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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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楚心尘这妖孽,是绝然留不得的了!

  他低低地道:"何鄞,拟诏,立容王为储君,即日起摄政,务求稳住朝政局势,诸事完结之前,只说朕要养伤,别说得太严重,免生变乱。今日所有知情人员,暂行扣押,不许暂离。至于楚心尘,"他冷笑一声,道:"就锁在朕的寝宫里。你亲自带人看着,除了老五之外,若还有人这样都敢来相救,你也不必管来人是谁,只管一刀杀了这妖孽便是!"

  言照莘脸如死灰,定定看了一会楚心尘,目光哀求地转向严飞卿。严飞卿摇了摇头,心想什么地方都可以想办法,人在宫中,还就在皇帝身边,何鄞亲自守着,我有什么法子?此时言照莘手上势力委实已经不小,但势力再大,宫中,永远是皇帝的天下!

  脚步声由外而内响起,何鄞转头看了一眼,急忙跪下行礼:"叩见太后!"房里一众人等齐齐叩首:"恭迎太后!"

  原来太后也已得知消息赶来,在门口被侍卫拦了一拦,说是皇帝不许人入内,她便知事情不妙,当下命所有随侍退后,独自进来。门口侍卫见她要独自进去,自然不敢再拦阻。

  跪在门边伺候的几名太监慌忙起身将她扶了进来。

  太后稳步走到床前,掀起被子看得一眼,嘴唇发抖,问道:"究竟怎样?"

  言若铮低声道:"母后,孩儿不孝,要先您老人家去了。"

  太后缓缓在床边坐下,不说话,只是泪落如雨。

  严飞卿道:"小民尽力,当可为皇上拖延七日时间。"

  太后点头道:"有劳先生。"问言若铮道:"已决定如何处置了?"

  言若铮点头。何鄞忙将他方才的决定细细向太后说了一遍。

  太后唔了一声,看向言照莘,脸色一沈,目光如电,寒声道:"因私误国,莘儿,你真是枉为皇家子孙!"

  言照莘跪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后盯着他半晌,冷冷道:"何大人,动乱既生,容王身为储君,也要注意安全才是,这段时日就先住在宫里吧,你派人好好安排。容王府里没了他,怕是要乱,你也要派人好生看着。还有,哀家近日恐怕有好一段日子要心绪不宁了,得找个人陪着,你命人去请陈妃,让她即刻搬到哀家宫里,守卫事宜,你一并安排吧!"

  言照莘和严飞卿齐齐一震,心知这么一来,言照莘和容王府算是彻彻底底地落入了太后手里,这种情况下要动手脚,谈何容易!

  太后说一句,何鄞应一声是,神色大为稳定。

  太后吩咐完毕,向言若铮道:"这些年,你登基之后,哀家偷懒,什么事也不肯管,大概是惹老天爷看不顺眼了。你放心,以后的事,有哀家看着。"

  言若铮露出笑容,道:"多谢母后。"看着言照莘叹了口气,道:"你……罢了,有太后帮你,你只等着做皇帝便是,别的事,就别管了。"

  156

  三日后午时之前,言照非顺利赶到皇宫大门,求见皇帝。一日一夜,不饮不食不睡,不停歇的狂奔,身边只带了连侍卫一人,两人半路累死良马不下十匹,见了好马就抢,抢了换上就跑,这才在一日夜间跑过了这一千多里的路程。

  很快有人带二人进了皇帝寝宫。言照非看了披头散发被锁在一角的楚心尘一眼,跪下向着龙床的方向磕头:"儿臣叩见父皇!"

  言若铮徐徐睁开眼睛,自嘲般低笑一声:"你居然真的来了?!"

  言照非道:"皇榜两日之内贴遍西部千里之地,父皇不想儿臣来么?"

  言若铮慢慢侧头看他,道:"想,当然想!这也是唯一能找你回来的法子了,可你真的来了,朕,还是很失望。"

  言照非咬唇不语,他知道皇帝的意思,就算废了他,心里却仍然认为,他不该为了一介男子就抛下一切,就此束手就擒。就算输了,也不该输在这一点上!

  多可笑的想法,要他输,还不许他输得太难堪,不许他给言氏子孙这四字蒙羞!

  可他笑不出来。

  言若铮道:"你过来。"

  言照非跪行到床前,再次磕头:"父皇,儿臣来了,您饶了他去吧!"

  哦?言若铮道:"那你呢?"

  言照非道:"儿臣留下。"

  言若铮嗤笑一声,道:"果然是生死以之!只可惜一颗真心给错了对象!你可知他行刺父皇,一半目的是报仇,一半,就是为了找你出来?你千辛万苦才逃了出去,却为了这么一个恨你入骨的人又跑了回来,你就不难过?不恨他?"

  言照非没回答,目光转向楚心尘,定定看了他许久,道:"父皇什么时候放他?"

  言若铮呆了呆,胸中怒意陡增,冷笑一声,道:"你人已回来了,朕又何必放他?车裂之刑,不会取消!"

