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那是咱五弟在外面待了几年懂事了,知道我这当四哥的说的做的全是为他好。"蒋平打趣道。
兄弟五人乐呵呵地进了屋,包大人也已经从后衙迎了出来,拉住白玉堂又少不了一番泪眼相向,反复询问叮咛。见到展昭也一切安好,包大人十分欣慰。
这时下人已将酒席摆上,大家围坐边吃边聊,好不热闹。席间,展昭见包拯多次欲言又止,像是有话要说,猜到定然是询问庞统,就主动说道:"庞王爷也已经回到京城,跟公孙先生在后面,我和玉堂陪同刘大人先行一步的。"包拯点点头,公孙策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经常到城门口去徘徊遥望的事也是知道的,自己还曾经劝过他天寒路远身体又不好就不要去了,只是那人的性子看起来平淡实则最为执拗,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接到长安传来的公函得知庞统尚在人世的时候,朝野震惊,包拯更是说不上是喜还是惊。喜的是自己多年的好友应该可以展一展眉头了,这些年来对公孙策,包拯充满了疼惜,真心希望他人到中年以后的生活能不再孤单幽怨。惊的是庞统的归来,又不知朝堂上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十三年前那惨绝人寰的一战原本随着"全军覆没"的字眼渐渐被淡忘了,很多东西被深埋以为再不会被挖掘,如今看来,怕是山雨欲来,无可回避了。
掌灯时分,庞统送公孙策回到开封府。包拯见他风采一如十几年前,神态镇定,步履矫健,身前身后带着百步威风,容颜也未见多少衰老,头发依旧乌黑,身体显得越发结实了,只是脸上风霜的痕迹更重,肤色深了些,想是西北的风沙着实厉害。
"多年未见,王爷风采依旧。"包拯起身道。
庞统冷冷地一笑,回道:"包拯,你我之间就不用这些官话客套了吧。本王看你这些年不见倒是多有发福,可见这官做的够稳当的,很悠闲啊。"
"托王爷的福,包拯一切还好。既然是故人重逢,自是不必客套,不如依旧如当年在风月楼之时把酒谈天如何?"
"哈哈!包拯啊,我知道,本王这次回来你有很多话想问,但是我今天不想说,也不是一个晚上能说清楚的,该知道的,以后你自会知道。本王现在只想说,本王的人,似乎你替我照顾的并不怎么好呀。"庞统说着,看了看身旁默默不语的公孙策。
"各人之心,自有各人所属,旁人能照料到衣食住行,却不尽然能将这心也照顾周全。解铃还需系铃人,既是王爷的人,包拯自认无能将心思照护周到。"包拯说道。
庞统听罢哈哈大笑,说道:"那本王既然回来了,也就自己接管过来,不再劳累包大人了。"
"包拯照顾朋友,乃是为着兄弟情义理所当然,王爷此番得以生还,可喜可贺,包拯既为王爷高兴,也为友人感到欣慰。"
"本王知道,我这次回来,有人高兴也有人不高兴,怕是这不高兴的人比高兴的要多吧?还是当年那句话,我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因为我只会给别人带来绝望。"庞统说着,眉眼往上一挑,眼神中透出无限犀利。
"王爷错了,是绝望还是希望有时只在一念之间,看每个人心里怎么理解了,就如同现在,干戈或是玉帛其实全看你如何选择。包拯只希望王爷能淡看已成烟云的往事,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就留宿府中,待明日清早也好一同早朝面圣。"包拯说完对着门外道,"来人,去中州王府取王爷的朝服。"
庞统冷笑一声道:"包大人诚心相邀,却之不恭了。这朝服就不必麻烦了,本王就算是衣衫褴褛,想那赵老六也不会不认得我。"
包拯没有答话,自是仍然吩咐人去了。
