这样说,然后低头笑笑,脸颊微微的泛红。虽然已经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却还是有着少女般秀丽的容貌和天真。说出来,总还是轻松了些,感觉像在称赞杯子里的红茶好喝一样,并没有过去想像的那样让人难堪。
而那个被所谓表白的男人,也只能讪讪的笑一笑,什么话都不好说。这个时候的安慰,即使再真心的安慰,也不够成安慰的。
反倒是丁月华自己比较放得开:"那个时候,其实,你很受欢迎的,联大好多女生都喜欢你,知不知道?"
展昭摇摇头,笑着说:"我只知道,后来阿敏--"
话没说完,不过两个人都还是明白。如果不是有这个女人的存在,他与她,他与白玉堂,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丁月华低头看着杯子里的红茶,细长的食指沿着杯口滑动着,说道:"其实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你和白玉堂的关系,我想--我也会在适当的时间,鼓起勇气向你说的。"
"哦。"展昭听着,突然又问她:"你,是在什么时候知道我和白玉堂的关系的?"
丁月华看着他说:"野游的那天晚上。"
展昭的脸色微微有点僵了。
"我和阿敏,在周围散步。你和白玉堂两个人争吵,声音那么大,我们根本没有想到要偷听,也全都听到了。"
丁月华也有点脸色苍白的感觉,那天晚上给她的冲击也曾经是痛苦的。告诉自己别无选择必须放开心里的感情时,也曾痛入骨髓。时间长了一切都过去了,那种痛也就成了回忆,虽然还记得每一点细节,那种感觉也还鲜明,却终究不会是真正的伤害了。
如同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再好,靠得再近,终究不是自家的。
他和白玉堂之间,这么多年的纠缠下来,就算真的感情变淡了,被时间慢慢的杀死了,可是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可以插得进去的。
虽然早就意识到了当初的一切是有原因的,但真正听到丁月华这样说出来,还是被震得整个人都木在那里。展昭有点默默的,仿佛是自言自语:"难怪,那天晚上,会有人知道。"
那天晚上,他和白玉堂在油画室的约会,如果没有人暗中告发,不可能突然碰上那么多人来检查,简直像是预谋好的;而阿敏,几天后就抱着当晚失踪的小昭,那么温柔的笑着来接近他。
曾有人说女人是天生的戏子,只要愿意可以戴任何面具扮演任何角色,现在看来,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总是有着这样的天分。
也因为这样,所以丁月华才会在后来看见他的时候,目光那么恐慌而无措--她曾经喜欢过自己。
自己喜欢的男子,和别的男子相爱,这样的打击,多少可以想像。
"所以后来,"丁月华接着说:"看到阿敏出现在你身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她和我一样,知道你和白玉堂的关系。如果这样都还要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很奇怪,或者说,有什么目的性的。"
当然是有目的性的,她告发了两个人的关系,告发了白玉堂在展昭未成年的情况下"诱奸"了这个男孩,两个人势必没有办法在一起,这个时候再出现在展昭的身边,那么温柔的对待他,温柔得好像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而女人的温柔,往往是治疗男人创伤最好的良药。
他实在想不出,有着那么美丽笑容的女孩子,怎么会有那样的心肠。
展昭叹了口气,说:"其实那个时侯,她第一次抱着我的小猫来找我,我就想到,她应该是知道这些事的。不过,实在不愿意相信,我从来不愿意去想自己身边的什么人,明明没有利害冲突,只是单纯的同学朋友,却有那么多的心思费在那些事上。"
那个时候他也想,或许这个女孩子来接近自己,会有其他什么目的,可是两个人这么静静的守着对方一直熬到毕业,都那么平静的过去了,他才只有相信,真的只是因为感情。
丁月华看着他,笑了笑:"你不明白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爱情有多重要。"
展昭看着她,有些了然,也有些茫然。
他无法理解周遭的那些人,如同夏虫不可语冰。
两个人都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书房里没有了交谈的声音,只有海浪声还在一阵一阵的充斥着寂静的空间,展昭端起红茶来喝了一口,已经凉了,才觉得书房的冷气开得太足,虽然他穿着休闲服有点厚度不受影响,但过低的温度对孕妇终究不好,便站起来走到门边去将温度调高了几度。
回头的时候,丁月华抱着垫子看着他,很温柔的笑。
孤男寡女这样的相处,说暧昧不暧昧,展昭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继续找点话题来聊:"对了,那天那辆车,快要撞到你的,你是不是知道是阿敏了?"
丁月华点头。以她丁家大小姐的身份,要和余家宣战,轻而易举。对方大概也有了顾忌,所以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只是展昭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那张报纸,而白家和樊家收到的,会是照片。
"为什么你知道不是白玉堂?"
丁月华笑笑:"你好像忘了你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我在中间做介绍的。"
"真是没记性。"她看见展昭啊了一声,嘴张开都忘了合拢,摇摇头:"我和他从小一块儿长大。说俗套一点,好像兄妹一样,我如果被欺负了,他是第一个跳起来找人掐架的人。"
这样说着的时候,思绪有点不受控制的飘远了,这些年来心里惦记着暗恋的展昭,后来又是齐天浩,自己的生活都是纷繁复杂的,她和白玉堂之间,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交集了,可是童年记忆深处一些美好的回忆,还是他给的比较多。
两个肉团子一般的金童玉女不受管教的上蹿下跳,现在想来,活生生的一部《两小无猜》。
她与白玉堂之间,无关风月,无关爱情,还是曾经快乐过。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会比你少很多。"丁月华看着他,微笑着说:"他不会是那种人。"
他当然不是那种人。
展昭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是他们最后见到的那一面,白玉堂被那一群人压在地上狠狠的瞪着他的那种眼神,发红的眼睛,让他现在有些发寒。
他不是那种人。可是,他这次,受了很大的伤害。
他想着这个男人曾经给过他的所有的快乐,和所有的痛苦,不再说话。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挠挠他的额发,眼前恍了一下,抬眼看时,丁月华正收回自己的手,很温柔的对他微笑,那种充满母性气息的微笑,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别想那么多了。"她笑笑,然后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临走前说:"客房的床我已经给你铺好了。早点睡吧。"
展昭看着她那种恬淡的笑容,突然觉得很感动,也很感激--

