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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言照非脸上笑容不断,连带着府里众人的情绪也异常高昂起来,毕竟在此之前,府里可实实在在地过了好一段低气压的日子。有天下第一神医静心调治,楚心尘的身体很快就好了起来,虽然眼睛还看不见,身子却已大致无碍了。
这一日孟澄仲给他脸上换了药,仔细端详了一会,才重新动手包扎,道:"有疤了,以后慢慢会淡一些,消是消不了的了。"
额头上相当大块的一个疤痕,幸而用的药好,倒不算狰狞,只是放在这样漂亮的一张脸上,不免可惜。
言照非倒是不以为然,道:"无妨,就算有了疤,我的心儿也好看得很!"就算不好看又打什么紧?若能因此少去一些觊觎心儿的人,那更是大妙!
对他明显的情意吐露,楚心尘的回应是一贯的沉默。这几日言照非对他极好,甚至比他当初刚刚失忆时更宠溺他,但他并不愿多想什么,以前的痛,不是说忘就忘的。
言照非问道:"眼睛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楚心尘摇了摇头。孟澄仲安慰道:"不用着急,不定什么时候就好了。"
楚心尘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言照非心里失望,但这是自己造孽,怨不得人,反而要柔声安慰:"别急,横竖眼睛本身是好的,兴许等明日早上醒来,你就能看见了。"
楚心尘垂首不语,过得一会,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我爹娘?"
言照非道:"你还没好呢!"孟澄仲道:"让他去吧,见见父母,心情好了,对病情有好处。"楚立秋所犯何事,他心里有数,救是救不得了,只能从旁相帮一二。
言照非踌躇一下,道:"那么明日可好?"楚立秋夫妇二人究竟要如何处置一事,他到现在还没决定下来,杀是杀不得了,但以后是择地流放还是怎样,一时却定不下心意,又要给亡母外公一个交代,又要让楚心尘答应,哪是这么容易的事?他并不想这个时候就让他和父母见面。只是他想拖延是他的是,楚心尘可绝不会高兴。
其实以他手段,这事也并不是真就这么难解决,大可明放暗杀,等天长日久,楚心尘放下心了,再寻个法子悄悄杀了二人,做得小心些不让人看出痕迹,又有什么难的?只是心里却终究下不了这个决心,也不知是怕会被楚心尘发现呢,还是怕他会伤心。
楚心尘点了点头,神色明显高兴起来。孟澄仲笑着摸了摸他头,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然而这一日的夜里,却发生了一件震动朝野之事。大皇子言照瑾猝死于床上,和他同时死去的是一名凤王府送来的美貌孪童。府里管家派人连夜报入宫中,当夜皇帝就密令彻查,连着派出数名心腹干将的同时,连向不离身的何鄞都被派去监督。
验尸的自然也是京城里最有名的仵作,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言照瑾和那名孪童都是中的剧毒碎心红,毒下在酒水里,毒性极烈,发作起来,眨眼功夫人就死了,据当夜门外值守的侍卫和太监说道,大皇子连惨呼都只来得及发出半声。
现场找到了一个空了的胶囊,上面还有口水的味道,仵作验过了,道是原先藏在嘴里带进来的,里面原本放着的确实就是碎心红。这一来,嫌疑最大的无疑就是那名孪童──当时房里除言照瑾外唯一在场的人,毒杀大皇子的同时也畏罪自尽。
有机会下毒的人并不止他一个,从厨房到经手过的侍女太监,甚至外面守卫的侍卫,无一能排除在外,但一般来说,若是房外的人下的毒,毒既是外面下好,装毒的胶囊便不会凭空跑进房间里去。会在现场留下这个胶囊的,无疑只有他最有可能。
查探完毕之后,在场的人,不管官员还是仵作,或是皇帝特派的何鄞,人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最让人心惊的事有两件,第一,是这名孪童是由凤王府送来的,是自京城里一间有名的小倌馆里选出的清倌,入大皇子府前后不过五日。当夜便有人将这名小倌前尘后世查了个清清楚楚,证实了他和大皇子言照瑾并无私怨。
第二,碎心红毒性剧烈,从服下到死亡虽然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发作起来却是极速,中毒者几乎感觉不到痛苦便已死去,乃是宫中秘药,常作为罪行当诛的皇亲国戚赐死之用,凡间不可得。
那么,真相究竟如何?
何鄞即刻赶回宫中面禀了皇帝。随即二人秘密让人带了二皇子言照莘和七皇子言照时入宫问话,直截了当地问言照非生辰次日,言照瑾和言照非之间是否曾发生过什么事?
言照轩一事后,言若铮虽然不至于就废了言照非,对他却绝不如往日放任,便是连番惩戒之后也没有就此作罢,而是开始让人暗中注意,对言照非和凤王府的一举一动都甚为关注,最里面的事情无法查探,出得门来便有人看着跟着了。那日一早,前日歇在凤王府的众人出门时都未见异常,独有言照瑾和言照莘、言照时三人先后离开凤王府时,却都是神色不对,分明有事发生,三日后凤王府派人送了几名孪童入大皇子府,如今言照瑾被毒杀,这几件事之间,哪能没有联系?
