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月朗风清  发于:2009年0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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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照非只看了一眼,脸色骇人之极,喝道:"上山,点狼烟!"旷野之地,数万骑马奔涌而至,两千兵士不等抵抗,便已给铁蹄尽数践踏而死了!

  而狼烟,那是召唤西部兵马赶来相救的信号!

  两千人迅速往山上退去,尽数上去后百名弓箭手爬上山道两旁高地,借着夜色潜伏起来。百名弓箭手当然挡不住数万大军,但至少可以阻挡一二。

  严飞卿率军急奔而至,命令大军弃马沿山道上山,自己则另率数十人自坎坷岩石间另寻捷径攀援而上。这数十人都是文家提供的高手,攀山越岩,不在话下。

  正月末,天上便连小小月芽亦无,山中道路曲折,非得靠火把照明不可。万马奔腾之声实在太响,言照非等人发现得早,此时已奔出颇有距离,石树掩映之中,人影是绝然瞧不清的了,只能靠火光点点判断方向,但严飞卿凝目看去,却只见东南西三个方向都有火把点点晃动,一时哪里看得出究竟言照非和玉将军选的是哪个方向?

  他略一思付,命三十人每队十人,分成三个方向追击,余人跟在自己身边,暂守原处。每个方向十人,自不能擒下言照非和玉将军,目的只是找出二人所选方向罢了。

  底下已响起了利箭破空之声和士兵的惨叫声。他回头看了一眼,知道对方设了埋伏,再令十名高手过去解决对方埋伏的弓箭手。

  大队人马终于跟了上来。前方三个方向都有杀声传来,严飞卿知是派去的那三十人已和对方交上了手,却并无信号传来,看来三个方向的人手都不少,三队都被人困住,无法查出言照非和玉将军究竟有无在自己这个方向上,他微微停顿,命大军分成几队各自追击而去,自己带人追了西面一路。

  事情虽有些不顺,他心里却并不着急,他之所以挑在此处下手,一是要对方远离京中,杜绝十万护城军赶来相救的可能,否则双方都有十万以上的大队人马,还有西部其余兵马正自源源不断地赶来,这一真正开了战,虽然必胜,也必大费周章,绝非短短几日可以解决,何况这样大规模的战争一爆发,便是真正的内乱,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后果之巨,难以想象;二则,对方一路疾驰到此,正是筋疲力尽之时,己方人手却是提前一日布下,就近赶来,乃是以逸待劳,又是以多打少,士气远胜对方,敌消我长,怎能不胜?

  果然追出不到两刻钟,对方便慢了下来,很快两军相接,乒乒乓乓地厮杀起来。

  严飞卿抽剑边杀边继续往前追,心里颇为无奈。按他意思,此时最合适的做法是乱箭齐射,尽数将对方全歼了事,只是……

  他苦笑一声,叹了口气。

  临行之前,太后道:"严卿家,你考虑周详,代价如何且不论,此番必能旗开得胜,但有一样,你若敢伤及凤王性命,"她冷笑一声,道:"哀家知道你和容王有本事,如今已彻底把持住了朝政和京中大半势力,又有储君身份,新君呢,容王是做定了,只是可别忘了,陈妃还在哀家手里,容王妃也在哀家手里。"她看向言照莘:"容王,说句不好听的,哀家如今只是废不了你,若真惹怒哀家,别的事,未必做不了。"

  这句话的意思十分厉害,废不了,若真狠下心来,未必害不了!言照莘冷汗涔涔,严飞卿亦脸色微变。这几日在宫内,两人都已见识了太后手段,自她接管之后,两人行动看似不受限制,实则时时有人监视,竟无片刻自由,若非当日言照莘半真半假地说了言照轩之事,骗来一个出宫之机,楚心尘是决计救不了的,如今想要用相同的法子救出陈妃和容王妃,还有言照莘自己,那是想也别想。

  太后却又轻叹一声,眼圈微红,放缓了口气道:"容王,你父皇临死还给凤王一面免死金牌,这是他临终遗愿,你要成全!况且西部未稳,凤王和玉将军若这时死了,西部必乱,懂了么?"

