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牧过来扶着言照非躺下,劝道:"王爷不要动怒,左右,回到京城,便什么都要了结了。"
言照非道:"胡七重,你出去侍候。"向另一名侍卫道:"你也出去。"
胡七重无奈,只得不甘不愿地和另一人一起退出。常牧道:"王爷……"
言照非不住颤抖,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他……他……我心里……竟……竟然还……还……"
常牧看着他眼角泪水滑落,又是惊讶,又是难过,踌躇说道:"想来王妃是心系父母,并非故意要和王爷作对,王爷若有些可怜他,就这么几日了,便免了他责罚罢!"
楚心尘恨他之深,任谁也无法否认,这话不过聊以安慰罢了。言照非摇了摇头,慢慢平定下来,只觉心灰意懒,道:"罢了,你让人给他些药,这些日子,我不想再见他了。"常牧忙应了,出来吩咐方才那名侍卫去办。那侍卫也有些替楚心尘欢喜,答应一声便去了。
胡七重跟在马车旁,将几人前后说话都一字不漏地听在耳里,恼怒已极,心想将军真没料错,王爷果然舍不得这贱人,如今形势严峻,万一到时他竟还后悔,再为小贱人出些差错,那便万事休矣!
有连侍卫细心照料,楚心尘虽然伤得不轻,过得几日,身上创伤便也大致好转。他挂心父母,先时伤势重时不敢让父母见着,这时便想要悄悄去见上一面,谁知私下和连侍卫一说,连侍卫一脸为难。原来言照非一早下了禁令,不许他和父母见面,更派了数名几名侍卫一刻不停地监视着,轻易哪有机会?何况他毕竟跟随言照非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先前虽为楚心尘逆主犯上,但那时是为势所迫,这时再要他违背言照非之意,由不得他不迟疑。
楚心尘知他为难,但想父母数日不见自己,必然极为忧心,又想不定什么时候言照非又会想起自己来,要人带了自己去折磨,再拖下去,未必还有生见父母的机会。如今他除了连侍卫之外,再无人可求,虽然羞愧万分,一时却不愿就放弃,红着眼圈眼巴巴地看定了他。连侍卫哪里见得他这可怜模样?心里酸涩胀痛得厉害,终于答应尽力设法。
这里他还没找到机会,那边言照非的毒伤却终于痊愈,为了尽速回京,挽回形势,于是决定弃车改马,加速回程。想到楚立秋夫妇被押在囚车之中,囚车再快都快不到哪里去,他知皇帝的怒气多半是因楚心尘而来,当下命人马分成两部分,自己带了楚心尘和大部分高手先行,剩下的人押着楚立秋夫妇随后赶来。
这一来便无论如何也无法可想,楚心尘被连侍卫带着骑在马上赶路,满脸都是绝望。连侍卫心里绞痛,低声安慰他:"你别太担心,王爷其实舍不得你呢,你……你别再逆他的意,好好求求他,他一定会原谅你,不会再为难你们。"言照非如何对待楚心尘,是他亲眼所见,这话他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把握,但想左右无法可想,不如就去试一试。
楚心尘摇头道:"连大哥,你又何必来安慰我?他恨我,不比我恨他少,他若肯放过我父母,要我怎么求他不行?不过我知道没用的。"
连侍卫犹豫着道:"不会没用的,他舍不得你呢,我要杀你的时候,他不是叫停了么?还让我带你去疗伤。"他说过这话,想起言照非那时焦急惊慌的模样,心里忽然觉得多了几分把握,暗想或许王爷真的还舍不得,也许这法子行得通。
楚心尘哪会如他一般的想法?自嘲地笑了笑,道:"他要把我交给皇上呢,当然不能由得我就这样死了。"连侍卫茫然道:"交给皇上?"言照非杀言照轩之事他是知道的,但不久他便被言照非弃用,其后引起的诸多风波他都茫然不知,言照非要以楚心尘平息皇帝怒火一事,他哪里会知道?
