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乱 下——少玄衣
少玄衣  发于:2009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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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意却是叫展昭一怔,眼前情形,不知为何叫他有些恍惚起来。

  书房地处僻静,窗外树影重重,虽是白日,房中光线却暗,此刻案上仍是掌灯。包拯与公孙策一坐一立俱在书案旁,而那白衣人,垂手谨立,循礼进言。

  这情形,好像在何处见过……

  他心中猛的一紧,脑海中泛上些莫名的念头来。

  他本不该是如此的,玉堂本是穹庐苍鹰,本不该在这方寸之地这般一板一眼的动作……

  这是他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但是心上被紧紧揪住的感觉,却是十分熟悉。

  他是曾经为此耿耿于怀过的!展昭惊觉……他的确曾经为了这白衣人而耿耿于怀过!在意他身入樊笼,在意他自折双翼。

  虽然这熟悉感是转瞬即逝,虽然脑海中重合的画面仍是模糊的如涟漪水影,但他心知,这电光石火一瞬,却如同长久以来溺水中的自己突然抓住了一根绳索,手中实感真切无比。

  「那锦毛鼠后来与展兄弟你惺惺相惜,他入公门多半也是为了你,自他来了开封府,可分去你不少担子……」

  那是之前王朝曾说的一句话。

  「猫儿?」一旁白玉堂见他久久不言,脸上神色变幻不定,也不知他是怎么了,有些担心地凑过来,「怎么了?」

  是为了我么?当年是为了我,如今……也是为了我?

  为何要这般委屈自己,玉堂?

  过了半晌,展昭有些涣散的目光才重又聚集起来,看向一旁白衣人,只见他已是拧起眉,自己若再不说话只怕他就要发作,于是一笑了出言宽慰,「没什么。」

  白玉堂见他如此说才作罢,又与公孙策言谈起来。

  其实怎会是没什么呢……

  他刚自这数年的沉沉暗夜中,见了一线日光。

  展昭静立一旁,低首敛目,心中却是思绪无限,眼角余光落在一旁那人身上,更是引得心神激荡。

  书房中方寸之地,只见树影摇曳,灯火明灭,一时间,也是暧昧不清起来。

  第十二章 

  庐州,六月。

  淮南道的地界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便常遇上雷雨,往往是先前看着还是月明星稀的天,忽然就有一片厚云过来,遮了星辰,跟着就是狂风大作,然后大雨瓢泼水似的下来,彷佛刚才漫天星辰凝的银河水一下子都漫了出来。

  此刻窗外的雨就是下的这般热闹,雨点落在瓦片上的声音,劈里啪啦的如爆豆子一般,吵的人心烦。

  包府南厢房中,白玉堂听着窗外雨声不断,很是不悦地撇了撇嘴。

  同坐在桌案一旁的人见他这个样子,笑了笑,「天色已经晚了,五弟不如回房休息去。」

  这是展昭的房间,说话的人自然就是展昭。话说这日晚饭后白玉堂来他房里和他研说些武艺,没想才说了一半,突然外头一记霹雳撕开青黑天幕,随即便是狂风暴雨大作直到现在。

  都快子时了……

  白玉堂听了这话看看他,又看看窗外,「这么大的雨,你想叫五爷成落汤鸡么?」

  「不过几步路而已。」

  「几步也是路,这天气,出去就是湿的了。」说着那俊美五官都拧了起来,十分的不情不愿。

  看他这样子,展昭只是笑笑,倒了茶递过来,「如此我再陪五弟坐坐。」

  没成想茶杯到了那人眼前,他伸手去不接,反而是一掌袭来。展昭心下轻叹一声,手腕一翻,恰好避过,复接了瓷杯,滴水不漏。

  白玉堂剑眉一挑,擒拿手跟着缠上,几番腾挪,却占不了便宜,展昭虽未反击,但每一招都是恰到好处挡下他的攻击。

  只见那瓷杯在他俩手中移来移去,终是不叫白玉堂抢去。

  突然白玉堂罢了手,瞪了眼,「你这茶到底是不是让我喝的?」

  展昭一愣,茶杯便没接稳,翻落下来,被对面那人一时手快夺了去,「到底抢来了,茶也要抢了才喝得着,猫儿真小气。」

  听他这话还是自己的不是了?也不想想是谁先挑了「战端」,看那杯中茶水早浑了。「五弟休喝这个……」展昭伸手去换,不想被那人一手扣住脉门,「五弟?」

  「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白玉堂送了些内力探他内息……果然生出些反力来,「这些年不见,你手上功夫虽然有些生疏,