  严飞卿懂,也承认太后说的对,所以此刻他除了用最笨的法子围追堵截外,一时亦无他法。

  这个方向上大约有四五百名对方将士,激斗在小半个时辰内结束,严飞卿最后扫视了一眼血污满地的战场,没有言照非和玉将军。

  他留下三千人继续搜索对方残存者,带着剩下的近万人赶往仍在激烈厮杀中的另一处战场──南面的战场。

  大半个时辰才追上,严飞卿率人加入战团,边大肆砍杀,边搜寻言照非和玉将军的踪影。这时东面的战场也已渐渐没了声息,遥遥可见火把正向这边移来,想来那边的战斗也已结束,亦未找到二人。

  他跃上附近一颗高树看去,底下至少还剩下六七百人的护城军将士死命抵挡,而前头火把稀疏,隐约可见一小队人正疾逃而去。他知道,言照非和玉将军就在其中。他跃下地来,招呼了文家所派的数十名高手,率先向前急闯。

  此时在前面数里之外,言照非和玉将军正带人疾奔,二人心里却都清楚,夜色之中,若双方人数相当,必可逃生,但如今对方数十倍于己方,却绝难有回天之机。

  不甘心,真不甘心!甚至还来不及见心儿一面,明明就快可以团聚了!

  他离京之前,便已收到消息,知道连侍卫已暗中带走楚心尘,并按两人事先商定的路线离开,只待到了西部便和他会合,他却被挡在了此处。

  激战开始之初,离此山南向十多里地的一处小山村,一家农户小院里,有人在夜色中睁开了眼睛。深夜岑寂,即使远隔十几里地,厮杀声也仍借风传来,虽然十分模糊,但常人不会在意,他却绝不会弄错。他悄悄起身,推门出来,跃上屋顶看去。一道狼烟正在点点火光中升起,那是言照非招西部大军前来相救的信号!

  他踌躇了片刻,跃下屋顶,回入房里,床上睡着的那人已睁眼看来。先前那人走过去,轻声道:"吵醒您了?属下,属下怕是不能再护送您了。"

  床上那人没有作声。先前那人道:"若明日一早属下还未回来,小王爷您就自己走吧!"

  床上那人道:"是言照非么?"

  先前那人点点头,张口要说什么,但怔怔片刻,终于还是没说,不舍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掉头快步奔了出去。他舍不得床上那人,他的任务,本来也是保护床上那人,但如今,凤王正等着他去救命!

  这人自是连侍卫,床上那人,便是楚心尘。那日楚心尘被方成璧等人快速护送到京郊一处民宅里暂住,里面人等都是安排好的,将他扮了女子,用易容之物遮住容色,充做这家的儿媳,弄得一无破绽方罢。

  原本这事十分妥当,但连侍卫和言照非一起赶来却未入宫,便是一直守在皇宫门口等候机会,他亲眼看见张岭带人抬出小轿,跟着见他将人交给方成璧,他躲在暗处,虽不能看见轿中人的模样,但见着方成璧那样神色,哪还不知轿中人是谁?当下跟踪而去。

  原本以他一人之能,未必就能带走楚心尘,毕竟言照莘安排了包括方成璧在内的数名好手守护着,但当夜方成璧因要准备追击言照非之事被严飞卿叫走,其余人防着外面,却没防着楚心尘,半夜时分楚心尘自行悄然走出,连侍卫正守在外面,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带走了他。

  楚心尘本不愿随他走,他决意要回苏雅族之地,但连侍卫本就是要送他回西部,正是同路,一番求恳,楚心尘终于答应暂由他护送。他作了孕妇装扮,两人一路行来,暂扮作夫妻,倒也没出任何意外,急行到此处,恐追兵搜查,不敢投店,便在此处小山村里寻了户农家小院投宿,果然丝毫没惹人疑心。

  楚心尘在黑暗中缓缓坐起身来。为什么要等到明日一早再走?怎么人人都笃定自己会愿意留在原处等待?言照莘和严飞卿是这样,甚至连侍卫也是!难道他离了这些人就真的不能活了么?

