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dubedu
dubedu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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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感觉到背上有四道目光紧紧地盯著我,情急之下,口不择言:"可那是不对的!那是一种变态!你是个男人,应该喜欢女人。现在这样子,别人的唾沫都可以把你淹死!"
"那又怎样?你不但虚伪,还是个懦夫!"晓旭的脸扭曲著,好像我的话对他的打击很大似的。拜托,在这种情况下,我该说些什麽?我推著他,让他回房,还得按捺著心里的愤怒,我容易吗我?!
晓旭用力一推,我没站稳,从楼梯上直摔了下来。开玩笑,这个老式建筑,楼层很高,没有防备之下,我就这麽直滚下来。
我知道,我的运气一向不好,当後脑勺撞到地上的时候,眼前一阵晕眩,耳边传来各种疾呼的声音。可是,我没有力气回答了,这可真是辛苦的一天。
我的最後一个念头是:幸亏现在放假了,不然,会被主任骂的。
我是被饿醒的。好饿啊。睁开眼睛前我还在想,小时候那种饿得要命,饿得恨不得逮住什麽吃什麽的日子,怎麽又回来了呢?现在的家境不是好了很多了吗?怎麽还会饿成这样?
睁开眼,白色的一切提醒我,我这是在医院。我又闭上眼睛,定了定神。想起晓旭怨恨的眼神,他伸手一推,他家里高雅的天花板在眼前旋转。我不明白他为什麽会发火,不明白他为什麽不了解我的苦心。以退为进,这一招他不懂吗?硬顶著,对他有什麽好处?
对了,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我不是。为了生存,为了更好的生存,我不得不虚伪,不得不做懦夫。
真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
运气还算好,没有失忆。没有死掉。不然,老爹老妈就惨了。
正想著呢,老妈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孩子他爸,我好像看到明皓的眼睛睁开了一下。你看到没有,是不是我看错了?"
老妈的声音显得很疲倦。我眼一酸,用力地闭了闭,又睁开眼睛,正巧看到老爸凑近来看,四目相对,彼此都吓了一跳。
老爸往後一缩,笑了起来,满脸的褶子:"老伴,你没看错,是醒了。"
老妈凑上前来,眼睛里都是血丝:"哎呀,你可总算醒了,睡了两天呢,可把我吓坏了。"
我费力地挤出一丝笑:"妈,没事。祸害遗千年。妈,我还得继续祸害您二老呢。"
妈含泪地笑了。老爸嘿嘿地笑:"是啊,小孩子,命旺得很,没事,没事。"
老妈啐了一口:"你自己急成什麽样,还说我呢。"
医生来检查,只说我有脑震荡,晕了这麽久,问题倒不是很大,没有积血,躺几天就好了。
老妈又说:"你多大的孩子了,还跟周家小爷闹著玩。说真的,我还真不敢想象。你没事,最好了。"
我知道她的言下之意。若是晓旭被我害得脑震荡,问题恐怕更加严重。谁叫周树是副市长,我老爸是个司机呢?更何况,如果不是周树提携,我老爸哪能调到市政府?怎麽能够那麽妥当地弄个正式职工?又如何能安安稳稳地退休?又怎麽能在这个园林似的小区弄到一居室?
所以,虽然周晓旭和我号称是最好的朋友,虽然我是被晓旭推下楼的,我和我的父母还得感恩戴德,去庙里烧高香,因为菩萨保佑,摔下来的是我,不是晓旭。
我耸然惊醒。今天,我为何满腹牢骚?不是早就认命了吗?
喝著妈妈煮的粥,饿劲过了些。医生说不要一下子吃太多了。好在现实是,饿肚子的年月并没有重来,我也就安安心心地等著吃饱的时刻到来。
下午,吴语过来了。小可怜,才两天,吴语就憔悴了很多。她的身体不好,还守了半夜,这会儿,小脸又小了一圈,看著我,就抽抽嗒嗒地哭了。
爸妈让我们小两口好好聚聚,先回去休息做晚饭,我拍著床边,小语脸红了一下,犹豫了一会儿,爬了上来,窝在我的肩膀,轻轻地咬了一下我的耳朵,骂道:"你个小没良心的,吓死我了。"
我在她的嘴唇上咬了一口,轻笑道:"这麽怕?放心,我更害怕。要有个三长两短,我怎麽舍得让你落到别人的手里?"
