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怔,展昭反手一剑正中一人心口。另一个举了残刀又砍来,却被他缩身避过,回剑借势削去,断了那人咽喉,鲜血喷出溅了他蓝衣。
电光石火瞬间,展昭已结果了两人。忽觉身后又有杀气袭来,他转身架住来人一对短剑,打斗间余光瞥见王朝、马汉正携手御敌,却不见那白衣身影,耳听的杀声阵阵,兵刃交鸣之声大作,心下虽然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几番腾挪,出掌打在那使双剑人的肩头,剑尖微挑,挑去他手中一剑,不想那人仍是凭了仅剩的兵器负隅顽抗,展昭心中着恼,再是一剑刺中他手腕,那人方才骇然,急退而去。
至此他方有余裕去寻白玉堂身影,见他正以一敌三激战之中。
一人手执蛾眉刺向他攻去,白玉堂身形一晃避开,长剑抖动,只听得那人惨叫断了一手。
白玉堂冷笑一声,正要取他性命,忽觉一旁兵器晃眼,才要回剑,只听一声闷哼,一把长剑将那偷袭的黑衣人贯胸而过,旋即蓝影现身,却是展昭掷了巨阙过来解他之围。
战局之中,两人只来得及匆匆一望,便相背而立,抵挡四面来敌。
这一场厮杀持续约莫大半个时辰,黑衣人久战不下又连着折损数人,其中一人忽然打了一声呼哨,众人立时全罢了手再不进攻,胡乱抵挡几下便往杨树林中窜去。白玉堂只待要追,却被一旁的展昭扯住。
一番激战,地上横了七具尸体,马汉胳膊上中了一刀甚深,王朝也几处外伤,展、白二人亦各有损伤,所幸都是皮肉擦碰并无大碍。
「呸,怪道来了许多,都是些个不济事的……」王朝扶了马汉,不慎触动他伤口,只听他啐了一口说道。
派不出一流高手,便想以多胜少,左右是要他们性命的计较,庐江王手段恁的歹毒。
马匹四去其二,于是只得两人共乘一骑返回庐州。
展昭上了马,白玉堂扯了缰绳仰头看他,「你且往后让让,我坐前面。」
他依言往后让了让,白玉堂一跃而上。
「五弟……」他方要说什么,却见白玉堂扯下一段衣襟,拉过他被钩伤的左手,细细包扎起来。
你自己也有伤了……他想这般提醒他,却是话到口边说不出来。
眼前人的怒气,此刻更觉清晰。
方才战阵中见他杀伐狠绝,便多少觉得是在发泄,此刻靠的近,更见他眼中戾气未因刚才的一场杀戮而消减半分。
「这班人武功搀杂,也并非死士,想来是那王府中网罗的江湖人士……」无奈中他只得说起自己的想法。
「这些回去了你自己与公孙先生说吧。」白玉堂将那段白锦狠狠打了个结子,回头低声道:「抓紧了。」说罢两腿一夹,马儿吃痛,撒蹄飞奔起来。
夜风耳边呼啸而过,展昭看着眼前这个极近的背影,心中只觉得茫然。他知道白玉堂恼了,真个是恼了,与往日的那些着恼并不相同。他也知自己今夜必定是有什么做错了,才惹得这人恼火,但究竟错在哪里,他却全无头绪。
四人回到庐州,正是城门早开,趁着天色尚不明了,说明因由,得了放行,便直入包府里来。
伤较重的马汉先行疗伤去,就得展、白二人和王朝向包拯与公孙策禀告昨夜情形,两人听的神色凝重,再见了展昭神色中倦然,白玉堂白衣上斑斑点点血迹,更是歉疚,听罢回报,立时着人安排清洗包扎事宜。
身上伤口都上了金疮药,包扎妥帖,又换了衣服,俱都整理停当,心中却还是安放不下,在那人门前立了许久,展昭终是伸手轻扣了门,「五弟?」
