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二卷)紫邪帝君——无射
无射  发于:2009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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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的也是,小弟这就命人去请大夫来。还请佳人先入内休息,大夫稍候片刻即到。”

  望着杨震远去不见,黑袍人这才开口道:“你认为一会儿前来医病的,可能是方神医?”

  车中传出一个清越的男子声音:“就算不是也无妨。方回春何在,纵使别人不清楚,紫云宫中的大夫们却一定知道。所谓同行相妒,主子找到了医术更加高明的大夫,你以为他们会无动于衷么?至少会藉着会诊之名探一探这天下第一名医的虚实。医术相较方显高下,我想不出紫邪帝会有什么理由拒绝。”

  黑袍人沉默片刻,叹道:“人心都被你算尽了!那你倒是算算,战野与小刀那边能不能顺利牵制住紫邪帝?”

  紫幔撩起,慕容非踩着锦缎铺就的踏脚下了马车,“战野进退沉稳,小刀胡搅蛮缠,紫邪帝又因他们官差的身份投鼠忌器,一时半刻不可能脱得了身。我们就在房中张好网等着,且看捕到的是只什么鱼。”

  华室之内,榻前纱幔低垂,重重如障遮住榻上人影。

  一个中年大夫叩门而入,放下药箱,对榻上人影行礼道:“在下奉命来为夫人请脉。”

  纱幔内伸出一只手来,大夫屈指往脉门上一搭,顿时大惊失色:“这……这是男脉!”

  未及叫出第二句,森冷的剑锋架在了他颈上。

  莫东风手持青龙剑,“阁下医术不精啊,看来还是有劳方神医过来一趟,以免延误了病情。”

  大夫骇得面如土色:“方……方神医?哪有什么方神医?”

  “你说什么?”

  慕容非一掀纱幔,凤目微睁,射出比剑光更甚的寒意来,“你要敢胡乱说半个字,就准备去医治自己脖子上碗口大的疤吧!”

  大夫只觉颈上一紧,似乎有血丝蜿蜒淌下,浑身抖得筛糠似的,带着哭腔道:“小的……小的不敢胡说……宫中确实没有姓方的大夫……好汉饶命啊……”

  慕容非见他神色不像作伪,沉吟了片刻,道:“近日紫云宫可有什么人患病或是负伤,连你们这些大夫都医治不好的?”

  “没有……”

  慕容非不免有些着急起来,背着手踱了几步,暗道:莫非不是紫云宫所为?那么这块紫邪令又做何解释?

  倏地闪念,接着逼问道:“近日可有离奇之事发生?”

  大夫顿首道:“有,前日宫中一块紫云令不翼而飞,帝君因此大发雷霆,此事正在彻查之中……小的已经知无不言,饶小的一命吧……”

  莫东风撤了剑,皱眉道:“紫邪令失窃?看来此事另有隐情,难道掳走方神医的不是紫邪帝?”

  “有可能。如今之计,还是先离开紫云宫与战野、小刀汇合,看看他们从紫邪帝口中探到什么再说。”

  那大夫趁两人对话分神之际,悄悄起身,连滚带爬地往外走。

  不料慕容非一直提防着他,扯住衣领掼回来,冷笑道:“这么急着去通风报信啊。”手中寒刃一翻,削向他的后颈。

  莫东风拿剑格住,道:“这人无辜,何必伤他性命。”

  “留得他性命,他定然会去向紫邪帝禀报。即使我们现时出得了紫云宫,难保紫邪帝不会怀恨在心,日后追杀我们。我劝你不要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而自掘坟墓。”

  “就算你说得有理,可为求自保而去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我无论如何做不到。”

  慕容非含怒道:“你做不到我做得到!仁人君子你去当,惨毒小人我来做,不会弄脏了你的手!”

  莫东风也来了气,道:“眼睁睁看你杀人,与亲自动手有什么区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难道我能无动于衷地看着么?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自认算不上什么仁人君子,可也做不出这等滥杀无辜的事来!”

