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欲者——甘草柴胡
甘草柴胡  发于:2009年02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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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事情当然不是第一次。但是,他今年已经60多岁,而对方,还是个有著血亲关系的後辈!
  当时张哲什麽也没有说,乒乒乓乓把客厅的东西砸得稀烂,然後一言不发地从家里出来。
  想到这里,张哲把手里的烟揉得粉碎。被烟头烫著的时候才惊醒过来。长吁了一口气,扔掉烂成一团的烟丝,又坐著发起呆来。
  突然,卧室的门卡塔一声响,张哲猛地回头,却见曾虚白脚步虚浮地走了出来。
  是自己吵醒了他吗?刚要开口解释,曾虚白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弯下了腰,亲昵地揉著他的头发,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小雨......,小雨......。
  张哲突然觉得头发都炸开了,因为曾虚白的眼睛,居然是半闭著的,根本没有在看他!
  张哲悄悄把手放在曾虚白面前晃了晃,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难道是──梦游?!
  曾虚白揉够了他的脑袋,站起身来,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过去。过了一会出来时,拿著一个不知从那里掏出来的圆圆的带著壶嘴的东西。张哲端详了半天,才发现那个东西居然是个夜壶!
  曾虚白蹲到他的面前,伸手去拉他的睡裤。这睡裤还是曾虚白借给他的。张哲下意识往後缩,曾虚白的手却不屈不挠地跟过来。张哲怕惊醒了他,不敢过分挣扎,终於让这双手抓了个正著!
  手是温热的,抓住张哲的那根东西的时候,却让他打了个寒颤。
  曾虚白把夜壶对了过来,然後开始嘘、嘘地吹起了口哨。
  张哲几乎要哭出来了,这种情形,让他怎麽嘘嘘得出来。
  曾虚白却很有耐心,口哨声不停。
  要是不尽快解决,是不是就得这样嘘嘘到天明?
  张哲终於狠下了心,闭上眼睛拼命运气!哗哗的水流声终於响起。张哲觉得自己简直都要虚脱了。
  曾虚白晃了晃他的东西,把水珠抖掉,给他拉好睡裤,然後端著夜壶到卫生间去了。随後传来了哗哗的冲洗声。
  张哲认真地考虑要不要趁机溜回房里去,又怕他回来感觉不对惊醒过来。犹豫著的时候,曾虚白已经折返回来,一只手插入张哲腋下,另一只手托住腿弯,竟然把张哲打横抱了起来。
  张哲虽然偏瘦,到好歹也是将近180的身高,130斤的体重,曾虚白虽然勉强抱起了他,却是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吓得张哲出了一身白毛冷汗,连忙抱住了曾虚白的脖子。
  曾虚白一片迷蒙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小雨乖......,说话的时候,仍然是半闭著眼睛,看得张哲的胃都揪起来了。
  曾虚白把他抱进了自己的卧室,放在床里边,盖好了被子,自己躺到了外边,一只手搭到了张哲腰上。
  张哲屏住了气息,一动也不敢动。

  10
  不知过了多久,张哲估磨著曾虚白睡熟了,才敢把他的手轻轻移开,蹑手蹑脚下床,溜出门外带上门,才撒丫子蹿回客房的床上去。
  用被子整个把自己包了起来,喘息数声,突然又想起拖鞋还在客厅沙发旁,又回去穿拖鞋。再跳到床上去的时候,连著打了好几个喷嚏。
  小雨?小雨是谁?
  张哲心中充满了疑问,一时间倒把原先的烦恼抛到了一边。
  情人?兄弟?难不成──儿子?
  有儿子也不可能这麽大,不然不会把张哲当成是他。
  剩下的两种可能,说是情人吧......
  想到这里,张哲突然心里咯!一下,如果这个小雨果真是他的情人的话,那麽他的性向不就很清楚了吗?
  如果他是弯的,为什麽还要批评学校里的什麽同性恋流氓团夥?还有,丁昭的事情究竟是怎麽回事?
  难道,这都是他的伪饰?如果是这样,那他岂不成了令人不耻的伪君子?
  如果是他的兄弟......