众人在旁听了许久,都不甚明白。徐庆见庞统气势十足,言语甚是傲慢,不满地嘟囔道:"什么东西!装腔作势的!"蒋平眼珠一转,听刚才的对话已把事情猜了个大概,笑嘻嘻地劝道:"三哥,人家大人们的事咱们也不明白,这位王爷想必是包大人的朋友,咱哥几个别跟着瞎捣乱,到大哥房里接着聊去。"白玉堂也过来说: "是啊,小弟陪着几位哥哥继续喝酒,今夜一醉方休。"说着跟蒋平两人推搡着徐庆出了门,卢方和韩彰也跟了出去。
展昭陪着庞统和公孙策出了客厅,指着走廊道:"左转第二间是先生的睡房,今夜就委屈王爷挤一挤,展昭不再去另外收拾客房了。"
公孙策看了展昭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庞统笑着说:"展护卫自便。"
走进房间内,庞统四周环顾了一下,果然简朴的很,只有一张木床,一副桌椅,一个书架,满架的书册,桌上一盏青灯,笔墨纸砚而已。床的四周挂着白布围帐,正中摆一个方枕,一床被褥,布置十分简单。
公孙策轻轻坐在床边,庞统走到他身边,挨着坐下。
"策,你怎么一直不说话?"c
"说什么?我怕是说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快。"公孙策低着头沉吟道。
庞统用手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回来了,就在你的面前,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你现在还不敢相信,我会一直陪着你证明给你看。"
公孙策望望面前的这张脸,似乎是比记忆中沧桑了一些,却依旧是那让人无法抗拒的正定眼神,直直地盯着自己,心不由得悸动起来,脑海中满是无尽的思念,而近在咫尺却不敢凝望或碰触,怕又是一场鸳鸯蝴蝶的迷梦。此时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等待已太久,久到不知道时间,久到无直觉清醒与沉睡,美好的梦做过许多,已无力再承受幸福过后天堂地狱般失落的转换。于是只能呆呆地坐着,任面前的人如何说,只道:"我已经相信过你太多次了,每一次你都说回来了,说陪在我身边,然而嘻笑欢爱过后,一场大梦醒来,什么都没有了,依然只有我孤零零的一个人,然后继续等,等下一个美好的梦,然后再失去,再继续等,真的等了好久,好久。。。"
听了这番话,庞统觉得整颗心都揪了起来,自己终是伤他伤了许久,不由得憎恨起那些失去记忆的岁月,竟让此生的挚爱如此空受折磨。心下一动,握住公孙策的双手,感觉到是如此的冰凉,想是他生性畏寒,下午又自风雪中一路走了个来回,自是一时难以回暖。把那双手握在掌心,搓弄许久,感觉渐渐有些暖意了才放开,说道:"下午走了这一趟,你一定累了吧,身子冷不?把衣服脱了躺下吧,我给你暖着。"说着伸手去解公孙策的外衣。
公孙策本能的抓住他的手抗拒,身子微微往后躲闪,嘴里说着:"不要。。。"害怕梦境重演,一场缠绵过后,又会是长久的孤寂了。庞统看穿了他的心思,停住了手,看着公孙策的眼睛认真地说:"别怕,我知道你的心还悬着,我会慢慢让你清醒过来,让你知道从今天起,本王一直都会在,在你身边。"公孙策抬头看着庞统,对上那双如星魄般明亮的眼眸,里面反射出自己的影子,是那样真实,看的他心跳似乎都暂时停止了。可以再相信这一次吗?他问自己。
"放心吧,我今天不会碰你的,让你好好休息,本王回来是要陪你共度余生,我要的是你的后半辈子,而不是这一个夜晚。夜深了,乖乖睡吧。"庞统说完,再度伸手过去,轻轻地帮公孙策解着外衣扣子。难得的,公孙策听了这番话,没有再反抗,由着他一件一件帮自己把外衣脱掉,再轻轻抱起放平在床上,拉过被子仔细地盖好。灯光熄了,公孙策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熟悉的火热温度慢慢靠近自己的身体,一双坚实的手臂自背后紧紧拥抱住自己,后背贴上那厚实宽阔的胸膛,一股暖流自心底发出慢慢涌遍全身每一处肌肤。他渐渐感到意识在涣散,无法抗拒熟悉的拥抱感觉,慢慢放松了自己,就这样蜷缩在庞统的臂弯里,靠在他身上,轻轻蠕动着,下意识地侧转身子,用手无意识地抓摸着他的身体,轻抚着脸颊,已经全然顾不得想这是梦或者非梦,就算明知醒来会痛苦,也总是义无反顾地去沉沦,每一次都是这样。。。他轻轻呢喃着听不清的字句。