  内力却不弱反强了些……」他瞇眼看着展昭,「你还记得那些练功的心法么?」

  原来是这事,「不记得了……」他摇着头说道,见对面那人神色一黯,自己心中也是一紧,「当年我疗伤时,刘大夫曾说我本身有内功护体,若是能修行些内家气功,恢复的便能快些,于是习了十二原穴功……」

  「原来如此……」白玉堂点头。

  这功法本自《内经》,是一强身健体的心法,纵使全无武学根基的人也可习之强身,最是固本培元。这心法讲究宁心静神,抱元守一,正好和眼前这人恬淡少争的性子合的住,是以他的内功多年来虽非精进,却也是浑厚绵密不弱于当年。

  白玉堂突然欺身凑近他,「猫儿,我将你的那些内功心法背给你听……」

  你如何知道我的习武心法?

  这一句终是没问出来,可心里是疑惑的。话说医武同源,武学的心法招数对于武人,好比医道针法对于医者,向来口传心授,概不外流。

  「你是不记得了,那年我和你猫鼠之争正斗的欢,一日里打的累了,就口头上较了起来,招数都说完了便说内功,五爷我可是过耳不忘……」白玉堂倒自己说出就里来。

  原来如此。

  「你可听好了……」

  听着白玉堂口中默念,展昭眼前却浮现出些幻象,想象当年汴梁,开封雨夜,自己是不是也曾和这个人一室论武,推心置腹?

  屋外雨声密密,屋内一灯昏黄,桌案边白玉堂正说的起劲,展昭也是思绪万千,两人都未觉察自个儿嘴角微微笑意─

  何其相似。

  下了一夜雨,清晨时燥热便去了几分,树木间也散发出清香来,展昭推门而出,见了天光云影,不由得心头一阵轻松。

  「展兄弟已经起了?我还担心来的太早。」

  说话的人在院门那里,却是蒋平。

  展昭略一迟疑,「蒋四哥。」

  蒋平一笑,那两撇小胡子也神抖起来,「这声四哥可叫的熟稔。」说完了又往白玉堂房中张了张,「老五还没起来么……」

  「四哥找五弟有事?他还睡着……」

  「呃?」蒋平怔了怔,往他房中看去,「老五他……」

  「昨夜里说话说的晚了,又是大雨。」展昭笑了笑,「我们两个聊到后来就和衣歇着了。」

  「哦……」蒋平应了一声,往展昭房里走去,「我是来辞行的。今日下午正好有船往松江府去,我和小丫头今天就走。」

  展昭应了一声,心知眼下形势画眉再不好留,不由得感念蒋平想的周到。

  两人进了屋,见白玉堂还在榻上瞇着,身上盖了件外袍。

  「你倒照顾的他好。」蒋平那小眼转了转,笑的有些鬼。

  「四哥?」那边厢白玉堂醒了,见了他二人便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盖的东西,一愣,旋即拉去一边。

  「老五,船今日下午就走。有没有什么话要四哥带回去的?」

  白玉堂想了想,「没有。」

  翻江鼠朝天一翻白眼,「回去后大嫂……」

  「那就说都挺好吧,过些日子就回去。」再认真想了想,陷空五义的老么这般说道。

  「一起回来?」蒋平看看自家五弟,又看了看展昭,似笑非笑。

  「是……」

  这话本是白玉堂想说,却不想一边的展昭先说了,倒叫白玉堂一怔,这片刻的工夫,自家四哥已经大笑摇着扇出门去了。

  房里一下子静了,半晌展昭才觉出床沿边坐的那人正盯着自己的脸看,心下疑惑难道脸有什么?抬手去擦了擦,只听白玉堂问:「你,到时与我一同回去么?」

  这其实是笃定的事,如今这人还能去哪里呢?就算他要去别处,也须问他会不会放手不是?

