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叫他干嘛?反正你也要在这里常住的,你俩天天见面,等他调派兵马的时候你再跟他说呗。"白玉堂说。
"我明天跟你们一起进京。"庞统说。
"什么?你不是死活不去京城吗?我说你这人真有病,我们这两天反复说你都不答应,现在大晚上的又说变就变了。"白玉堂抱怨道。
"让你去你就去,那么多废话干嘛!我想我爹了,回去看看不行吗?我回去就带他走,走的远远的!"庞统说着伸手把门打开,指着门外对展昭和白玉堂说,"出去!"
"你叫唤什么,我们大晚上好心好意来找你聊天,你还说赶人就赶人了。"白玉堂吵吵嚷嚷地不依不饶。展昭见庞统真有几分急了,就拉住白玉堂劝慰着出了门。
除了门口走不远,白玉堂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展昭把他拉起来,戳点着脑门说:"你鬼点子还真多,我一开始都没反映过来。不过你也真过分,把先生说的那么惨,让庞统多难受呀。这个庞统可不好惹,他要是发现你骗他,一定跟你没完没了。"
"哼,五爷我还怕他不成?明明是他装傻充愣过分在先的。再说了,你不在的这几天,他在府衙里那些大人面前可风光了,处处料中,什么都懂,简直就是神人。我在他面前没少被比下去,正不痛快呢,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整整他,岂能错过?哈哈。"白玉堂笑着说,"说来也是,人呀,不管多聪明,一遇到这个情字,就都变成傻瓜了。"
"玉堂你又岂非不是?"展昭说。
"我?我怎么了?"
"若非被情所困,以你的聪明,又何至于在外更名改姓漂泊这三年?你怎就不会想到家里的人多么伤心,而展昭又如何能放的下你呢?你真以为我会娶妻生子过日子去不成?展昭在你心里就这么无情?"
"我。。臭猫,又来拿我的糗事开心。"白玉堂脸一红,低头不语。
展昭一把把他揽进怀中,偎靠着厮磨不已。
离开长安返京的路上,庞统骑马跑在最前面,不时回身催促后面的展昭和白玉堂。
"你急什么!当初死活不走的是你,现在催的又是你。"白玉堂埋怨道。
"既然要回去了就别磨磨蹭蹭的,回去晚了府里的人受罪。"
"谁受罪?谁呀?"白玉堂明知故问。
"你少打听!快点赶路!"庞统催促说。
"咱们骑马是可以走的快,不是还有坐车的刘大人吗,怎么快?"展昭说。
"我说了我们骑马先走,刘大人自有官兵护卫。"
"不行,护送钦差是皇上的圣旨给展某的职责,展某理应寸步不离。"
"你自己不忠君,整天想着谋反,不能让展昭也抗旨吧?"白玉堂说。
庞统哼了一声,问道:"展昭,你是陪刘大人来的,根据你来时走的时间推算,咱们现在的速度要几天到京城?"
展昭说:"虽然现在刘大人是坐着车,但是咱们行进的速度已经被你催的很快了,你看那车颠的,我都怕大人在里面吃不消。估计照这个速度,七八天就到了吧。"
"好,我告诉你们,要是七天内到不了京城,你跟白玉堂,谁都别想吃饭睡觉!给我马不停蹄的跑!"庞统说完,扬起手里的鞭子狠狠抽打了一下,一马当先往前面跑去。身后,展昭和白玉堂并骑而行,边追边叫嚷埋怨着。
上下颠簸左右摇晃的车仗内,重心不稳的刘大人气喘吁吁地自语道:"中州王的禀性如此怪异,日后朝堂之上该如何相处。之前带我们突围的时候感觉是很聪慧明理的一个人,等记起了自己的身份,说变脸就变脸,可苦了我这做臣下的。唉,真是做官难,难做官,官难做呀!
