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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庞统也答应你,定会回来!"
开封府院中,公孙策披着十几年来少舍得穿着的白色狐裘锦袍,站在寒风中遥望着夜晚的星空,他已不记得当年自己是怎么从庞统死去的噩耗中清醒过来的,只知道后来众人太多的关切,让他不得不告诉自己振作起来,继续努力地活着。而且,他答应会等的,不能回来也要等,不是吗?
冬夜幽静,公孙策对着远处的天空轻喃着:十三年了,你的承诺呢?我一直在等,而你却永远失信了。我无数次地再登上当初送你离开的城楼,眺望那烟尘升起的官道,春去,夏来,秋过,冬至,春又回,而你承诺的回还呢?我从不曾埋怨,因为你是为我走的,只是想告诉你,纵使永远不会回来,我也会一直等。若你有灵,就保佑展昭吧,我身边失去的人,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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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从身体各处流出来,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痛,哪里不痛。庞统从浑沌中醒过来,勉强动着已经不受支配的身体,睁开眼睛,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望望太阳,应该是上午吧。身边,全都是死去的人,多年来出生入死跟随自己的弟兄,一个个死状都无比凄惨。闭上眼叹了口气,旋即挤出了微笑,我庞统带出的人,果然个个都是好样的,宁可战死也不屈膝投降,没有给我丢脸。可是,我不能死,因为我答应了,要回去。
顾不得身上伤口还汩汩流出的血,挣扎着探起半个身子,四野血红一片,遍布着尸体,火红的太阳炙热的烘烤着,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血腥气,竟引来成群的乌鸦在尸体中间跳跃啄食。庞统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却绝无可能,全身散架般的疼痛,前胸,四肢,不知有几个伤口,腿上不断有血流出,完全站不起来了。
策,我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回去!挣扎着用手肘撑在地上蠕动爬行,越过一具具尸体,每蹭动一步,就磨动着胸前不止一处的伤口发出蚀骨的剧痛。每动一步,就停下来不住地喘息。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爬过了多少步,其实并没有很远吧,天色渐渐暗了,庞统感觉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流干了所有的血,口渴得像是有火在灼烧,而身上的痛感已经麻木得不知道痛。意识开始涣散,策,策,我还能撑多久?难道真回不去了?眼前出现那熟悉的含笑身影,俊秀的容颜,秀颀的身形,彷佛伸出手就能触摸到,依稀中似闻到淡淡的墨香。
水,水流动的声音,就在前面。庞统在黑暗之中从心底升出一丝希望,像是在沙漠中望见了绿洲的所在,向着水流动的地方艰难地继续爬行。近了,更近了,就在前面。。。扑通。。身体突然前倾,一头栽下去,似乎有水流过面颊,张开嘴,再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前面是个矮崖,崖下是流动的溪水。
等庞统再醒来,已经是在床上了。睁开双眼,正对上老铁匠关切的目光。这是哪里?你是谁?还有。。。我是谁?头昏昏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你终于醒了,昏了这么多天,身上那么多伤,我还真怕救不过来了。"
"这是哪儿?"庞统问道。
"我是这城里的铁匠,这是我家。"
"我怎么会在这儿?"
"你想不起来了吗?我去溪边打水的时候发现你全身是血倒在岸边,就叫我们当家的把你救回来了。来,先喝点热水吧。"铁匠的妻子热情地说。
"看你当时身上穿的像是军队的铠甲,不过已经破的零碎看不出模样了,那溪边有个矮崖,崖上有一片开阔地,前些日子西夏军攻破了城,中州王率领咱们大宋的军队就在那地方跟西夏人决战。唉,死了好多人哪,听说从主帅到士兵没有一个活着的,连中州王也殉国了。"
中州王。。。这个称呼有些熟悉,好像在记忆里有些印象。可是,却想不起来了。我到底是谁?