吴语支起身体,和我亲起嘴来。
我很想热情似火,可是脑震荡的後遗症让我头晕眼花,便笑著说:"怎麽著,这麽急色啊?你相公我现在是有心无力啊!"
正说著,就见门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忙打招呼:"啊,是赵哥啊,您个大忙人,怎麽有空过来?"
小语羞红了脸,坐起来,低著头不做声。
赵哥笑眯眯地说:"明皓,对不起啊,不过你也要赔我,光天化日下这麽不检点,是存心让我长针眼吗?"
我回道:"怎敢?不过赵哥,好像门是关上的,怎麽著您也该敲敲门啊?要长针眼,也是您自找的。"
赵君搬了张凳子坐下来,收敛了笑容,说:"看样子,是没有什麽大碍了。你不知道,你周叔叔他们都快急死了。安排了这个单人病房,还可以吧。"
我笑著说:"让周叔叔他们费心了。小语,来,认识一下,这位是周副市长的首席秘书赵君先生。这是我女朋友吴语。"
赵君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吴语,又露出了招牌式的笑容,说:"幸会幸会。跟明皓这小子在一起,有点辛苦啊。据说他的女人缘特别好。"
吴语抿嘴一笑:"是啊,很辛苦呢。您坐一下,我去拎壶开水。"
吴语一走,赵君就显出了愁容:"明皓,快点好起来吧。你周叔叔家,现在乱成了一锅粥。周市长对儿子说,哪怕违法乱纪,也要让那个男孩不得好死,晓旭在家里要死要活,杨厅长又病了,躺在床上动不得。他们一家老小,还就都听你的。这不,周市长实在是没空,不然,早就来看你了。"
我笑了笑,没做声。我一向喊他们两口子叔叔阿姨的,就用不著为那个"副"字要不要省掉而操心了。实际上,一个副市长,一个副厅长,还真不好怎麽称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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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菲定理,如果事情可能会变糟,那就一定会变糟。所以,会皮肉受苦先。

4.
Beggars can't be choosers.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我出院了。先回到家里。真是舒服。医院里总有一股不祥的气息围绕。不管是高等级的医院还是乡医院。我的爷爷奶奶我没有见过,据说,我爸还是十几岁的时候他们就死了,怎麽死的,我一直没有兴趣去弄清楚。外公和外婆都是病死的,当时我分别为四岁和六岁,所以具体情况不太记得了。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在乡卫生院的破旧肮脏但又依稀看得出白色底子的房子里,姨妈姨父和舅舅舅妈等若干人忙来忙去了很久,哭了很久,然後用白布盖著老人抬了出来。虽然不能说对我的心理有什麽大的影响,毕竟总觉得,医院,除了是看病的地方外,更是死人的地方。同时,也是折磨活人的地方。
对饥饿的恐惧,大多来自那个时候。
一回到家,爸爸就问起周晓旭的情况。我也不敢直说,只说大约是因为和父母吵架,什麽原因,我支支吾吾,不愿说出来。爸爸在机关里混了这麽多年,也知道,多知不一定多福,反而可能会招惹祸端,就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周市长对我们家一直都很好。晓旭还是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跟著一起不懂事。"
妈妈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老跟他说这些话。明皓懂事得很,别给他加压力了。"
我笑著说:"妈妈,您可真能干,也知道压力是怎麽回事了。"
妈妈敲了敲我的头:"就算我是个农村妇女,在上海也呆了快十年了,还敢瞧不起我吗?"
