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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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害他至深,也爱他至深。对他最坏的是他,最好的也是他。就此两清了吧,到了这时,什么都可以放下了,等该死的都死了,该了结的,也就了结了。

  严飞卿赶回皇帝寝宫,他是江湖之人,对皇帝算得有恩,得他恩准,见时不必磕头,只躬身既可,道:"皇上,臣去查过了,孩子这几日,怕还不到生的时候。"

  言若铮道:"有办法么?"只有四日时间,无论如何,他想看看言照轩的孩子再走。说起来,这么多儿子里面,他最疼的是言照莘和言照轩俩兄弟,但这时对言照莘十分失望,对这个早逝的儿子不由愈加思念,临去之前,格外盼望能见到他的孩子出世。

  严飞卿道:"不到时候,非要催生的话,怕对孩子有碍。苏雅族男子毕竟与女子不同,生产本就比女子艰难得多,若乱加干涉,极易难产。"催生的法子是自古就有的,他说没有,言若铮找别的太医一问就知端的,不如实话实说。

  文妃来了好几次,这次终于得皇帝允许进来探望,这时正坐在床前,听得对孩子有碍,忙求道:"皇上……"

  言若铮叹了口气,道:"叫赵群鹤过来。"

  很快赵群鹤过来,战战兢兢跪下磕头。言若铮道:"失魂引这药,除了令人失忆,损人心智之外,还有什么不妥之处?对肚子里的孩子可会不好?"

  赵群鹤不知他何以问此,不敢怠慢,道:"这药颇为霸道,孩子在娘体里面,母子血脉相连,尤其孩子发育未全,虽然不曾有孕妇服过这药,但想来孩子只怕更受影响。"

  言若铮哦了一声,闭上眼睛,许久才又睁开,道:"严爱卿,你医术十分高明,想来是能保住他性命的。就由你动手,剖腹吧,明日之前,把孩子取出来。"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惊得一时作声不得。

  严飞卿心乱如麻,好半晌才道:"皇上,此事非同小可,小民不敢妄自菲薄,但若说剖腹取子而犹能活人性命,小民并无十足把握,况且孩子虽然已经九个多月,但苏雅族怀孕时日是否与凡间女子不同,小民不得而知。强行取胎,有违自然,万一时日未至,那可如何是好?"

  赵群鹤这时已知说的是楚心尘,心想这话不假,苏雅族的事外人确实难知究竟,不过看楚心尘肚腹隆起模样,孩子该是成熟了的。

  但兹事体大,他可不敢胡乱说话,万一到时孩子有甚不好,便诛了他九族也赔不起。他向来胆小怕事,最爱做的事是明哲保身,哪里会在这个时候开口?只把头低得快贴到胸前,不吭一声。

  言若铮一时也无语,九个多月的孩子,按说怎么也够大了,但言照轩便只这一子,万一有甚差池,岂不追悔莫及?

  文妃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哽咽道:"皇上,那贱人刺杀皇上,害死轩儿,怎么死都不过分,可孩子,孩子……"

  言若铮缓缓道:"朕已答应了要留他一命,但这妖孽屡屡惹出惊天祸事,委实放任不得,朕走之前,必得要看到他服了药,失了忆,疯了,傻了,才能去得安心。"

  严飞卿暗想果然如此!但一时之间,却苦无好计。

  文妃道:"皇上,您下令,便是……便是不在了,难道还有谁敢违抗不成?不是还有太后和臣妾在么?"

  言若铮摇头:"要护他的人是新君,你挡不住,太后,朕不能让她太为难,一开始就和新君敌对。"

  只听门口有人颤声道:"父皇开恩,饶了心尘弟弟。"随着话声,一人快步奔了进来,扑通跪在言若铮床前。

  来的正是言照莘,他这几日常来侍奉左右,言若铮心里失望,始终淡淡的不太理他,倒也没太给他脸色看,适才言照非赶来,他来时便被人挡了出去。

  他知楚心尘的性命就取决于这一回,无论如何不肯就离,只在门口徘徊,候地许久不见皇帝召见,终于忍耐不住硬闯进来,外面守卫知他已是储君,见他较了真,也不敢当着挡他,谁知一进来,便听这么一句"要看他服了药,失了忆,疯了,傻了,才能去得安心"。顿觉天崩地裂,哪里还稳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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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若铮目光冰冷,盯着他半晌,道:"这个孩子,是轩儿唯一的子嗣,朕要他以后一世荣宠,尊贵无比,决不能让他无名无份地跟着这妖孽。你的王妃,也就是这几日了吧?等她生产,把轩儿的孩子也抱过去,就说生的双胞胎。他疯傻之后,也不会跟你纠缠,大家都省事。懂了么?"

  言照莘心想,我懂,可惜做不到!何况心尘弟弟的孩子,又怎会无名无份?我便不能明目张胆立他为后,给他一个名份还做不到么?但楚心尘为苏雅族后人之事一直秘而不宣,孩子跟着他,认了是他孩子,自然不能再认是皇家血脉,言若铮考虑的便是这点。

  他心中怨怒已极,却知这时无论如何还不能当面忤逆,便忤逆了也是无济于事。咬了咬牙,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禀报。是此回儿臣往梧州去时途中遇到的事。"

  言若铮道:"讲!"