  他不愿意的。如今他唯一的愿望,只是回到苏雅族看上最后一眼罢了,趁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外面的这些人,他只觉得说不出的厌烦,只想要远远地逃开,最好从此再也不要有任何交集,至于其后能不能活,甚至最后能不能活着回去苏雅族,他都已不愿多想。

  他只得这一个愿望而已。

  只是那个人,如今就在附近,且先等着吧,看他最后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连侍卫奔出许久,那山已在眼前,忽然脚步一顿。他不知道这一去,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他,然而他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句话。不是爱你之类,这句话早已不必说出,说了也不会有任何区别,他只是,想告诉心里的那个人自己的名字,只是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相识至今,楚心尘,甚至没问过他的名字。

  163

  他循声赶至时,严飞卿已带人突破拦阻,直向数里地外的言照非等人追来。玉将军见他飞奔而来,大喜过望,叫道:"来得正好!"环顾一圈,一指常牧道:"你,和他一起,你们两人护送非儿另走一路离开!"敌兵已至,一行数十人绝难脱身,唯有这两人身手都极高明,只由二人带走言照非,或有一线之机。本来把吴儆也给了他最好,但吴儆箭术无双,轻功却不如何,反成拖累,只得作罢。

  言照非脸色一变,咬牙道:"外公,孙儿绝不会独自逃生!"

  玉将军抚着他头发,苦笑一声,道:"古来争战几人回啊!外公沙场一生,活到花甲之年,已是赚了!"蓦地地一掌击在他后颈,将他击晕过去,扯下他外袍甩给身边一名侍卫,那侍卫即刻穿上。玉将军将晕过去的言照非推给连侍卫,喝道:"人就托付给你二人,逃出之后,告诉他,若有机会重整旗鼓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若是不能,"他脸上露出不甘之色,最终却长叹一声,道:"那也罢了,闲云野鹤,过此一生罢!"

  常牧和连侍卫相顾一眼,目中都垂下泪来,一言不发,跪下向玉将军拜了一拜,连侍卫将言照非负在身上,仗着自己和常牧二人都能在夜中视物,也不要火把,便沿来时路途奔了下去。玉将军只向三人离去的背影看了一眼,便不再看,转头道:"走吧!"另选了个方向带人急奔而去。

  严飞卿带着数十高手先行急追而来,远远见着火光点点,向前蜿蜒移去,当下急追而去。这时双方身边都只有一众高手,再无普通将士,奔跑之速均远过常人,但他带的人精力充沛,双方距离便渐渐接近,蓦地一根火把边一人转过脸来,双臂引弓一拉,呼地一声一箭对准了他急射而至。

  严飞卿闪身避过。火光下看得清楚,那人须发皆白,形貌威严不减,正是玉将军,身边一人没回身,看背影衣服,正是言照非!

  他方自一喜,蓦地里身边方成璧沈声喝道:"小心!"同时扯过他向一边急闪。原来玉将军这一箭之后,另一侧一人回过身来,拉弓引箭,七箭疾如流星,连珠而至。

  这一回射箭之人,除了吴儆,再没旁人。二人都听说过和亲途中劫走言照非时,吴儆在箭上淬毒之事,这时接是不敢接的,只得急闪。但吴儆神箭之术岂是这般容易便能避开?严飞卿又是猝不及防,竭尽全力避到最后,仍有一支箭对准他胸口飞来,他百忙中急急挥剑一削,那箭被一削两段,但箭头竟然只方向略偏,仍是钉入了他肩头。

  身边同时响起了惨呼声,其余六箭他避了过去,却另有三人中箭倒地。

  他向后连退了两步才站稳,只觉肩头中箭处疼痛入骨,倒无其他异样感觉,便知这一回的箭无毒。放下心来,他提剑利落地挑出箭头,点穴止住流血,这才抬头既惊且佩地看向前方那人。好个神箭手!

