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旁尚且看出来,白玉堂身在局中如何不知霍恩已落了弱势?眼见他回剑时慢了片刻,露出腰间一处破绽,当下一招「青龙离渊」,画影白虹一般斜刺而去,直取霍恩腰间要害。
霍恩冷笑一声,软剑甩出,金刃剉鸣,剑身死死缠上了画影─诱敌深入,正是他本意。
却不想白玉堂哼了一声,下力一振,霍恩只觉得大力自剑上传来,险些握不住剑,他只识得白玉堂剑法精妙,此刻方知他内力远胜自己许多,方要撤剑,只见寒光一闪,却是白衣人左手不知何时多了把短剑,来势凌厉,直取他咽喉而来。
霍恩大惊,心道今番吾命休矣,情急中以手去挡只觉得臂上一痛,短剑锐势不减,他不由得闭目待死。
却听一声兵刃交错,随即有人一掌打在他胸口,下手甚重打的他气息一窒,松手撒剑,连退数步,身子撞上了假山石方才站稳。
脱得死劫,他睁眼看过去,心中惊疑不定─只见那个护卫服色的长剑架了白衣人的短剑。
白玉堂忍不住的恼怒,「你做什么?」这死猫又闹什么花样!此刻他不杀了这霍恩,更待何时?
展昭却不答他,只皱了眉收了剑,一手拉他回身,白玉堂本待挣脱,忽的惊觉不远处有脚步传来,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怕是府中人马已经整肃完备,再迟些陷入重围便糟糕了。
这一闪神的,便任由展昭带了他去。
霍恩扶着假山慢慢站起身,胸口气血翻腾,眼见得那两个人进了重重烟幕,身影先是隐约过后了再看不见,再过片刻,气息方定。
一队护卫也冲散了白烟过来,见了他,为首的上前来,「霍统领,那个贼人呢?」
他冷冷哼了一声,「叫他给跑了……」
「跑了?」众多护卫一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王爷那里我自会担待,你们且去清点清点,看府里折损了多少,还有那些和尚,且叫他们口风紧些。」
一一发付了下去,众人喏喏领命地走了,好一阵时候已是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风,吹的甚劲,白烟渐渐的散开,花园中景物又显露出来。
霍恩神色阴晴不定,浓眉深锁,眼见自己便在荷花池子边,方才那两人走去的正是这个方向。
这池子大的很,一头贴了墙,其中零星分布了太湖石,再细瞧去,几株荷花已是莫名的折了。
想来,就是从这里走的。
「好俊的轻功……」他只低声喃喃,神情里,阴云又笼一层。
展、白二人过了荷花池越墙出了王府,白玉堂只叫展昭扯着一路疾奔,直到北门,二人轻功绝妙也不将守军放在心上,出了城又行了一阵,拐进个僻静处,见一棵柳树下拴着马匹,知道这人是早有安排了,这样一来,心上头那些个疑惑是越发的大了。
这人怎么来了这里?
展昭先自上了马,在马上见白玉堂迟迟不动,不由得急道:「玉堂,上马!」
称呼是受用了,可不解惑,白玉堂问道:「你怎么来了?」
却见展昭又是皱眉,「你先上马,我们离了这里。」
白玉堂一扯缰绳,翻身上了另一匹,展昭旋即催动马匹,两骑一前一后,往城北去了。
跑了约半个时辰,却是到了一处水边,岸边芦苇丛生,月光照了水波粼粼,风吹的芦苇作响,一派凄清景象,两人相继下马,只听展昭一声呼哨,芦苇荡里也响了一声呼哨,转眼便撑出艘小船来,待船靠了岸,白玉堂一见那撑船的人心下便了然了些。
那人是蒋平身边心腹,见了他便抱拳叫声五爷,他听了免不了看看身边那人,心道果然这事脱不了自家四哥那一份干系,也不知这猫怎生与那水耗子合计的。
罢了,回头再算帐。
「五爷,天亮时就能到瓦埠,那里四爷早备了人接应……」
话说寿州城外这无名的湖地形狭长,虽是潭死水,却有个上下游的分别。寿州城在上游,那瓦埠在下游,本是个出泥烧瓦的地方,后来便叫出了名,湖两岸一向是人烟少的,夜里行路最是方便不过。
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白玉堂听着撑船的说话,两眼却是看着那个人─
此刻展昭放了剑,自在船头坐了,垂了眼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月光下来反倒在他脸上弄出些阴影来。
撑船的点开岸去,这湖上风不大,舟行水过,四下里渐渐的静了。
如此情景,上半夜里王府中几下起落,一场恶战,这会儿倒好像成了场梦。
白玉堂禁不住的有些恍惚。
船是小的,他几步就走到了展昭身边,也在他身边坐下,展昭看了看他,只笑了笑。
这是笑的什么!
