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胡同————晓渠
晓渠  发于:2009年0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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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岂不是太冷清?怎不叫人来唱唱?"雪卿挑彭白坊身边的位置坐下来。
"今夜无须笙歌,我只是有些话要问昭哥儿。"
"彭大人直说便是。"雪卿眼睛看也不看毕荣,心里却能猜出此时他必是如坐针毡。
"红地儿离开可是有段日子了,可有书信传来?"
"时有书信口信往来的,"雪卿边说,边给彭白坊斟了酒,"游山玩水自是逍遥自在,不过前些日子病在扬州,说是染了风寒,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哦?那可是二爷照顾不周了!"
"出门在外,爷身子骨又金贵,免不了的。这几日就要到京,回来可以好好修养。"
彭白坊沉默片刻,交代身后的同僚,回头记得叮嘱京畿附近的驿站多加留意,那几人纷纷应了。余光一扫,正见毕荣横眉竖目地盯着他,才想起此行目的,心中有数,也给雪卿斟了一杯。
"来,我们为红地平安归来,干几杯!"
他深知雪卿酒量远不如红地,近日据说身子不好,又吃着药,怕是要戒酒肉,今夜三两杯,怕就要招架不住。但既然六爷要寻机会做护花使者,总要昭哥儿遭点儿罪,于是也不顾毕荣如何瞪他,几乎迫着雪卿陪他喝。
雪卿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总是不多,而且,心里确实和毕荣置气,也觉辛酸委屈,失了分寸,不一会儿功夫,脸色渐差,微有急喘,胃里翻江倒海,很不舒坦。
"各位尽兴,今晚酒菜算雪卿请的!"他勉强支撑着说,"雪卿先告退了!彭大人,爷一回来,我便寻人给您送信......"
雪卿想站起身,双腿却发软,眼前一黑,跌入熟悉的怀抱,耳边却传来彭白坊的话:"看我这没眼力见儿的!昭哥可得保重,这......还是麻烦六爷送送昭哥儿?"
毕荣哪用他再说,伸臂将雪卿横抱起来,朝外就走。雪卿迷糊着,任他抱着到了后院,清风一吹,人略清醒,想想日前这人胡搅蛮缠,几天来害得他心神不宁,眉目间都是愁苦之色。回到屋里,吐了两次,还是不能消停,请大夫来,又灌了些汤药,昏昏沉沉折腾到两更天,才渐渐睡去。
早上醒来,已是日上三杆,身边尤有热气,却不见人,雪卿摸了一把,有点恍惚,怎会记得昨夜是睡在他怀中?庞姨进来,见他睁着眼发呆,迎着笑脸说:"爷,您可醒了!昨晚折腾得凶了,六爷守了您一夜都没合眼,刚刚出去,在外头洗脸呢!"
还不待雪卿说话,外头的毕荣听见庞姨的声音,大步走了进来:"醒了?还难受吗?"庞姨识趣地出去,随手放了帘子,关上门。雪卿见他犹见水气的脸上挂满关切之色,心中暖流激荡,扭了头不说话。
毕荣自知理亏,叹了口气:"我那日喝多了,口无遮拦,不是成心气你。"
"是不是心里话,你自己有数,我......"
雪卿顿了顿,还不知如何说下去,就见毕荣浑然不顾地扑将上来,碾住了他的唇,冰手伸进被子里,上下其手不说,更开门见山地捕捉住雪卿的要害。
"你......你这是干什么?"
"几日不见你,想得紧,一番心思来找你,你何苦再浪费时光念叨我?"