庞统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十几年的时间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漫长,轻轻亲吻着公孙策雪白的脖颈,抚着他细软的发丝,很想就这样要了他,一解相思之苦。却又想到他紧张的眼神,和现在紧紧抓住自己内衣衣领一副害怕失去的样子,怕是这时候,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地静静陪护着是最好的办法。于是就这样默默相拥着,慢慢感觉怀里的人的手放松了,停止了动作,变的安静,渐渐熟睡了。
一夜好眠,公孙策许久以来从未睡得如昨夜一般安稳过,一直清楚地感受道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环抱着自己,当自己是珍宝一般呵护。十几年来,第一次在深冬的夜里不觉得寒冷,反是睡的暖暖的,十分香甜。恢复了意识睁开眼睛,感觉天已经放亮了,脑海中回想起昨日的情形,迅速转头向枕边望去,空无一人,直直地坐起身子喊了出来:"庞统!庞。。统。。"发现屋内也是空空如也。床上的温度分明还在,难道果真又是南柯一梦吗?不过又到了梦醒时分?无力地举起手在空气中挥舞抓挠着,泪水瞬间溢出了眼眶。
门被迅速地推开,庞统几乎是几步蹿到公孙策身边,把亮白色的软甲丢到一边,抓住他在空气中无力挥动的双手。
"策,别怕,我在,我在,别怕。"庞统从不曾见到公孙策这般无助的慌乱样子,眼神中充满了恐惧,手颤抖着上下胡乱抓弄,头惊恐地左右摆动着四处寻找,看的人心一下子抽痛起来,泛起无尽地怜惜,只想紧紧地把他纳入怀中,再也不放开手。
其实只是一刻钟的功夫,展昭天刚亮就来敲门,说是昨天下人从王府取回衣服的时候看房间里灯光熄了,就没敢打扰,于是一早上特意把朝服送过来,让庞统换上好上早朝。于是开门出去接衣服,顺便和展昭在门口闲谈了几句,只这一会儿,便听到公孙策的呼唤,连忙转身回屋。
"你,你还在?真的还在?"公孙策惊喜地说,眼中的泪水尚未完全收住。
"本王一直都在,从今往后,一直都会在。"庞统抱着他,肯定地说。
"太好了。。。我睡醒了。。你还在。。"公孙策轻喃着,慢慢恢复了平静。
庞统把刚送来的衣服拿在手里展开,是自己以前常穿的一件,所谓朝服不过就是亮银色的将军甲,只是与上阵杀敌时所穿的不同,较为柔软罢了。与公孙策昨日穿着的那件外氅有相似的设计,领口和袖口处缝制有雪色的绒毛,是出自同一裁缝之手。
十几年在外的日子,许是由于常年劳作的关系,胸肌和背肌都厚实了不少,往日的衣服穿在身上略显得有些紧绷,不过倒仍勉强还算合身。仔细把衣服整理好,抬头看见公孙策正一动不动望着自己,走过去笑着说道:"许久不穿,竟有些不习惯了呢。天还早,你接着睡吧,我跟包拯进宫去见赵老六,回来再陪你。"
公孙策闻听此言眼底升起一丝隐隐的不安,盯着庞统又看了半天,却不知该说什么如何说。庞统都看在眼里,轻轻扳住公孙策的身体让他躺好,又小心地掩好了被角,用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道:"别担心,本王答应过要好好陪着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公孙策凝视着他的目光,从眼神里读出了坚定的信任,却仍抓着他的手问:"你真的还会回来吗?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
"本王会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保证!"
