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这翻江鼠最是不拘小节,自家是鼠,还耗子耗子的满口说的高兴。
展昭却是笑不起来,剑眉微微锁了,沉吟半晌,「日前有件事忘了问四哥。」
「什么事?」
「玉堂他去寿州,究竟是去做什么?」
又是这事!蒋平摇了头摸摸胡子,「其实老五给我的信里头也未说的备细,我是来了才问公孙先生,听他说……老五是打算去闹一闹寿安王府,留些个印记,好叫寿安王府以为是庐江王立性要作对,挑他两家相争。」
这是什么馊主意,谁想出来的?
展昭第一想到的便是这样,直想找个什么人来好好地问一问。只是终究默默然了半晌,什么也没说。
一旁蒋平见他虽然不语,但神色却阴晴不定的叫人看着忐忑,不由得出声宽慰,「我说展兄弟,你也别太过忧心,你也是知道老五的,他是个七窍玲珑聪明人,当年那样的风浪都过来了,这小小的王府也难他不倒……」
其实这话蒋平自个儿听了也觉得没着落,自家兄弟他是知道的,聪明是聪明,偏是有些恃才傲物,都说艺高胆大,可也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不是?啊呸,他在胡说什么……
展昭轻轻一叹,抬头看了他,话头也转了别处,「蒋四哥,那米铺之下的火药,可有了对付的良策?」
蒋平一愣,旋即摇了摇扇,「这事你尽管放心,全在我的身上就是,到时……你只管好好护持大人,擒了那藩王。」
看他老神在在样子,展昭知他与公孙策定有计较,也不再问,只是转了转念头,说起另一头话─
「我有件事,怕是要烦劳蒋四哥。」
「客气什么……」蒋平好奇起来,难得这只猫也会求人的。
只见展昭温言浅笑,慢慢说出一段情由来。
话说这日,已是七月十五,盂兰盆会。
民间都说七月半鬼门大开,阎王爷准了群鬼的假,叫他们回来看看子孙后代,于是家家户户都在这一日起案设坛,大门开了迎接先人。
历来这至阴至晦的日子,商铺是早早的收了,那些个街头贩子脚夫也都赶着日头往家里跑,只争在日落前回了家,若是晚了还在街上行走,难保不撞见什么不愿撞见的东西。
潘四家住在庐州城外南郊的白马巷里,这巷子地方偏僻,离山林又近,住的都只是些别处州府来的小民,每日里来来往往的都为生计奔忙,又是热闹又是辛苦的,不说别家,只说潘四自个儿,每日四更便起来做甜糕,挑进城去街上卖了,支撑家用。
今日盂兰盆会,他本想家家要祭祀,因此多蒸了半笼,谁想也不知是摊子市口不对冲了利头,来买的人竟比往常还少─敢情这鬼还嫌弃酸甜苦辣的五味,一年要换个新鲜的尝不成?
只可怜他小本经营,七月天气炎热,这甜糕若放一天就坏了,他哪里舍得,少不得在街上多耽搁些时候等些主顾。
眼看着日头一点一点的近了远处城门楼,街上的人也是十归八九,天色渐渐往暗里跑,那风也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一阵招呼的人心里发寒。
潘四掂量着再不走怕出不了城门,若是往日还好打发,今日里照规矩家家户户不留生人,屋檐下头也不许耽搁,这一夜可难过的紧。当下再不犹豫,收拾起家伙,掖好钱袋,往城门处去了。
到了南门的时候正赶上了关城门,守城的军士本已拦了人要关门,他央告了半日又赔上些甜糕才叫放了行,那满脸横肉的小校好一阵吆喝,倒好像他不是个人是个牲口。
出了城门,潘四两脚不停往白马巷去,担子里头剩下的甜糕重的很,他又舍不得丢了,想想带回家自己受用也是好的,这样行路就比往日慢了些。
走着走着,眼看天色就全暗了,四周景物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他知道这是起了雾了。
幸好白马巷也已望得到,潘四抹抹脸上的汗,看到远处那些个灯火,心里总算有些踏实下来。
就在这时,忽然远处传来什么响动,顿时叫他毛骨悚然。
脚步声,一大群人的脚步声,吧嗒吧嗒齐整的很,这少人寂静郊外,听着格外显耳。
这只有死鬼拣路走的夜里头,咋有了这么多人?潘四心下里嘀咕,没听说州官老爷最近放兵啊……那这许多脚步声又是个什么缘故?