第十二章(再聚首)
临近京城,景象愈发繁荣,沿途商铺林立,民舍众多,百姓安居乐业。庞统一路上看着风景,想着十三年间的变化,感慨颇多。曾经熟悉的街道早已变了模样,以前去过的不少商铺都已经改换了招牌或者重新装潢一新,难以辨认了,只是凭着原有的记忆和脑海中的印象搜索着,比对着眼前看到的一切,可以算得上沧海桑田了。
过了郑州,据汴梁仅百余里,漫天的大雪将道路冰封,一片银装素裹的大地。附近地区的雪已断断续续下了近两日,及膝深的积雪淹没了人足,马蹄。坑坑洼洼无数或深或浅的足迹,一直蔓延着,布满通向京城的大道。雪花仍在飘飘然落下,一阵风起,打着卷儿飞舞,粘在行人的衣服,鞋帽上,化成片片濡湿的痕迹。风雪渐欲迷人眼,远方的亭台楼阁一片朦胧,仿似仙境。
这两日行进的速度有所放缓。两日前,因为实在受不了庞统日夜不停的催促,展昭和白玉堂坦言了有关公孙策身体不好的说法是谎言,庞统虽然非常恼火,但想来自己也是关心则乱,如此简单的小伎俩就轻易上当,不由得觉得好笑。也罢,当面对的迟早逃不掉,这些年纠缠梦中的思念也该有个结果了。想到这些,也就欣然上路,骗与不骗不重要,想念他惦记他的心是真的,这就够了。
然而近乡情更怯,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隐约可见巍峨的城关,此时的庞统却有几分彷徨了。十三年,短暂的人生中一个漫长的有些可怕的数字,他已经想不起十三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而策呢,停留在脑海中的,还是当年那含羞带笑的青涩模样。这一路上的风景都变了,他又该变成什么样?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勒住了马,踌躇不前。
"怎么不走了?"白玉堂催马到他近前问道。
展昭弹了弹官服上的落雪,擦擦挂在面上眼前的水珠,抬手遮了遮风雪,指着前方说道:"马上就到了,已经隐约能看到城门了。"
庞统低下头想了一会,说:"这么多年没回京城了,我现在还真有点心慌,要不你们先进城吧,我在周围找个客栈住两天,定定神。"
"哈哈!"白玉堂仰面大笑,"没想到你也有心慌的时候呀?平时看你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怎么一提到回家就如此小女儿姿态了?"
庞统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展昭眼睛眨了眨,清了清嗓子,说道:"也好,适才咱们在郑州歇脚的时候,府衙有人来说长安派出的传信兵已于日前到了京城,把咱们一行的具体情况向皇上作了禀报,京城各处都得到了消息,开封府自然不会例外。想必公孙先生这些年想你也想的紧了,老在府衙憋闷着对身体也不好,就让他冒着风雪到城外来找你吧,正好你们俩来个踏雪寻梅,倒也诗情画意。"
"你,唉!"庞统长叹一声,知道展昭是故意消遣,却又想到那人一向娇弱的身子,虽然白玉堂说的重病在身是诳语,然而素来清瘦畏寒怕冷却是自己知道的。这刺骨的冷风,没膝深的积雪,怎忍叫他顶着严寒到城外来。于是握紧缰绳,用力夹了一下马腹,对着身边的人说道: "走吧!"言罢,已跃出数尺。
雄伟的城楼就在眼前了,记忆中灰褐色的城墙,高大的顶楼,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出征时吹奏的号角。雪花如鹅毛般落下,遮挡了视线,影影绰绰中却更有种幽然的幻梦味道。朱红色的两个大字在雪雾中还看不十分真切,待再走近几步,生生真个是,汴梁!