不听人答应,他心中一紧便推门进去,却见那人正扶了铜盆,盆中半盆血水,听见响动的白玉堂抬了头,嘴角一丝血红极是扎眼。
「五弟……」展昭只觉胸口一闷,心知白玉堂必定是受了内伤,「我……」
「你什么?」白玉堂一挑眉,伸手擦去嘴边血迹,「穴道是我自要解的,寿州是我自要去的,不干你事。」
展昭无言,许久才道:「五弟……可是恼我么?」
白玉堂摇了摇头,「我又怎会恼你。」
「我不叫五弟去,只因你已有伤在身,又怎可……」展昭犹豫中说道,心中却知这些不过是冠冕堂皇理由,而自己真正的用意,却是不希望这人再因了自己的缘故,有什么损伤。
不然……他……
「你心中真个只是这般想?」白玉堂目光灼灼望了他,半晌却又低下头去笑了,「我知道你是这般想,多谢费心了……」
说罢捞了外袍套上,背过身去系带子,虽是未发一言,却也明白是在逐客了。
展昭再不言语,转身出房门而去。
耳听得那人离去,白玉堂只觉心中苦涩又是浓重了些。
那日之后白玉堂的伤势到底着公孙先生瞧了,吃了几副药,散去瘀血。只是先生说他这一次伤的不轻,强行冲穴,弄的气血紊乱,不可小觑,若不善加调养怕是留下病根。
于是一连数日,白玉堂都在房中将养,也不如上回受伤那般直叫嚷着无事,甚是静的下心来。
公孙策来与他行针,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心中疑惑,却又不好问什么,只是几次来都未见展昭,多少也猜到些许,除却暗自谓叹,也别无他法。
这一日行了针,他与白玉堂切脉,切的脉象虽未恢复如前,但平稳有力,显然离痊愈不远,「白少侠再好好休息几日,便无事了。」
白玉堂闻言便笑,「这一十二日都闷在房中,可闷死我了。」
「白少侠若是不愿闷在这里,今后便着意些看顾自个儿吧。」
公孙策收了药箱,正待离去,白玉堂却出声挽留,「先生稍待。」
「有事?」
「自那日后王府情形如何了?」
「这几日倒未有大的动静,只是日前有人自王府中奔寿州去了。」公孙策一撸须,微微笑道。
「先生耳目,益发灵通。」虽说这公孙策状似无害书生,可那些智计手段,开封府中谁不钦服,宁得罪包大人也不得罪公孙先生,此乃开封一众之共识。
「白少侠今日可不是专为了拍学生马屁吧?」公孙策苦笑。
「先生明察秋毫。」白玉堂挑眉笑了,「我想与先生要个人情……」
人情……如何这人也会讨人情了?公孙策叹了口气,「有何事但说无妨。」
只见白玉堂缓缓而言,那开封府的智囊听了,却是一路神色甚沉。
「展兄弟,你和那白耗子要回去了?」
展昭听到赵虎那大嗓门在东院门口喊着这话时,只见王朝在一旁向天翻了个白眼。
「赵大哥你说什么?」
「我刚才去北院找你,见你不在房里就去白耗子房里找,谁想见他正收拾东西,一问,他就说要回陷空岛。」赵虎想了想,「怎么,他还没告诉你?」
展昭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得向他和王朝干笑了笑,旋即快步往南院里去。
方到了长廊,他听得一人说道:「展兄弟留步。」
他驻了步,回头见是公孙策,「先生。」
公孙策捧了药箱过来,「展兄弟,白少侠要回陷空岛,你可知道?」
「刚知道……」他苦笑了一记。
「他的伤……」
「他的伤怎么?」日前不是说已好多了么?