耳听那脚步声越是近了,潘四不觉的也快了脚步,只想甩开那队人马去,越走越快的最后竟成了小跑,谁想那队人马不远反又近了些。
哎哟,不好!跑着跑着猛的他起了个念头,只叫自个儿吓出一声冷汗来。你说这盂兰盆会家家都闭门迎祖宗的,还什么人出来吆喝哪,莫不是─
阎王爷的阴兵?
这「阴兵」两个字一冒出了头,他立刻便丢了担子撒腿狂奔起来,天色昏暗中也不辨方向,只知道跑,跑了一阵见了条沟,他念头一转便翻进沟里,躲进一丛草里头去。
蹲草丛里等着等着,只听脚步越来越近,他吓的两腿抖个不住,口里直念「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之类没处求告的话。
雾气茫茫的,只见一队人自白气中现了身,都是黑衣黑甲,身上佩刀,当头还有三个骑马的。
潘四心道这一路跑动的也没听见兵器马蹄声响,这不是阴兵还是什么呢!于是乎,抖的益发厉害,心里头更是玉皇大帝文殊普贤的都拜求了个遍,什么重造山门再塑金身的愿也不知发了几个,只差没亲口要许身佛门。
那队人一路地跑过去,也不知究竟有多少、跑了多久,潘四在草丛里蹲着,好不容易等那队人过去,离的再听不见脚步的动静,他方止了抖,刚想站起来就是一个趔趄,蹲的久了,腿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裤裆里又湿又冷,竟是吓的尿了裤子。
一步一拖回了白马巷,潘四把这回的遭遇与自己浑家说了,那妇人也是吓的不轻,夫妇两个赶紧地设案上香,祭祀阴灵……
夜间,庐州城外的雾也不知什么缘故,伴着夜往深里过,也跟着越发的厚重起来,城南的那片野林子里更是难辨东西,不时听见夜枭号叫,更添凄厉。
忽的一个黑影从树上下来,矮着身子跑了一阵,往草丛里一窜,几下滚进一道土沟里,沟里竟满满的都是人,那黑影却是个极瘦小的军士,只见他向一个人一拜,「大人。」
「讲。」
「小的方才混在人里头进去瞧了,那洞里地方宽敞,聚了约两百来人,手里都是家伙,各有武艺。」
那人听闻冷哼了一声,攀上沟,往不远处的介子洞那方看去。正是夜深,那方却隐隐有人声传来,想是里头正喧闹些什么。
他下了土沟,只对两边军士吩咐,「各自寻了地方待去,都给我扯了弓箭,只要声一响,那些人出了洞,就给我放箭!」
军士都是低声答应,脚下快动,不多时便各自散入林子里去。
「李统领好手段。」
这出声夸赞的正是包拯遣来协助的张龙,那发号施令的,则是赵祥手下副官李然。
李然听了这话只哼了一声,「我寿州的忠正军,自然不比一般。」
见他傲气样子,张龙笑了笑,赵虎只嘿了一声不说话。
众人都俯了身在草丛里,又待了许久,那介子洞里人声渐渐地隐了下去,只见李然起身张弓射出一枝鸣镝,长长一声响划破了夜空,旋即又恢复了寂静。
久久的静,这静撩的人慌。
「轰!」猛的地面震动,介子洞中传来闷响,夹杂了惨叫惊呼,随即只见一拨人闹哄哄从里头出来,李然又是一枝鸣镝。
只见箭矢如雨,点点从林间往那处去。
那班人俱是江湖人物,忽遭埋伏,倒了几个之后便各持兵器抵挡,挥舞掠开箭矢,意图四散逃窜。
李然见势,立时跳了出来,「儿郎们上!」
草丛中伏兵顿时倾巢而出,箭雨已停,众人执了明晃晃兵刃杀去,大雾也叫冲散了,两拨人马杀在一处,腥风四起。
只说这番赵祥自忠正军中调了一千精兵,秘密到了寿州,其中拨出三百与了李然,事前探得庐江王手下那班江湖人物约在这介子洞聚首,定下计策在洞穴地道中预埋火药,方才正是引爆火药封他退路。