楚心尘道:"是啊。"这事他原本当然也是不知的,言照非曾被皇帝逼迫要交出他一事,那时并不曾告诉他,但数日前胡七重在马车里鞭打他时,故意要毁他的容,常牧拦阻时便说了一句"你要毁了他容,若害得皇上到时认他不出"云云,他这才知道原来回京之后要将他送到皇上手中一事。
连侍卫不解问道:"为什么?"
一边有人冷冷道:"你不是忘了曾有人因你而死罢?皇上震怒,王爷当然要把你交上去,以平息皇上怒火了。"
楚心尘垂首不语,尽量藏起自己苍白的脸色。个中缘由,他那日便已隐约猜到,但如今得到证实,心里还是一阵茫然无措,最终化成彻底的绝望。
连侍卫转头看去,见是胡七重,原来他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到了二人身边,听到二人对话,便插了这么一句。他说过这话,不再多说,冷笑一声,打马赶到前面言照非身边去了。
连侍卫怒视胡七重背影一会,收回视线道:"你别信他,他胡说呢!"楚心尘淡淡一笑,道:"嗯。"连侍卫无话可说,他知道楚心尘相信了,可是他不反驳,只因在他心里,这事根本已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一路急行,这一日黄昏时分终于赶到离京百里之地,一行人包了一间最好的客栈,用过了晚饭便各去歇息。
四下渐渐沉静下来,言照非房中却一直亮着灯,他一路拚命急赶,真近了时,心里却是一片凄惘。明日,他便要将自己爱着也恨着的那个人交出去了,等着他的,除死无他,自己呢?是会就此忘却,还是会念他一生一世?
他慢慢地喝着酒。人说酒入愁肠,点点滴滴,化作相思泪,他不必相思,那个人就在近处,他要见,随时可以,至少明日之前是如此。他只是不能见,怕见了之后,会恨到想亲手杀了他,还有可能……会忍不住想要放了他去,让他远走高飞。
或许什么都不能肯定,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知道自己舍不得。这个人,不只是害死他母妃的仇人的儿子。逼得他终于亲手杀了亲兄弟,惹怒皇帝,引来江湖势力追杀的,是楚心尘,事态不稳之时劫持他,让皇上得以从容不迫地夺权废人的,还是他楚心尘。
就是楚心尘一个人,让他由几乎不可动摇的储君之位,落到如今的步步失守、风雨飘摇,可是终究,他还是舍不得。
常牧默默侍立一边,知道他何以如此,却无力相劝,更无力相帮。言照非终于抬头,醉意朦胧,道:"常牧,我舍不得!"常牧道:"王爷如今可有法子保他性命?"言照非摇头。常牧低声道:"既保不得,王爷,便让他好好去吧。"
言照非看着他,茫然点头,过一会,捂着胸口道:"常牧,我心里……我心里……"接下去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常牧虽然和他亲近,终究是他下属。可是他的意思,常牧怎会不懂,叹息一声,满满斟了一杯酒,道:"王爷,再喝一杯,便歇息了罢。"
门外立了许久的人影此时终于闪身离去。那人面色阴沉,几近狞恶,正是胡七重。他快步走到不远处的一间厢房,敲了敲门,里面走出二人,正是当日和他一起扮作猎户的那两人。三人进房商议一会,一起出门,各自行事。
胡七重和另一名侍卫一起走到关押楚心尘的厢房敲门,有人起来开了门,见了二人,道:"胡大哥,郑兄弟,两位可是有事?"里面数名侍卫和连侍卫一起在地上打了地铺,守着楚心尘,开门的是其中一人。胡郑二人本是玉将军颇为倚重的护卫,他亲自赠与言照非的,便连言照非也要另眼相看一二,凤王府里众侍卫也只好分外恭敬些。
胡七重倒也客气,道:"我奉王爷之命来提犯人,有劳兄弟带犯人出来一下。"
胡七重一直跟在言照非身边,言照非对楚心尘情意之深,凤王府侍卫都心知肚明,那侍卫只道王爷思念,不疑有他,道:"是!胡大哥稍等,待小弟穿好衣服陪大哥一起去。"按照规定,他们负责看守楚心尘,无论来提的是谁,都绝不能由得人将他带走,至少需得一起护送。