公孙策叹了一声,「这次他那般胡行,引得旧伤复发,须得静养一段时日,陷空岛卢夫人医术精妙,又有许多好药材,我便建议他还是回岛上调养。」
原来如此……
「你与他一同回去么?」
「不。」这个字竟是脱口而出,不知是真心还是意怯,「此处事宜未完,岂可半途而废……」
公孙策一笑,「果然如白少侠所说,他道你此时必不肯回去,他不放心你一人在此处,已去书要蒋义士来此地助你。」
展昭闻言,心中却是一阵迷乱,五味陈杂,不知就里。
「对了……我日前替白少侠诊脉,这番伤的重,竟不是和人争斗来的样子,我问起他……听他遮遮掩掩……」公孙策捻了须,「倒似乎与展兄弟你有些瓜葛?」
展昭一怔。
公孙策见他神情,也知八九不离十,不由得叹了一声,「你倒是如何又害了他自伤自身?」
这个「又」字,只教展昭心头一震。见了公孙策话中有话,他便知其中定有别情,当下再不隐瞒,将当日自己如何试得了白玉堂伤势,又如何制他穴道阻他行险一节大概说了,只隐去前番那些隐情。
公孙策越听越是摇头,倒后来竟是哭笑不得的样子,「展兄弟……你……你啊……」
「先生若有话,还望教我。」
展昭想起白玉堂那日的恼怒模样,心中决意向公孙策坦言相询。
难怪那日那人竟恼怒成那个样子……听了公孙策娓娓道来当年往事,展昭心下凉意渐渐铺陈开去,此刻方知自己当时是做了怎样的错事。
「后来我等听众义士说起,那日冲霄楼断壁残垣之前,白少侠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去掘那废墟,若不是别人打昏了他强行带归,只怕他会直寻你到力竭身死……展兄弟,有了这前车之鉴,你那日又故技重施,虽说无心,但只怕白少侠他……」
公孙策再说不下去,只有一叹。
原来,那日……他不知不觉间,又做了同七年前一般的事。
又一次,伤了那个人么?
他心中有事,便再不言语,独自沉吟,连公孙策离去也未觉察,想了许久,抬头还想呼先生,才发现早没了人影。
不禁一笑自嘲,曾几何时,他竟为了这个人,心念至此……
细说来,不过刚相识两月,若硬要攀扯,也不过是脑海中一些模糊光影。可是……
一回身,只见那边拱门处,白玉堂抱剑靠着墙,神色不定,也不知听了多少时候。
展昭怔怔看着他,离别在即,他却不知此刻应当说些什么。
末了还是白玉堂摸了摸鼻子先出声,「先生与你说了吧,我要回岛上去,四哥过几日就到。」
展昭点了点头。
白玉堂又沉吟半晌,复笑了笑,「我刚才听着……似乎他将那些个缘故,也都对你说了吧?」
展昭依旧是点了头。
又沉默了些会,「既然都说了,那我便没甚好说的了。」说着,白玉堂旧抱了剑,要转身回去。
展昭看他背影,却不说话。
忽的白玉堂又回过身来,「对了,猫儿,有句话,这许多年我一直想着若见了你定要问问……」他说着笑了笑,眼中却是全无笑意,末了连脸上的笑也隐了去。
「那时候,你撂了我一个,自己奔襄阳去了……猫儿,那时,你若和我易地而处,该当如何?你心下,又是如何?」
他说了这一句,似也知道一时之间定得不到答话,说完,便转身走了。
留得展昭一人,小径上独立。夏日艳阳照下,他却觉不得半分热度。
第十五章
从白玉堂离开庐州那天算起,一晃眼已经过了九天,这九天里王朝觉得府里面似乎安静的多了,不由想起当年在开封府时的情形。
那时也是这样,只要锦毛鼠出了差使,府中就太平,没有人挑剔庭院里花草布局的不好,没有人在开饭时边嘟囔菜肴不佳边吃饭,也没有人成天的追着展昭切啊磋啊的。
总之,平静非常。
不过后来他渐渐的发现若是那白衣人不在时,也会有些不妥。比如当白玉堂不在,他那个展兄弟独自在院子里练剑,纵使身法招数与往日一般无二,但那气势上偏就弱了些,甚至连神情也会落寞起来,就像……
就像此刻他看到的这样。