毕荣驾轻就熟地解了雪卿中衣,在他身上激动地亲吻起来。晨间的身子,本就敏感,哪经得起他的挑逗?雪卿只觉得欲火焚来,也不理会身上病后的疲惫,缠上毕荣。激情深处,毕荣想起怀里身体多少人觊觎,不禁还是动了气,狠狠顶撞几下,疼得雪卿冷不防呻吟出声,便明了虽是表面原谅了自己,毕荣心中芥蒂其实并未曾根除,想到此,也难免凄凉,也不想再与他浪费唇舌,唯独暗自潸然泪下。
梁红地回来,北方也近暮春,沿路舟车劳顿,风寒拖着没好利索,人脾气也臭。看得出一路照顾的江道远也是累得形容憔悴,但两人精神都不错,尤其江道远,无比满足高兴的模样。
早在路上已经听说陶荆开堂子的事,回来自是要问问雪卿的打算。雪卿倒是格外闲适,似乎并没把那麻烦精放在心上,红地由衷喜欢雪卿这份傲气,也没怎么碎嘴念他,雪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要不心软,未必斗不过陶荆那贱人。
雪卿和陶荆重逢,是在彭白坊官邸的堂会上,刚换了轻便夏服,雪卿一身轻盈地出现在浓墨重彩的锣鼓喧天之中,清新之气扑面而来,座中贵客有人道貌岸然,有人故作清高,却都在心里啧啧称赞。彭白坊再不识相,也不至于把陶荆请来和雪卿碰面。
陶荆是客人带来的,那位客人正是近日风头甚健的祝新棠。这两年,祝新棠因得到相爷的大力推荐,很得皇上赏识,官运亨通。即使和彭白坊并无甚交情,但因为相爷也在宴请名单上,这种场面还是要敷衍一下。雪卿只觉得这人分外眼熟,仔细一想,心中顿时冷冽,他不就是那个"三年不中"?
相爷一到,这各路神仙立刻收敛,刚才还围在雪卿身边,蜜蜂一样阿谀奉承的人,都纷纷去请安了。雪卿和陶荆终是风月之人,离相爷远远的,这时恰好落了单。
"昭哥儿可是越来越水灵了!"陶荆说,"哟,看我这嘴,不会说话,现在是‘爷'了!"
雪卿含笑看了看陶荆,似乎两人之间并没发生过拯救和陷害的戏码,也不去追究陶荆话语间的嘲讽,淡淡说了句:"荆哥儿可是见老了呢!"明知这一行,是最怕被人嫌老,雪卿也没给他面子,"听说最近买了好几个面相好的,怎么没带出来晒晒?"
这种场合,岂是一般小官相公想来就来的?就算是陶荆,也无非借了恩客的光,雪卿这般直指出来,明显就是找刺儿,往陶荆痛处戳,"试春堂"虽然生意不错,可如今陶荆在京城的名声名气,是远不如雪卿的。
陶荆心里气得鼓鼓,恨不得撕烂雪卿那张脸,但他混得油,表面依旧云淡风轻:"面相再好,也没法和昭哥儿比呀!"
"来日方长,荆哥儿慢慢找吧!"雪卿说着随意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远远看去,彭白坊正在和相爷窃窃私语,相爷似乎朝他这头看了一眼。雪卿此时的心思都被那"三年不中"填满了,他和陶荆,是什么时候绞在一起的?难不成他就是陶荆背后的靠山?按他中状元的时间来看,在京城的根基未必真能那般深厚......雪卿越想越远了,祝新棠,这人会不会有什么猫腻儿啊?
来不及在祝新棠的身份上周旋,几日后,彭白坊匆匆派了人给雪卿传了信,说初五晚上相爷会到"秋海堂"来。这无疑是个惊人的消息!雪卿知道相爷与彭白坊其实并非一帮,而且传说相爷并不好翰林风月,所以虽然彭白坊千方百计巴结,相爷却从来没来过"秋海堂"。
说给红地听,红地也面色凝重,总觉得这其中多少曲折,是暂时看不出的,为难,但也没办法,开门做生意,没有拒绝客人的道理,忙吩咐下去,狠劲儿地准备吧!
隔天,钟先生来,给红地扎了针,坐在一边写方子。本来闭目养神的红地,突然问了句:"先生,我出门这段时间,雪卿身子如何?"
钟先生与红地相知多年,这话一问,他便明白其中深意:"昭哥儿身子不如之前,多是郁积于心所致,并非外力他事所为。"
"他如今......"红地在钟先生面前总算收敛,没将那话说出来,只暗示地说"给他的写的方子,可要调整一下?"
"红地放心,昭哥儿的身子,我会照顾周全。"钟先生起身回到床边,收了银针,"倒是你,这一趟舟车劳顿,虽只是风寒,也要好好调养,切莫落下病根。"
正说着,听见外头脚步声响,江道远的挺拔身影很快出现在门口。江道远办货回来,要向家中交代的事宜甚多,但因为红地的病,总惦记着,每天城南城北奔波,也还是要过来看看他。和钟先生说了会儿话,又吩咐下头封双份红包,送走他,这才坐在红地身边。
"相爷的事,你在外头可听说?"红地小声问他。
"他要来的事?没听人提。我还真不知道他也好此道!"