锦毛鼠忽然觉着心口有老大的一股子怨气了。
「你怎么跑来了?四哥告诉你的是不是?你跑来做什么?难道我担待不下?还有!刚才你拦我做什么?」不出口也就算了,一出口他白五爷就是连珠炮,夜鸟也不知惊了几只。
其实也不想这样说话的,只是见了这个人,没来由的就恼……恼他什么呢?
他瞒着他是为什么呢?他与公孙先生合计了这法子又是为了什么呢?还不就是希望这个人在管定那些纷争的时候,能多些助力,少些纷扰么,偏他非要到这险地来,难道还是信不过他白玉堂?
自个儿也不过是没处着落的三脚猫一只,替别人担的什么心?
啊呸……谁是没处着落的……
怪道那水耗子近日的没消息了,原来结了伙蒙骗你五爷。
他想着想着,念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神情也古怪了,凤眼只瞪着展昭。
那一连串的问话,半晌是没人答。
「我问你呢。」白玉堂一字一顿地说。
却见展昭又是轻皱了皱眉,抬手按了按耳朵─这般如此,反复了几下。
看的锦毛鼠七窍生烟。五爷问你话你不答,没事按你那猫耳朵做什么!「展昭!爷在问你话!」他一时恨不得抓了那猫耳朵在他耳边说了。
可展昭还是只是皱了皱眉。呃,有些个不对劲,白玉堂忽然这么觉着。
「玉堂……」展昭一对朗星样眼眸微微瞇着,一手还是按着耳朵,「刚才……那雷火弹丢的近了些,这会儿耳朵里头直响……方才你说什么?」
你你你!成心和五爷作对是不是?
但看那个人样子,又好像不是。
白玉堂想起往昔,一回自己拿了二哥做的新巧火药玩乐,结果不知厉害也是轰的耳鸣了几日,亏了大嫂金针度穴才恢复了听力。
难道此刻眼前这人也是?怪道一路他说什么这人都不接话……他忽的只感全身无力。
这可不憋死人么,叫他一肚子怨气往哪儿发去?
那边展昭还在一脸莫名笑的温文,「玉堂,你再说一遍,大声些。」
说个屁,扯了你那猫耳朵吼你也是听不清的。
重重叹了口气,他忽的拉过展昭的手来,展昭一怔,却是不挣不拒的任由他握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个儿错觉,白玉堂只觉得展昭的手心,烫的烙人。在展昭手心里划了几个字,只听他说:「日后再说?也好……」
锦毛鼠也只有苦笑了一记,一手握住展昭的手,一手伸往船下掬了水,自拍了脸清凉清凉,回眸里就看到对方看着自己,依旧目正神清的样子,依稀是旧时辰光,心里─
自然少不得一动。
日后再说……
你我来日方长……
是不是这样,猫儿?
