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王朝惊呼。
忽的只见一条人影自暗处窜身出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十数枚透骨钉尽数落在地下,那人身形方落,一踏树枝,身子又轻飘飘如没了分量一般,轻而易举跃上酒楼屋顶,只见他长剑一抖,直指正要逃离的方洪。
眼见面前剑光抖动,方洪暗叫不妙,他本欲以暗器伤了包拯好趁乱逃脱,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定睛一看来人,他干笑一声,「日明兄,一向少见。」
正是在暗处护卫包拯的展昭。
「方统领,请你弃剑就缚。」展昭不欲与他多言。
方洪又是嘿嘿一笑,「匡当」一声丢了刀,展昭见状亦翻手收剑。
猛的只见方洪扑来,一股寒气亦是直取门面,展昭一惊,手腕一转,巨阙自然而然递出,只听一声金刃剉响,却是一柄软剑缠上了巨阙。
他心下埋怨自己大意,眼见此人阴狠凶顽,即刻收摄心神,全意对敌。
方洪看软剑缠住了巨阙,即刻下劲一抖,展昭却握紧了巨阙分毫不动,一招不顺方洪立时撤了剑,舞起剑花强攻过来,展昭也是整顿精神,一柄巨阙剑走龙蛇。
楼下众人俱都仰头看他二人相斗,夜色火光里只见软银翻滚,剑光闪烁,不断金铁交鸣之声,两人的身形都是甚快,本来屋顶上瓦片陡滑,他二人却站的极稳,腾挪移位,毫不见滞涩。
王朝、马汉等人虽是有心相助,一时却也不得上去,二人斗的又紧,公孙策也不好叫弓箭手放箭,如此也只有干看着,心下焦急自不必讲。
只有那寿安王爷赵祥,见了这高手相争,一对眼瞪的大大的,眨也不眨一下。
「啊!」忽然人群中有人惊呼,却是方洪一剑刺向展昭门面,叫他一侧身避了过去,谁想软剑受力折了个弯又取展昭后心。
展昭巨阙一挥,恰恰挥开了软剑去,却见剑锋一擦,仍是削下他一段发带,随风飘去。
底下众人见他脱险才松了口气,那方洪又缠斗上来,一记「寒鸦数点」刺来,剑尖颤抖不知取左取右。
展昭巨阙当胸一横,一招「疏影横斜」抵了软剑,方洪藉这一刺的势头翻身跃过他头顶,正落在展昭身后,软剑一收才要回身刺出,猛的只觉胸口一凉,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心口处露着一截剑头。
却是展昭手腕翻转,巨阙自胁下倒插而出,正正刺中他背心,透胸而出。
楼下众人目睹这番变故,连惊呼也忘了。
展昭手上用劲,巨阙回拔,血自方洪胸口喷涌而出,他圆睁了眼,掩了伤口,脚下脱力,身形一歪,骨碌碌自屋顶上滚落,落地扬了一片尘,再不动弹了。
过了片刻方有个机灵军士上去探察,旋即禀告人已死,这番方听得一声欢呼,元凶到案,悍犯已枭,大功如此才得告成。
众人自去押解人犯,赵祥却依旧仰头看屋顶上那人,此刻云已散,月正明,清冷月光下,虽是离的远,但这人衣袂当风、长剑映月的身影,这时这景却在这少年人的心里,极深的烙了印子。
这少年王爷本以为展昭自要下来,到时再上去攀谈,却不想他只向包拯处看了看,随即收了剑,几下身形翻转,踏瓦踩梁,竟不知投何处去了。
包府,三更过半。
话说这盂兰盆会当夜,庐州城却恁地热闹,包拯与寿安王连手擒得叛党,庐州一干官员得了消息俱是深夜不眠,齐齐往庐州府衙去了。
包府之内也是人人整肃,来来往往多有报信的,又有张龙、赵虎回来了再赶去府衙,四更将至,仍是人声喧哗。
此时此刻,南院里却是清静,厢房中展昭已换下血污的衣裳,面前水盆里清水半满,他取来白布将其浸湿,用湿布慢慢擦拭巨阙上头的血迹。
手上不疾不徐,他心中却是翻腾。
方才一战甚是惊心,他自襄阳城外与白玉堂重逢以来,也曾经历数战,若说凶险,其实方洪武艺比起霍恩尚次了几分,只是往日里都有那个人在身旁,今番独个应战,面临的是生死之变,心里,竟益发清晰地映出那个人的样貌来。
那时那刻,只觉得不能不再见他一面,因此,绝不能败。
那一记「木兰回射」,端的阴狠无比,可不就是从那个人那里学来的么?