"好不好的,现在也看不来,忽然说要来,我怎么总觉得蹊跷?"
"彭白坊没跟你交底呀?"江道远提这名字,心里就发酸。
红地正在沉思,也没留意他话语间透露的醋意,只应付说:"怕的是他也不知底细......他攀附相爷有几年了,相爷都是半冷不热,如今这唱得可是哪出?"
"哼,如今可顺他的心了!总算给他巴结上!"z
红地这才觉察,不禁苦笑:"你俩生怕我活得长,是不是?轮番儿地气我!"
江道远无赖地往红地身上蹭了蹭:"呸呸,你这人精,没个三五百年不够你折腾的!只怕我前脚咽气,你后脚就钻彭白坊的床上去!"
红地又急又气,狠狠拧了他一把:"你怎么不去死?"
还没骂完,就已经被江道远抱了满怀:"我哪舍得你啊!"
两人就那么抱在一起,在下午温暖明媚的阳光里,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不知道为什么,红地竟觉得如此光阴,比激情澎湃时还要让人留恋,难得的宁静致远,难得的默契隽永......好似两人已经结合在一起。
红地风月场里摸爬滚打多年,自是明白不管相爷此行真正的目的如何,他看上雪卿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什么不好翰林风月,不过是故作冠冕堂皇,博得清名而已。钟先生的意思,就是他不在这段时间,雪卿并没失身给谁,虽然他已经出来一段时日,可真正睡过他的,只有毕荣一人。雪卿对毕荣的感情,红地虽摸不太透,但多少有点底,他年纪还是小,容易动心,况且毕荣对他,确实一往情深,连皇上的指婚都敢推的!
可彭白坊早上就让人和他吹过风,他巴结相爷这么多年,这次势在必得,若相爷要雪卿,是定不能回绝的!这多少让红地有点为难,若雪卿不肯,可怎么办?怎么说他如今也是当家的,自己不能逼迫他接客。有些客人可以打走,有些可以骗财,有些可以玩弄,有些可以婉拒, ......可有些客人,是不能得罪的,这道理雪卿可能明白?
雪卿的马车出了城门,停在一片杨树林外,三郎掀开帘,对他说:"爷,到了,六爷已经等着您呢!"
他低身,扶着三郎的手跳下马车。初夏,遍地野花开得豪爽,不远处马上风姿飒爽的身影,正是毕荣!晴天旭日下,越发显得年轻俊朗,举手投足都是卓然贵气,雪卿不禁怦然心动。毕荣见到他,催马过来,身后的随从牵着另一匹白马,那是给雪卿准备的,两人约好今日一起在城外踏青。
见毕荣如此好心情,雪卿便猜相爷要驾临"秋海堂"的消息,并没吹到他耳朵里。这也不难猜,彭白坊自然不想把事吹给太多人知道,相爷改了主意,他便空欢喜一场,而且他极可能是故意瞒着毕荣......其中原因,雪卿自然清楚。雪卿也不想这些烦冗愁绪影响了两人踏青的心情,如此旷阔天地,皓朗乾坤,不妨纵马奔驰,莫要辜负了这难得千金难买的好时光吧!
穿过旷野丛林,马蹄声迟缓下来,野花满径的小路上出现毕荣和雪卿并驾齐驱的身姿。鸟鸣声里,不时传出两人话语间的低笑,甚是融洽和睦。
"节前额娘去法源寺还愿,说那里的丁香开得极好,可惜这时是过了节气,明年带你去赏!"毕荣触景生情。
"我也听人说过,"雪卿答到,"石雀胡同那里有家叫‘异馥斋'的香料铺子,专门去那里采撷丁香的。江家二爷送过爷几只,挂了一伏还是很香呢!"
刚说到这里,雪卿发现毕荣脸色沉了,似乎有点不高兴,心下盘算你这大爷,我又哪句话说得不对,惹您不痛快?于是笑着哄他问:"好生生,拉长脸做什么?我说错话了?"
毕荣有些吞吐:"真是没有二爷想不到的花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香包,递给雪卿:"这也是法源寺丁香做的香饵,本来以为新鲜东西送你玩儿,怎知道这点子二爷早就用过!"