  张哲其实更愿意接受这种解释,虽然这样就意味著更进一步的接近会有很大困难。
  张哲努力分辨著曾虚白对待小雨的态度,为自己的判断寻找依据。但刚才的事情委实太过暧昧,张哲越想大脑越趋於混乱。
  最後在临近清晨的时候,张哲终於明白,靠现有的信息根本不可能得出可靠的结论,想要答案的话,必须知道的更多。
  於是张哲做出一个明智的决定,先用睡眠把大脑格式化,然後再重新输入数据进一步分析。
  尽管睡得很少、心中疑云重重,张哲还是七点和曾虚白同一时间起床,吃完早点就离开了。
  死缠烂打不是他的作风。张哲相信,虚虚实实,张驰有度,才是对付曾虚白的最好方略。
  但是也不能松弛太久。
  所以周三晚上张哲又出现在曾虚白面前,而且还面颊红肿,嘴角带著血迹。曾虚白并没有感到十分惊奇,他甚至没有问张哲为什麽会受伤,还是张哲主动告诉他,他触怒父亲挨了打,现在心情很低落,能不能在这里呆一晚上。
  这是他第一次以清醒的姿态提出这个请求。其实曾虚白大可以拒绝,因为他没有义务收留并安抚。但是张哲知道,曾虚白无法说不。他其实比他自己知道的要心软得多,他拒绝不了一个向他求助的人。
  张哲并不期望重演上次的夜半惊魂,但他却还是在曾虚白回卧室後打开了客房的门,并且一夜都没有睡稳。但是,这是一个非常静谧的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张哲关上了门,在等待的疲惫中进入了梦乡。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
  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曾虚白留言说他上课去了,厨房有牛奶和面包,可以在微波炉里加热後当早餐。
  张哲一边坐在餐桌旁吃面包,一边盯著曾虚白紧闭著的卧室的门。那天被曾虚白抱进了卧室,因为太过紧张,更本没有看清楚里面是什麽样子。
  那里面有什麽?能不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线索?
  喝完牛奶,冲洗了杯子,仿佛纯属无意,张哲在从厨房向书房走的时候,顺手拧了一下卧室的门钮。
  门,竟然应手而开。
  这扇门在张哲每次到来时都紧闭著,张哲以为它一定是锁著的,谁知道却并没有想象中戒备森严。
  事实上,这个房间的简陋连锁闭都成了一种嘲讽。
  老旧的五斗橱,简易的木板床,样式笨拙的写字桌和衣柜。推开这扇门,就犹如开启了时光隧道,一下子回到了八十年代。
  张哲呆滞了有五分锺,才慢慢回过神来。
  一步、两步......
  踏著时光的尘埃,张哲缓缓走到屋子中间。这个凝固的时空,让他这个外来者感到无所适从。
  深呼吸,稳住了心神,张哲才有余力去打量屋子里的陈设。本来希望能够看到照片什麽之类的东西,但是除了一些最简单的生活用品,什麽都没有。
  没有成人杂志,没有小电视,没有散乱的衣服,甚至连床上单薄的被褥都折叠齐整得能看到棱角。
  默默地注视了一会,张哲退了出来。仿佛多呆一刻都是惊扰。
  张哲来到书房,坐在曾虚白书桌前。
  这个位置他是很熟悉的,帮助曾虚白整理材料的时候他也常常有机会坐在这里。随手拿起曾虚白放在桌上的书,是一本福柯的《规训与惩罚》。
  福柯,哲学家当中的最著名的同性恋者。光头、喜欢开美洲豹,参加各种秘密派对,死於艾滋病。
  张哲从鼻子里笑了一声,把书又放回到书桌上。
  书本碰到了电话,哢嗒一声,电话线掉了下来。张哲低头一开,随即明白了,电话线原先是被拔掉的,压在话机底下。
  有意思。
  张哲把线插了回去。坐在书桌边,又拿起那本《规训与惩罚》翻看了起来。

  11
  曾虚白住的地方是校园北部划出来的教工宿舍区,因为是老学校,绿化很好,每到仲春时候,杂花生树,幽香暗浮,加上又安静,颇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傍晚,曾虚白从门外进来的时候,身上似乎也夹带著草木的清新。进了门,看到张哲站在客厅里,曾虚白多多少少有些意外。他早上临走的时候留条说,早餐在厨房,如果要离开,把门带上就好。这其实就是一种暗示。
  但张哲非但没有领会这种暗示,反而还叫了外卖放在餐桌上,摆明了还想在这里继续呆下去。
  曾虚白脸上保持著微笑,心里已经滋生出了抗拒。他,不习惯和人如此亲密。张哲的持续靠近让他觉得有种被凌迫的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在持续,直到吃饭的时候,张哲对他说:
  这一段时间打扰曾老师了。我知道我这样挺过分的,但是有些时候,人会变得特别脆弱,需要被扶一把,也许只是一把就够了。所以,曾老师,谢谢你!