他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从齐老先生,到这个女人,都是他们的受害者,只是两个人的感情,却偏偏成了那么多人的灾难。
而现在,她仍然给他最安静的生活。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平静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婚后没多久,他们就搬到B城的西郊去了。虽然交通方面没有城市那么便利,但是郊外空气清新,没有了污染和扰人的竞争压力,对他,对他照顾的这个孕妇,比什么高级的享受都好。
他的画廊还在继续经营,交给了可靠的人打理,也还省心。作为周围邻居众口称赞的五好先生,把大量的时间都用在了怀孕的太太身上,两个人还经常在晚饭后一起散步,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互相说笑话逗乐的场景,羡煞旁人。
展昭曾经有一次听见隔壁那对欢喜冤家的争吵声传过来:"你看看你,讲个笑话还那么冷,你学学隔壁展先生,有点创意行不行?!"嘴里的牛奶差点喷到丁月华脸上。
其余的时间,他会在网上接一些翻译的工作来做,免得自己全被家务事占据,会退化成家庭妇男。
就这样平静的数着日子过,几个月之后,孩子出生了。
他在丁月华的阵痛的时候,也一直守在她身边,被捏着手腕快要断掉,还是微笑着柔声安慰她。也许是这样给了这位母亲莫大的力量,原本不很正的胎位,生产却没有太费力,孩子生下来六磅半,虽然是个女孩,但哭声嘹亮,很是健康,夫妇两把她抱在怀里相视微笑的样子,自己都被这样的气氛感动了。
有了女儿的夫妻生活要更丰富一些,没什么经验的两个人为一些琐事忙得天翻地覆,喂奶,换尿布,哄孩子睡觉,比打仗还更费劲。展昭明显适合需要耐心的体力劳动,所以带孩子睡觉的重责义无反顾的担当,却因为左耳没有听力的关系,经常是大半夜被丁月华叫起来,孩子已经哭得快掀翻房子,还要带着一脖子的口水,换被尿湿的床单。
而丁月华的本事,也不见得就比他高,有的时候把床单抱成一团拿去清洗,快要扔进洗衣机里了,才觉得怀里的衣物里有东西在蠕动,打开一看,孩子翘着小嘴睡得一脸不爽。
这样的乌龙事件,不知道发生了多少,细细记录下来,倒真的成了笑话大全。
如果老了,躺在墙根晒太阳的时候,一件一件的讲出来取笑对方,也不失为乐趣。
有的时候也觉得自己是跟着这个孩子的出生才出生的,过去的许多年,恍然过来了,却没有留下什么。而这个孩子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幸福,伸手可得。

