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月无歌(生子)————梅香无音
梅香无音  发于:2009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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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汶呢?"
"已经在了--"
白锦话还没说完,白净尘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长廊尽头,他停下脚步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回神一般快速奔去。
东院原来是为白家长辈才能居住,白净尘掌家后将老辈的规矩改得差不多,自己去了南院住着不说,将东院作为自己两个儿子的居所。
东院的臻阁,一进门便能闻到药味,呕吐的声音,带着血腥和酸味的气味混合了屋子中的暖香,味道更是诡异。
白净尘几步上前,小小的孩子趴在床头,一口一口艰难的呕吐着,酸水和血丝不断吐在烟灰盒子里,积成一团。身边轻拍他背只着一件单衣的是白净尘的长子白冉,常汶在一边的小桌上捣鼓着。
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呕吐,屋子里的血腥味道更加浓烈起来,白净尘上前,掌心按在白劭背心几处大穴处,小心的将内力透入,立刻,孩子的呕吐停止下来,只还不断张着嘴口空呕。
"父亲......"
白冉小心唤道,白净尘坐在床沿,将白劭抱在怀里,看了白冉,眉头一紧:"去将衣服穿了。"
白冉交错着将自己光着的脚扳搓两搓,忙跑到一边让侍女给他穿了衣服,再跑到白净尘身边,伸手摸摸吐得脸色发青的孩子的脸。
"父亲,弟弟--"
"他会好。"
白净尘静静看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儿子,苍白到带青的脸,瘦弱不堪的身子,就像......那人......
常汶磨好了药膏,端到白净尘身前来,打断了他的思考,下人早将呕吐的秽物清理掉,也取了热水来,由白净尘替白劭擦洗身子。
常汶将沾满还带着热度的药膏的棉布轻轻敷在白劭的上腹部,已经半迷糊的孩子一抽搐,睁开眼来,带着哭腔轻轻唤道:"父......"
"乖,常哥哥给你上药,好好睡。"
白净尘轻轻哄着自己虽五岁却似三岁幼儿般羸弱的幼子,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睡去,看着常汶小心的替他将粘满药膏的棉布裹好,又抱了会,才欲将孩子放回他的小床上,却觉一床的异味。
"父亲--我今晚上带着弟弟睡吧......"
白冉小声道,一双眼紧张的看着白劭,白净尘思量一番,抬眼看向常汶,常汶点点头。
"我做的药是暖脏腑的,刚又下过针,小少爷今夜里可安歇了。"
白净尘这才抱起白劭径直走向隔壁间白冉的房,白锦在门口站了半天,见自家主子抱了人出来,多看了两眼,眼一转头一偏,吩咐被叫醒的下人将大夫带去休息,明早准备的吃食要清淡,才进白冉的屋去候话。
这一折腾了来便几近半夜了,白净尘洗净了身子,慢慢向着西边院子去。
走进竹林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来,冷声道:"出来。"
夜色中竹影轻移,沙沙声不绝于耳,在更深的黑暗中,轻轻走出一个人影。
"是你?"
"是我。"
白净尘怒极反笑:"你在这蹲着做甚?清风记挂着你,要是伤风了,我却是不知如何向他说明的!"
站在白净尘身前的正是卓弘之,他脸上一呆,答非所问:"这么明白?"
"什么?"
"我的心思......"
白净尘一口气哽在心口,上不得下不去,闷声道:"你自己的心思谁知道?我却不知你竟然心存此意!你--"
"你不配。"
卓弘之向来不多言语,是故总是将话浓缩成关键的几字,却不知自己这三次犹如利刃,扎得白净尘心上肉疼。
"我与清风,轮不到你来插话!"
"你有妻有子,将置他于何地?"
白净尘哑然,卓弘之直直看着他,二人相望,目光胶着似要生出火来。
"我现在争取到的一切,只是为了要和他在一起,他心里有我--和你不一样!"