抬眼望城楼上,在漫天风雪如仙云笼罩之下,一抹雪白的身影翩然入目。一人头戴淡黑色书生帽,身穿素色绣花棉袍,外披着雪白的狐裘外氅,领口及披风的边缘密密麻麻缝嵌着白色的绒毛。清瘦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目光凝望着城下官道延伸的方向,表情平静而优雅,眼中却凝聚着无尽的企盼与痴狂。
迷眼的风雪和恍如仙境的城楼,只有那一个孤单的身影在静静的遥望。一时间,庞统有些茫然了,分不清这是真的或只不过仍是自己的一个梦。他抬头望向城上,城上的人也在低头看着他,一时间,四目相对,却彼此无言也无行动。
"是公孙先生!"白玉堂催马近前看到后大声说道。
展昭也停下马,说道:"他果然来了,还是说,他根本就是经常站在这里等。"
两人走过去推推庞统,说道:"还不赶快上去。"庞统情不自禁地道了一句:"这是真的吗?"这一句,既像是是询问,又像自言自语。
没等展昭和白玉堂回答,他就利落的翻身下马,丢下鞭子,向着城楼一步一步走去,身后的皑皑白雪上,留下了归家游子深深的足印。
走上城楼,缓缓踱步到那人近前。他却依旧目视着远方,感觉到自己的靠近,也未转头。
庞统静静地站着,在公孙策的身边,两个人就这样近在咫尺,却默默无言。过了许久,庞统终于鼓起勇气,用双手抚上公孙策的肩头,把他的身子转过来,与自己相对。十三年了,终于再一次接触到那温热的身体,不是在梦里,而是实实在在的人。
"策,看着我,我回来了。"十三年了,他果然已不再青涩,白嫩的脸庞上出现了风霜的痕迹,蓄起了几缕黑色的胡须,只是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昔,面容也仍然清秀姣好,却更瘦了,隔着厚厚的冬装,仍能感觉到那腰身更加细的不盈一握。拉过他的双手,修长而冰冷。望着自己的双眼含着泪,眼神里充满着喜悦,却,有更多的茫然,和隐隐的一丝恐惧。
"策,你怎么不说话?我回来了,我是庞统,你的飞星将军庞统,我遵守了诺言,回来了。"轻轻摇晃着公孙策的身体,呼唤着。
公孙策的眼神却依旧茫然,任泪水缓缓地顺着脸颊流下,突然猛地抽回自己的双手,身体颤抖着,嚷道:"我不要再做这样美好的梦!"
庞统见状愣了一下,旋即再度紧握住公孙策的双手,拉着他抚上自己的面颊。
"策,不是梦,相信我这不是梦!我回来了,真的是我回来了!"
公孙策颤抖着,感觉到手上的温暖,这亲切熟悉的温度,然而,却在梦里一次次见到又失去的太多了,他已经疲惫得不敢相信任何现实的幸福。手被紧紧的抓住,拼命想要挣脱,嘴里不住叫嚷着:"不要再折磨我,不要再给我梦境的美好!"
庞统第一次见到公孙策如此失态,纵使是以前闹别扭时强行的欢爱,他也不过是口硬心软罢了,挣扎扭动一番便会乖乖地顺从自己。而今天,却明显的感觉到他内心真真实实的抗拒,抗拒自己已经回来的事实,像是封闭在内心的世界里。虽然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梦境是什么,但却可以想到,这些年,他该是饱受相思和回忆的折磨吧。自己失忆了,还念念不忘一个梦境,百转千回地思索着,更何况,他一直清醒着,清醒比沉醉痛苦。
望了一眼城楼下,人早已都不见了,想是白玉堂和展昭已经陪着刘大人入城了吧。冬风吹雪,飘在自己和公孙策身上,更显几分清冷。见到他含泪扭嚷的疯狂模样,心揪的更紧,不停抽动着绞痛,终忍不住一把搂过那纤细瘦弱不住颤抖的身子,紧紧扣在怀里,轻轻拍打抚摸着他的背,安慰着。
公孙策依旧吵嚷抗拒着,却渐渐无法拒绝记忆中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哭泣着把头枕在庞统肩上,慢慢停止了推拒,任由他抱着,不住轻喃道:"果然,我还是抵抗不了幸福的诱惑,而梦醒了,美好过后,便又是漫长的黑暗了,明知道,却还是抗拒不了。梦里的温柔,梦里的恩爱,梦里的缠绵,为什么,为什么我总会醒?是什么勾起了醉人的美梦?上次是‘酒疆',这次又是什么?是这漫天的飞雪凝霜吗?"