  慕容非怒极反笑:“好啊,他的命是无辜,我的就不是了?若只耽误你一人性命,我才不管,可今日你我在同一条船上,谁挂帆谁掌舵可由不得你!”

  他口中说着“由不得”三个字时,鳞铁星镡骤然脱手。莫东风一时不防,出剑的手慢了一弹指,那大夫捂着渗血的喉管栽倒在地,登时气绝身亡。

  “你——”莫东风气结于胸,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慕容非也不管他,径自将尸体拖进衣橱,仔细地将橱门关好。

  莫东风见他只将桌上茶水淋在手上清洗后,用垂幔抹干,慢条斯理、神色如常,想到人命在他眼中轻贱如斯,心头不禁一阵发寒。

  其实,按时间算来,他与慕容非交往不深,初见时被对方资质风采所撼,不由起了赏慕之情。纵然碰过壁吃过白眼,也不以为意,只当他生性乖剌倔傲,心地还是好的,一心想交这个知己好友。如今看来,只怕是自己对他的认识多有偏颇。

  这样的人,不可交,须得尽快了断这段孽缘才好。莫东风深深皱了眉,对自己说道。可不知为何,这个念头方才闪过,心底便生出苦涩与隐痛,一想到要与他断绝关系,再不相见,甚至可能反目成仇,便感觉胸口像被团团郁结梗塞住,透不过气来。

  那一刻,他甚至想直接对他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往后,割袍断席,你我之间再无情意!”

  这句话就在他喉中翻滚着,却迟迟不愿迸发出来。

  慕容非稍微消了点气,走了几步,看他还杵在那里,脚下一滞,回头道:“你还不走?空车没有及时出去会引人生疑。方才之事,你我各执一理,若是你心中不满,大可出了紫云宫再寻我的晦气!”

  莫东风面沉如水,终于拢了拢黑斗篷,提剑跟他走出庭院拱门。

  流纱紫舆还停候在门口,慕容非一手搴了紫幔,正要上车,无意中瞥见不远处掠过的一道人影,面上露出震惊之色!

  莫东风知道他不是心绪外露之人,此番见他面色煞白,嘴唇褪了血色,微微颤抖,想是心中激动至极的表现,也不由暗自生疑。却听得他口中喃喃道:“……是她……是她!”随即甩开紫幔,不顾一切地向那道人影追去。

  莫东风大吃一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叫道:“你疯啦!这里是紫云宫,贸然乱闯,你不要命了?!”

  慕容非一面掰着他的手奋力挣脱,一面喊道:“我的命用不着你管!放开我!放开我!”

  莫东风紧紧拽住他,“你自己说过的,今日你我在同一条船上,谁挂帆谁掌舵可由不得你!不管他是什么人,如今应该尽快离开紫云宫,别再旁生枝节,你再挣扎,别怪我对你出手!”

  慕容非身体一僵,抬起脸来,两鬓长发有些凌乱地垂落在颊边,眼角竟然泪光隐隐,“你知道什么……我寻她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谁想却是在这紫云宫中!那紫邪帝是什么人你难道不知,好色成性……今时今日,我绝不能令她再受半分侮辱,即使是为此送命也再所不惜!你凭什么拦我?凭什么?!”

  莫东风猛然忆起杭州城遇袭之夜,他恸然叹息的那句“行踪不明,生死未卜”,颤声道:“那是……莫非……是令堂?”

  慕容非恶狠狠摔掉他的手,朝那道人影消失的方向狂奔而去。忽然耳边风声呼啸,原来是莫东风赶了上来。

  他原本打算,出了紫云宫便与慕容非分道扬镳,但出了这种事,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抛下对方,独自离去。

  他叹了口气,执起他的手,道:“不使轻功是追不上的,我带你去。”

  慕容非与莫东风追着那道人影而去,幸好一路上可供蔽身的假山园林不少,天色又逐渐昏暗下来,几次险些撞上巡逻的守卫,都化险为夷。前方那道女子身影绰绰如风,看似步履柔弱,却是施展了上乘轻功,犹如飞絮飘雪。当面遇上她的守卫一一施礼退避,慕容非与莫东风才得以顺利跟踪。