我握住妈妈的手,说:"哪敢?爸爸妈妈都是顶厉害的人,才把我教得这麽乖呢。"
爸爸笑了起来:"油嘴滑舌。对了,和小语之间的事情定了下来了吗?什麽时候结婚?"
我哑然失笑:"爸,才说您厉害,怎麽又糊涂了?小语还没有毕业呢,还有一年。再说,如果他老子要讲究门当户对,他们上海人,您不是不知道。"
爸爸沈下了脸:"他们是上海人,我们不是吗?你没有上海户口吗?你哪里比不上别人啦?就是比周晓旭,都强了不少。明皓,只有你看不上别人的,轮不到别人看不上你。"
我抿著嘴笑:"是是,人人都知道,老婆是别人的好,儿子是自己的强!我才22岁,要结婚,怎麽都得二十七八吧。没钱,没房子,谈什麽结婚?在上海买房子,我还得加把力呢。小语说他们家有房子,我倒不想要,弄得跟入赘似的。"
妈妈说:"入赘也没有关系,就算孩子不姓李,我和你爸也没有什麽意见。就是怕她欺负你。"
我哈哈大笑:"妈,你当我是小姑娘吗?小语极好的,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再说了,您儿子,还能让人欺负了去?"
我很喜欢和父母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什麽文化,却通情达理,会审时度势,要不然,两乡下人,也不会混到上海市政府去。虽说一个是退休的司机,一个是扫大院的,可是要想到我家来玩,也得要守门的武警同意不是?
吃完晚饭,我就溜达到周副市长的家里。敲开门,难得瞧见给我开门的居然是副市长本人。我受宠若惊:"周叔叔,您在家啊!"
周树显得又苍老了一些,亲自把我领到客厅,让我坐下,又给我倒茶。我愈发地坐不安稳,半边屁股挨著沙发,那个累啊。
周树坐下来,叹了一口气:"明皓啊,真是抱歉,晓旭害得你受了伤,还住了院。我和你杨阿姨呢,工作忙得要死,晓旭的事情又伤脑筋的很,都没能去医院看你,你要原谅周叔叔啊。"
我露出谄媚的笑:"周叔叔,您说到哪里去了,那完全是意外嘛,晓旭也不想的。再说了,病房,住院费,都是周叔叔让赵哥关照的,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周树沈吟了片刻,又说:"明皓啊,我是看著你长大的,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你又和晓旭最玩得来,这件事情,还真得你从中周旋。唉,晓旭要有你一半的听话,我就省心了。"
我一边点头哈腰,一边腹诽。我十二岁才来的上海,怎麽算看我长大的呢?原来我叫李明,周树嫌这个名字不好听,硬让我爸改成了李明皓,靠,明眸皓齿,当我是女孩啊。不过,老爸、老妈和我的上海户口都是周树帮忙办的,二老的工作也是他帮忙搞定的,还是吃皇粮的,这情欠的,敢情我一辈子都还不清啊。
周树又说:"晓旭这一阵子吵得不得了,要去看你,我没让,怕他去找那个家夥。他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你杨阿姨又生病了,不肯看医生,还硬撑著去上班。明皓,我老实跟你讲,有时候,我想,就算是坐牢,我都想把那个家夥给毁了。可是......唉,晓旭又要死要活的,我就这麽一个儿子,实在是......"
我看著周树那养尊处优的脸,皱纹都出来了,忙点头说:"周叔叔,您别冲动,不是有一句话,投鼠忌器吗?晓旭一时糊涂,等他想明白了,就会听话的。"
周树赞赏地看著我:"还是明皓懂事。你赵哥这段时间也在忙这事。我也已经弄好了,托同济的朋友帮晓旭弄了个去德国留学的名额,马上把他送到德国去。唉,这段时间折腾得不得了,我,你杨阿姨,他姨妈姨父,你赵哥,挨著个地劝他,他就不听,还绝食。明皓,你再不来,我就要动手整那个小子了。你可得帮帮你周叔,不然,家毁人亡,近在咫尺啊。"
我哆嗦了一下。家毁人亡,不过是在唬我,在唬晓旭而已。不过吴达钧,可真有可能保不住。都说周叔是个笑面虎,实情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混政治的,又能在上海当上主管工业的副市长,怎麽著,都有两把刷子。
我上了楼,到晓旭的门口,推门,没开,敲敲门,里面一阵怒吼:"我不吃,就是不吃,滚!"