  吴儆收回弓箭,苦笑道:"将军,属下失手了!"

  玉将军挥手道:"多杀一人,少杀一人,管他是谁,都没大区别了,走罢!"

  连侍卫和常牧带着言照非一路狂奔,只花了两刻钟不到便赶回那户人家,这时言照非已然醒来,常牧跟在身后,恐他挣扎,不等他开口,伸指便点了他穴道。三人悄然跃入院中,开门进房。只见里面空空荡荡,早已没了楚心尘的身影。

  连侍卫愣了愣,放下言照非,不死心地在四处查看了一圈,黯然道:"马也不见了,他走了。"

  言照非呆呆坐在床上,心里一阵阵悲苦涌上,只道上天垂怜,让自己来此见他最后一面,他却竟然就已经走了?!

  常牧道:"王爷,咱们走吧!"

  言照非不住摇头,眼中泪光闪闪,道:"回去!无论生死,我不能扔下我外公一人!"

  但此时回去,与自寻死路何异?常牧低了头不敢看他,道:"王爷,将军要您活着!"将他负在身上,大步走了出来。

  连侍卫跟在后面,却在门口停下,回头茫然环顾一圈,低低道:"小王爷,属下的名字,叫连云鹤。"

  连云鹤,当年也曾名震江湖的关中刀客连云鹤。自他遇到言照非,并为他气度所折,决意效忠麾下之后,他唯一的身份,便是连侍卫,而不是连云鹤,但见到楚心尘之后,他多么渴望,他可以重新做回当年的连云鹤,带着他逍遥江湖而去,而不仅仅是,做一个下属,只能卑微地、偷偷地,仰视他。

  三人的脚步声悄然远去之后,有人拖着臃肿的身躯自床底下慢慢爬出,出门看了一眼三人离去的方向,便掉头无声地往另一个方向走去。言照非还活着,但已经不是以前的言照非了,莘哥哥也不会就放过了他,这样也好,谁生谁死,谁胜谁负,都只由得他们去吧!

  他走到稍远的一片小树林里,牵出方才送了过来的马匹。那上面连侍卫厚厚地铺了柔软的垫子,防他太受颠簸用的,他微微发怔,连大哥的名字,原来叫连云鹤啊……

  他摸了摸垫子,有些吃力地踩着马蹬爬了上去,驱马缓缓往前走去。

  天色渐渐亮了,跟着日头越爬越高,慢慢地四周开始出现四处搜寻的骑兵,偶尔有人将惊奇的目光投向他,颇以一位骑马的孕妇为异,但这些将士都不知他逃走之事,便知道,他此时模样大异,这些人也是认不出来。

  楚心尘知道这些人必是来搜索言照非的,也不理睬,顾自慢慢打马行走。日中时分他来到一处南北走向的山脉附近,越过这条山脉,便是西部了。他勒住了马,四处看过,见前方有条小路,便驱马往那边走去,沿着那小路上了山。原本的通途上,密密麻麻的兵马正自对峙,堵住了通路。

  这对峙的双方,西面那一方自是见到言照非的狼烟赶来的,东面那一方,则是严飞卿早早安排好了拦在此地的。他要尽量不伤筋不动骨地解决言照非,自然不允许另有大军赶来解救,将战事扩大。西路大军赶来的不少,足有五万之众,但他派出的人马更多,且持有太后懿旨,正是名正言顺,西部大军虽是虎狼之师,但这一战已是公然抗旨造反,毕竟师出无名,气势上便弱了对方三分,双方打一阵,停一阵,始终僵持不下。

  楚心尘渐渐入了深山,日头开始西斜的时候他下了马,艰难地往前走去。腹部的疼痛未到日中时便开始折磨他,开始还不太剧烈,有一阵没一阵,后来便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孩子也动得有些异常,他感觉得出孩子的不安。怕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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