庞统把手臂收得更紧,望着公孙策朦胧的泪眼,低头在他耳畔摩挲不止,一字一顿轻声道:"这不是梦,或者说如果这是梦,那么你永远都不会再醒,我保证!"言毕,拥着公孙策缓缓走下城楼。
第十三章
白玉堂和展昭回到开封府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府衙的门口高高挂起了两盏红灯。白玉堂看着不由得一笑,说道:"是欢迎五爷我回来吗?还搞这些小孩子的花样儿。"说着迈步进了府。待走到院中,就是一愣,见卢方,韩彰和徐庆三个人齐齐地站在院子中间,脸朝着门口张望着,见自己走进来,只是眼泪汪汪地看着,没有说一句话。三个人都微微张着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也不动。
白玉堂在回京城的路上设想了无数种与哥哥们见面的结果,不断告诉自己克制情绪,要欢欢喜喜的,而真见面了,却发现此情此景根本无法克制。他急走几步扑到卢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抱住卢方的腿失声哽咽着,想唤一句大哥却怎么也喊不出声。三年未见,卢方原本微微有些银色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脸色也不如先前红润,两腮深陷,比以前瘦多了,脸上的皱纹也有所增多,一看就知这三年过的定是不如意,想必是因为自己的事一直在难过吧。韩彰在旁边微微把头侧过去,瞪着眼睛强忍住泪水,身体有几分颤抖,手哆嗦着伸出,想要抚上白玉堂的脸颊。徐庆则鼓起腮帮子大声嚷嚷着:"老五,你到哪儿去了?你没死还不回来,可把哥哥们想苦了!"说着说着,重重地一下拍在白玉堂肩头,然后抱住他放声嚎啕。
过了许久,卢方颤巍巍缓过神来,把白玉堂拉起来道:"五弟快起来,这雪地上凉。"然后把他从头到脚仔细端详半天,见样貌气色都没有什么变化,精神也还好,才点点头,擦了擦眼泪,算是放心了。
"大哥,二哥,三哥。"白玉堂依次望望三位兄长,复又跪下道:"小弟知错了,一时任性,让哥哥们担心难过,是小弟的不是,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胡闹了,不离开你们。"韩彰和徐庆赶紧过来拉起他,不住地说:"五弟回来就好,没想到咱们兄弟还能再见面。"说着,不自觉眼圈又红了,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走吧,有话进屋说,院子里冷。"卢方拉着白玉堂的手,对三位兄弟说道。
展昭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切,没有上前,他知道,这种兄弟重逢的场面,自己过去多少有点不合适。默默地看着三位兄长对白玉堂的关怀和情义,心里十分感动,继而想起少年时和包拯公孙策一起游历天下破获奇案的经历。这些年的官场生涯和生活的变迁,已经改变了太多东西。包大哥为了实现为民作主的理想,付出了太多,他并非恋栈官场,而是知道他走了,百姓就失去了一片青天。自己也因此甘愿放弃了仗剑江湖的潇洒,留在他身边,做这个为江湖中许多侠士所不屑的御前侍卫。而公孙策呢,似乎失去的更多,他现在的淡然在展昭看来其实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麻木,只有见识过当年那个凌厉飞扬恃才傲物的"公孙博学"的人,才能深刻体会到这种沉寂的悲哀。他其实从来不是也不该是一个很淡然的人。
白玉堂陪着卢方,韩彰,徐庆往前厅走去,蒋平一直站在门口看他们走过来,他的眼睛有些湿润,红红的布满血丝,而脸上却依旧带着平时嘻嘻哈哈的坏笑。
徐庆隔着老远就粗声大气地叫喊:"我说小四你真不是个东西,小五回来了你也不出来接,还站在门口笑嘻嘻地看着,你还有点良心没有!兄弟三年没见了你就不想他?"
蒋平听了也不回答,只是咯咯一笑。
白玉堂朝着蒋平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低头望着他,抬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道:"四哥,我回来了。"
蒋平笑着点点头,拍了拍白玉堂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说:"老五呀,我就知道,早晚你还得回来叫我一声四哥,咱们哥儿几个这兄弟情份,断不了!"
言罢,兄弟俩无言地拥抱。
"我说这小五可真怪呀,往常他跟小四一直不对付,今儿个怎么一回来反倒亲热了。"徐庆在一旁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