连侍卫道:"我去。"心想王爷既是要见他,当是还念着旧情,或许还有机会。当下起身扶起楚心尘,帮他理好衣裳,正要自己着衣,只听胡七重冷冷道:"连侍卫,你该知道王爷如今可不想见你。"
连侍卫愣了愣,黯然放手。开门的那侍卫道:"连大哥,你且歇着。"着好衣裳,扶着楚心尘一起出来,跟着胡郑二人走去。
却一路向外院走去,那侍卫奇道:"胡大哥,这是去哪里?"胡七重道:"王爷安排了一件事。"那侍卫道:"什么事?"胡七重道:"到了便知。"
那侍卫虽然奇怪,也不敢多问,楚心尘则一直默默无语。四人一起走到外院一间柴房里,胡七重道:"到了!"
那侍卫道:"这是……"只听得脚步声响,一名侍卫带着一名满身脏污恶臭的乞丐走了进来,那侍卫正是和胡郑二人一起的那侍卫。胡七重冷笑道:"楚心尘,你那日曾道宁可跟个乞丐碰也不愿跟王爷,所以今日王爷就遂你心意,找个要饭的来陪你!"
那侍卫惊得呆了,失声叫道:"什么?胡大哥,这怎么可能?"胡七重淡淡一笑,似觉不屑解释,道:"兄弟,你要在外面守着,还是在这里看着?"那侍卫呐呐半晌,终于咬着牙转身走了出去,郑姓侍卫和后来的那侍卫跟了出来,只留胡七重和楚心尘还有那名乞丐在柴房里。
楚心尘呆呆看着面前两人,想说不可能,可是当日他如对待畜牲一般对待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今日之事,又有什么不可能?他想要逃,可是手脚都上着锁链,连内力都被制住,怎么逃?
他一步步退后,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惨白,一阵阵地头晕目眩。不,不不,谁来救救他,或者,杀了他也可以……
那乞丐是那侍卫特意挑的,自城里大大小小的乞丐堆里选了这个最丑陋最脏污却身强体健的,来之前已得了好处,知道来这里就是来办事的,眼见对方竟会是个俊秀绝伦的少年,顿时喜出望外。
胡七重上前一脚将楚心尘踢翻在地,道:"去吧!"那乞丐立即向楚心尘扑了过去。
楚心尘不及爬起就被他压住,尖声狂叫着挣扎起来。这段时日他再怎么受人羞辱折磨,都没掉过眼泪,连表情也懒得展示,这次却终于忍耐不住,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满脸。
他痛哭着,挣扎着,想要大声地叫"救命",可是这里有谁能救他?他想要杀了自己,可是胡七重就站在一边,哪会由得自己自尽?何况就算可以,爹娘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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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很快被撕裂,乞丐脏污的手胡乱地摸着他消瘦却仍然诱人无比的身体。
送他来的侍卫听得里面的声响,终于忍耐不住,喝道:"慢着!"跃入柴房,抬腿去踢那乞丐。胡七重飞腿迎去,两人拳来脚往斗了起来。胡七重道:"兄弟,你这是做什么?"那侍卫怒道:"这事……我要问过王爷再说!"
胡七重冷哼道:"你要问便去,我不拦你。"说着收手后退。那侍卫怔住,道:"你……"心想他不怕自己去问,那么这确是王爷之意了,看向楚心尘,心里难过,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楚心尘抬头看着他,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片绝望,忽然间,他狂叫几声,疯了一样地挥舞锁了铁链的手,四处挥砸,两脚乱蹬乱踢,不让那乞丐轻易得手。
郑姓侍卫走进来,笑嘻嘻地拉了他出去,道:"兄弟,可要我陪你去问?"