齐老先生在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过世了,走得并不痛苦,只是不怎么安静,临终前无意识的时候一直抓着展昭叫他父亲的名字,展昭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他,也只有握着他的手。
说到底,他对他还是有感情,虽然这位老人没有对白玉堂的指证做什么解释,可是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并非一朝一夕的相处,没有那么容易被抹煞掉。
所以他的墓碑上,展昭添上了自己的名字,放在齐天浩的后面。
只是这一切,对齐天浩仍然没有任何的影响,他还是很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展昭花了比专职护士更多的精力的来照顾他,虽然没有什么起色,至少不像其他一些依靠护士生存的植物人那样渐渐的萎缩下去。
有了孩子之后他们就经常带着小嘉齐去看自己的父亲,大概是父女的天性,这个孩子第一次见面就在齐天浩的身上爬来爬去,丝毫没有陌生感,临走前赠送香吻几枚,弄得植物人老爸一脸口水。
展嘉齐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特质,活泼好动,一个人抱着被子都能嘻嘻哈哈的玩半天,又长着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电力十足的样子把周围的小男生迷得神魂颠倒的,渐渐长大了,更成了一位公主,带着裙下拜臣们上蹿下跳,让丁月华觉得非常头疼。
这样的生活,让展昭觉得有点奢侈的幸福。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切就会离开他,所以愈加温柔的对待妻女,希望至少把一切美好的回忆保留得完整些,深刻些。
因为小嘉齐五岁生日的时候,他去市中心为她抢购新上市的限量发售的娃娃,却听到了一个消息。
自从白氏企业与樊氏企业的联姻关系破裂,樊氏退离国内市场后,B城西郊的建设计划闲置了下来。
可是事隔六年,这个计划又被重新提起了。
只不过,合作开发的双方变成了--白氏企业与余氏企业。

第 30 章

晚上回到家,把那个得来不易的娃娃交到嘉齐手上,小公主一高兴,吧唧吧唧在老爸的脸上亲了好几口,丁月华趁机在旁吃醋道:"娃娃,妈妈今天给你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不亲妈妈吗?"
看看桌上那些糕点果品,的确琳琅满目。丁大小姐自从身为人母后,也渐渐开始沾染人间烟火,从刚开始热牛奶都会烧起来到现在大厨的架势,进步不少。小嘉齐立刻飞扑到母亲怀里,肉肉的小胳膊搂着母亲的脖子,用力的亲她的脸颊,母女俩笑闹成一片。
展昭在一旁看着,心中一阵空荡荡的。
丁月华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不一会儿受到邀请的周围的邻居也来了,十分热闹,吃了晚饭该切蛋糕了,大家都围在那只诱人的大水果蛋糕周围,点燃五只蜡烛,等着小寿星许愿。
孩子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淡淡的阴影,突然裂开嘴一笑,大声说:"我要和爸爸妈妈,永远这么快乐的在一起!"
周围的客人们都笑了起来,也有说小嘉齐孝顺的,也有逗她说今后嫁人了怎么办呢?只有丁月华一直看着展昭,他的嘴角泛起了淡淡的苦笑。
他伸手揉了揉嘉齐的头顶,心里道:"傻孩子,愿望说出来,就实现不了了。"
他也记得自己那年的生日愿望,也是要和爸爸妈妈,和齐家伯伯伯母还有齐大哥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可是,这种幸福却是转瞬即失的。
他连回味都没有来得及,一切就从身边消失了。

生日宴会终于结束已经是在接近零点了,客人们渐渐散去,小寿星也早就支持不住,爬上自己的小床呼呼大睡。
夫妇两收拾好了杂乱的屋子,再分别去洗澡休息。可是等丁月华洗好后走出来,却看见没有点灯的阳台上,展昭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的看着自己。
丁月华走过去:"怎么了?"
她早就看出了他的不对。虽然是表面上的夫妻,但毕竟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六年,展昭的开心和难过,从来都是写在眼睛里,她一看就懂。
"今天去市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回来之后,一直心神不宁的。"
展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告诉她:"白家和余家合作了。要收购这块土地。"
丁月华脸色立刻有点发白,半晌才慢慢说道:"难怪--"
听到了这个合作计划,两个人却都是第一时间把六年前的那件事想通了。
白家和樊家之所以只收到了照片,因为余家不会公开得罪这两大家族, 所以只有照片过去,没有线索可以查到他们。这件事是余家为了商业目的做考虑的,破坏了白家和樊家的联姻,樊氏从此退出国内市场,余家从中的获利,可想而知,眼前这个合作计划,恐怕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可是齐家收到的报纸,却是阿敏自己的做法,她对早已经从政坛上退下来的齐家,没有什么顾忌,但那个时候,大概仍然不想完全切除和展昭的可能性,所以弄一张报纸出来,把展昭的生活弄得一团糟。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这张报纸的事也没那么容易调查了。
当然,她这样想的时候把许多因素都有考虑进去,展昭温吞的性格,齐家对这件事的反应,相当的周全,只是忽略了白玉堂的身边有一个可变因素--樊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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