像绵羊一样的怒吼声。我笑了起来:"晓旭,是我,耗子。怎麽著,把我弄死了,你也要殉情啊。"
里面一阵乱,还有"砰"的一声,接著门开了。周晓旭狼狈地站在我跟前,定睛地看著我,突然猛地把我抱住,抱得死死的。我有些心酸,使劲眨巴著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拍拍他的背说:"不是吧,看我从楼上掉下去没摔死,打算把我勒死啊。"
周晓旭松开手,抹了抹眼睛,掉转身,佝偻著背往前走,到床边,躺下,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晓旭瘦了很多,胡子拉楂的,憔悴得不成样子。我打开顶灯,看到他脸色纸一样的苍白,漂成黄色的头发干燥杂乱,哪里还有平时那意气风发的样子?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说:"听你爸爸说要送你去德国,你怎麽打算?"
晓旭挪开胳膊,露出有血丝的眼睛,冷笑著说:"还有呢,不得再和达达联系,任何联系都不行,信、电话,如果有任何一样,给他知道了,就让达达身败名裂。耗子,你说,我爸做不做得出?"
我沈吟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用亲自做,只要暗示一下,自然会有人替他做的,至少赵君就会做。说不定......我爸爸也会去做。车祸,很简单;打劫,很简单;迷药,很简单;强暴,也很简单。当然,这些事情对於我们来说,可能很难做到,可是对有些人来说,也许不费吹灰之力。你不是喜欢看《教父》吗?从某一个角度来讲,你爸爸就是一个教父。"
++++++++++++++++++++++++++++++++++++++++++++++++++++++++++++++++++
乞丐没有选择的权利。上位者给你什麽,你就只有承受什麽。
晓旭不懂,"我"懂。

5.
He who fights and runs away may live to fight another day.
晓旭抖了一下,无神地瞪著天花板。
我接著说:"你是什麽意思?你......真的那麽喜欢他?不惜跟家里闹翻?要知道,你虽然有钱,都是你爸爸的。你爸的势力,你不是不知道。当然,我也不想说没了他们你会一事无成。可是毕竟你现在还是学生,自己去打工的话,怎麽维持生活?就算能够,放弃你的梦想,也太可惜了。"
晓旭直起身体,靠在床头上,怔怔地看著我:"耗子,老实告诉我,活到这麽大,有什麽是你觉得必须牢牢抓住,绝不能放手的?"
我盘起腿,坐在床上,认真地想了想:"有,不少。父母的亲情,朋友的友情,事业,爱情。好像,这些我都不想放手,都想抓住。"
"那小语,如果你父母不同意,你会选择谁?"
我笑了:"不存在这个问题。我父母怎麽可能不同意呢?他们都喜欢小语呢。"
晓旭皱起眉头:"那,如果小语的父亲不同意呢?"
我收起了笑容:"我会尊重小语的选择。"
"也就是说,你可能会因为外力而放弃爱情?"
我觉得有点紧张。晓旭这是什麽意思?我含糊其辞的回答:"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晓旭讪笑:"我们两个说话,好像在打禅似的。对了,回答你首先的问题,我很喜欢他,我不喜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人定胜天。"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撕开封口,拿出两根,一人一根,点上。
晓旭深深地吸了一口香烟,然後吐了出来,盯著我说:"耗子,我怎麽不知道你抽烟?"
我也吸了一口,说:"这又不是什麽高难度的事情。没瘾,郁闷的时候吸一吸。"心里话,我的事情,你不知道的多呢,正如你的事情,我也有许多不知道啊。
沈默了许久,晓旭说:"耗子,你说我该怎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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