  言照非道:"父皇不是还要以儿臣牵制儿臣的外公么?儿臣若这时死了,父皇该当如何?"

  他若死了,玉将军必定起兵复仇!这句话,他不必说出,谁都知道这结果。到了这时,他只剩这最后的一个筹码。

  言若铮半晌说不出话,目光中一片凄凉。何鄞低声喝道:"凤王爷,皇上伤重,已然垂危,你怎可再为……再忤逆如此!"

  垂危?言照非一惊道:"怎么会是垂危?不是说只是受了伤要休养么?"

  何鄞苦笑不答。

  言若铮低低道:"父皇还有四日的命,会尽力为你安排,但父皇去了以后,你究竟还能活多久,朕……也无法保证,你好自为之吧!"

  言照非凑近一点,抖着手掀起被子。白布上隐约透出血痕,明白无误地告诉了他落刀的位置。何鄞道:"一刀全没。凤王爷明白了?"

  言照非跌坐在地上,仿似痴了傻了,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言若铮伸出手,摸了摸他头发,轻轻叹气,道:"原是朕对不起你,这天下,本来该是你的,当年,若没有玄妃,朕,本是答应过要封你娘为后的。"

  可是玄妃来了,就这么勾走了他的心,他的魂儿,让他全然抛下了旧爱,舍弃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言照非抬起头:"父皇,这天下,儿臣不要了,也要不起了,儿臣不会再争,也不会再逃了,您放了他去吧。原是儿臣对他不起,这一次,算是儿臣还了欠他的,以后,就是两不相欠了。"

  言若铮不语。

  言照非道:"当年我朝发兵灭了苏雅族,总是太过,如今苏雅族只得他一个人了,父皇只当为了您的怜儿,给苏雅族留个后吧!"

  言若铮挥了挥手。

  言照非起身走到楚心尘面前,何鄞过来打开他手脚上的镣铐。

  言照非轻柔地揉着他手脚上被绑留下的淤痕,问道:"你以后想去哪里?"

  楚心尘没回答。

  言照非道:"我知道你想杀我,只是我暂时恐怕还死不得,不能即刻如了你的愿,不过大概也拖不了多久,何况活着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以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吧。"

  楚心尘终于抬起头。言照非抬手拨开他篷乱的头发,轻轻一抚他憔悴不堪的脸庞,笑了一笑,道:"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让人照顾你,放心吧!"

  言照非又笑了一笑,不想再去追问他的想法,回身走到龙床前跪下:"父皇,等他生过孩子,就让他走可好?"

  言若铮道:"你二哥不会放人,朕也不想再出什么乱子。何鄞,叫赵群鹤准备失魂引,等孩子出来,就让他服下。"

  失魂引?言照非脸色大变。这药当日他为了让楚心尘失忆,向赵群鹤求药时,赵群鹤曾和他提过,宫中有一味药,服了就能让人前尘尽忘,但损人心智,极易致人疯傻,这药,就叫做失魂引。

  他想开口求恳,言若铮一摆手:"饶他性命,已是极限,再求,朕便赏他车裂之刑!"

  言照非颤声道:"父皇,要他失忆,另有一味药,叫做忘前尘,不会损人心智……"

  言若铮打断他,道:"老五,他行刺朕,朕为什么不能稍作惩罚,啊?"他冷笑一声,喃喃道:"朕真是很想看看,等他疯了傻了,莘儿他还会不会痴心不改!"说到底,楚心尘行刺后言照莘的反应,他虽然仍然选择了让他继任,但心里却不无恨怒苦涩。

  言照非不再说话,弑君重罪,他能保住他性命已是万幸,其余的,只能尽量争取,争取不到,只有作罢。忽然便想,似他如今这般,疯了傻了,忘了以前种种,未必就不是好事。

  想着想着,不觉就低笑了一声,纠缠到今,自己陷了绝境,他没了出路,思来想去,只得一句:早知如此,悔不当初!

  心儿,若能从头来过,我只愿这一生,从不曾遇见你,不曾爱上你!那么今时今日,我仍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凤王爷,言氏王朝的储君,而你,也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骄纵少年。

  楚心尘被带出去的时候谁也没看,低垂着头,没人看得清他脸上的表情。言照非放纵着自己的目光,追逐他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因为知道以后不会再见。

  楚心尘被关在帝宫里远离皇帝寝殿的一间小屋里,为着他肚子里的孩子考虑,地方总算不是太差,除了守卫,还略有几人伺候着。

  过得片刻,严飞卿过来,替他把了脉,拿金针出来,说道要解衣施针,命旁边人等都退了出去,在他身上扎了几针,一边附耳道:"放心吧,严哥哥一定救你,绝不会由得你变疯变傻。"

  楚心尘摇头:"谢谢严哥哥,你别为我操心了,会疯还是会傻,都没什么好计较的了。"

  严飞卿轻叹:"真是傻孩子!怎么能不计较呢?总算都了结了,以后再没人会折磨你,欺辱你,要疯,也不能这时疯,太亏了。"

  楚心尘不再说话。的确已没什么好计较的了。事情到此,差不多已是结局,等孩子生出,一旦确认他是言照非的孽种,自己绝不可能还活得下去,必定带了孩子同赴黄泉。命都不要了,还有什么事能威胁得了他?