  严飞卿眉头一皱,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暗暗发急,心想你这可不是找死么?

  言照莘不理他的眼色,顾自道:"是和四弟有关。"

  言若铮和文妃齐声愕然道:"什么?"

  严飞卿苦笑不已,当此之时,也只有稳下心来,定神听他说辞。

  言照莘道:"父皇还记得四弟的护身符么?就是那座无相寺里求来的翡翠观音,四弟一直挂在身上的。"

  言若铮看了文妃一眼,道:"他母妃亲自去求的,自然记得,怎么?"

  言照莘道:"儿臣赶去梧州的时候见着了。"

  言若铮和文妃相顾一眼,心中惊疑,按照当日情形,爆炸之下,尸骨无存,一个翡翠观音,焉得幸存?蓦地里灵光一闪,莫非,莫非……

  文妃大叫道:"轩儿,轩儿没事是不是,他,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言若铮呼吸急促,咳嗽了好几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言照莘道:"那护身符被一个富商买去,儿臣跟他买了回来,追问之下,知道他是自一家当铺里买来,儿臣便去查那当铺,知道就是祁阳事后不久,一个年轻人来当的观音,听那掌柜的描述,来当的年轻人,正是四弟!"

  言若铮哦了一声,仔细端详言照莘好一会,道:"你若是敢在这事上骗父皇,父皇可绝饶不了你!"

  严飞卿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还没糊涂到合盘托出的地步。

  言照莘道:"儿臣不敢,儿臣当时心里很是诧异,只是急着赶去梧州,只得暂且放下。回来之后,便命人赶去查找了,目前已有了些线索,确实有人曾在深山野地里见过疑似四弟之人。"

  文妃急急问道:"是在哪里见着的,可确认了没有?他若无恙,怎么不回来?"

  言照莘摇头道:"这个,儿臣不得而知,恐怕要等人找回来才能知道了。"

  言若铮沈声道:"那你为何早先不说,你又如何证明你不是说谎?"

  言照莘道:"父皇,事情尚未证实,儿臣只怕说了,万一不是,岂不徒惹父皇伤心?是以先行派人秘密寻找,待得确认了,再来回禀不迟。至于证明,儿臣方才说了,那翡翠观音,儿臣买了回来,如今就放在儿臣卧房暗柜里。待儿臣去取来,父皇一见便知。"

  那观音倒确有其事,回来时遇见言照轩和唐业,也确实拿了这观音作为信物,以备不时之需,这时果然用到。

  文妃急急道:"那还等什么?快去!"

  言照莘不动,只是望着言若铮。他知皇帝未必肯这么轻易放他出宫。

  果然言若铮问道:"那暗柜还有何人知晓?"

  言照莘一指严飞卿,道:"飞卿是儿臣好友,他也知晓。此外,无人了。"

  言若铮唔了一声,点了点头,道:"张爱卿,你陪同严先生回容王府一趟,速去,速回!"

  寝宫外侧一人屈膝跪下,大声应道:"是,皇上!"正是内宫侍卫长张岭。

  言若铮道:"严爱卿,有劳了。"

  严飞卿躬身道:"小民不敢,小民告退。"退出寝宫,和张岭一起打马奔出皇宫。他和言照莘同时被困于皇宫,万事不能,这一番终得出宫,言照莘是把宝都押在他身上了。

  二人急奔回容王府,严飞卿带着张岭直奔后院,一路上眼见府里府外俱是大内兵马,心知容王府已在层层监视之中,他暗自皱眉。二人到得言照莘卧房门前,早有府里人等赶来伺候,最主要的自是为了打探言照莘的消息。严飞卿摆手道:"不必伺候,留两人守在房外,勿使外人打扰即可。"说着向不动声色躲人群中的方成璧一使眼色,转头向张岭道:"大人请!"

  果然方成璧和另一名心腹侍卫留了下来。

  严飞卿和张岭入得房来,关了房门,严飞卿过去开了床头暗柜,取出里面翡翠观音,回身含笑道:"大人,小民要去一下库房,取些药材回去,要请大人多走几步了。"

  他取药材回宫,想来自是为了皇上,张岭哪敢拦阻,忙道:"先生客气!"

  严飞卿笑道:"多谢大人。"两人出来,吩咐门口的方成璧二人道:"我要去库房拿药材,你二人随我和张大人同去。"

  方成璧和另一名侍卫躬身道:"是,先生!"

  一行四人当下举步走去库房,到得那边,严飞卿目光四下一扫,果然把守的仍是容王府的人,并无大内人马守在附近。库房重地,若是旁的人家,驻扎兵马未必客气,这是储君府上,谁敢不避嫌疑一二?

  严飞卿取出钥匙开门,道:"张大人,请!"

