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鄞苦笑,这赵管家虽说只是个管家,其实在言照瑾一派中颇具权势,是个人物,看来如今这一派系的人是誓不与凤王府两立了。
他赶回宫中,将经过细细禀告了言若铮。言若铮道:"你怎么看?"
何鄞道:"其实微臣有想过,若是昨夜之事,是有人陷害那孪童,那么那夜之事,也是有人陷害也不一定,目的就是为了造成凤王爷的嫌疑。可是再一想,大皇子若是遭人陷害,又岂会不加辩解?"
言若铮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辩解过?"
何鄞道:"这两事若真都是被人陷害,以凤王爷之精明,大皇子那日若曾辩解,他那时或许是不肯相信的,可是这时再想去,岂能想不到其中必有蹊跷?还有,若大皇子和楚小王爷之事是另有隐情,大皇子便不辩解,楚小王爷也不会认,更不会因此自尽。那么想来,那日之事,并非虚假。"
言若铮点了点头,道:"那日之事便先算做是真,昨夜之事真相如何,你觉得呢?"
何鄞道:"外面的当值人员,微臣找不出破绽。"
言若铮挥手道:"别管破绽不破绽,你说你的想法。"这世上有的是让事情表面找不出丝毫破绽的法子,这一点人家不知道,言若铮岂会不知?
何鄞道:"是。这段时日,大皇子府的戒备一直很森严,不会是外来的人做的案,所以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那孪童下的手,那么指使的人,不用说,便是凤王爷。另一个可能,则是外面当值的人,微臣查过了,这四人,就臣查到的资料看,都没有问题,和大皇子也没有私怨,若说是他们下的手,多半该是受人指使,至于说指使的人是谁,只看这事里面,受益最大的是谁。"
言若铮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个"二"字。
何鄞点了点头。诸皇子中,原本最能和言照非匹敌的,就是言照莘,如今文家定是全力支持他的,而大皇子一派本身实力不足以和凤王府相抗,要报仇,便得投靠于他,这么一来,他手中势力,基本上就可以和言照非持平了。
言若铮道:"你觉得是谁?"
何鄞道:"就查到的情况看,外面四人和容王爷都没有关系,也就是说,不该是容王爷,但凤王那日的模样也不像,让微臣自己来说,都有可能。"想了想,道:"但大皇子一派的人,一定以为是凤王。"
言若铮道:"那么如今,就看我们认为是谁了?"何鄞点头道:"是!"
言若铮点了点头,沉思一会,道:"你觉得他们两个,哪个更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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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鄞沉默片刻,道:"容王爷和凤王爷,就好比赭国的太子段孤臣和三皇子段孤峰,容王沉稳,凤王果断,若说手段,两人都不下于人,都当得起一国之君的重任。"
言若铮道:"最重要是要避免争乱,若真弄得个挥兵相向,"他冷笑一声,道:"等他们打得千疮百孔地打出个结果来,段孤峰大军一到,非亡国不可!"
何鄞道:"是!"可难的,也就在这里。言照非绝不会束手认输,而文家和大皇子一派的人,却是誓报血仇,言照莘是什么意思还不知道,但不管他到底要不要出手,凤王一派和文家、大皇子这一派,总是打定了的。
言若铮道:"若还是老五,那么就得想法解决大皇子府和文家。"
何鄞道:"该杀的杀,该压的压,只要狠得下心,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人总归都是怕死的多。只是动作要狠、要快,连个喘息的劲儿都不能给,直接一棍子就给打闷了,就反不起来了。"
言若铮点头道:"若改成莘儿,那么玉将军这里就要解决,还要设法自新君手上保住老五的性命,这些都不容易,不过最难的是,没了老五和玉将军,到时要如何防住赭国?"
何鄞道:"皇上何妨问问他们自己?"
言若铮一怔,随即淡淡一笑,道:"你说的是,过几日,朕问问他们。照瑾的事,你设法了结了吧,先别把老五拖进去。还有,羽王夫妇的事,你悄悄地让人办了,暂时别给他儿子知道。"何鄞道:"是!"
大皇子言照瑾被杀一案,当天黄昏时分就结了案,当值侍卫和太监互相勾结,谋财害命,又企图嫁祸他人──这他人自是指房里的孪童,皆判腰斩弃市。
大皇子府的人对这一判法也不知究竟有什么想法,竟是未发一词。但当宣判的人走后,赵管家便带着几名王爷亲信扶着王妃进了内室,道:"王妃,看来皇上是要包庇凤王了。"
那王妃此时早已没了原先柔弱模样,目中犹自含泪,咬着牙道:"凤王势大,咱们抗不过他,可是王爷的仇,总不能不报。"
赵管家道:"那么就按原先计划好的,和容王爷联手。只要到时容王爷做了新君,他便断断容不下凤王。"言照非身为言氏王朝储君,身份太过敏感,只要到时登基的不是他,不管新君是谁,都决不能容得下他!
