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风头微微一偏,等着他说话。
"清风,我从来没想过,我会爱上一个男子,可是--我记得了你,牵挂了你,人生中除了母亲,除了理想之外,最记得的,就只有你......"
沐清风苦笑。
白净尘有点结巴。
"你是在怪我?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怪我让你没了飞行的能力?"
白净尘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沐清风面前,伸手扶着他的肩:"知道吗?我很后悔,我后悔那时为了白冉没有及时回去找到你。可是,我真的一直在找你!每一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从来没有停止过--"
沐清风伸手,轻轻捂在白净尘的心口:"你用你心的多少--在找我?一半?三分之一?"
"清风?"
"你听我说,你是个执着的人,我早已经知道了,你不想放过伤害过你的人,所以,白家,在你心里是去不掉的存在......"
"清风......"
"再然后,是家业的继承,子嗣......这在你心里,有多少?"
"清风--"
沐清风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
"还有很多很多,告诉我,在你心里,我有多少?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的分量?"
"清风!"
白净尘收手,将沐清风抱在怀里,哽咽了声音:"在我心里,你是完整的,绝对不可替代的!"
"那么,我是谁?"
"清风!"
"如今偏安一角,每天等着你回来,不事其他,以色伺人,是我懒惰,还是你绝了我的生路?折了翅膀,只被圈养?为何我竟连此都看不明白想不明白?究竟是情爱--还是痴缠?"
"清风!"
白净尘一声大喊,心如刀绞,恨不得将古潇潇打一顿,他收紧双手,低头泪落。
"我一心争取,夺得这地位这财富,只想与你分享,不想你三餐不继,身无新缕。可是......"
白净尘在心底呼喊:原来我这样,却是错了?
沐清风抬手轻轻按压着自己腹部,笑得像哭:我要的只是一双共看天下的眼而已......
你不知我所想,我不明你的意,若是这一切就是错的,到如今,是谁的劫,谁的苦......
沐清风的突然爆发,叫白净尘慌乱不已,两人发泄过后,叫人打了水来收拾干净了,古纥又来报,白净尘黑着脸走了出去,末了,又特地回房看了看沐清风,见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估计是睡着了,才又跟着古纥出了院子。
"有什么事,快点说吧!"
白净尘心里不痛快,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古纥倒是知道些原因,只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将事压着:"小少爷又发作了--"
"什么?"
白净尘只觉得头痛欲裂。
刚才沐清风一字一句,都如刻在他心尖上,而自己对那个可怜的孩子,也是从来没有放弃过的--毕竟,那将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血脉......
"我才回来便已经去看了,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现下又?"
白净尘飞速前行,古纥紧跟在他身后,闻言,心中一紧:"这次来得凶险,常小大夫也慌了手脚,小少爷呕血症状更重......"
白净尘无奈,赶到白劭所在之地后,不管其他,只不断用自己内力护着白劭的心脉,常汶也顾不得许多,一天四次的下针,如此折腾了三天,总算是又暂时平稳了下来。
白净尘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拖着身子见了沐清风,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躺在床上睡了昏天昏地。
白家的事都交由古纥与白锦各自去做,古纥常在外跑,如今更是忙着整理帐册,时不时应对老白家的找茬,可他心里留了心眼,自己掏了银子找人盯着院子里的。
白锦将府里日常开销的帐目整理好了上报,暂时手头上无事,便四处走走散心,白劭的病来得凶险,愁坏了一干人等。
他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盯着水面发呆。
他有一个秘密,让他又难堪,又无法不牵挂。如果那个被隐藏的秘密给曝光之后,自己确是要以死谢罪,也绝对无悔,只是......
白锦看着柳树绿油油的叶子,想起了沐清风。
自家庄主,确是将那位公子放在心尖里,自己一直都在看着,庄主的感情,无法不伤害到其他人......
人都是自私的,白锦承认,作为一个管家,一个下人,去伺候沐清风,他不会有怨,可如果将沐清风与古潇潇摆在一起,他会选择让他动心的那个......
他现在都还记得,古潇潇苍白着脸色,神情镇定的吩咐着下人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记得她满含自信的微笑,有如灿烂的阳光,也记得她一脸茫然,倚着栏杆任凭泪水湿了衣襟......
自己是动了心,对不该动心的对象,情根深种......
白锦手攥得死紧:即使要付出自己的一切,也不后悔......
西院里,古潇潇仔细描了眉,一身华衣,手指上鲜红的丹寇,轻点着下唇绽开一抹微笑,镜子里出现的,是一只妖精,魅惑人的妖精!
"怎么还没结束呢?"
古潇潇张开手转了个圈,道,宽大的袖摆轻轻飞扬,像一双翅膀。
屋子里非常安静,离她最近的侍女也在十丈开外的地方候着,古潇潇像一只关在巨大的屋笼里的蝴蝶,安静,美丽,且含满毒素。
"是谁杀了我的他......是谁夺走了我的心......你珍惜的,我都要一点点把他毁掉......"
