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之灾————dubedu
dubedu  发于:2009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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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之灾

引子:
无妄之灾的降临,当然是出乎意料的,问题是,对我而言,这灾难降临的太不是时候。在我人生最得意的那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这灾难来了。而且从那以後,一个又一个的灾难接踵而至,无不跟那个无妄之灾有关。
当然,这样讲有失公允。不是完全由那个带来的。但是,与那个有关的遗患,再加上其他的挫折,无不在我这个负重的骆驼上增添更多的压力与负担。直到,那最後一根草,终於让我崩溃。
带来无妄之灾的那个人,就是我最好的朋友,最贴心的死党,周晓旭。

1.
Misery loves company.
那天,真的本应该是完美的一天,
1999年7月2日,是我大学毕业的大好日子。那一天早晨起来,和所有的毕业生一样,兴奋、激动。只是和别人相比,我没有那份不安。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天之前都已经敲定。我的人生早已经做好规划。实际上,到那时为止之前的人生,我也做了规划,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实现了,想当然尔,以後,生活也会如我所愿,不会有什麽波折。
实际上,那一天,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的规划,永远跟不上变化。
洗漱完毕,我穿上短袖的白衬衣,淡蓝色的牛仔裤,白袜子,狼牌的旅游鞋。在小小的镜子前,我梳理了一下头发。自然卷的头发很好打理,半分锺都不要。一成不变的三七开,柔顺的头发。不错,我对自己说了一声,这样子不会丢人。
正准备离开,同寝室的哥们黎锦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拍拍我的肩说:"耗子,你四年如一日的装扮,有什麽好看的,让开吧。"
我撇撇嘴,见他臭美地左瞧瞧,右看看,哼了一声:"屁话,难道我一年四季都这身夏天打扮?"
黎锦扮了个鬼脸,说:"我会留校读研,以後,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用不著逮著这最後的离别时刻来拌嘴了。起码,我们俩还有三年的时间相处呢。"
我哈哈地笑了。出去吃早饭,再去学校的大礼堂。昨天布置的毕业会场既端庄又不失活泼,学生会的几个人已经到了,正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见我来了,纷纷笑著说:"耗子学长,今天你毕业,什麽都不用忙,坐著准备发言吧。"
我抿著嘴笑:"既然如此,你们叫我李学长如何?在复旦混了四年,被大的小的叫耗子也叫了四年,怎麽著,不给我翻身的机会啊?"
说说笑笑间,进来的毕业生多了起来。我和熟悉的不熟悉的人打著招呼,见那些苦了乐了四年的同学们个个打扮得......那个花蝴蝶花孔雀似的,倒显得我格外的不起眼。不过,无所谓。
领导发言。毕业生代表发言。
我站在主席台前,看著下面黑压压的人头,慷慨激昂有之,侃侃动人有之,音调起起伏伏,表情明明灭灭。不到五分锺,讲完了,下面传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跳下讲台,走到我们班的位置,和几个女生打了个招呼,接著开会。
优秀毕业生领奖。我又走了上去。四年一等奖学金,优秀毕业论文,校学生会体育部长,优秀学生党员,毅然放弃保研的机会。优秀毕业生,我不当,还有谁能当?
我不记得上了几次台,领了几次奖状。无关,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毕业典礼完毕,我和同学们穿上可笑的学士服,在学校四处留影。看著熟悉的校园,我又笑了。要在这里呆一辈子呢,其实完全用不著留念。看著周围兴奋不已的同学们,我打点起精神,对自己说了声"加油",又加入到他们的人群中。
周丽丽跑到我的跟前,噘著嘴说:"怎麽不和我们一起照啊,你是我们系的系草呢。怎麽,怕你女朋友不高兴啊?"
看著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同学,我笑呵呵地说:"我的忠心,她是知道的,我才不担心她会吃醋呢。不过,跟你们合了影,最後照片的命运不是被绞碎就是被烧掉,多划不来。"
周丽丽笑眯眯地说:"哪能啊。这些照片要留著去刺激我那位。让他知道,替补多的是。"
我装作发怒,说:"怎麽,我是替补呢?"
