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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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根本没往心里去,你去吧。"

  言照莘道:"是!"回身要走,旋又回头,道:"太后怎么就认定了是我呢?"

  太后嗤笑一声,道:"凤王不是心慈手软之辈,但更不是笨蛋,他再忍不得,也要忍得,断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宫闱争斗,不见得比帝位之争仁慈多少,太后当年也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哪能就是全无心机之辈?

  言照莘道:"所以太后觉得,不是他,那就是孙儿了?"

  太后不答,许久,道:"哀家老了,没什么事想管的,不过就是盼着儿孙平安,社稷也平安罢了。"

  言照莘道:"孙儿本来也是一样想的。"

  太后道:"那如今呢?"

  言照莘道:"孙儿自小待他如何,太后是看在眼里的。"

  太后点头。

  言照莘道:"那时孙儿一直觉得他还小,什么都不懂,也就耐心等着,想等他再大一些,懂事了再说。可是居然就等不到了。"

  太后换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拍拍身边,道:"来,坐下好好说。"

  言照莘一笑坐下,道:"五弟那日来寻父皇,说是查到了当年的真相,孙儿正巧也在,五弟说的时候也没打算瞒着孙儿。后来父皇就下了手喻,收押羽王叔夫妇,五弟又向父皇要心尘弟弟,父皇居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孙儿知道阻止不了,就说跟着去,无论如何,我要先知道,五弟他到底要怎样?"

  他苦笑一下,道:"情况比孙儿预料的还要更复杂一点。五弟和父皇说的时候,只说了羽王妃的真正身份,还有羽王叔是当年刺杀一案的真正主谋,父皇就什么都明白了,我那时却并不知道原来五弟的母妃也有卷入其中,还盘算着父皇那边怕是说动不了,或者可以在五弟这边活动活动,要他暗中将心尘弟弟交了给我。结果我到了那边,才发现五弟竟是恨透了羽王叔夫妇,那么他对心尘弟弟自然也是不肯放过,但他对心尘弟弟,哼,我那时就看出来了,分明是心有恋慕,所以无论如何,我可以放心一点,他不会要心尘弟弟的命。"

  太后道:"你倒也真能忍得住。"

  言照莘道:"不能忍,又该如何?孙儿是有实力跟父皇斗,还是有实力能五弟斗?不能忍,也只好忍了。"

  太后道:"那么后来呢?"

  言照莘微微一笑,道:"后来的事,太后不都知道么?四弟劫走了心尘弟弟,却又被五弟夺回,连小命都赔上了。"

  太后道:"这是表面。"

  言照莘笑而不答。是表面,但真相,却不可说。心知肚明是一回事,真正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太后淡淡一笑,道:"所以你有一点比他们都好,你能忍。"言照非带走楚心尘,他忍得住,再后来言照轩劫了人走,他居然还是忍得住,百忍成金,怕也不过如此了。

  110

  言照莘道:"孙儿只是知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若是那时带走心尘弟弟的是自己,那么后来被言照非所杀的,就是他言照莘,而不是言照轩,所以他不但要忍,还要暗中帮忙,借严飞卿之手,等于是将人直接送到了言照轩手上。之前严飞卿和言照轩的结识,自然也不是巧遇,而是刻意安排好的。赵群鹤会得知严飞卿来京的消息当然也不是偶然,那是言照轩的安排,被严飞卿左右了的安排。

  然而这其中,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机括。言照非纳妃一事,让他明白了他对楚心尘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心有恋慕,而是真真正正地爱上了他,但江山美人,究竟孰轻孰重,各人心里都有各自的算法,未必言照非不会为了江山舍美人,为了争得晋王一派的支持,而忍痛送出楚心尘,所以他要设法,让言照非再放不开,舍不下,谁来争抢,都决不能退让。

  做法很简单,严飞卿入凤王府后,很快便明白了言照非对楚心尘的情意,但其中确实还大有保留,那是因为双方无法消弭的深仇大恨,他不能不有所顾忌。后来言照非决意要让楚心尘失忆,而他要做的,便是让严飞卿顺水推舟,给楚心尘下药。只因他知道,楚心尘一失忆,言照非再无所虑,原本苦苦压抑的情意,焉能不如火山骤发,喷薄而出?

  其后数日,言照非果然对楚心尘全心全意,沉溺不可自拔。至此,言照轩要夺走楚心尘,双方便再无和解可能,必得拼出个你死我活,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自然是他言照莘。

  这其中却也另有苦心,楚心尘失忆,那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只是受人摆布,事后言照非再恨再怒,终究不能尽数责怪于他,又是真心爱他,总要容情一二,想来得回他后,不会太过为难于他。

  人心计算至此,他不赢,谁赢?