"我估计你是侥幸活下来的士兵,受了重伤,不小心从崖上掉下来的。所幸那崖不高,而且底下又是水,水还不深。"铁匠继续说。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甚至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大夫说你伤的太重,而且摔下来的时候撞了脑袋,你别着急,想不起来慢慢想,先踏实在我这住下,回头你好了我带你去城里问问,没准有认识你的人。"
"太感谢您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庞统挣扎着要起身给老铁匠行礼。
"别动别动,快好好躺着,你也是为咱大宋百姓打仗的,我这是应该的。"
"对,你好好歇着吧,伤的那么重,可得好好养一阵子。"夫妻俩都如此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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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一次又一次挑起,西夏来了,败了,去了,又来,如此反复,守城的驻军一拨一拨的更换,官员一任一任的更迭,有死的,有调任的,一代新人换旧人,这动乱的年代,谁认得谁?谁又记得谁?而那衙门口,在此兵荒马乱之时,寻常百姓更是进不去打听不得的。
随着时间的流逝,谁是谁,都不再重要。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属于家人爱人的永恒思念吧。只有爱,才有永久的记得。
铁匠无痕躺在自己小屋的床上,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依然是多年来反复做多次的那个梦,梦中,朦胧看不清面相,隐约感觉是一位身着白衣的俊秀青年,站在好像是城门口的地方企盼地望向城外,直觉中他的眼中含着泪。而那城楼上写着两个字,隐隐似乎是:汴梁!
第七章
幽静的夜晚,甚至听不到风吹树梢舞动发出的声音,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子,轻轻地洒在铁匠居住的小屋内,照着床上熟睡的人。
"展昭,你会后悔的!"
"杀了你,我绝不后悔!"
一把冰凉锋利的宝剑直指自己的胸口,陡然向前刺出。无痕心中一惊,急忙侧身闪躲,却是就此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原来是一场梦。
掌起灯,环顾四周,还是自己熟悉的小屋,自己的床,安静的夜,没有一丝危险的影子,然而心却跳的很快,梦中那拿剑刺向自己的人分明是展昭。可是为什么呢?展昭为什么要杀我?不过是偶然相识而已,尽管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无痕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梦,想来似乎是天马行空然而梦中的感觉却又是如此真实,醒来的感觉更是奇怪,是害怕?紧张?诧异?更多的恐怕是连自己都说不出来的莫明其妙的牵绊,彷佛关联着什么,预示着什么。突然脑海中闪过这十几年来在梦中百转千回的画面,一个儒雅端方的青年,时或着雪白或浅绿色衣装,入自己的梦中,在疑似城门口的地方轻柔踱步,遥望着通往远方蜿蜒迂回的官道,像在盼望着谁,等待着谁。面貌朦胧看不十分真切,心中却十分肯定是个清雅俊秀的人,有着高洁傲然的气质,举手投足间流淌着淡淡的书香。总有一种感觉,那是自己亲近的人,有种别样亲近的气息缠绕在梦中,一次又一次,不断反复。只是那种亲近。。。似乎有些说不出的味道。。。莫非。。那就是在等自己的人?却。。。分明是个男子。。。
记得当年与救自己的铁匠夫妇谈起连年的战争,老铁匠说:"一年又一年不停的打仗,苦的都是老百姓。成年男子都被征去当兵了,离开的人成千上万,有幸再活着回家的又有几个?每个出征的人在家乡都有人守候,有人等待,有人牵挂,或父母,或妻儿,或是亲朋好友。"年年战骨埋荒外,多少人带着对家乡对亲人爱人的思念含恨而亡,又有多少默默等待的身影看尽春草夏花秋实冬枝,孤灯一盏亮了又熄,熄了再点起,夕阳退尽夜幕沉,星月落下朝阳起,日日月月年年,如此反复,空听着窗外巴山夜雨淅沥沥,却不见远走的人回还邀自己共剪西窗烛。