白净尘轻抬头,目光狠利的看着卓弘之,对方一脸茫然无措的表情让他有种征服的快感和安心满足感,想起屋里那人,不由得想马上将他抱在怀里,故而袖子一甩转身离开。
卓弘之看着白净尘走远,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手捏住身边一棵桑竹,"劈啪"声响。
白净尘一口气走近小屋门前,停下脚步来,将自己的呼吸放平,才轻轻的推开门。
小厅里的烛灯燃烧得只剩下小半头,照得人影晃晃悠悠,如似鬼魅。
白净尘想起在山林中过的那段日子,推开卧室房门前不自觉轻声唤道:"清风,是我。"
"等等!"
意料之外的应答叫白净尘当场愣住,回神过来时沐清风已开了门站在门前,一脸倦色。
"清风--"
"我现在没了功力,做了些手脚,总还是中用的。"
沐清风淡淡道,转身轻轻走会里间,坐在床沿上。
白净尘心中想起的却是那月下轻盈的身影,嘴里一阵发苦,反手将门掩上,也坐到沐清风身边。
二人无人出声,沐清风静静坐了好一会,身子有些摇晃,终是转头:"我累了--"
"抱歉......"
话未说完,沐清风愕然的被白净尘抱进怀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颈周,带了些暖意。
"我一直在找你......从悬崖,沿着河流上下......"
"......"
"清风,现在起,别离开我。"
白净尘松开右手,左手仍旧紧紧揽着沐清风的腰,右手握住他发凉的指尖,轻轻吻着怀里人的唇,泛着凉,却还有着生命的温度。
沐清风身子轻颤,手上一用力,将身前人推开。
"清风......"
白净尘不恼不讶,只再次将他拥入怀里。
"你累了,歇息吧。"
温柔的话语,以及话里透露的深情,沐清风有些恍惚,慢慢躺倒,身边是人体温的热度,心里却依旧冰凉。
我到底......怎么办......才好......

第十六章
沐清风住在白家,虽然偏居一角,少人打扰,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主,白净尘常在夜里来寻他一起睡了,只若身边多了个天然暖炉。
这样的日子过得飞快,数不清的滋补药物茶水一般灌进自己身体里,却长不了半点肉。
已经是初夏时分了,十多丈外的墙头,一枝嫩红的石榴开得骄傲,确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沐清风静静躺在院中的小竹躺椅上,盖着小薄毯子,午后的风温柔而缠绵。
八年来不问不找,只因为什么都知道。
知道白净尘娶古潇潇的风光,知道他长子的生辰、名字--沐清风双手叠在腹部,心口隐隐抽痛。
如果--
可惜没有如果......
如墨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卓弘之却是一定在自己身周围的。
想起卓弘之,沐清风隐约觉得愧疚。
自己早不是那个青涩小子,如何看不明白那人眼中的情!
只不过是一面,甚至还算得上是敌对的人,却一直守望着自己。
自己何德何能?
总归是自己贪心......只是不愿意放手......可以感受到的温柔......
迷迷糊糊沐清风似睡了过去,听得孩子的撒娇声与小声的哭闹声,睁开眼来,靠墙的门那,一个小孩子坐在地上一扭一扭不愿起身,大点的孩子急得直跳,一抬头看见沐清风瞅着自己了,忙弯腰去抱小孩儿,那小的用力一扭,竟然大咳起来,声音响亮,像是要将自己脏腑给咳出来般。
沐清风最是见不得小孩子受苦,坐直了身子想起,被人从身后按住。
"他们是白庄主的两个儿子。"
卓弘之淡淡道,声音里没有多余的情感。
沐清风看着那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孩子,苦笑:"我知道,只是那孩子身子很不好吧?无论何事,莫要牵扯到孩子才是......"