  只是偏就想多这么一句问话,想讨得一个准信……

  患得患失呢。

  展昭却是想也没想,「当然。」

  锦毛鼠大悦。

  白色人影倏地跳下床榻来窜出门去了,看他那动静,展昭忍不住诧异他就这么急着去梳洗么?旋即却又不自知地露出笑容来。这个人哪……

  将方才情形回想了一番,也不知什么事叫他这般的雀跃了。

  想着想着,清俊容颜上蒙了疑惑……还有,些微的惊诧。

  傍晚时分,码头。

  「展大哥……」

  蒋平正在一边与船老大看着伙计搬货,画眉则与来送行的展昭话别,「展大哥你可要快些回来,回来前捎个信给我……往常里也要捎信。我……我……」

  小丫头本是伶牙俐齿的角色,可是真到这分别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里明了她不安,展昭拍了拍她肩头以示安抚,「事情完了展大哥自然回去,妳好好的在岛上待着,听卢夫人的话,等展大哥带个交代回来给妳。」

  画眉听了他这话却不像往日那样立时便笑了,反而柳眉拧的更紧了些,踌躇半晌,才声音细的和蚊子哼哼似的挤出来一句:「要是……要是真的难,就……先回来再说……」

  伶俐如她又如何不知道呢?说到底,这世上自己还是只剩下眼前这人才是真的依靠了。

  展昭看她别扭的样子也只有淡淡地一笑,「展大哥自有分寸……」

  「大小姐妳可话别完了?」蒋平打着扇过来了。「让让我可好?」

  画眉看了看他,又看看展昭,吐吐舌头,转身往舱里头去,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展大哥……你也别忘了顾着白大哥……」说完一掀帘子,猫身进舱里去了。

  蒋平讪笑了一记,「小丫头真是心思多。我家那老五也是,自家哥哥要走了也不来送一送……」

  对于白玉堂因为要与公孙先生议事而不来送行的行为,翻江鼠着实哀叹了一回,旋即转过头来,「展兄弟,借一步说话。」

  他那比起江湖人来更像生意人的脸上,笑意渐渐隐了下去,小眼睛里也是淡去了那层戏谑,展昭第一次见他这样子,心知将说的事必不寻常,当下与他往僻静处去了。

  远处,夕阳正将西下,落日映上江水,波光粼粼满江的橘红。

  包府。

  王朝从东厢刚出来,远远的见了那抹白影,便出声叫住:「白少侠。」

  白玉堂到了他面前立定脚步,「见过先生了?」

  王朝应了一声,看了看四周,「白少侠低声些……」

  「先生可是要派你们去么?」白玉堂却是一脸不以为然的神色。

  四校尉之首点了点头,「这次还多谢白少侠替兄弟们去寿州打了头阵……寻回来这许多铁证,我们此去,定能将人带回来。」

  白玉堂却是冷哼了一声,「话莫说的满,那王府的人是好相与的?怕你们拿人不来……」

  王朝才要答话,只听锦毛鼠一声厉喝:「什么人,出来!」

  花荫后头走出个人来,却是方洪。

  「原来是方统领,为何每次大人都要白某高声相请才肯现身?」白衣人言语里带刺,毫不避讳。

  「白少侠误会了,在下只是刚好路过。」方洪揖了一揖。

  白玉堂瞇了眼,却不理会。

  「方统领可是与公孙先生有约么?方才还听先生提起。」王朝似乎突然想起这事。

  「不错,在下先走了。」方洪一笑,往东厢那边去,转身背对了二人的瞬间,笑意全消,目光中些微怨毒、些微猜忌。

  白玉堂,锦毛鼠,真个难缠角色……只是听到的这些,倒是意外之想……

  目送他去的远了,王朝看看身旁那人,压低了声音:「你说他听了多少?」

  「多少?全听见了。」

  「那他信不信?」

  「那就要看公孙先生的了。」白玉堂看了看王朝,两人俱是一笑,心下把握已是十之八九。

  想那方洪就是再狡猾,又哪里狡猾的过「开封府最后一个老实人」?