几个女生一起笑了:"可不是?难道,我们是吴语的替补?"
张文艺拉住我的手:"真的,你为什麽不读研?你为什麽不去外贸公司?多少单位要你,干嘛要留校?还是去教大学英语?留在我们系教英语专业不是更好?"
我不动声色的挣开她的手:"因为我没有志气啊,因为我懒啊,因为我要留出时间来做替补啊。"
哄然大笑。
中午,我请客,一个班的同学去吃了顿大餐,花了我一千多块钱。无所谓。
下午,同寝室的哥们走的走,玩的玩,剩下黎锦一个人帮我搬东西,从学生宿舍搬到教工宿舍。东西不多。教工宿舍的条件稍好一点,两个人同房,另一个人比我早到两年,房子里乱成一团。一下午的时间,就用来做体力劳动了。
吃过晚饭,又换了一身短袖的白衬衣,淡蓝色的牛仔裤,白袜子,狼牌的旅游鞋。对了,我的箱子里的夏装,全是一样的白衬衣,牛仔裤,白袜子。床底下,摆了三双同样的狼牌旅游鞋。记得刚念大学的时候,我曾被评为最不爱干净的男生,因为我穿的永远跟昨天的一样。後来经过同寝室的哥们辟谣,加上不少的人来参观,大家才相信,我不但爱干净,而且差不多有一点儿洁癖。
我去了上海财经大学去接我的女朋友吴语,带她去了上海体育学院。上海体育学院的俊男美女很多,舞会也是出名的暧昧。我和吴语在幽静的灯光下,在暧昧的萨克斯管音乐的伴奏下跳著贴面舞。
我满足地叹口气。新的生活,也会这麽美满,这麽温馨。
腰里别著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好朋友周晓旭的电话。我拖著吴语到了舞场外面,接了这个让我万劫不复的电话。
"喂?晓旭?是我。"
"耗子,你在哪儿?"
"我正和吴语在体院跳舞呢。"
"你能不能到我家来一趟?"
"现在?"
"嗯。请你快来,不然,你会後悔的。"
我挺怕周晓旭说这个话。挂上电话,我哄著吴语,送她回了寝室,又赶快打的去了周晓旭的家。
周晓旭的家里气氛挺沈闷。周叔叔阴沈著脸看著我,告诉我周晓旭在楼上等著我。晓旭的妈妈不在客厅。我看到客厅里一些熟悉的摆设不见了。这家夥,惹了什麽乱子?他是同济大学的六年制的学生,还有两年才毕业。这是怎麽回事?
周晓旭的房子乱成一团糟。那个小子坐在靠窗的地上,抱著头。我走进他,拍拍他的肩,说:"晓旭,怎麽啦?"
周晓旭抬起头,桀骜不驯的脸肿了半边。我摸了摸,他一呲牙。我皱著眉头问:"怎麽啦?谁打你了?你爸?"
周晓旭抓住我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说:"耗子,我是同性恋,我喜欢男人,我家里知道了。"
我如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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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句英语谚语的意思是"祸不单行",此处稍微篡改了一下,指周晓旭一个人倒霉不够,还要拉上"我"一起倒霉。
有没有看出一丝怨气?

2.
You cannot run with the hare and hunt with the hounds.
我觉得腿发软,撑不住,坐在了地板上,缓缓地抽出我的手,按摩著自己的太阳穴。我可以感到头上的青筋在突突直跳。定了定神,我抬起头,正对上晓旭的眼睛,在昏暗的壁灯下,幽幽地闪著光,好像狼眼睛一样。
我用手又搓搓自己的脸,叹著气说:"晓旭,你还有两年要毕业,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好,就算是喜欢人妖,那都是你的自由。不过不管怎麽样,要告诉你父母,起码也得等到你毕业,等到你有自理能力,干吗现在告诉他们?"