无痕想到自己,似乎比那些逝去的人更为悲哀,虽然活着,却像是从未活过,也不知因何而活,没有过去,没有记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在海阔天空某个角落是否有一盏灯是为自己亮起,也不知这苍茫人世间某处所在是否有一个人是为自己守候。所以这些年他多次拒绝了老铁匠夫妇为自己说媒的好意,一个人独自生活着,等待着,许是倔强吧。"我不是一个轻易言悔的人,因为不知道在家乡是否有等我的人,这里的生活或许只是一段飘泊,所以不让自己做什么改变,如果有一天幸运,我终会回家。"那反复纠缠的梦境,梦里如画的男子,若隐若现的城楼,还有素昧平生却似曾相识在梦里要杀自己的展昭。。。怕,怕触犯了恐难被世间见容的禁忌,却又能明确感到内心深处那种无畏,甚至是不屑,而这样的内心,更让自己觉得害怕。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想到这里,隐隐有一丝不安,其实也是多年来一直困扰自己的不安,心中有些烦闷,想去屋外吹吹风。走到门口伸手去开门,尚未触到把手,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下意识拉动门闩,门被猛地推开,无痕往后闪了一步,站定后借着月光正对上展昭慌乱的脸,跟着闪进门来的是白玉堂。
看到这两个人,铁匠的心中突然升起一丝玩味的想法,看着白玉堂笑着问:"白五侠深夜闯进门来,可是要打劫在下?或是记着白日里的事来灭口的?"白玉堂反手将门闩插牢,送了一个大白眼,:"没想到竟然是你?白爷爷可没闲工夫和你这闹小气!"展昭喘了几口气,微皱着眉头,略显无奈的语气低声说道:"让我们避一避。"此时听得门外叫喊声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无痕迅速会意的让他们进到屋中央,俯身吹熄了灯。
屋外很快就被火把的光束照得通明,杂乱的脚步声,彼此呼喊的对话声,搜寻中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将原本宁静的夜晚变得无比喧嚣。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望去,一队西夏军兵正在街道上四处搜查,分散开来到处找寻。三个人往里退了退,并排坐在床上。忽然,感到有人跃上了这间屋的屋顶来回走动,想是登上高处在查看四周人家的院子吧。白玉堂和展昭分别握紧了手里的刀剑,随时准备迎接破门而入的军兵。幸运的是过了一会,房顶上安静了,并没有人作势要进到屋里来。
此时,街道上喧闹的人声并未停止,继续往来走动,房上房下跳跃找寻的动静也丝毫不加注意,惊动了街边许多住户,不断有人家被惊醒将灯点起,隐隐还不时传来议论和疑惑的嘟囔声,似乎还有军兵进入民居询问搜查,能听到粗声大气的问话声。白玉堂从床上站起来,提刀走到门口蓄势待发,展昭也跟着站了起来。正这时,铁匠突然也站起身来,将床头放置的烛台上的蜡烛点燃了,小屋顿时亮了起来。乍一见光亮,白玉堂和展昭心中一惊,白五爷急转身回头瞪着他,以刀尖指着:"你!你想干什么!"下一步就要过来拼命。无痕见展昭虽然用手死死拽着白玉堂的胳膊拦住他,眼睛却带着惊异不解的神色定然望着自己。于是冲他俩玩味地一笑,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仰脸对着窗外大声咕哝道:"这大半夜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展白二人的神情变得更加紧张,面上疑惑之色愈浓,却没再有什么冲动的举动,只是静静看着他,同时关注着屋外的变化,像是再等一个答案。
片刻,感觉有沉重的脚步声临近,却未在门口做停留,径直经过前往相邻的人家了。隐约听得是又进了两户人家,喝喊声和凌乱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渐渐远了,轻了,夜,逐渐又恢复了平静。。。
半天听不见声响,料想人已远去了,白玉堂长出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在一旁始终含笑看着自己的铁匠,把刀扔在桌上,慢慢走回床边坐下,一言不发。展昭也如释重负般地收起宝剑,对着铁匠示意般地笑了一下,打算走过去致谢。未待他走到近前,无痕站在窗边往床的方向移动了两步,一脸挥洒自如决胜千里的自信笑容,抱臂站住,望了望展昭,又看了看坐在床边低头不语一副气鼓鼓样子的白玉堂,呵呵一笑,说道:"屋外那么大声响,又是叫喊又是上窜下跳的,整条街的人都被吵醒了,所有人家都点起灯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若是只有我们这间屋依然漆黑一片貌似熟睡没有任何声响,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两位大人说是吗?"