王妃道:"一切有劳管家。"赵管家道:"王妃放心!"回身叫过几名亲信,吩咐几人各自出发办事。
深夜时分,赵管家悄然从后面进入了容王府。一番密谈,言照莘并不推脱,按他的说法,言照非连杀兄弟,绝非仁君,他一则不愿束手待毙,二则不能让兄弟枉死,愿和大皇子府携手,共抗凤王一派。赵管家则表示愿意全力扶持容王,助容王最终登上宝座。
二人言语痛快,都是直言直语,很快就商定了如何把持各方势力,互为补助,齐心协力,全力扳倒言照非之事。
赵管家临走前,言照莘说了一句,便是父皇执意要传位于言照非,他也决意对抗到底,绝不委曲求全,届时必挥戈相向,和凤王拼一个你死我活。赵管家感激零涕,当即指天立誓,大皇子一脉誓与容王府共生死。
言照莘走回房中时,严飞卿已经在等着他了,看着他进来,微微一笑,道:"恭喜!"
言照莘道:"意料中事。"小吴跟在言照瑾身边五年,早已暗中将该穿插的人都穿插了进去,大皇子一脉本就有一半握在他手里,这一回的事,算是一场东风,赵管家等人哪还有别的选择?
严飞卿点点头,微笑道:"一个楚心尘,居然就能帮你搅得天下大乱,形势颠倒,他虽然全无心计,那一张脸,却比什么心计都厉害了。"
言照莘淡淡道:"所谓倾国佳人,本当如是。"
却不知究竟是倾国佳人,还是祸国妖姬?严飞卿轻笑,道:"你的倾国佳人即将到手,吴兄弟却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言照莘默然。严飞卿道:"明日,我可否让人去收他尸骨?"小吴和他交情并不深厚,这时却忽然便有兔死狐悲之感。忽然间,他觉得不能确定,自己在言照莘心里,和小吴这样的人,究竟有没有区别?
言照莘道:"不行。"
严飞卿看着他,目光中有些不曾出现的,似乎是哀伤的东西。言照莘避开了他目光,道:"大皇子府的人会给他们收尸的,他们不是都以为杀大皇兄的,是言照非么?"
这一日夜里,同时发生的还有,有人悄然自天牢里抬出了两具尸身,匆匆赶往城郊,用上好的棺木葬在了一处风景颇佳的山岗上。
第二日言照莘入宫求见太后,见了太后,请过安,便吐了实话:"太后,不知心尘弟弟可好些了?"
太后摇头而笑,道:"自个去瞧瞧。"
言照莘毫不推让,道:"是,太后,孙儿瞧过了他,迟些再来给太后赔罪。"
太后挥手道:"赔什么罪?你心里惦记他,哀家不知道吗?好好陪他说说他,叫他别胡思乱想的,就比什么都好了。"
言照莘一笑,站起身来,跟着指引太监快步走去。太后吩咐道:"叫厨房多做些菜色,今日容王爷要留在这里用午膳了。"
言照莘到了楚心尘房里,见他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也不知睡着了没有。两名太监侍立一边,见了他来,忙要跪下见礼,他摆了摆手,示意免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床上坐下,细细看他模样。
楚心尘睁开眼睛,道:"谁?"
言照莘柔声道:"是莘哥哥,吵醒你了?"
楚心尘摇头道:"我没睡着。"言照莘一怔,道:"那怎么就这么躺着?"楚心尘道:"没事做。"
言照莘一阵心疼,瞪了那两名太监一眼,唬得那两人齐齐跪了下来,也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言照莘扶着楚心尘坐了起来,摸了摸他瘦的皮包骨的身体,咬了咬牙,吩咐道:"快去拿件披风来。"
候披风拿到,他小心裹住楚心尘,替他着好鞋袜,抱了他下床,道:"莘哥哥扶你到外面走走。"
楚心尘嗯了一声,靠在他怀里向外走。
许是许久没有人这样陪过他了,言照莘又是自小疼他的,他走得几步,脸上露出浅淡笑容。言照莘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了他这笑,却只觉得凄楚,道:"心尘弟弟,以后莘哥哥有空就来陪你,可好?"
楚心尘道:"好!"言照莘喜不自禁,道:"心尘弟弟,以后再不要回去凤王府了,等选个机会,莘哥哥跟父皇说,带你回府去,莘哥哥照顾你,你说可好?"
楚心尘摇头道:"凤王不会答应,我就在太后宫里住着吧。"
言照莘微微失望,随即心想,如今的形势他并不知晓,况且确实时候未到,不必操之过急,且到时再说,反正如今他人在太后宫里,自己可以每日来瞧,言照非却反而未必能够。
时候还早,外面日头却已不小,言照莘选了个树荫之处扶他坐下,亲手服侍他用了些水果茶水,边问道:"这许久没见着,有要和莘哥哥说的话吗?"