晓旭闷闷地说:"我没有打算就告诉他们的。捉奸在床。"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环顾四周,很明显这里发生过一场打斗。床上乱糟糟的。回过头,还是晓旭炯炯的目光。
我讪讪地笑道:"怎麽这麽不小心?那个,防护措施做了没有,怀孕就不好了。"我突然猛地停下,果然看到晓旭嘲笑的眼神,忙改口说:"嗯,就算不会......也要担心性病啊。"
"你不觉得你没有抓住重点吗?"晓旭不耐烦地说:"我爸差点把我给打残了,还说要打死我,还要到达达他们学校去吵,不是我妈拦著,达达都跑不出去。"
我一个头变成两个大:"我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妈。你妈呢?她身体不太好,没什麽事吧?"
晓旭撇撇嘴:"别人都说她身体不好,只有我和我爸知道,她可经得熬呢。她的身体,是威胁我和我爸的最好的武器。我姨和姨父也来了,他们正在她的房间里劝她不要寻短见呢。"
我打了一下晓旭的头,疼得他缩起了脖子:"不孝子!怎麽那麽说你妈呢!她当然会著急了。那现在,该怎麽办?"
晓旭白了我一眼:"怪不得我爸妈都喜欢你,真是模范儿子!哼,如果当时在床上的是我和你,他们说不定还会觉得很安慰。你可真是个虚伪的人!"
我一脑门的黑线,回头看了看那张床,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如果是我,你爸妈正好关门打狗,我啊,逃都逃不出去。"
晓旭忍不住笑了:"你这家夥。对了,我爸说要整死达达。他说得出做得到。虽然他未必真的会去做。耗子,你能言善道,能不能帮我去跟老爸说说?"
"怎麽说?难道要他们成全你们?"
晓旭黑了脸。
"你爸爸是副市长,不定什麽时候就去了中央,你们俩这事情,怎麽可能得到他的祝福?"
晓旭往墙上一靠:"唉,我要是有你那样的父母就好了。身在高位,连子女都没有一点自由。靠,他要找个情妇,还瞻前顾後,前怕狼後怕虎,儿子喜欢个男人,简直就像判了他的政治上的死刑一样。我真的很担心达达,他是个认死理的人,如果老爸使暗袢子,他又是个倔脾气,我啊,两边都不是人。"
我犹疑地问:"不是我探隐私啊,那个,你说的达达,是不是吴达钧啊?"
晓旭斜著眼睛看著我:"是啊,我们好了两年了,怎麽,你才知道啊?"
我讪讪地笑了:"那个,我见识浅薄。当然,你们俩认识後,我们的交往少了,我还以为新朋友比老朋友好,我跟不上朋友的脚步了,原来是有异性没人性啊......啊,对不起,又说错了。"我轻轻地抽了自己一记耳光。活见鬼,不知道多说多错吗?可也是,这个冲击太大了,我有点儿承受不了。
东拉西扯了半天,我说去跟他爸谈谈,丢下晓旭往楼下走去。在楼梯上,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天大的难题啊,抬起手腕,已经十一点了。如果没有这趟意外的话,我可能正在我的寝室搂著吴语亲亲抱抱,说不定还能够得那麽一点鱼水之欢。如今,我却在这里做无论如何也无法两面都讨好的事情,说不定,两面还都讨不了好。
周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疲惫的身影显得有些老态了。摊上这麽个儿子,还真是头痛。
我装作步履轻盈地下了楼,到周树的身边,坐下,摆出谦恭的微笑,恭恭敬敬地说:"周叔叔,早点休息吧,明天上班,还有一大堆事情吧。天气这麽热,周叔叔和杨阿姨都要注意身体啊。"
周树长叹了一口气:"明皓,如果你是我的儿子就好了,这麽懂事。那个,晓旭的事情你知道了?"