言照莘和言照时二人对望一眼,言照莘神色踌躇,言照时满脸涨得通红,又似气愤,又似尴尬,一时两人都没能说的出话来。言若铮身体发抖,喝道:"还瞒什么?你们大哥都被人杀了!那日究竟发生什么事,还不快说?"
言照莘和言照时顿时惊得呆了,言照莘脱口道:"难道又是五弟?"言照时哭了出来,擦着眼泪道:"那日大皇兄是……是惹了五哥,可是五哥怎么会下这样狠手?不是……不是兄弟么?"
言若铮低沉着声音道:"快说!"
言照莘道:"儿臣也不清楚究竟,那日早间,儿臣和七弟原本想乘人没起时,悄悄地去瞧一瞧心尘弟弟,结果却见到,见到……"言照时忿忿接道:"见到大皇兄正和心尘弟弟赤身露体地躺在一起,还被五哥抓了个正着!"
砰的一声,言若铮一掌击在桌上,那桌子是百年红木所制,沉重坚实,不曾受损,却大大地晃了一晃,将上面的东西都哗啦啦地摔落了下来。何鄞叫道:"皇上息怒!"忙将他手捧起查看,已是红了,更微微发肿。他看也不看一眼,大喝道:"又是这个妖孽!"
言照莘跪下叫道:"父皇,事情还未查明,未必,未必便是如此。"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似是自己也知,只怕真相便是如此。
言若铮心灰意懒,挥了挥手,道:"好了,莘儿时儿,你们把那日的事情,说说清楚。"楚心尘自小生得如冰似雪,哥儿几个打小和他玩在一处的,天长日久,不免有人对他有些心思,言若铮在旁是看得清楚的,但反正楚心尘自己并无这心思,那哥儿几个又向来宠他,他又有太后和父母护着,想来断不会出甚乱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得他们去了,谁知这段时日变乱频频,终于还是出了事。原本这其中,言照瑾倒是没多少心思的,不过爱他容貌罢了,不想这一回,竟连他也陷进去了!
言照莘道:"我们去的时候,五弟一直瞪着大哥,脸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可是后来他说,这事就此作罢,就让人送大皇兄回去了。只是后来……"
言若铮道:"后来怎样?"言照时恨恨道:"后来,我们都离开之后,他就对着心尘弟弟又打又骂,逼得心尘弟弟撞柱自尽!"
自尽?言若铮压住怒气,道:"这又是怎么回事?"言照时道:"他让人送走大皇兄,就请我们也离开,我们走了一段路,想想不放心,就悄悄溜回去查看,结果就听到他在里面对着心尘弟弟又打又骂,我们赶到的时候,心尘弟弟已经撞了柱子。"
言若铮哼了一声,心想这妖孽早死早好!随即想起他肚子里的孩子,心里一惊,问道:"撞得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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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照莘道:"伤得不轻,不过总算保住了性命。"
言若铮点了点头,想要问他孩子如何,想起言照莘当不知楚心尘怀孕之事,只得住口,暗自盘算悄悄找个时机另行查探一番。
言照莘道:"父皇,五弟这人,捉摸不透,儿臣看着实在心惊得很,心尘弟弟在他那里并不妥当,儿臣想求父皇恩准,许儿臣接他到府里休养。"
言若铮沉吟一会,道:"还是接到太后宫里吧!"看如今模样,楚心尘留在言照非这孽子手里确实不妥,如今已顾不得大统不大统了,先保住胎儿才是第一要紧的事。只是这妖孽惯会害人,接到容王府,谁知道会不会又害了莘儿?
言照莘并不强求能将楚心尘接到自己身边,只要离了凤王府便算达到目的,当下道:"是,父皇!"
只有言照时大是不解,心想羽王府不知究竟惹了什么祸事,羽王叔被押入天牢,心尘弟弟竟被赏给了五哥,看起来分明是情断义绝的模样,可是父皇现在却忽然又关心起他来,要将他接入太后宫里照顾着,这叫怎么回事呢?只是他奇怪归奇怪,问是绝对不敢问的。
几人说到现在,天色已经有些亮了,言若铮道:"你们回去吧,这些事不许和旁人提起!"打发了两兄弟回去,吩咐道:"何鄞,去把那孽子给我召进宫来,连同那妖孽一起。若是托病,你就让人给我抬进来!"何鄞躬身一礼,转身疾步去了。
何鄞走后不久,外面侍候的太监进来请示早膳事宜,被言若铮一脚踢了出去:"滚!"
那太监被他踢得在外面打了好几个滚,自石阶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肋下剧痛,怕是摔断了肋骨,也不敢吭声,抹着泪央旁人扶了,悄悄下去求诊。余人更不敢进去,远远地候在外头,只怕下一个便轮到自己倒霉。
言若铮在房里头走了几个来回,怒气消散不去,悲痛渐渐浓厚,慢慢又凄凉起来。他颓然在高椅上坐下,心想,难道当年的事,老天爷还没报应够么?