  突然耳中又听得脚步声,「猫儿?」还未回头已知来人是谁。

  看白玉堂转身快步往院门口那蓝衣人身边过去,王朝呼了口气儿,摸着鼻子就走了。

  有些事,说不得。

  待得走的近了,白玉堂便发现展昭神色有些异样,只是究竟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见他不应声,便又叫了一声:「猫儿?」

  还是无回声。

  「展昭!」白玉堂索性大吼了一声。

  那蓝衣人才一个惊醒般,「五弟。」

  「你丢魂了么?」

  那人笑了笑,低下头去。

  似乎有心事,只是不想与他说……白玉堂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想,但就是这般想了叫自己甚是不痛快。

  「五弟与先生的事说完了么?」展昭问道,见他向自己挤了挤眼。

  「那姓方的正在东厢里头。」

  展昭目光一凛,直直看向白玉堂的眼里,心下了然。

  饵已放出,端看鱼儿有没有嗅着这香味。

  白玉堂却只看着他的眼,只见那眸中竟是倒映了自己的影子,淡淡微光还是往昔模样,心下不由得微醺,随口问道:「四哥他们走了?」

  那眸子里光芒一闪,眸子的主人随即避开了他的视线,「嗯,走了。」展昭不自觉地退开了一步,本甚贴近的两人拉出了些距离。

  猫儿看起来有些古怪……白玉堂踏上一步,「怎么了?」

  「无事。」摇头笑了笑,「我……展某有些不适……」展昭又退开几步去,「先回房了。」

  不适?

  看着蓝衣转身离去,那锦毛鼠却是瞇了眼,疑窦丛生。

  夜间书房里,公孙先生说起当时方洪进了东厢里来,不痛不痒寒暄了几句,接着言词里便迂回试探起来。

  「他倒说起你们两个,说日前见你们出了城,好像往寿州那里去了。」公孙先生向一旁展、白二人笑笑,「他问也不知白兄弟你去寿州做什么,我只说是你的私事,我们哪里管得到。」

  二人听了公孙策这话,心里都明了,既然那方洪会提起这一节,多半是生了疑心。

  今日回去,怕不急着向自家主子报消息,如此只看日后那庐江王有什么动作。

  「只希望他们急功,自行露出马脚。」包拯神色凝重,却是在思忖之后的计划,若是那庐江王不上钩又待如何,若是他真个起了疑心又要怎样……

  一时间也说不得详细,只看事态发展如何。

  抬眼见外面夜早深沉,包拯道:「白少侠,展兄弟,两位早些去休息吧……」

  他不过随口一说,展昭却是神色有些异样,但随即恢复了常态,「展昭先行了。」说罢,竟是转身就走。

  身边白玉堂看着他背影,不由得有些莫名其妙,眼角余光瞥见公孙策神色倒是甚有兴味,心下着恼,也不告辞,径直追了出去。

  这猫儿,又怎么了呢?回来便说身体不适,在房中独个儿闭门待到晚饭时分。

  莫不是,他有什么旧伤复发了么?

  脑子里七拐八弯的想到了这一层上,出了书房,白玉堂几下抢步到前方那人身畔,不由分说便去扣他脉门,那人被吓了一跳。

  「五弟?」

  切得脉象平稳,他才略放了心,但还是有些疑惑,「你没事吧?为何在房里闷了一天?」

  月色下展昭见他面上竟有淡淡忧虑神色,皱了皱眉,低声道:「没事。」

  好的很……

  觉察自己的手还叫白玉堂握着,即刻使力甩开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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