  太后点了点头,闭目片刻,似在思索,忽然睁眼道:"你要争位,却不是这几个月才有的念头吧?"事事皆在他算中,看似凑巧,其实却都是精心谋划的结果,没有多年筹划,哪里就能这样举重若轻?

  言照莘道:"太后,人往高走,孙儿自然也不能免俗。何况,心尘弟弟那模样,生来就不是个太平的命,孙儿若走不到那一步,怕未必保得住他。"

  言照非未回之前,京中最有势力的,是言照莘和言照轩两兄弟,两兄弟虽然交好,但对楚心尘却是同样志在必得,容不得半分相让,只是一个明些,一个暗些罢了。言照非回来之后,不过形势更复杂了些而已。太后点了点头,却忽然道:"你后悔么?"

  言照莘一怔。太后道:"你看他如今这模样,就没想过,或许有更好的法子?"

  言照莘默然许久,道:"率图之滨,莫非王土,我便是想带了他远走高飞,父皇能容么,五弟能容么?天大地大,又有何处可去?"何况,他既已站在了这个位置上,便容不得他退缩,他也没有退缩的理由。

  太后轻轻叹气,道:"你去吧,记住哀家刚才的话。哀家如今是不想管,可真要管时,也还不是不能管。"

  言照莘知道她是答应自己不管这事了,道:"是!"起身告退。

  他回到楚心尘房里,见到他正蜷着腿,靠坐在床上,怔怔地出神。大热的天气,还穿着两套长衣,身上竟也没汗,那身子骨一看就轻飘飘的,像没了份量。

  羽王叔夫妇已死,如今,这天地间,他是真真正正,再没半个亲人。言照莘走过去,伸手把他抱在怀里。刚才太后问话的时候,他说不后悔,可如今这心里,怎么就痛得这么厉害?

  "以后,莘哥哥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谁来我都不让!"

  却不知这样的誓言,能否让他的心稍有回暖?

  七日之后,大皇子言照瑾入土为安,诸皇子齐去吊唁,包括凤王,大皇子府诸人接待有礼,没出一些岔子。

  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下,是暗藏的波涛汹涌。

  十日之后,何鄞的人送来急报:玉将军早有准备,梧州大营,甚至整个西路兵马防备严谨,无懈可击,早被铸成一座大铁桶,何鄞派出的人观察多时,竟无从下手。莫说夺权,便是在这铁桶上敲条缝隙出来,也是难如登天!

  言若铮脸色变了一变。何鄞道:"连微臣前些时好不容易插进去的人,也都已经被处理了。"

  言若铮皱眉道:"他发现了?"何鄞道:"未必全是,玉将军只是把所有该抓在手里的位置,全部换上了自己真正信得过的人。"

  言若铮沉吟一会,道:"如果朕下旨强行撤换,会如何?"当然不会直接换玉将军,而是和以前一样,一步一步地来,一个一个地换,直到最后架空玉将军。

  何鄞道:"这一点,玉将军会如何反应不知道,凤王已经给出答案了。"

  言若铮道:"他做了什么?"

  何鄞道:"周行超和崔万侠,昨夜都被人偷袭,两人都受了重伤,能不能保住性命还不知道,就算救得回来,也是一个瘸,一个瞎,再为皇上效命,怕是难了。"

  言若铮大吃一惊,喝道:"昨夜的事,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何鄞道:"不久前才找到的人。"

  言若铮气得跺脚,道:"那么护城军和南路军的情况,怎样了?"

  何鄞道:"不出所料,虽然出了这样的事,这两队人马却毫不混乱,事事都有条不紊,分明有人暗中掌控。"

  言若铮道:"你是说老五派人重新接管了?"

  何鄞道:"是!"又道:"但我们没有任何证据。凤王派出的人,并没露面,只是在暗中掌控,甚至就算他们偶尔大摇大摆地进去巡视,也可以说是来拜访旧友,我们拿他们没办法。"

  言若铮哼了一声,思索良久,道:"那么其余的呢?"

  何鄞道:"其余军队里,倒还没动静。属下已经让各人多加小心,好歹微臣选出的人,本事也都不小,凤王要动他们,并不是太容易。"

  言若铮摆了摆手,道:"这些都不是重点。"

  何鄞道:"皇上说的是。"

  重点是,言照非已经摆明了态度,言若铮再动他分毫,只怕立刻就是挥戈相向,宁可背上个谋逆的罪名,也绝不再退让半步。

  这一点二人并不奇怪,对言照非来说,的确已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但知道归知道,二人一时还是无计可施。

  何鄞道:"大皇子府那边也是,防备意外地严谨,微臣派出的人根本渗透不进去,至于文家,最近一直谨言慎行,甚至整个南方江湖都是平静得非同寻常,微臣想要设法掌控,加以分离,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暗中操纵,而且此人手段非凡。"