卓弘之闻言,手上轻轻用力:"我去带他们过来。"
话犹在耳,人已去远,沐清风见着卓弘之毫不客气的将两孩子提到自己跟前,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两个孩子被拎到沐清风身前,白冉将白劭抱在怀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人。沐清风只笑笑,将自己身边还是温热未用的清水端给他。
"他刚刚咳得那么凶,喝点水,免得将喉咙伤着了。"
白劭脸色发白,一喘一喘,轻轻偎依在自己哥哥怀里,见着水很是高兴,手拉着白冉的衣领口,一脸渴望的神色。
白冉单手去接了水,给白劭喂了,将杯子放在小矮几上,拿自己袖子替弟弟擦擦额头上的汗,一脸认真。
沐清风轻轻将头扭向一边,指甲狠狠将手心扎出印子。
"谢谢你,打扰了。"
白冉是个机灵的,见气氛不对,看看将自己拎小鸡般的人一脸无表情,又见沐清风将头扭向一边,直觉是眼前人并不喜欢自己,当下乖巧的出声示意要离开。他年纪虽小,却天资聪颖,自小被好生教养,遇人见事多了几个心眼。自己父母双亲不和,父亲心心念着的是他人,从小被告戒不可乱入的清凉院如今住了人,此人在现今白家的身份,却是丝毫不底于自己那名义上的主母了。
自己在心里想过了多少次,只在今天这一见时,才明白,被自己父亲记挂的人,却是这么个俊秀清雅的人......
白冉小心的偷看着沐清风,一边将白劭抱了欲走,小家伙却是一伸手,抓了沐清风的袖子。
"叔叔身上香。"
嘶哑的声音,稚嫩的语调,白劭一只手抓了嫌不够,又将自己另外一手伸出,一齐拽着沐清风的衣袖,叫白冉慌乱不知如何动作。
自己这个宝贝弟弟,是怎么也舍不得凶的,可是眼前这人是父亲的心,要是被父亲知道自己冒犯了他,没准会挨上一顿罚。
白冉咬着嘴唇,怯生生看着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沐清风,不知如何开口。
沐清风看着眼前拉着自己袖子不放的小家伙。
该是四五岁的年纪,却羸弱得很,身上有着浓烈的药味,一双眼睛大而明亮,脸上是不自然的青白。
"来......"
沐清风张开手:"别抓我袖子,叔叔抱一下你。"
白劭看着沐清风,突然一笑,扭动起来:"恩。"
白冉无法,只得将白劭递了给沐清风,双手交触时,心里一咯哒:手......很凉......
白劭一到沐清风怀里,立刻兴奋起来,小狗一般皱着鼻子上下闻着,还动来动起,沐清风由着他在身上动,到最后直接蜷在自己怀中,将头埋在怀里。
"叔叔身上,有和我一样的香......很舒服呢......"
小小的孩子轻声道,嗓音沙哑,却字字扎入听者心。
若不是常年与药为伍,哪得如许......
白劭静静趴在沐清风怀里睡着了,白冉坐在小矮椅子上,不知该不该将弟弟叫醒带走,午后的风吹得人倦怠,等白冉醒来时,自己已经睡在卧室里,弟弟就在身边睡得安稳,身上一件素色袍子,隐约的竹香和药香。
白冉伸手摸那料子,上好的江南蚕纺,江家的绣作,看成色是今年才出......
父亲......真的很在意那个人......
白冉小小的叹了一口气,这个家,有太多复杂而隐晦的存在,他只能自己去辨别,去体会。
白净尘下午去到清凉院里,看见的便是沐清风抱了白劭睡在躺椅上,身边趴着白冉,卓弘之坐在一边,他莫名的,觉得心痛,原本看似和谐圆满的画面,隐约透露着悲凉。就好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最为重要的生命部分......
叫了白锦来将两个孩子抱了回去,白净尘转身见沐清风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忐忑不安,恰好下人来报说古纥回了来,当下说先离开,自去见古纥。
沐清风远远看着门口,站了好一会,转身进屋,卓弘之站在院子里,正欲寻个去处隐藏起来,被沐清风唤住:"小卓,进来聊一聊吧......"