"你,真是太狡猾了!想不到你一个打铁的,居然有这么深的心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白玉堂斜眼看看了无痕,忿忿不平地说。
"哈哈,有趣~真有趣!虚虚实实,这是最基本的兵法常识,你自己不懂这么浅显的道理,我救了你,反倒还要受你这许多言语,如今这好人真是做不得呀!"铁匠调侃地说。
"兄台不要见怪,玉堂他向来口下没有遮拦。"展昭说道,"白日里蒙兄台宝刀相赠,现在又蒙搭救,我们真是感激不尽。"
"猫儿,你谢他做什么!刀是他弄坏我的衣服赔给我的,他帮咱们也是应该的,我那是替天行道才,"
"玉堂!"展昭急忙打断他,防止他脱口而出杀西夏大将军的事。白玉堂也会意地没有继续说下去。
"哈哈!白五侠说的没错,杀西夏将军确实是替天行道,而且还为我大宋边关造福,倘若日后宋夏和谈不成再开战,那对方的上将自然是少一个是一个。所以在下帮白五侠躲过追兵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依旧是不紧不慢地调侃着说。
展昭和白玉堂听完就是一惊。"你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我们可并没有说过,你到底是什么人?"白玉堂诧异地问。
"这再简单不过了。西夏大将军被杀是城里一件大事,人人皆知,近日来一直劳师动众地寻找凶手,三更半夜闹得如此激烈定是因为此事,而你们刚好躲进来,这凶手是谁还有错吗?况且延州城里能做出这等不管不顾事来的也非白五侠莫属了。恐怕杨将军死后,我大宋再也没有能担起重任的大将了,所以趁对方也疲于战争的时候议和是最好的选择,皇帝想和谈百姓也不想打仗,这么重要的时候能出来搅局不看顾形势的人,舍去白玉堂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那你知道了,尽管去告密呀!"白玉堂冷冷地说道。
"我若真要告密,又何必特意去呢?只要刚才不把蜡烛点上,自会有人进来查看的。"
"你是怕自己受牵连才没那样做。"
"我为什么要怕呀?我可以说是你们带着兵器闯进来,威胁我。"铁匠继续笑着调侃。
"那就是你笨,脑子反应慢,当时没转过来这个坏心眼!"白五爷毫不客气地说。
"呵呵,是吗?我有那么笨吗?你想想看,我其实不是那么笨吧?"
白玉堂想想刚才发生的事,心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铁匠的机智和推断能力,想到自己的鲁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没再开口,脸上却仍旧是倔强的神情。
哈哈哈,铁匠又是几声大笑,用手指指白玉堂,看了看展昭,笑着摇了摇头。
原来两人傍晚时分一回到冷香居,刚推开门,就看见掌柜被绑了起来,十几个西夏军士在屋中埋伏,见到他们马上兵刃相向,上前拿人。原来西夏特使派人四处张贴悬赏告示,声称有知道凶犯并举报的赏银千两。店中有贪财的伙计,去告发了东家冷倾颜夜半带伤回来的事。
经过一番激战,展昭和白玉堂被追着一直跑到城南,无路可走的情况下想敲开一家门暂避一时,凑巧遇到无痕。
"你们接下来怎么打算?"铁匠问道。
"原本我是想回府衙找刘大人商量这件事,尽量推托掩饰过去,但是现在西夏方面已经认定玉堂是凶手,也知道我认识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目前延州城在西夏军队的控制下,玉堂只有想办法出城到宋军守卫的城镇去才安全。"展昭说。
"要出城容易,我知道一条山路,可以不经过城门口直接绕到城外去,趁着天还没亮,现在就可以带你们走。"无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