这天早上王朝得了公孙先生的话来请展昭,还未进南院便听见呼喝声,踏进院子后见是展昭在练剑。自白玉堂走后他早上演武便不再去东院,而是独个儿在这里,也不知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大约是演武正专心,展昭未曾觉察他到来,王朝也就在一旁看着,只见他一柄巨阙指南打北,身随意动,便是他记忆里曾共同进退的那个少年英侠。
甚至,连神情里冷清,也是和记忆中所差无几的样子。
这里并不是开封府,展昭也已然不是七年前的展昭,如今他往事都不记得了,包括包大人,包括公孙先生,包括他们四校尉,乃至包括那只白耗子。
可是眼前这情景,偏叫王朝想起当年。
「王大哥?」他正出神,不知展昭何时已经收了剑,看到他站在一旁,便出声叫了一下。
「展兄弟,公孙先生找你。」王朝回了神,赶紧说道。
展昭闻言点点头,将巨阙收回鞘里,擦了汗披了外袍,快步离去。
院子里猛的静下来。
入了书房,展昭见公孙策面前摊着一张素帛,他一眼扫过便知是庐州城的地图,只见有几处地方都用朱笔圈出,不知是何用意。
「展兄弟。」公孙策见他来了,起身颔首示意。
「先生叫我来何事?」
「展兄弟可还记得日前说起的,那个无故挂印失踪的局务官?」
「记得。」
话说这局务官一职,专管地方盐铁制造,虽然官位不大,却极是紧要,无故挂印失踪,实非小事。
「日前有人来报,说是在城外发现了一具无名尸首,面目都叫人毁了,但看身量及随行的物品,当是那个失踪的局务无疑。」公孙策目光清寒闪烁,一个官员不会莫名其妙的辞官远遁,一个大活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死人。
「这件事大人已着令压下,我思量那庐江王既是心生反意,私铸刀剑兵器一定免不了,这局务的死因十有八九与之有关,便顺了这线索去探查。如今知晓了他几处私藏兵器的地方……」
他手点地图上红圈画处,「这几处表面上都是店铺,近日其中往来的人频繁了许多,想是庐江王不久便要有动作,事情甚急,不知……能否劳动展兄弟,前往一探?」
展昭闻言一笑,「先生何须如此客气。」
说罢他便想去取那幅地图来看,不想公孙策伸手一架,「展兄弟何必心急,先听我一言,这件差事极是凶险,万望你以小心为念。」
公孙策说话间紧锁了眉头,眼前这人他了解的很,就算他前尘往事全忘了也好,骨子里头的那种恨不得一肩承担的性子怕是改不掉的。眼下的情形,虽然得他助力是十分的好事,但他也绝不希望展昭因此有了什么闪失。
他与白玉堂……开封府于这两人,已经亏欠了许多。
「先生。」正静寂间,外头有个家人来叫门,「大人说有事,请先生往书房一叙。」
展昭回头看了看那个家人,却是一怔。
「知道了,我立刻便去。」那人听得答应便自退去,公孙策卷起地图交付到展昭手中,又见他神情不定,「展兄弟怎么了?」
「方才那个人……似乎是日前先生委派去监视霍恩的?」
「正是此人。」
「那他此刻为何在这里?」不是应该在霍恩下榻的客栈么?
「我忘了告知你……霍恩二日前已经离开了庐州。」
「走了?」展昭闻言心中疑惑,那个人怎么如此轻易的走了?
「说起来他也是寿安王府中护卫统领,久离职守定然不妥,想是他在庐州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又惦念王府事务,所以就走了。」公孙策在一旁推断道。
所说的,也有几分在理。
展昭略为思忖不得其解,便暂时将这件事撂下一边,收了地图离去。
庐州城既是淮南重镇,往来商道都要经过于此,城中自然繁华热闹,虽然及不上汴京天子脚下的第一等去处,但也是商铺鳞次栉比,行人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