雪卿接到手里,宝蓝色的上等好绸,做工极端精致,一看就不是平常人家绣出的俗品,单放在手心里已经香气袭人,在角落里,细细绣着几个小字:"月昭昭,卿如雪。"情不自禁地红了脸。
"收着吧!我总能找出二爷没用的花招!"毕荣对他说。
雪卿抬头,笑靥如花,喜悦回他:"二爷缠了爷这么多年,心思点子用了多少?哪是常人三两年赶得上的?你呀,就自讨苦吃吧!不过既是你送的,自然格外不同,依我看,比二爷送爷那些的都要好!"
毕荣给雪卿的话熏得陶然,伸手过去拉住他,又倒出右侧的马鞍让雪卿踩着,手上一用劲儿,雪卿轻盈一跃,两人便坐在毕荣的马上。毕荣从背后拥抱着雪卿,在他耳边亲了一会儿,呢喃地说:"你是我的,雪卿,你是我一个人的!"
初五晚上,"秋海堂"几乎闭门谢客,留着整个场子迎接相爷,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当天早朝,据说万岁爷大发雷霆,一帮人都给关在御书房面壁思过呢, 哪还敢有出来取乐的心思?消息传到"秋海堂",梁红地冷笑着唾骂了一句:"他们也有今天?活该!万岁爷就该剪了他们的根,留在宫里当太监才好呢!"
那之后也没什么动静,直到快十五的那天,彭白坊派人接红地出门赏月,他有处格外安静的院落,偶尔和红地在那里厮磨个下午。花前月下,两人同饮,彭白坊这才和红地说,相爷估计是对雪卿有意思,这几天就想接他去相府做客。
红地有点不高兴:"你别以为你能糊弄我,说吧,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彭白坊咳了咳,凑到红地儿耳边说:"有人暗中要替胡家翻案!这事无论如何要把相爷拉在我们这一边儿!"
红地一听,楞了。
第二天用过晚饭,雷电交加,整条胡同空点红灯,门可罗雀。前头院里闲散的小官小唱儿,三五个凑成一伙,玩得起劲儿,也不觉得无聊,见雪卿来,忙都起来请安。雪卿并不怎么太管,只让他们继续玩,就朝后院裴玉亭那里走了。红地也在,正和玉亭下棋,见他来了,笑着揶揄:"哟,爷今儿晚上有空啊?"
"您就拿我取乐子吧!" 雪卿不气反笑,说着坐在玉亭身边儿,看着桌上的棋局:"您再不好好下,又要输给裴爷了!"
"身上挂了什么这么香的?"裴玉亭在雪卿身上闻了闻。
雪卿解下毕荣送他的香包,递给玉亭看,玉亭拿在手里,看着"卿如雪"的小字,仿佛看见毕荣明亮的眼,暗暗叹了口气,又给雪卿系上。红地儿也凑上前,瞧了一眼,说:"哟,六爷这心思哦!"
说完坐回去,继续下他的棋,琢磨半天,忽然又说:"听说你前些日子见过陶荆,那下作坯子过得如何了?"
"活得人模狗样的呢!"雪卿见红地那一步,直叫,"爷,你这般走,是要输定了!"
"输就输,我乐意!你滚一边儿去,观棋不语真君子!"
"您可没教我做过君子!"雪卿虽这么说,还是朝旁边撤了撤身,索性跪在玉亭背后,给他捏肩,"祝新棠这人爷可听说过?他俩一块儿呢!"
三人正聊得热闹,三郎在外头叫雪卿:"爷,您出来一下?"
"什么事儿进来说吧!"雪卿没动。
三郎果然急步小跑进来,对他说:"相府的轿子在外头等您了!"
如同五雷轰顶,雪卿顿时僵住,他自是明白,那顶轿子是要接他去相爷床上的。

第七章

闪电撕开夜空,轰隆隆一阵惊雷,瓢泼大雨又至。空巷尽头疾行来一辆马车,绕过"秋海堂"依旧挂着灯火的正堂,停在后巷偏门那里,三郎利落地跳下车,先上前拍了拍门,里面应了声,听起来是贴身的小厮。见嘱咐他的没忘,三郎放了心,才又回到车前,掀开帘子,将雪卿抱了出来。进了门就是雪卿的院子,庞姨已经在等,借着黑灯瞎火,匆匆地进了屋,怕让杂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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