「猫儿,这招损的很,你瞧了可莫要骂我。」
那日他是笑着这般说来,那样一个人,对着自己,竟是患得患失的模样……患得患失……
展昭正自思绪缭乱,忽然听得一连数记敲门声,他放了剑,前去开门。
门外那人见了他,也不说话,只摸了胡子,笑了笑。
「王爷留步。」
听到身后公孙策声音,赵祥翻了个白眼回过头去,「公孙先生有何见教?」口气极是不耐。
想他在府衙内与庐州大小官员啰嗦了半夜,直到此刻天光见亮才回了包府,偏这狐狸样先生还要来说些什么。
「王爷说笑了,学生只是有一事疑惑,请问王爷如何寻到那密室的?」公孙策捻须微笑。
赵祥嘿了一声,「本王那时进了王府后院,本已看见了那老狗,谁想一晃眼便没了影,只是他有个坏毛病,」说着他自怀里挑出个锦囊来,「喜欢带这龙涎香,本王自循着香味寻到库房,那几下机关又岂在我的眼里。」
少年王爷得意非常,「这老狗合该就死。」
他这边说的兴起,那边公孙策面上虽然神色不变,心下却哭笑不得,听他左一个「老狗」右一个「老狗」,也不想想都是赵氏一脉,他这岂不是绕了弯骂了自己?当下也不点开,只点头道:「原来如此。」
「无事了?那本王先回去歇了。」赵祥说罢也不待公孙策答话,自顾自地走了。
回去歇了……回去歇应当去北厢吧?往南院跑什么。
真个是南辕北辙的行事。
赵祥别过了公孙策,径自跑进南院里来,见几处厢房都是门开着,只道有人,也不敲门就闯了进去。
「日明兄。」他入了门就叫了一声,却是无人应对,再四下里顾看,之见房中的东西都归的整齐,却是─
空无一人。
展昭,也不知哪里去了。
话说庐州往寿州官道上有一处凉茶铺子,看铺子的人姓成,六十出头,卖的好凉茶,过往客商喝的熟了,敬他年高唤一声成老汉,多与些茶钱,打听些消息,生意虽小,也算四平八稳。
这日黄昏,因下午刚过了场雷雨,地面泥泞少人过往,成老汉正靠了大铜壶打盹,迷迷糊糊的想着昨夜里设案迎接列位先人阴灵,也不知道自家供上的枣糕先人可满意?呃,可保佑孙媳妇儿早日生个男丁……
「老人家。」
忽然一个清朗声音惊了他一记,成老汉睁开眼见是个年轻人牵了马,身上蓝衣有些潮潮的。「哎哟,客官这天气还顶雨赶路哪。」
那人笑了笑,「有急事往寿州去,老丈处可有茶水么?讨一碗喝。」
「有有有,我这凉茶铺子哪能没茶水。」成老汉说罢便去倒了碗夏桑菊递过去,那人接了,也不坐下,就站着慢慢喝。
「客官要去寿州?」
那人点了点头。
「哎……」成老汉看看天色,「那可得加紧些,要过了日头,夜里头进城就不好了。」
「哦?」那人听了皱了皱眉,「怎么说?」
「客官你不知道,老汉听从寿州处来的人说,那寿州城里头,这阵子……」成老汉压了压声,「闹鬼。」
「闹鬼?」那人听了这话,脸上有些忍俊不禁样子。
「客官您别道老汉在糊弄人,那些人说的可真了,说那鬼就晚间出来,一身白衣,也瞧不见长得啥样,就这么嗖的一声看到白影一晃就没了。