楚心尘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很多,可是不知道怎么说。"
言照莘神色一黯,道:"莘哥哥知道你这些日子过得不好,不过就快好了,以后莘哥哥会护着你,让谁也欺负不了你。"
楚心尘道:"谢谢莘哥哥。"心里却想,你以前这样疼我,若护得了我,又怎会由得我落入如今这样的境地?
言照莘知他不信,不好多说,轻叹着说道:"莘哥哥不是说假的,莘哥哥真的一直在努力,以前没有这个本事,以后不会,你只安心住在这里,等莘哥哥有一日接你出去,再亲手照顾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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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心尘有些惊疑地把头转向他,想得片刻,实在想不明白,于是胡乱点头。言照莘笑着揽过他,揉了揉他头发,道:"吹箫给你听。"抽出随身的碧玉箫,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
吹的还是那首相见欢。诸皇子除了读书习武之外,大都还各自选了自己感兴趣的才艺学几样,言照莘便选了这箫。他初学有成,便来吹给楚心尘听,吹的就是这一首相见欢,那时楚心尘年纪尚幼,懵懵懂懂,只觉得欢快好听,这时重听,心中所觉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其中欣悦满怀,情思浓浓,何须人言?
原来那时,他吹这首曲子,是这个意思!
一曲既终,言照莘停下吹奏,道:"喜欢吗?"
楚心尘默然不答,片刻,道:"这曲子太热闹,我想听安静的曲子。"
他性子向来是爱热闹的,什么时候爱过安静了?言照莘怔得一怔,明白过来,心里一酸,抱住他低声叫道:"傻小子,有什么安静热闹的?以前的事,好不好的都罢了。你把这些事都忘了,以后莘哥哥断不会再让人欺负你,谁敢惹你一刻不开心,我便要他一世后悔难过!"
楚心尘摇了摇头。言照莘也不多说,只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午膳时他扶着楚心尘走到厅里,给太后行了礼,一起坐下。太后笑容和蔼,看着他给楚心尘夹了菜,直接喂到嘴里去
三人吃了一会饭,言照莘似是不经意地道:"太后,心尘弟弟似是怕凤王怕得紧,下回凤王若是来瞧他,您可得帮忙看着些。"
太后道:"放心,有哀家在,他不敢乱来。"
言照莘忙道:"谢太后!"
太后道:"一家人,谢什么?"言照莘道:"是!"
两人在一边说着话,楚心尘并不接口,只是默默吃饭。他以前生性最是活泼爱笑,这一回再见,却沉默得让人心惊,和前时判若两人,太后却似已经习惯了,神色自若地吃着饭,脸上竟毫无异色。原本这皇家里头,又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呢?
又吃了一会,她停下筷子,道:"我好了,你们继续,容王,等走的时候过来一下,哀家有事要你帮着做。"起身在侍女扶持下走了出去。
言照莘应了,顾自又喂楚心尘吃饭,自己倒没顾得上吃几口。等到吃好了,楚心尘道:"莘哥哥,太后有事找你,你先去吧。"言照莘道:"也好。"放下碗筷,命人小心送他回去,这才起身去寻太后。
太后正在后花园里树荫底下喝茶,见了他来,挥退众人,等他到了跟前,道:"免礼了,你出去之后,帮我到城西余干山上祭拜两座新坟,给烧几串纸钱。"
言照莘吃了一惊,道:"是,是──"
太后点了点头,道:"皇上终究还是下了决心要了结,这事哀家其实早就知道迟早有这么一日,只是真到了时候,还是难过,终究也是我一个儿子,却连个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言照莘颤声应道:"是!"不自禁地回头向楚心尘住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这事,心尘弟弟他还不知道吧?"
太后道:"这事还得先瞒着他,他如今经不得半点事,等过段时间,再寻机会好好地说。"言照莘道:"太后考虑得是,那么往后跟心尘弟弟接触的人,可都得仔细看好了,别一个不小心就给漏了出去。"
太后脸上露出冷笑,道:"你不用拐着弯儿说话,我知道,你是不想再让凤王见他,不过你说的是,这事漏了,没好处,凤王的性子也有些不妥当,往后我尽量帮你挡着。"言照非离京十八年,究竟心性如何,她并不了解,但想短短数月,竟能将人折腾成这模样,但凡稍沈得住气的人,焉能至此?
言照莘并不计较太后的讥刺,深施一礼,道:"谢太后!"
太后唔了一声,道:"容王,有一句话,我要和你说,兄弟就是兄弟,帝王家的兄弟,也是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人不可太绝,你明不明白?"言照莘道:"太后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