古潇潇从自己的梳妆盒下方,取出价值不匪的十几颗明珠来,趴在地上,一颗一颗的扔着,眯长的眼里哪是日常人所见的迷茫和涣散,根本就清明得让人发寒!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珠宝--真是好东西!"
古潇潇将手上的明珠扔了一地,静静枕在自己手臂上。
快了,就快了,很快,自己就会知道,是谁杀了她一生中唯一的爱恋,让她的理想幻灭的愚蠢之人终究也只是白做嫁裳,可是,心中的孤寂与痛苦,怎么也消弭不了,再多的算计和埋伏,也驱不走对自己存在的不确认感。
"沐清风,你是个傻瓜!明明就生为男子,却做着女子一般的事......而我,是多么期望自己不是红妆,可以独立于世啊......"
古潇潇呢喃着,泪水从眼角滴落,在毯子上渐渐洇成一团......
第二十一章
白净尘从噩梦中醒来时一头的汗,茫然中,他只觉得心头慌乱不已,一抬头,只见沐清风静静坐在小桌旁,手里拿着书。
早秋的阳光还带着夏日余热,透窗的金色光芒像是给沐清风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白净尘慢慢吐了一气,又躺回床上。
只要看见他,自己骚动不安的心,就能得到平静......
沐清风听到声响,默默抬头看了白净尘一眼,又将头偏回去,继续盯着书本。
已经十月天了,各种的事不断奋涌,分散磨平了白净尘的注意力,自己身量上的变化他便没看出来。
桌下的手轻轻按在腹部,沐清风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六个月多一点,又穿了几件衣服,外表看得不大明显,肚子实际上也不是很大,小小的孩子非常乖巧,偶尔在他将手放置时才轻微的动两动。
可以说是害怕吧!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白净尘,又如何让人接受这样的现实。
白净尘自一个多月前,又开始焦躁起来,这个原因沐清风是知道的。
草原上的牧王,蓝眼睛的苍天之子,来我朝亲访,别的招待不稀罕,倒是很在意白家。
那一位沐清风也有耳闻,比起他的名字萨里司翰,"蓝眼的混蛋,不要脸的色鬼,无耻的混帐"听得最多,八年前匆匆见过,而三少爷常是想起来就跳着脚骂的人,自己想不熟悉也不行。
听他们说,萨里司翰如今的中语已说得非常流畅,若非高挑的身材,异人的容貌,通体的气质扔到人群里,也怕是与中土人无异的。
沐清风呆了一下后,只一笑。
萨里司翰在意的,怕不是白家,而是三少爷。
只可惜,任凭你有千般能耐,要想寻得真龙,还要看缘,还有那情了......
想起三少爷,沐清风想要离开的心思更甚,曾经,他把自己孤立隔绝于人外,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们不会喜欢自己,关心自己,毕竟自己与他们还是存在了强烈的差异,可结果却是,自己想太多。
龙是单纯又执着的生物,说是冷血也好,无情也罢,他们只对自己在意的人千般在意,不是没有慈悲心,若要人救先自救,一个人自己都不愿意接受不愿意去看清,旁人对他万般好也不过是镜花水月浮云一过。
自己一直坚持,他们才会又同意让自己出来见识,一个个都是聪明的人,又怎会不知道自己心里存的真正想念?
不说出来而默默关心,也是温柔的一种。
如今的自己,分外想念他们,只要一想到能在见到他们,就会雀跃起来。
看着又睡过去的白净尘,沐清风放下手中书,慢慢走近他,弯下身子仔细看着。
我对你......终究是放不下的......
只是,现在的你不在是我心里的第一位,就像......我在你心里一样......
沐清风轻轻摇头一笑,伸手推了推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完全没有防备的白净尘,见着人迷糊的看着自己,一笑:"那位大人不是说今天要来找你么?"
白净尘从迷糊中醒来,坐起身,伸手抱住沐清风,将头埋在他颈边。
"什么时候,这一切才会过去,我就可以完全的,属于你了......"
沐清风心中一动,既而又苦笑起来,只伸手将白净尘的手推开,轻声道:"不早了,早点去吧。"
白净尘点点头,径自穿了衣服挽了发,出门去。
沐清风在窗口,看着他消失在门边,轻轻叫了一声:"小卓?"
卓弘之迅速出现在小窗边,神色安然,冲着沐清风一点头:"萨里司翰约了白庄主商谈,估计是和走马生意有关,一时半会难以谈妥,我们要走也正是当时。"
沐清风想了想:"马车如何?"
卓弘之轻点头:"已经妥当,只等他们都出去,我们便可以离开了。"
沐清风不再说话,卓弘之只看着他,好一会,轻声道:"秋日阳光仍是太甚,别晒久了。"
说完,拱手离开。
沐清风则转回屋里,坐了会,躺回去睡了个回笼觉。
卓弘之平日里很少在白家走动,只去过厨房等地,他又不怎么说话,一般下人见了他,也就多看两眼,记得是管家吩咐过的说的客人,便也由着他去,心知这位不是个乱来的。
卓弘之也是兴起,想起去厨间里找点番萝卜之类,储做马粮加餐。正走过长廊时,突然远远的看见一人,熟悉的背影,熟悉的瘸腿,以及笑声--
是他!