  追了约有一柱香的时间,前方人影终于缓住脚步,在一座悬挂着素白灯笼的大殿前推门而入。随后,一队侍从婢女低头鱼贯而出,似乎是被那女子逐出来的。

  慕容非几乎要扑开大门了,却遽然收回身势,怔怔地立在门外。

  莫东风见他神情复杂,流露出罕见的犹豫与脆弱之色,知他此时是近亲情怯、百感交集,不禁心中生出几许怜惜,轻声道:“进去吧,外面我替你守着。”

  不过片刻时间,慕容非朦胧的眼神又收缩成了一双亮点,如雾散后的水面,清凌凌地泛着光。他整了整衣襟,沉静地推开门。

  两旁梁上白幔素缟,重重垂落,最深处是座灵龛,香火缭绕。诺大的堂中,只一个素衣女子面对灵龛静立着,背影显得纤丽而萧索,透着楚楚幽情。可不是梦中千萦万绕的那抹思念?

  慕容非疾步向前,牵住她的宽幅衣袖,欲语泪凝咽,一声“娘亲”哽在喉头,却无论如何也唤不出来了。

  女子仿佛早知身后有人,也不吃惊,只侧了侧身,将拢在袖中的左手玉指探出。似是晃过一丛花瓣纤细的白兰,慕容非眼前一花,胸口几道大穴已被封住,半点也动弹不得,心中悚然大惊。

  女子轻盈地转过身来,口鼻上白纱轻蒙,露出一双柳眉杏目,只觉目光如寒梅拒霜,冷艳非凡,却看不出实际年龄。她冷冷扫过慕容非,道:“哼,又一个赝品!紫宸是越来越没出息了,天下这么多女人挑不够,居然还整了个男人出来!荒唐!”

  慕容非见到她的脸面,犹如一桶冰雪倾下天灵盖,直寒到心底去了。她身形与绿绮可以说是毫无二致、尤似双生,就连眉目也颇有相像。可相像的,也只有形态而已,母亲那种幽婉而孤清的气质,天下间还没有那个女子能与之并驾齐驱。他抑制住心中涌起的深深失望,开始思谋下一步的行事:此女子身手不凡、言词怪异,听她话中之意,“紫宸”应该是指紫邪帝,只是敢在紫云宫对紫邪帝做出这一番近似刻毒的责备之人,天下有谁?

  面对眼前身份成谜的女子,连慕容非也困惑了,一时竟想不出脱身之计,只得先探探她的口气,恭声道:“在下无意冒犯前辈,只是因一时错认而误闯而入,还望前辈海涵。”

  女子丝毫不为所动,“错认?错认也不会做出牵袂捉袖这等轻佻之举!哼,紫宸的花花肠子有几根,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他的便嬖又能好到哪里去?今日撞到我算你倒霉,将你的尸首丢在紫宸面前,他的脸色一定好看得紧!我就是要让他知道,就算他掌管了紫云宫,也休想胡作非为!”说着手指轻舒,结了个形状优美的手印,直向慕容非心口推来。

  白兰花影又现,间带一股肃杀之气,慕容非心道不好,要真死在她手中,那也实在太冤枉了!忙大声叫道:“慢着!我还有话说!”

  女子手势稍止,冷漠地道:“我没兴趣听你交代遗言。”

  慕容非心念急转,正欲开口,殿门被轰然踹开,一个男子身影逆着光迈入殿中。

  “你敢在我紫云宫杀人?!”

  女子针锋相对:“你看我敢不敢!”

  “紫织缎你欺人太甚!别以为我会一忍再忍,你再这么步步进逼,休怪我不念姐弟情分!”

  “姐弟情分?原来你心里还有这种东西?我还以为当年你狠心追杀姐姐时,早就拿它喂狗了!”