「这鬼可凶的很,连寿安王府里头也敢去闹,听说王府里头太君都给吓出了病,先头还说这几日便要请法师设坛捉鬼,叫众人晚上都回避回避……」见那年轻人脸色越听越是难看,成老汉心道是叫自己给吓住了,不禁暗自得意。
那人听罢他说,仰头将剩下茶水一饮而尽,立时翻身上马,「多谢老丈茶水。」一抖缰绳便去了。
「哎哎哎!」成老汉才叫了几声,只见个东西飞来钉在了桌子上,他定睛一看,却是枚铜钱。
「走的可够急的,这给茶钱还有多的,叫我上哪儿找去。」成老汉嘟哝了几句,起了铜钱,自揣进怀里去了。
七月十七,既望已过,圆月初亏。
入夜时分,寿州城里分外的安静,本来前夜是盂兰盆会,照规矩昨夜今夜都正好开个夜市冲冲阴气,却不知道怎的商贩都早早的收了铺子摊位,这未到二更的,街上已是空无一人。
城里头这样的冷清,却有一处极是热闹。
城北寿安王府里此时正钟磬合鸣,烟火缭绕,花园荷塘边空地上火把围了个道场,一色排开数十个蒲团,许多僧人打坐在上潜心念佛,一边设了一道香案,上供了如来金身小像,一个须眉皆白的老僧正持了香,目紧闭了口中念念有词。
道场四周围了众多王府侍卫,人人肃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
许是众人正都潜心礼佛,谁也没留意一道白影正隐在墙边那棵皂荚树上,居高临下将园中情形看的清楚。
好好的一个王府花园,这般倒作了水陆道场模样。
白衣人鼻子里哼出声笑来。
眉似画,目如星,嘴角那抹笑,傲的只叫人觉着是在讥嘲世情。
可不就是那离了庐州多日的锦毛鼠。
话说白玉堂来了寿州这些时日,时时来骚扰寿安王府,直闹的人心惶惶,四处都传「闹鬼」,此刻他看着这场自个儿闹出来的法事,如何不觉得好笑?
耳中听得佛号,白玉堂心道这寿安王府也是有趣,那太君也是有趣,他不过几次潜入,在太君面前来回了几番,她竟将自己当作了冤魂索命,自惊吓的重病了,如今还找来和尚超渡,可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正是不做亏心事,方不怕鬼敲门。
那边道场上老僧进香已毕,又高声诵声佛,众多僧人都起来齐身向如来金身跪拜。
白玉堂见状一笑,扯了白纱蒙头─
虽知这番来寿州是算公干,只是此刻他已知赵祥去了庐州助力,公事目的已然达到,他便起了意,要好生戏弄戏弄那太君。
心知真要拿人归案去折辩也是万难,索性眼下吓的一命呜呼了,一了百了。
足下一点,借了树枝回弹之力与绝妙轻功,夜色里只见一道白影直直的掠入王府花园里去。
先是有个不怎么专心的和尚见了,大叫一声,旋即道场大乱。
那些和尚边喊「南无阿弥陀佛」边四下逃窜,白玉堂自在树影间穿梭,不时架着树枝停了,见了众人狼狈模样,只是大笑。
不到半炷香工夫,道场上人竟已逃的干净。
他自树上落地,忽然觉出异样。
好生……安静。
偌大花园,此刻却只剩了他一个,和遍地蒲团与散乱瓜果供品。
和尚都吓的逃走就罢了,为何那些侍卫也是一哄而散?前番几次进来,那些王府护卫还不都是紧追不舍的?