  张岭一点头,心想库房虽是机密之地,但我奉皇上之命而来,哪里去不得?当下大步和他一起进去。

  严飞卿领着他一路到了里面。张岭左看右看,道:"严先生,这是金库,不是药库吧?"里面琳琅满目,满满的都是金银珠宝,愈往里面,物事愈是贵重。

  严飞卿微笑道:"相通的。"领着他在里面走了一圈,在一个箱子前停下,另取钥匙打开,霎时金光耀眼,里面满满一箱子黄金。张岭目瞪口呆,严飞卿含笑徐徐道:"张大人,人活一世,总有些想法,大人呢?是想要金,还是要官,还是,两者都要?"

  张岭迟疑好一会,收回目光,道:"先生的话,本官不懂,先生,去取药材吧。"

  严飞卿哪里容他装糊涂,微微一笑,道:"大人若要金,"他随手抽过一边的匣子打开,拿出一叠银票放在张岭手里:"十万两。若要官,容易,王爷登基之后,要封将还是拜侯,大人随便挑。"

  张岭说不出话,呼吸迫促无比。他对皇帝一向忠心,否则也不能被任命为内廷侍卫长一职,但十万两,十万两啊!还有封将拜候!那是多少人生生世世的梦想!

  他许久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银票,摇头道:"先生,本官不是不想,是不敢,不敢对皇上不忠!"

  够坦率,也有些骨气!但这天下,哪里真有买不了的人呢?严飞卿笑道:"大人,你瞧皇上还能当几天皇帝?皇上驾崩之后,接下去的皇帝,是哪个?王爷并没有要大人不忠的意思,其实他们两父子,难道还会当真作对起来不成?不要些须有些分歧罢了。你助王爷这一回,他日王爷登基为帝,感你今日恩情,你要什么样的回报没有?若是不肯……,大人,一条人命不算什么,但那人若是王爷的心头肉,那就很不一样了。"

  张岭默不作声。严飞卿的话其实十分不敬,但却句句属实。他便不贪官,不贪财,但他不过一个小小侍卫长,得罪了言照莘,只待他一登基,自己焉得活命?

  严飞卿重新拿起银票塞进他手里,道:"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机缘的,一步──登天哪!"

  张岭额上冒汗,手上不住发抖,却说不出答允的话。

  严飞卿将手上钥匙圈晃了晃,道:"这库房里的所有箱箱柜柜,钥匙我都有,王爷的卧房里面,任它再机密的柜子,也没哪个是向小民关着门的。大人,你说,王爷的家,小民当得了么?"

  方才一路走来,王府众人对严飞卿恭敬无比,张岭哪还能不知他在言照莘心中的份量,只怕新皇一登基,此人就要封王拜相了,他许下的承诺,绝无兑现不了的道理,只是……,他踌躇道:"先生自是作得主的,只是本官不敢行忤逆犯上之事。"

  严飞卿笑道:"大人多虑了,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大人只要暗中相助一二即可,担保不会有事。便有些许风险,也是值得的,大人以为然否?"

  张岭道:"先生究竟要如何?"

  严飞卿已知这话便是应允了,大喜道:"正要细细告知大人。"

  当下叫了外面的方成璧二人进来,如此这般,细细说了一通。方成璧和另一名侍卫不住点头,候他说完,各自应了声是。

  张岭听得吃惊不已,心想明明情况危急,可这人片刻间便想出这可说万无一失的应对之策来,也不知容王哪里找来的这等奇才!这时再不迟疑,虽然不免对不起皇帝,但和自己身家性命还有锦绣前程比起来,这小小的对不起,也顾不上太多了。

  严飞卿吩咐完毕,带几人转入药库,命方成璧二人搬了些药材出来,跟着便去了自己房里,照旧命方成璧二人守在门口,这才取出暗格里两个玉瓶,各自倒了一颗药丸出来,想了想又将两个瓶子都放在怀里,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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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颗药丸,一颗忘前尘,一颗,是解药。他取出一根金针,刺入忘前尘的药丸,从另一头穿出,绕中心划了个圆圈,抽出金针后指尖一送,药丸便成了中空的,跟着将取出的中央段截取了两端待用。

  依样处理了解药,只是这一回将取出来的中心一段截去了两头,跟着将中间这一小段解药塞入忘前尘挖好的孔中,两端仍用忘前尘方才截取的中央段两端塞入,将药丸放在掌心以内力揉搓片刻,药丸便又浑然一体,只是结构却已截然不同,外面半枚忘前尘,中间半枚解药。

  他将药丸递给张岭,道:"这枚药丸,大人暗中交给赵群鹤,让他在外面裹上一层失魂引冒充。小王爷会先失忆,但待里面解药发挥作用后便会恢复如初。小民会以金针暂令他失神,瞒过皇帝之后,还请大人费心安排几个乖巧听话的服侍小王爷,免生波澜。"

  他是言照莘戴进去的人,在宫里怎么都会有人看着,何况是赵群鹤制药之时,哪会容他接近?药交给张岭就方便多了。他方才说惟恐胎儿未熟,不过只能搪塞一时,万一皇帝叫旁的太医一查,多半便会给戳穿,还是免不了剖腹这一遭,故此思来想去,还是用假失魂引哄骗过去最安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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