话说这半夜,小舟无声无息过水而去,夏时夜短,待得到了瓦埠,已是天光时分了。
第十九章
庐州城,七月二十五。
盂兰盆会,王府夜变已是十日过去,这一场平乱虽是暗里功夫,事后却也惊的庐州城一片肃杀,这日清晨天色未明便有人叫开城门,却是官家发付庐江王一党的手令到了。
于是包拯与庐州府尹并大小官员都于清梦中叫人吵嚷起来,整顿仪容,焚香设供,在庐州府衙谨迎圣旨,到了晨时便有消息传回包府上,说道官家旨意,要将庐江王押送汴京交与刑部定罪,而一干平乱有功之人,也是回了京再行封赏。
倒是那寿安王爷,圣旨中虽然只字未提,传旨官却是私下里说道官家也着他往京中一行。
公孙策得了这个消息心中也是猜疑,这般处置,却不知道官家要拿这小王爷怎样。
罢了,或许各人自求多福是最好的。
只不过……
好像当事的那个主儿,全然的不在意样子。
回廊上公孙策远远地就望见了赵祥,刚想着要回避,却被他先叫住了。
「公孙先生!」
呃,躲了两日,到底没躲不过去。
话说自平乱那日后,这小王爷便追着他问那「白日明」的来处,他只说那人是白玉堂的好友,自己也不明来历。
赵祥便又翻出个花样,要他去信引见白玉堂,直搅的他头痛不已,想到那蒋平分明就在府中,王爷若要结识五义何不自去,认得了他家四哥,这老五还怕结交不着?
只是这话,还真是不能说。
末了只好躲,想他开封府老实人何曾这样狼狈了?
「王爷早。」公孙策拱手笑了笑,却见那少年人的的神色间有些个阴影,心下忖度,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
「却是要向先生辞行了。」赵祥也是一拱手,这话倒叫公孙策一怔。
辞行,他要自行先往汴梁去么?看他样子,莫非那道旨意里有玄机,竟叫他这样的忧心忡忡?
「王爷要回寿州么?」此刻庐州大局已定,公孙策这般问最是寻常不过。
「正是,我府中有消息来,说道家母……」他忽然又住了口不说,浓眉却是拧的益发的紧了。
这样光景公孙策倒是了然了,寿州情形他是知道一二的,早听说那太君受惊得病,尚不知是真是假,此刻看来想是实情。
看赵祥这样忧色,恐怕那寿安王府的太君今番病的不轻,如今这小王爷在官家那里也不知有祸事无祸事,家中母亲又是落下这样的情势,仔细想来,这少年人这一番劫数,也遭的甚是冤枉。
没奈何,万般事,何曾有十之一二是由人做主的?
于是公孙策便说了些「吉人天相」的话宽慰这少年人,又问道是否要待包拯回府与他饯行,赵祥只挥了手说道不用,就此别过,日后或可汴京相见之类的话,说话时也是心不在焉的,说完了便拱手为礼,走了。
远远地看见李然在拱门处候了赵祥,他一出了门,两人便奔大门那里去了。
这情形,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公孙策心下思忖了片刻,终只是叹了口气,回自己屋中,整理了药材,又出门寻了赵虎,嘱咐一番。
半刻后赵虎带了药材出了包府,自策马上庐州城的北郊,那里是庐州城风景好的去处,有一溜山丘,还有溪水自山间来,庐州城家业大的人多在那里起了别业,夏日里好去纳凉。
赵虎在一栋门前有两棵老梅的宅子门前下马,这里本来是庐州城一个富商的产业,近日却归了陷空岛的名下,正是那富商与陷空岛在庐州一处产业的掌柜交好,举家南迁时便低价半卖半送的过了户,刚整顿了一番,没成想正好做了养病之所。
至于病的那个人么……
看门的家人见了赵虎是熟的,径直就开了门,「赵爷请。」
跟着家人入内,宅子里房舍不多,花园倒是精巧,赵虎看在眼里,想到住在这里的人,免不得还想到那人的挑剔。
若非那锦毛鼠在江湖上名头那样的响亮,自己又是多见识他的厉害,便要以为不过是个公子哥了。
不是一路人吧?纵使当年在开封府共事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还是展兄弟平易近人些,就是记不得人了,也是亲近的。
这般想着,由家人带他进了个开阔院子,院中植了不少桂树,有个人正在那里拿着齐眉棍比画,赵虎自叫了一声,「展兄弟!」