我很惭愧地低下头:"是的,周叔叔,对不起,这事情我是真的才知道。如果我早知道,一定会好好劝他的,就算他不听,我也会告诉叔叔阿姨的,尽早把他那种不正常的感情扼杀在摇篮里。可是叔叔,现在木已成舟,那个......"
周树沈著脸,犀利的眼神直盯得我冒汗:"什麽木已成舟?就算是个女的,怀上孩子了,也可以打掉,更何况......"噎著说不下去了。
我忙点头哈腰:"是,是,周叔叔,我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您说,该怎麽办?"
周树冷笑著说:"怎麽办?凉拌!我和他妈是不可能同意的!若是放在以前,这是一种病!我倒恨不得他生病了!也好过做这样丢脸的事情!就算是和一个女孩,非法同居也是不对的!明皓,你是他的好朋友,劝劝他,别做这样糊涂的事情了。"
我冷汗直冒,跟我面前打官腔!这小老儿,不知道在外面跟多少个女人搞过,现在居然这麽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
正打腹稿准备回应那麽难达到的要求的时候,楼梯上传来呜咽的声音:"是啊,明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怎麽著,你也得拉他一把啊!"
周树好像也开始冒冷汗了。我们一起回头,看到了非常戏剧性的场面:杨芬华头发松散著,穿著松松垮垮的睡衣,手里拿著块手帕,边擦著眼睛边诉说著,身後她的妹妹杨淑华和妹夫成俊逸尴尬地站在一旁,然後看见杨芬华一步三摇地下了楼梯,走到我身边,一把搂住了我的腰,放声大哭。
我轻轻地拍著她的肩,苦笑著看著扭曲著脸的周树,轻声地安慰杨芬华:"阿姨,没事的,晓旭会听大人的话的,您别担心。"
话音未落,楼梯上又传来一个声音:"为什麽我要听大人的话!我又没有做错什麽?我既没有吃喝嫖赌,也没有坑蒙拐骗,不过是喜欢一个男人,凭什麽就像犯了滔天大罪?!"
所有的人都看向那儿,晓旭就像是一个斗士一样,虽然狼狈,气势却很足。
我刚准备堵他的嘴,他又气呼呼地说:"妈,你别老吃耗子的豆腐好不好?!他可比你小了二十多岁,就算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你和他在一起也不合适!"
杨芬华愣了一下,突然大哭,仍然抱著我不放,周树已经暴跳如雷,要冲上去打儿子,被姨妹子拦住,成俊逸也拖住了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周晓旭一幅胜利的样子,仍然发表他的爱的宣言:"爸,妈,别这样,多难看,大不了以後我小心一点,不让别人知道就是了。"
我呆若木鸡。这个白痴一样的周晓旭,果然是我的好朋友吗?人,怎麽能蠢到这种地步?
我可以预见到,马上会有一场更大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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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句谚语意思是,要麽在这方,要麽在那边,"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儿,用来说"我"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可不是嘛,这气还有得受呢。

3.
If anything can go wrong, it will.
杨芬华继续搂著我的腰哭泣。这个女人,曾经是个有名的沪剧演员,这会儿,又上了戏瘾了。周树一边怒视著儿子,一边怒视著老婆。哼,以为我喜欢被个老女人搂著吗?
我不动声色地挣开杨芬华的手。靠,这是我今天第几次不动声色的推开别人的接触了。我不喜欢身体接触,一直如此,直到认识吴语,我才摆脱了这个心理障碍,看样子,过了今天,这个障碍又要存在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慢慢地走上楼梯,走到晓旭的跟前,拍拍他的肩,说:"晓旭,冷静一下,叔叔阿姨也没有说你没有恋爱自由啊。只是你还年轻,不要太过冲动了。"
晓旭把我的手拨开,冷笑著说:"虚伪!我一直就觉得你虚伪,可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你虚伪到恶心的地步!"
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晓旭又接著说:"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喜欢男人,怎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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