  这个人,两人几乎不用思索,就可以知道是谁,言若铮沉吟片刻,道:"明日叫老五和莘儿都入宫见朕,有些事,朕也该问问他们自己。"

  111

  次日过午时分,二皇子言照莘和五皇子言照非一起准时来到御书房。言若铮还没到,两边人马自动分开,站在两旁,言照莘着了件白底黄边的轻衫,随意之中自见潇洒清贵,身后只跟了一个贴身小厮,他看着言照非,微微一笑,道:"五弟,来了。"

  言照非神色冷峻,淡淡道:"二哥。"他今日穿了件深紫绣龙纹的窄袖缎袍,干净利落,一张如玉脸庞衬得愈加俊美逼人,但目中寒意闪动,举手投足,俱见威势。身后四人,皆是一身劲装,剽悍矫健,常牧、连侍卫皆在其中。连侍卫原本已被他打发去了外院打杂,但如今楚心尘在太后宫中,横竖他也见不着,如今又是非常时期,便又将他调回了身边。他虽然怒极连侍卫竟敢恋慕楚心尘,但对他的忠心却从未疑心过。

  过得片刻,外面脚步声响起,言若铮缓步进来,目光左右一闪,言照莘和言照非已各自带人跪下,道:"儿臣(小人)拜见父皇(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若铮唔了一声,道:"都平身。"候众人站起,道:"两位皇儿留下,余人退下。"

  很快众人都悄无声息地鱼贯退下,言若铮走到书桌前,抽出一旁插筒里放着的一幅大卷轴,在桌上展开,招呼道:"都过来看看。"

  二人过去站在他两边,低头看去,桌上一张地图,分明画的言氏王朝周边各国地势图,其中便包括了赭国。

  言若铮徐徐道:"段孤峰即位,你二人有何看法?"

  言照莘道:"此人胸怀天下,断不会甘心困居一国之中,迟早要挥兵四击,父皇宜早作应对。"

  言若铮点了点头,道:"老五呢?"

  言照非道:"段孤峰确有此意,但这一战应对起来,倒也不算太难。"

  哦?言若铮大感兴趣,抬眼看着他,道:"怎么说?"

  言照非道:"很简单,段孤峰虽有此意,但赭国兵力尚不足以一举吞并天下,他若逐一蚕食,或有可为,但诸国也绝不会坐以待毙,只要我朝联合其周边各国,赭国敢击其一,则群起而共击之,赭国必败。"

  言照莘摇头道:"不见得妥当。"在地图上一一指点,道:"父皇请看,赭国周边各国,尤其和我朝临近的诸国,大都是游牧民族居多,地少民稀,打起战来极为彪悍,可是因为人少,战斗力却实在不算太强,偏偏又生性多疑多变,跟这些人打交道,一则难以控制,二则,未必就能是多大的助力。"

  言照非淡淡道:"国之将亡,再多疑也要齐心协力,何况,也不必是多大的助力,只须他们能拖住段孤峰一时,我从旁挥戈一击,赭国无人挡得住我。"

  言照莘微微一笑,道:"和赭国作战,即便能胜,我朝也必定大伤元气,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又何乐而不为?"

  言若铮道:"你有什么想法?"

  言照莘道:"天才只得一个,段孤峰要一统天下,必定亲自带军出击,他若在朝时,以他之精明,须不好用计,他若出时,则伺其出而乱其政。内乱一起,国力必弱,届时赭国欲自保而不可得,又何须怕他来攻?"

  言若铮道:"如何乱其政?"

  言照莘道:"赭国国君病重之前,听说并无改立储君之意,忽然改弦易辙,废太子而立段孤峰,其中焉能毫无内情?照此大作文章便是。"

  言若铮脸上露出微笑,微微点头。

  言照非却摇头道:"段孤峰此人,我打过交道,他战无不胜,并非运气得来,以他心计,焉能不知此患?他出手之前,必有安排,此计难以奏效。"

  言若铮道:"老五,若是你,你会如何安排?"

  言照非沉吟道:"此时前太子杀是杀不得的,但留着便会给人留下空子,他在时自然压得住,他若不在时......"他摇了摇头,道:"前太子在位多年,多得朝中元老支持,所以他不在时,若没有得力之人相助,只怕是压不住,除非是先除了前太子,但要不惹人疑心,就不能心急,再怎么样,要等前太子归西,总要三五年的时间,一时之间,却不可能。"

  言若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三五年的时间?"

  言照非摇头道:"段孤峰不会等这么久,他必是另有他法。"

  言若铮道:"这另有他法,是什么法?"

  言照非摇头道:"儿臣一时想不出。按说赭国并无良助,他一人之力,断不能在平定时局的同时还能开疆拓土,可是段孤峰此人,常有匪夷所思之举,儿臣不敢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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