他心中一紧,却是迟了。
只听得一声呼哨,各处山石后头都冒出弓箭手来,人人张满了弓,箭头对着场中白衣人。
有个人背负了手,慢慢从拱门那里走出来,见了白玉堂只冷冷地说:「你这见不得人的贼,还不求饶投降?可见弓箭手么?只要我一挥手,便将你射成个刺猬!」
说话的倒是他的老相识─寿安王府护卫统领,霍恩。
他是叫白玉堂一路引回的寿州,只道他是庐江王府的人,后白玉堂数度夜探王府,也是他向赵祥进言,说道定是庐江王府做的好事,却不知自己也不过是满盘里头的一颗棋子罢了。
他几番与白玉堂交手都讨不得好,心里早是恨极,因此布下杀局,几日里放出风声说要超渡亡魂,正是想引的白玉堂现身。
他那个「贼」字听在锦毛鼠的耳中自然万分的不受用,白玉堂撩了面上白纱,一手搭上画影,「有什么花样便放马过来,爷难道怕你!」
他嘴角微勾,火光映他笑颜,张狂的同夜风一般样子。
霍恩大怒,举了手正要挥下─
「轰!」一声巨响,一处假山被炸的四分五裂,炸翻了十来个人不说,山石爆裂又砸伤了一片。
紧接着也不知谁丢了什么,接连几声爆炸,各处弓箭手大乱,道场中起了重重白烟,叫风一吹,整个花园便如进了五里雾里一般,几步之外,慢说是个白衣人,什么赤橙黄绿青蓝紫衣的全瞧不见了。
白玉堂身在白烟之中,耳中听得惊呼惨号之声,心知有人相助,只凭了感觉往一处方位上走,但求先行退去为上,行了几步冷不丁见了个人影身着侍卫服色,白玉堂身随意动,一掌劈去,带了七成劲力,却不想来人一手接了他拳,双肩微晃,就卸去了力道。
白玉堂大惊,再看那人身形,心中电光石火一念,身上一震,才要说话,却见那人抬了头一笑,「玉堂,是我。」
想他锦毛鼠是少年成名,闯荡江湖日久,什么阵仗不曾见过,哪次不是随机应变,何曾少了急中生智……
只是眼前这个人,只说了这短短四个字,竟就叫他失了神,一时间,白玉堂只看着那人清俊容颜,说不出话来。
他为何来了?他为何知道我在这里?还有……
他方才……叫的什么?
正有无限多的话要吐了出来,身侧却猛的一股寒气袭来,「小心!」他大叫一声推开那人。
白烟缭绕中,却见一柄软剑银光闪烁,向他二人刺来。
眼见的那软剑锋刃抖动,不知取向何处甚是凶险,展、白二人各自一避,只听一声大响,却是白玉堂出了画影,展昭拔了巨阙,两柄利刃两下里交错,堪堪架住了那软剑,夹的它动弹不得。
使剑偷袭的正是霍恩,他见一击不中,即刻收剑移换身形,展昭与白玉堂也各自撤剑退了几步,并肩立了看他。
虽则此时烟雾蒙蒙展昭又是换了侍卫服色,那霍恩却也眼利,「是你……」神色间颇有些惊疑样子,看了看展昭,又看了白玉堂,目光瞬间已转了几个来回,「你们……到底是何人?」他沉声问道。
要打便打,这时刻啰嗦些什么?白玉堂不耐了,「问什么,他是你的敌手,我帮着他,自然也是你的敌手。」说罢画影已是递出。
白玉堂心知眼前情势不胜了此人便不能全身而退,因此上了十二分的心,只要速战速决。他本是个不畏难的人,此刻展昭在身边更是精神大振,画影寒锋舞动透出阵阵的杀气来。
霍恩见来势汹汹,也不敢怠慢,软剑一抖迎上。
他们二人前番也曾交锋,各自知道对方厉害,都是杀气里带了小心,白玉堂向来招势狠辣,此刻更是毫不留情,剑剑取向霍恩要害处,锋芒一片,白雾映衬里更见凌厉。
霍恩也不见差,软剑阴柔至狠,周身一尺内护的甚是周全,饶是白玉堂势强,一时间也未占得便宜。
展昭在一旁看的分明,本想上前相助,却是插不进手,那锦毛鼠攻势越厉,半步不退,竟是容不得旁人援手的样子。
玉堂这是要做什么……
展昭心中念头飞转,随即省悟人怕是还记得前番折损,他二人几度与霍恩遭遇,或是叫他逃了去,或是在他手下吃了亏,虽则处的日尚短,他却知道这衣白的人最是傲的,听他说往事,多是完胜的,纵是败了日后也必找回场子。如今既然在霍恩处曾吃亏来,怎有不讨还的道理?
却是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
巨阙早出了鞘,只是那两人斗的紧,无处入手。
眼看情势渐渐明朗─霍恩虽是剑法精妙,但到底逊了白玉堂一筹,软剑护的周身无漏,却是无力反击,这般有守无攻,数十回合一过,下风之势便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