卓弘之呆呆看着沐清风,点点头跟上前去。
进门前,他头一扭,目光在墙角处徘徊,又转头进了屋。
小屋里的摆设简单得让卓弘之觉得惊奇,沐清风自小壁橱里取了茶叶,从小露台上的火炉上取了水,慢慢将茶泡了,递了一杯给卓弘之。
"我不太会茶,只觉得泡出味道来了就是。"
卓弘之接了茶,轻轻喝了一口,只觉得入口热辣,过喉后却是清爽痛快,不禁讶然。
"这是......"
沐清风笑笑,示意卓弘之跟他进去书房,二人在书房的小桌边坐了下来,面对着一桌水墨书画。
"小卓,你看,我是在这长大的。"
沐清风摊开一卷画,满纸的高山丛林,隐约一处凹谷里,有河流有竹林,他将手指在那竹林处,轻声道,卓弘之看着他的手所指,心思飞得远。
"这是南山山脉,多山多密林,一般人鲜少去,一是因为他属某一位所有,一是这山脉宽广少人,常人进去了难得再出来--不过这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我就住在这林子里,小屋三间,倒是和现在这院子的布局类似。"
卓弘之静静听着沐清风告诉自己那画纸上的天地,说着南山山脉里珍奇的动物植物--他现下喝的这甘茶,竟然还是沐清风小时候和山脉主人家的孩子玩耍时胡乱找到的,如今成了消暑解渴清火的好物。
沐清风一卷一卷摊开画卷,叙述着,碧云山的日出辉煌万丈,沙漠里的日落苍寂如血,北方的蒲草风过如雪落,千波湖盛开的荷花接天蔽日,水墨勾勒景物其形,语句丰满着景物血肉,在他的叙述里,卓弘之仿佛如亲自去见了那景,大地苍茫,行只影单,月色苍茫,不由得,热了眼眶。
"这些年,你一个人看了这许多景色?"
沐清风轻轻将画收起,爱怜的看着个头与自己一般高了,却依稀如昨的卓弘之。
"是......"
"你一个人--不寂寞?"
卓弘之将茶杯放在桌上,底着头轻问。
沐清风伸手抚着他的额头。
"小卓,知道什么是划地为牢吗?"
年轻人倔强而坚持的目光,让沐清风觉得心头非常暖。
"小卓,有人在地上划了一个圈,自己将自己困死,我就是那个将自己困死的人......所谓心中有牢,天下皆为所限。我自己不觉得寂寞,自然能享受独行的乐趣,而我将自己的感情困死,却不想--"
"那个将自己困起来的人,不是别人,是你自己不是?"
卓弘之轻声道,伸手拉起沐清风手腕,内力缓缓送出。
"你的心,你做主,我自己的心,就让我来决定归处。"
"小卓--"
"清风,我只是......"
沐清风手上一个挣扎,却只被卓弘之握得更紧。
他将头偏向一边,低声呢喃,既是对眼前人,也是对那些一直关心自己的人......
"对不起......"
屋外夕阳的余热渐渐消散,晚风将地面的热气吹散,夜渐凉。
卓弘之只紧紧握着沐清风的手,将内力缓缓输入他体内,动作轻柔而珍惜。
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我才可以最近距离的碰触你......小心而奢侈的温暖你......清风......

第十七章
古纥将江南的事项逐一报给白净尘听,白净尘心下一阵黯然。
古纥照着他当年的路线一路寻进南山山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山里人家,到是几次三番差点迷路。
白净尘静坐了好一会,眉心紧皱,古纥站在他身边,小心端看。
"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明日里再吩咐你些事。"
良久,白净尘长出一气,起身道,看看天色不早,想起沐清风,心中一动。
古纥应答了,转身出门时,停下脚步,犹豫道:"庄主,我听说--"
白净尘看了他一眼:"没错,我心心念念的人,找到了。"
古纥一僵,末了一笑:"恭喜庄主。"
白净尘走到他身边,抬手拍在他肩上:"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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