"上朝的时间要误了!"门外传来白玉堂的催促声。庞统一脸不悦的烦躁表情转头望向门口,正待开口,公孙策先说道:"你去吧,我信你,等你回来。"说完像是怕他不信的样子,把手臂都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装出一副睡着的样子,又道,"我乖乖睡着,等你回来,去吧,他们在等了。"庞统看到公孙策像个孩童般的可爱举动,不由得一笑,忍不住又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庞,缕了缕柔顺的发丝,再度掖了掖被角,站起身离开。
金碧辉煌的大殿光华依旧,只是今日,似乎在庄严肃穆中又增加了些许别的东西,说不出的感觉。
"臣白玉堂归朝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白玉堂跪在大殿之上,想到自己仍然活着的消息虽说早已有长安府衙的公函先行呈上予以说明,但是如果皇上问起这三年来的去向和因何没及时回朝,自己又该如何作答?总不能在百官面前直言是因为展昭吧。着实烦恼,在心里默默想着套辞。却不料今天的皇帝仿佛格外好说话,或者说是有些心不在焉,根本没有多做询问,便说:"白护卫大难不死,朕感到十分惊喜,非常高兴,襄阳一战,爱卿多受劳苦,此番归来,朕定然要有所封赏,暂且恢复三品御前侍卫之职,仍留开封府调用吧。"
"此番与西夏和谈之事,臣一时鲁莽,杀死西夏大将军,导致和谈失败,特此请罪。"
"和谈一事也不全是你的过错,白护卫乃血性之人,侠肝义胆也是朕欣赏之处,朕不予追究你的过失,和谈之事稍后再议吧。"赵祯说道。
白玉堂闻言就是一愣,心道今天皇上好生奇怪,怎么对自己如此宽待,没想到惊天大罪就这样轻描淡写几句赦免了,着实有些目瞪口呆,半天才缓过神来谢恩退在一侧。一直在为白玉堂捏把汗的包拯和展昭也没想到能过关得如此轻松,想必是襄阳的功劳皇上还深深记得吧,心中也十分高兴。白玉堂在站起身来的时候微抬头望向龙椅上的皇帝赵祯,一时间有种感觉,就是皇上似乎根本没有留心听自己说话,因为感觉他的眼神不是看向自己,而是始终看着自己旁边的某个地方。
赵祯从前天接到长安派人送来的奏折的时候起,就开始了惴惴不安,范仲淹洋洋洒洒上千字的奏本,他只记得其中的两个字--庞统!这个足以使自己寝食难安的名字,十三年来在夜深人静之时多次折磨阵痛着自己的心灵。皇帝,是有坐江山必须付出的代价的,为此他学着耍了不止一次的手腕,天芒,小蛮,这些都不过是他稳固皇位的筹码。包括,十万军马和诺大的万里江山相比,作为皇帝,他坚定选择了后者。然而他不是没怕过,多年来也有着反复的梦魇。原以为曾经的金戈铁马烽火狼烟都已经成为了历史,有些事将永远尘封不会有人再提及,然而,那个名字却再一次出现了。这次,他是真的怕了,怕这个迟来了十三年之久的所谓"报应"吧,欠的债总是要还的,更何况自己的这个对手从来都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自登上帝位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彷徨,竟有些怨恨时间过的太快,希望上早朝的时候永远不要到来。
坐在大殿中央,仿佛高高在上的看向下面的人,心中却是万分的忐忑,高处不胜寒,看着那人自始至终傲然而立不发一言,一如十三年前的藐视和傲慢,群臣皆跪下行礼,唯有他正定地站着,一直仰头直视自己的目光,倒令自己不由自主错开了眼神。冰冷孤傲的表情一如既往,一瞬间赵祯怀疑是否是时间错了,倒转了十三年或是根本就没有前进过。目光似看非看,只是比当年更多了几许深邃,如果以前还可以从他的眼神中读出野心和反叛而有所打算的话,那么现在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那眼底的风景更加深不可测,含笑非笑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意向。不知道对手下一步想要干什么,这才是赵祯最害怕的。
君臣就这样一上一下对视了很久,大殿上静的可以清楚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所有的臣子都一言不发,像是等待着一个爆发的结果。最后,还是庞统先开口道:"多年不见,皇上一向可好?"依旧是昂首而立,语气不卑不亢,倒像是带着几分调侃,若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