言照非很快就带着楚心尘来了,扶着他一起跪下请了安,言若铮也不叫平身,迳自吩咐道:"何鄞,叫人送他去太后宫里。"何鄞应了出去。
言照非心里一惊,强自镇定,道:"父皇这是──"
言若铮淡淡道:"太后念着他了,让他过去瞧一眼。"
言照非不知究竟,却知不能反对,握住楚心尘的手柔声安慰道:"你去太后宫里请个安,呆一忽儿,我很快就去接你了。"楚心尘默然点头,由着几名太监侍卫扶着自己出去。
候他远去,何鄞挥退众人,言若铮冷冷看定言照非,道:"昨儿夜里,你大皇兄死了。"
言照非蓦然瞪大了眼睛。言照瑾死了?这个时候?
一时间,他只觉得头皮发炸,全身的血液不受控制地倒流,震得他脑中一片嗡嗡作响。何鄞来时虽然神色平定,但清早急召他和楚心尘入宫,本就事非寻常,他早知这一回必是有事发生,却再也想不到竟是这样的事!
言若铮冷冷看着他的神色变化,道:"老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言照非呼吸急促,他知道言若铮的意思。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比他的嫌疑更大呢?他猛地磕下头去,惶然叫道:"父皇,不是我!"
言若铮没说话。言照非慢慢冷静下来,道:"父皇是知道儿臣生辰次日的事了?"
言若铮冷冷点头。言照非道:"父皇,儿臣不必瞒您,发生这样的事,大皇兄他实在欺人太甚,儿臣确实很恨他,可是这件事,确确实实,不是儿臣做的!上回的事,父皇已经教训过儿臣了,儿臣怎么还敢?儿臣甚至还送了几名美貌的少年给他,和他和解!"
言若铮道:"查验结果,下手的,多半就是你让人送去的孪童,用的是碎心红的毒。"
言照非目瞪口呆。这件事他是让常牧去办的,常牧办事向来可靠,他选出来的人,根本不可能会有问题!如今,竟然是他选出来的孪童?用的还是宫中秘药──碎心红的毒?
言若铮道:"那孪童朕已经让人查过,和照瑾并无私怨。"
言照非咬着嘴唇,心思急转片刻,道:"有下手机会的,不止那名孪童。父皇,儿臣得父皇宠眷,必然有人眼红妒忌,这定是有人在陷害儿臣!"
言若铮看向何鄞。何鄞躬身道:"装碎心红的胶囊便扔在房里,是以那孪童是嫌疑最大的。"不过也不排除当值侍卫太监等人下毒后,寻机将胶囊放在房中陷害那孪童的可能,厨房人等也不能完全排除,故此这一干人员他都已命人收押。
言若铮目光冰冷地转向言照非。言照非脸色越来越苍白,怔怔半晌,缓缓道:"父皇,儿臣便是再恨他,又怎会选在这个时候下手?何况还是用凤王府送进去的孪童!难道父皇以为,儿臣就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吗?"
言若铮不语。言照非这样说,便是承认自己对言照瑾有杀心了,他心里愈加恼怒,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确实有理,这事确实有疑点。
言照非道:"父皇,儿臣虽然恨大皇兄,可是儿臣知道他是明白人,那日只是酒醉忘形罢了。毕竟是兄弟,只要他以后不再纠缠心儿,儿臣能忍则忍,又怎么会做出弑兄之事?"
怎么会做出弑兄之事?言若铮脸色一变,冷笑道:"弑兄之事,你不曾做过么?"
他口气冰冷,脸上神情说不出的讥刺,说不出的厌恶愤恨。言照非呆得一呆,心里一冷,又复一痛,蓦地里一阵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心底累积多时的怨屈和愤恨终于再也压制不住。
他猛地抬头昂然直视言若铮,道:"做过!可是父皇,心儿是我正式纳入门的侧妃,是四哥他的弟妹,是他的兄弟之妻啊!朋友之妻尚不可戏,何况兄弟之妻!他巧取豪夺,污我爱妻,这样的羞辱,儿臣杀了他,有没有错?更何况儿臣本已一再容让,是他自己咄咄逼人,死不放手。儿臣又不是生性嗜杀,全是被他所逼!这样,也是儿臣的错?"
他越说越愤恨,说到最后,忍不住泪湿了双眼。杀言照轩之事,人人道他凶残凉薄,怎么就没人想一想其中理由?若是有人辱及父皇您的妃子,您当如何?说到底,不过一个是受宠的皇子,一个不是罢了!
"你!"言若铮抖手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来。这孽子,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他怒得许久,却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在他心里,楚立秋谋逆一事后,楚心尘早已不是往日备受宠爱的义侄了,肯免去他牢狱之灾已是开恩,言照非竟然为了这样一个贱人杀了兄弟,岂止是大逆不道?可是在言照非看来,为人所污的那一个,却是他心爱的妻子,于情于理,都杀之不枉!
半晌,他颓然挥手:"罢了,你回去吧,也不用去太后那里接人了,自己回去就是。"
言照非本已要磕头告退,听得后面一句,又停住了,抬头叫道:"父皇,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