爆炸中石块泥土又伤去许多人,此刻三百军士蓄势已久,只呈铁桶之围。
杀阵中张龙、赵虎见那些江湖人虽各有武艺,三百精兵却也不弱,是气势上占了强,又是倚仗了人多,半多时辰过去,眼见叛党不是被擒便是被砍翻在地。
大势已定。
待得大雾全散,杀场已归于寂静,军士自去绑缚被擒的叛党,李然以衣襬拭刀,张龙和赵虎四下里顾看,只听李然冷笑了一声,「两位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此处交予我等就是了。」
正说着,两名军士押了一人过来,李然过去查看,谁想那人猛的发力挣了军士,十指如钩,直取他咽喉。
李然大惊之下一个铁扳桥躲过,那人又欺上,眼见这第二击如何也躲不过了。只听一声惨叫,却是张龙拔出随身短刀,掷出正中那人后心。
饶是如此,那人右手还是在李然肩上狠狠一挂,硬生生带下一片衣帛来。
李然一连退了几步惊魂方定,看了看张龙赵虎,一拱手,「多谢。」
「李统领恁地客气。」张龙过去查看得那人死的透了,才收了刀,「江湖人不比军中,多有狗急跳墙的。」
李然点了点头,既蒙张龙救了一回,那轻视自傲之心便收敛了一些。
「此处有统领坐镇想是不缺人手,我俩这就回去向包大人复命,明日城中再与统领相会。」赵虎还有些不快意,这般说了,旁边早有军士牵过马来,他与张龙各乘一骑,一扬鞭,往城门那里去了。
临近了南门,两人却见城中升起一溜烟火,一点亮红直入夜空,他二人一见这情形,心中俱是一惊……
第十八章
庐江王府外,火把映的四下通明,数百军士将王府团团围住,王府大门紧闭,地上断箭折戟遍地,一些军士正搬动横七竖八的尸体,却是方才包拯等突然到来,王府上下措手不及,一干侍卫做困兽之斗,此刻下场不言自明。
庐江王等退入王府,紧闭大门,包拯念到他未曾过堂,若是强攻怕他自裁身死,名未正而言不顺,因此一时间只静待在外。
忽然间众人见了府中升起烟花信号,旋即听得城西头传来一声闷响,包拯与公孙策不由得心中一紧,却听一旁赵祥出声抱怨,「这是作的什么怪?」
这少年王爷今夜立性随着开封府尹而来,自是有自己的心思在里头,却是一路未见要见的人,方才一场乱斗他又不得下场,心道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去了城外,领兵剿灭那些江湖人有趣些。
这边包拯与公孙策对策,到底是下令强攻。
此时王府中人马早已死伤大半,那扇大门已是无人看守,众军士抬起原木硬撞,破门而入不过片刻之间。
那赵祥见众人都屏息凝神千钧一发样子,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趁着无人看顾,自从包拯等人身边退开了去,偷偷叫来一个军士,拿了他朴刀,叫他站了自家位置,他自不知去哪里了。
不消多时,只听一声轰响,大门给撞出个大洞来,军士一拥而上推开门去,接着自鱼贯涌入,这忠正军向来军纪俨然,操练勤谨,今日之情形也不须主帅一一布令,自知如何动作。
忽的西面来了一骑报信的,下了马便跑到包拯面前一跪,「小的见过包大人,蒋爷着小的带信,那火药库已是叫水淹了,里头的家伙全报了销,方才一响只塌了一间没人的房,几处店铺蒋爷自接手了,请大人与公孙先生尽管放心。」
这人是从大成米铺而来,日前公孙策早与蒋平议定,那火药库自有蒋平带人掘通地下水脉,来他一个以水克火,叫他无了用「药」之地。
包、策二人听了这番回报,吊了一时的心方安了些。