展昭见是他来了,收了势搁了棍,「赵大哥。」
「先生叫我送药过来。」他一亮手里的药材包。
展昭脸色却有些古怪,「展某的病已经好了,公孙先生何必再如此费心……」药固然有效,味道也着实……难以消受。
说起来也是叫人跌脚,他往寿州去助人,回来时那受助的没事,他这去助人的倒是一连几日高烧不退。
要说不是全在十六日下午那场大雨上,他赶了一路,雨就下了一路,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湿了个透,又是赶路心切无暇换裳,这才染的风寒。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展兄弟说哪里话,我们开封府这些人还不都是自家人,往日你受伤,哪回不是先生瞧好的,何必这样生分,就是你要再回来,还不是大人一句话的……」赵虎本唾沫横飞说的兴起,忽然的就住了口。
展昭暗道奇怪,再顺他目光回头看过去,却是白玉堂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身后,手中端了药汁冒着热气,面上眼里却是寒的好似滴水成冰。
「赵兄送药来辛苦了,回去也替玉堂谢过公孙先生。」
不着痕迹,却是下令逐客的意味。
赵虎与他向来是不相投的,对这白玉堂这样的凌厉人,他甚至有些畏惧,打从当年在开封府照了第一面就知道不是善与的人,眼前虽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说了几句,怎么就得罪了他弄的被逐客,但也知道留下也是没意思的,当下就告辞了,「展兄弟,府里头事多,我先走了。」
展昭点了点头,「有劳赵大哥了,慢走。」
赵虎转身时瞥见白玉堂眼色,心道还是快走才好。
眼看家人带着赵虎离了院子,院子里两个人都叹了口气。展昭的气叹的重,是看着白玉堂手里的药叹的;白玉堂气叹的轻,叹气的因头─纷繁到说不清。
展昭自往藤凳上坐了,白玉堂也就顺手将药碗搁在一边石几上,扬眉看了他,一脸「你爱喝不喝只是不喝后果你自己瞧着办」的架式,两人这般沉默了半晌,末了是展昭端了碗一口气喝的干净。
其实被刘家父女救回来那两年,药早喝到都不知苦味是什么的地步了,只是公孙先生调药的手段当真略胜一筹,什么酸甜苦辣咸涩麻,一应都是全的。
放了碗,却见白衣人定定看着自己,「玉堂?」
他叫了一声,那人却是皱了眉,偏过头去,不说话,片刻后又斜眼瞥了瞥他,再皱了皱眉,迟疑了开口:「刚才赵虎的话……」
「你都听见了。」展昭笑了笑。
「嗯,」白玉堂闷闷的一声,「赵虎的话,也有些道理。」
话出口他便想打自己耳刮子了,有什么理啊,那赵虎分明就是异想天开、剃头担子一头热的胡说八道,这只猫是什么情形?官家已经黄绫黑字追封了忠义侯,那墓在常州起的有一人多高,户部的册子上早列了是个死人!
他回不去的,他断不可能再回开封府做什么护卫了!
虽然这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可是刚才听了赵虎的话,他便又忐忑了起来,自己也知道这忐忑甚是可笑,但就是耐不住。
谁知这只猫,如何打算?
说起来,自寿州回来,至今都未曾与他好好说上一会儿话,先时是那猫耳朵鸣着,他说什么也是白搭,待回来了没两天,人又病了,烧的人云里雾里,见了他也只笑着叫声玉堂,还烧红着脸瞇着眼,叫他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再往后,病好了,他却是既没了在寿州时的气恼,又没了开始的急切,见面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闷煞人……
「玉堂觉得有道理?」展昭想了想,却是笑了出来,「回开封府?这是什么道理……展某是已死的人了,死人,能在衙门里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