卓弘之心中一怔,环顾左右,提气而上,隐藏在假山中,将呼吸调整到近似于无。
人声脚步声越来越近,而后又远去。卓弘之听得心中大动,过去二人之中一是白家管家白锦,一是当年影子里的一人,左剡。
左剡本该算个人物,可惜性子狠辣又野心勃勃,还在不应该的时候出头。
藏甄曾对卓弘之这么说过,因为左剡的腿就是他打断的,同时也是他将左剡赶出影子,八年前影子里的大乱,卓弘之和几人查到最后,发现虽是现任首领与继承人的争斗,但暗地里左剡的推波助澜才是使得影子最后几乎全灭的原因。
卓弘之记得的事和人不多,左剡却是一个,他被驱逐时那双狠利的眼,让小小的他本能直觉此人不可小看,甚至是不要轻易去惹动,因为那样的人,会用长久的时间来计算设计,直到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从刚才的内容里来听,似乎白家里有人有求于他......
卓弘之皱着眉头,说起来,他也不关心到底是谁要做什么,他只希望在自己带着沐清风离开前,不要生出事端来。
左剡的出现让他难以安心,他小心的顺着长廊而去,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二人的具体去处。只能懊恼不已的先回清凉院,至少要先保证沐清风的安危。
白锦带了左剡一路到西院,将人引了进去,对着闻信而出的下人道:"这位左先生是来为夫人看病的,你们小心伺候,不可怠慢。"
下人应了退下,左剡笑眯眯看着院中环境,尚显俊秀的脸因眼中闪过的狠利带上阴霾,到见到独自坐在里屋的古潇潇与一地珠宝后,神情变得意外。
"白先生!"
左剡不客气的用手一指古潇潇:"如此浪费,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锦恭敬的一垂头:"左先生,还请您费心了!"
说完,径自离开,又将门掩上。
左剡慢慢走近坐在桌子边的古潇潇,古潇潇笑意盈盈。
"左公子,您只要想,我能给您的,全都给您......"
"痛快,你想要什么?我才开价!"
"我要知道,八年前,是谁杀了云翰?"
"你想如何?"
"谁杀了他,我就要亲手毁了他!"
"若是我呢?"
左剡用手捏起一颗圆润的碧珠,仔细把玩着,嘴角上扬。
古潇潇伸出手来,自脖颈处拉出一串十八颗一样大小,色泽黝黑的珠链,取了下来,放到左剡的手里。
"潇潇不是不懂事的一般女子,那场混乱,其实也是机会,一个可以逃脱的机会--只可惜......"古潇潇恨恨的握紧拳头,"有人彻底毁了它!"
左剡微笑着将珠链收进怀中,站起身来,慢慢走到门口,开了门:"当年与你夫君一起的男子,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双剑如花,劈筋断骨--呵呵,谢了,夫人心病,还要心医啊!哈哈哈哈!"
说完,竟是纵声大笑,径自离去。
屋里,古潇潇面色苍白,神情木然的坐在地上,慢慢的,嘴角轻微上扬,上扬到极限后,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有如哀泣的大笑声。
原来......原来......原来......
原来自己如今的一切,都只与那两人脱不了干系!
左剡!
沐清风!
白净尘!
你们--我谁都不会放过!
白锦在屋外候着,送了左剡走后,立马回了西院,远远听得古潇潇的大笑,心痛不已,直冲进门,不忍道:"夫人!"
古潇潇笑得咳,她见白锦进了来,默默站直,伸开手,有如幼儿般,轻声道:"我只有你了......"
白锦将她抱在怀里,心痛不已。
"夫人。"
古潇潇将头靠在他肩上,笑得灿烂。
"冉儿很聪明,劭儿很懂事,但是我心里还是不痛快,帮我......我只有你能帮我......"
白锦连连点头:"我都听您的,求您了,别再那样笑!我什么都听您的!"
"真的?"
"是真的!"
"你爱我吗?"
古潇潇轻轻咬着白锦的耳垂,让他全身一颤,"我要听实话......"
白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想起白劭:"我爱您......我什么都听您的......无论要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哪怕背叛自小待你很好的他......"
"......是!"
白锦死死抱住古潇潇,痛苦的抉择让他只有怀抱着眼前人才能有种真实感。
古潇潇笑了:"好......照我说的,去做吧......去找到那几个人......然后......"
古潇潇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柔弱而狠利,果断而决绝。
让我不安的,我全部不要,夺走了我理想的,全部毁掉,让我没了借口的,也......不放过......
爱......
我只爱自己,就足够了......
第二十二章
白劭再次病发,不断的呕着血,气息奄奄,萨里司翰也听说了此事,专程来看望,也带了不少西北的珍贵药材,看着小小的孩子不断痉挛,呕出血块,萨里司翰的蓝眼也染上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