  张哲看著曾虚白,眼睛里有不容怀疑的真诚。
  曾虚白微笑不语,过了一会,说:我明白。吃饭吧,菜就要凉了。
  张哲却不愿意放弃这个话题,他的声音低沈下去:昨天,是我哥哥的生日。他要是活著的话,该有28岁了。
  曾虚白一振,放下了筷子,急切之间,却不知道该怎麽安慰,因为面对死亡,一切言辞都是徒劳。
  道理我都明白,老师您不用安慰我。就当我今天犯混吧,忍不住想胡说八道。但是有时候我看到老师的时候就真的忍不住会想,如果我哥哥能好好活著,是不是就像老师这个样子......。张哲的眼睛在曾虚白身上停驻,幽深的瞳仁里满是伤感的渴望和痛楚後的沧桑。
  曾虚白底下头,他有些承受不了这种眼神。这种眼神他太过熟悉了。他知道,每当他在路上看到别人家的少年在跑跑跳跳,看到大学一年级的新生,进校门时还是满脸青涩,其後却一天天不断成长,他的眼神,势必也和张哲此时的一模一样。
  小雨,他永远也没有长大成人的机会了。
  悲伤是一种传染力极强的病毒。一霎时,那种熟悉的剜胸之痛又闪电般攫住了曾虚白,几乎使他无法呼吸。
  不著痕迹地深吸一口气之後,曾虚白才缓缓开口道:死是每个人都必须面临的结局。尽管大家都想避开它,装作看不见它,但是我们的整个生活都是在它的羽翼笼罩之下展开的。所谓生的意义,也必须以死的存在为前提。我不想安慰你,我也无力去安慰。我只想说,有些痛,只要活著,你就得承担。
  张哲愣住了。
  是,张哲刚才的话都是真的。昨天是哥哥的生日,尽管很不情愿,他还是回到了家里。他当然不奢望父亲能为他的行为表示出悔恨和歉意,但是让他愤恨不已的是,父亲居然毫无收敛,还和平时一样,对母亲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愤怒像阴火一样焚烧著他,再加上悼亡的悲痛,使他终於克制不住自己,和父亲顶撞起来。父亲虽然六十多岁了,常年的行伍生涯却使他臂力奇佳,一个嘴巴过去,张哲的嘴角破裂出血,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以往这个时候,张哲只会自己窝起来舔舐伤口。很奇怪,这次冲出家门之後,他却焦灼地想要看到曾虚白安静柔和的面孔。
  他告诉自己说,这是个接近曾虚白的好机会,因为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拒绝你。但是其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楚,这究竟是出於好奇心和谋略,还是源自他内心的渴求。
  就像刚才的那番感喟,他同样不知道,他究竟是在试探,还是在倾诉。
  不管他的目的是什麽,事实是,曾虚白已经开始动摇了,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脆弱和忧伤。
  但是奇异的是,脆弱的曾虚白,忧伤的曾虚白,却仍然是坚韧平和的。他很坦然,这种坦然化有剑为无剑,轻易就把张哲的刺探给化解了。
  是啊,我们都需要承担。但愿,我能有老师宽容和坚韧,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和承担。张哲一向自视甚高,但是这句话却是发自肺腑。
  曾虚白却笑著摇摇头:不承受又能如何?
  张哲紧接话头,老师也有不得不承受的事情吗?