  严飞卿拔出金针,看着他沉思片刻,忽然微微一笑,道:"今日言照非如此对你,你可曾稍有感动?"他将手放在楚心尘胸口,极轻柔极缓慢地道:"你的心,是不是,动摇了一点点?"

  楚心尘蓦地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有惊恐,有不解,有不甘,有怨恨,还有悲苦。

  严飞卿叹息:"你果然,是爱着他的。"

  "不!"一声尖锐的否认。

  严飞卿没说话,只是了然地笑着,用满含同情的目光看着他。

  楚心尘急促地道:"我恨他,我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是为了引他回来杀了他!"

  严飞卿道:"我知道。"手缓缓地下滑,然后停在他肚尖上:"我一直知道你恨他,可在发现你讨厌并且憎恨这个孩子之前,我并不完全了解你究竟有多恨他,也不知道你恨他的理由,原来这么复杂。"

  楚心尘颤声道:"我……"

  严飞卿柔声道:"你想说,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轩哥哥的骨肉?还是想说,你不恨这个孩子?苏雅族的人受孕的限制,你的莘哥哥不知道,我知道。"

  楚心尘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抖手指着外面,哽咽着叫道:"出去,出去!"

  严飞卿附耳过来:"严哥哥刚才替你稳了胎,不会拖延很久,不过足够等到皇帝驾崩,你的莘哥哥登基了。到时救你就方便多了,赵群鹤一定不敢得罪新君,真的给你吃失魂引。"

  他站起身,从容收拾了药箱,迈着沉稳的步履走了出去,外面的人低头恭送,没有人发现他跨出房门的刹那,眼角落下的泪滴。

  他知道楚心尘已经承认了自己对言照非的爱,而言照莘登上帝位之后,自己会让他亲眼看着孩子生出来,让他知道所有不该知道,不想知道的。

  157

  楚心尘想哭,却哭不出声音,只有泪水哗哗流下,他连哭的脸面都没有。

  他不知道严飞卿为什么要这样逼他。这个严哥哥,从一开始就在帮他,即使后来知道他和言照莘的关系,可是严飞卿待他的好,他是记得的,可是现在,却是这个他以为差不多是唯一一个对他算得真心的人、可以信任的人,逼着他面对了自己最无法面对的一件事。

  是的,见到言照轩的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了自己不爱他,不爱他的轩哥哥,他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是言照非的种,他爱上的,不是他的轩哥哥,是言照非!

  他开始怀疑这点的时候,是被带入太后宫中,刚刚得知苏雅族受孕条件之时,但那时他以为父母还在,后来言照非甚至说要放了他去,那时的言照非,让他甚至有些感激,便有疑心,也只能暗暗地羞耻,一边模糊地怨恨自己意志不坚。

  可是父母死了,那一瞬间,所有的恨意都彻底地爆发了出来。痛彻心腑的时候,那羞耻便成了最深重的耻辱。

  就算后来知道父母不是言照非所杀,但他至少也是凶手之一,何况还曾如此折磨过自己。若这样都能爱上,怎一个贱字了得?

  他盼望着自己爱上的不是他,只要自己不曾爱过这个人,那么只要这个人一死,和他有关的一切便算就此了结,自己就能设法忘记曾经的种种,若是可以,他不介意杀了皇帝报完仇之后继续活着。并非贪生怕死,生已无欢,只是找不到死的理由。隐约的,他甚至未必不存一切了结之后,从头再来的希望。

  然而见到言照轩的时候,这希望终是破灭了。

  这醒悟,对他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不共戴天的仇人啊,那般羞辱作践过自己的人啊,他怎么能贱到爱上这样一个人?他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又有何面目见父母于地底下?

  那一刻,他对言照非恨到了极处,对自己则厌恶到了极处。他知道,就算言照非死,终此一生,自己也已不能摆脱这个人了,他无法活着承受这样的耻辱,唯有用同归于尽彻底终结所有。

  他刺杀皇帝,用自己做饵的时候,就知道言照非一定会来,而这一次,他将不会再有逃脱的机会。

  一切都将得到终结。

  然而当言照非真的为了他赶来送死的时候,一瞬间,他竟然有些恍惚,忽然觉得很想不通,一个人究竟能爱到什么程度,才会为了另一个人甘愿赴死,才会知道对方的恶毒用心后,还能不怨不恨?

  那时言照非看着他的时候,一直在笑,笑得云淡风轻。但他看得出他眼中深藏的痛苦。也许不是不怨恨,只是爱意太深,怨恨却太少,又早早被歉疚抵消,来不及察觉便已被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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