这府外跌宕,府内更是起伏,王府内院,庐江王已隐约听见大门处喊声,心知不妙,也不管府中四散奔逃的下人,自甩了冠带,一路往库房跑去,暗夜昏聩,人不辨人,这尊贵人物此刻也跌跌撞撞,狼狈不堪。
一头拐进僻静小道里,冷不丁那里头有个人,庐江王一惊手摸上腰间短刀,却见那人踏前一步,一边灯笼映了他半边脸,「王爷休慌,是我。」
却是方洪。
见了是自己心腹,庐江王却也未缩手,「是你……」
「王爷且先去密室中避了,属下自引开人去。」
「你……」庐江王皱了眉,甚是疑心。
「王爷休要踌躇,包拯他们断找不着密室,王爷只躲过这一时,属下自有法子脱身,定护得王爷周全离了庐州,留得青山在,他日方好翻身!」
方洪就地一跪,庐江王立时伸手扶了,点了头,自闪身往库房里去了。
耳听得军士喧嚷已近,方洪起了身,出了小道,混入四散奔逃人群里去。
「报!已寻得叛党名录。」
「报!王府一干人等俱已绑在前院,只等大人示下。」
「报!……」
一声又一声报讯传来,只不闻庐江王的消息,包拯与公孙策都不禁心焦。又过去小半个时辰,军士已各自占位,王府内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眼看已是翻了个底见天,却还不见人押解首恶出来。
「大人,我等已寻遍王府,只不见庐江王的踪影。」
有个校尉前来禀报,包拯挥了挥手,人退下了,开封府尹那威严面目上蒙了忧色。
此时却又有人上前来,只见那校尉身后一人低了头,再细看时,他一手执刀正顶着那校尉,这人身形是熟的,公孙策脱口而出,「方统领?」
「公孙先生好眼力。」来人哈哈一笑,「小人见过包大人。」
「方洪。」包拯见了他眉头一紧,两边王朝、马汉各自紧了手里朴刀。
「两位休急,小人不过来向包大人讨一个人情。」方洪自扣了那校尉,一面说道。
「方洪,今番庐江王谋反之事是否与你有关,自待他日验证,就是惩治乱臣贼子,大宋也有律法,却不许你自讨什么人情。
本府劝你此刻放下兵刃,何苦徒劳挣扎,损伤无益。」包拯心知这人并非可以言语动之自弃屠刀之流,却仍是这般道。
「小人自知罪孽深重,此刻正是要向包大人讨个功劳,也好将功折罪,得个无牵无挂,免得他日成那海捕文书上的画影图形,终日不得安生。」
「功劳?」
「不错,」方洪哈哈一笑,「小人愿报上那藩王藏身之地,只求大人赏我个献贼投诚的功劳。」
他说的虽是不错,但历来士求其节,这般卖主求荣的勾当他竟不避不讳地说出来,此人之歹毒无耻,也够得一观。
此刻正寻不到那藩王,又有这个人出来搅局,委实棘手─包拯与公孙策对视中俱见对方神色中犹疑不定。
「哈,大人休理会这杀才,哪用的着他来透漏消息。」
忽然王府大门处传来响亮笑声,随即只见几个军士押着一个双手受缚的人出了来,最后一人满面得意样子,却是赵祥,而那个受缚的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却是庐江王。
这一来众人是有惊有喜,喜的是包拯和公孙策,不知这少年王爷却是怎样找到了藩王。惊的是方洪,如此一来他已是筹码尽失。
但到底他也是机变人物,立时将手中人质向后一推挡了弓箭手的视线,自己向包拯处扑身而来,一旁王朝和马汉大惊,只道他要行刺,谁知他这不过虚招!
方洪觑得东边一排酒楼上是没埋伏的,一跃而起,踏了几个军士,奋力一纵,正抓着二楼上窗框,一扯借力,身向上窜,同时寒光数点,向包拯处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