  每个人都有吧......。
  张哲对这种回答很不满意,这明显就是在打太极。但是曾虚白却似乎是洞悉了他的情绪,话锋一转:
  当然,我也有。如果有什麽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的话,那就是生和死的问题,是我从幼年起就必须面对的问题。这时两个人索性放弃了吃了多半的饭菜,转移到茶几旁的沙发上。
  曾虚白燃起了一支烟:因为从八岁起,就要看著自己的至亲在生死之间辗转。甚至有一段时间,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是不是还活著。

  12
  不是鲜血淋漓,谈不上悲壮苍凉,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面对的过往,密密麻麻,牵牵絮絮,错落盘踞在你生命的根脉里。
  小雨是曾虚白的弟弟。不过并不是亲生的弟弟。
  曾虚白的母亲曾慧离婚後带著曾虚白从北方辗转来到南京,在一所中学做老师。独身母亲带著孩子很是辛苦,这样维持了几年,经人介绍,和同样也是中学老师的范周结了婚。
  一开始的时候,曾慧对这段婚姻并没有抱多大希望,无非是大家做个伴,互相免去了很多单身的麻烦。但是结婚後两个人的感情却意外的好。大家都是脾气温和的人,又都经历过生活的苦难,有什麽问题都能够相互体恤和谅解。
  两个孩子也很合得来。孤独惯了,突然多出一个兄弟,就好像夏天走到转角的时候突然碰到一辆洒水车,水花溅到身上来的感觉既惊异又欣喜。
  范小雨走在院子里的时候突然神气了起来,因为无论干什麽背後都有了哥哥撑腰。
  曾虚白也神气。因为无论走到哪里背後都会有个小跟班儿。
  那一年,曾虚白六岁,范小雨四岁。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小雨因为从小体质就比较弱,染上了当时在孩子们中流传很广的脊髓灰质炎,民间俗称小儿麻痹症。
  那时正是八十年代初,时代刚从梦魇一般的民族劫难当中挣扎出来不久,资源和信息都很贫乏,即便是在南京这样的大城市。
  幼小的孩子被迫在病榻和医院之间辗转。能去的地方都去了,甚至父亲还专门请假陪他到上海住了一段时间医院,也试用了无数民间偏方。
  小雨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但是後遗症却无法避免。半年之後,小雨两条腿上的肌肉逐渐萎缩,先是踉跄难行,最後终於失去了行走的能力。
  一家人面对苦难,表现出了莫大的勇气和耐心。其他同样疾病孩子,有的在治疗中途被家人放弃了,有的在出现後遗症之後被父母委弃给家里的老人,自己再去生养一个健康的孩子。
  在同一条街上,就有这样一个孩子,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最後不但导致瘫痪,而且也变得痴呆。父母把他交给祖母抚养,祖孙俩就住在两间低矮的房子里,那个孩子终日躺在床上,由祖母喂食。後来老祖母实在老得照顾不了他了,他就躺在沾满秽物的破褥子上饿得哇哇大哭。
  哭声从院子里直传到街上。曾虚白每天从这里经过的时候,都要捂上耳朵,飞跑回家。
  推开门看见小雨还好好的坐在他特质的小凳子上,曾虚白便会长长舒口气。小雨看见曾虚白回来,惊喜地叫著哥哥,挪著他的小凳子往门边迎──他的腿无法行走,只能用胳膊拖著凳子一步一步往前蹭。
  曾虚白就会掏出从学校门口买来的米花糕、辣萝卜条、芝麻糖给小雨吃。米花糕五分钱两个,辣萝卜条三分钱一小束,芝麻糖一毛钱三个。花的都是曾虚白节省下来的买铅笔、作业本的钱,看小雨吃得香甜曾虚白也会觉得特别高兴。
  小雨看曾虚白每天去上学,便也吵著要去。这年小雨七岁了,确实也到了该上学的年纪。
  范周在二六车後面安了个特质的座位,每天送小雨上下学。但是他自己工作太忙,晚上还要兼职翻译东西,想多赚点钱给小雨治病,一来二去,身体就有些吃不消,最後,是曾虚白接替了范周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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