胡七重自不怕他去问,等他叫了言照非来,早已迟了!若是他亲眼见到这贱人被这般肮脏污秽的乞丐奸污,岂不更好?他堂堂王爷,未来天子,这贱人就是再美貌百倍千倍,这样脏污的身子,他还能继续爱得下去不成?他冷笑着看着楚心尘,道:"你还不快点?"
那乞丐刚才被那侍卫吓了一跳,一时停下,这时见他被拦住,这才重新动手。
忽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数人向这边直奔过来,胡七重眉头一皱,一跃而出,迎将过去,月色下果然见是言照非等人。
原来连侍卫候几人出去之后,思来想去都不放心,当下悄然赶去言照非厢房,想要偷听一二,谁知赶到之后,只听得言照非饮酒之声,却没其他声响,他听了一会,焦急起来,悄悄弄破了窗纸看进去,才见根本没有楚心尘,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多想,急忙敲门进去,询问究竟。言照非一听他说完经过,立知有异,并不多说,即刻出来找人。
倒没什么难找的,片刻便有人听到外院柴房有异声传来,他听声音便知事情不对,挥退余人,只带了连侍卫和常牧二人急忙赶来。胡七重伸手一拦,这才躬身道:"王爷!"言照非怒道:"你倒还知道我是王爷,快给我让开!"胡七重道:"这是将军的意思。"
言照非一呆。胡七重道:"这贱人当日曾道宁可跟个乞丐也不愿跟王爷。他竟敢如此羞辱王爷,故此将军命我得空时遂了他心愿。王爷不是舍不得吧?"
那日,楚心尘格格大笑着道:"言照非,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多恶心?我宁可跟个乞丐,也不想让你碰我!"当时的耻辱和愤怒骤然再次清晰起来,混合着心里的刺痛,言照非瞬间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刺破掌心。
他竭力平定着自己,低沉着声音道:"让开!"连侍卫一把将胡七重退开,和常牧拥着言照非奔了过去。
三人到得门前,言照非忽道:"你们守在外面。"里面的声音太凄厉,他不知道究竟还来不来得及,若是已经……,他怎能让更多的人瞧见他那样悲惨的模样?
他推门进入,一灯如豆,昏暗地照出里面肮脏景象,楚心尘被一个乞丐压在角落里,发疯般地挣扎,衣裳已经尽裂,只余几根布条挂在身上,根本什么也遮挡不住,身上满是道道血痕,那是挣扎时被抓出来的。他大约是真的疯了,一直疯狂地叫着,挥砸着,那乞丐急得满头大汗,虽已扯了裤子,露出那话儿,也大致压住了他,却到现在都还没能进去。
言照非走上前去,砰地一声一脚将他踢开。那乞丐半天爬将起来,被眼前神色可怕的言照非吓住,呐呐道:"爷这是……"
楚心尘仍然尖声叫着,簌簌地发着抖,目光涣散,许久才认出是他。他断断续续地痛哭着,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言照非,你到底要怎么样?你竟用这样的手段羞辱我,你杀了我好不好?
他没事,自己赶上了!言照非慢慢平定下来,看着他嘶哑着声音,绝望地痛哭。
"楚心尘,你不打算求求我么?"心儿,你还不求我么?快求我,也许我会心软的,你快求我!
他不知道,楚心尘早就想求饶了,可是他想,求饶有用么?不可能有用的,这个人,从来都只会用最恶毒的法子折磨自己,千方百计地羞辱自己,怎么会好心放过自己?他不过是要更加痛快地羞辱自己罢了!我不要如他的愿,我不要!
他哆嗦着蜷在角落里,渐渐停下哭泣,似乎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只低低喘息着,喃喃道:"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了,一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