  男子犹如当头挨了一棒,忽然沉默下来,片刻后方才黯然道:“……事实并非如此!其中原委……你不明白。”

  女子冷笑道:“我不明白?当年姐姐亲口所言,你杀了她的孩儿,那还有假?紫宸啊紫宸,如今姐姐下落不明,你就尽管自欺欺人吧,终有一日我会找到她,到时看你怎么狡辩!如今我也犯不着跟你动手,说多了也是浪费口舌!母亲忌日一过我便走,这七日之间,你识相的话就别出现在我面前!”话音未落,拂袖而去。

  慕容非松了口气。这男子必是紫邪帝无疑了,可自己应该与他素未谋面,怎么觉着他的声音有些耳熟?正忖着,背上几处穴道上劲力一震,身体便恢复了动弹。

  他缓缓转身,与紫邪帝照了个正面,失声道:“是你!”

  眼前之人紫袍金冠,面色阴沉,正是汴京中秋之夜与他争抢古琴,轻易击落了鳞铁星镡的那个华衣人!

  第四章

  慕容非暗暗叹了口气,今日走霉运,真是冤家路窄。

  紫邪帝面无表情,森然道:“我紫云宫自诩守卫森严,连只雀鸟也飞不进,此番却让两个大活人堂而皇之地闯入而不自知。你倒说说看,究竟是你们的身手太好呢,还是本座的手下全是酒囊饭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个道理慕容非很小就懂得了,只是与他本性不符,一贯不屑为之。可如今莫东风怕是已落入他手,若是激怒了紫邪帝,只怕不但自身难保,连莫东风也得跟着遭殃。涉足江湖也不过短短数月,慕容非的性子却圆滑了不少,确切地说,是隐藏得更深了。骨子依旧倔强冷傲,心性依旧决绝如刀,面上却能滴水不漏地显出另一番景象来,正如柳条,屈直自如,当你以为它不具什么危险时,它却瞬时成了长鞭利刃,一下便是血肉飞溅。

  慕容非拱了拱手,微笑道:“在下慕容非,当日不知是帝君,举止无状,多有得罪。曾记我家先生说过,帝君丰姿伟仪、心胸豁达,乃当世奇人,想必不会计较后生晚辈不知之过。”

  其实,隐玄居士对此根本没有提及半字,只不过听紫邪帝自言与他有一点交情,似乎还有些顾忌之意,慕容非就顺藤爬树地上去了。

  紫邪帝似笑非笑地扯动嘴角,“杜凌若当真说过这种话?”

  慕容非极诚恳地道:“半字不虚。”

  “虚与不虚,如今有何区别?当初他若肯听劝,与本座联手,取天下武林易如探囊取物,又怎会落得如今下场!唉,卿本佳人,可惜,可惜!”紫邪帝面上一阵感慨,倏忽消逝,“只是本座有些不解,你既然是修罗传人,自然要将他昔日绝学发扬光大,何以身上全无内力?莫非是修炼玄冥诀时遇到了难处?”

  慕容非暗骂道,这老狐狸,原来连先生的心法也一并惦记着。面上笑容却愈发纯良起来,“晚辈不才,先生鬼神之功未得皮毛,实在愧不敢称修罗传人。今日只因晚辈与友人一时好奇,误闯仙宫,还望帝君看在故人的面子上切勿见怪。晚辈还有些俗事缠身,容我等先行告辞,来日定专程登门致歉。”

  紫邪帝也暗骂道,小狐狸,还想诓我!若不是得了真传,那杜凌若肯将镇教之宝的鳞铁星镡交给你?想当年与杜凌若以内功相较,双方平分秋色,饶是自己多练了几年也没沾半点上风,可见玄冥诀乃是阴系内功心法中的上乘大衍。如今肥肉送上门,哪有不吃的道理,就算软硬兼施,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溜之大吉。

  心意已定,换上一副春风拂面的微笑道:“既然是故人之后,又怎能薄待,至少也得让本座略备几杯水酒以尽地主之谊。”一面说着,一面将手臂挽过来,看似热情,实际上指尖暗蕴内力,扣向慕容非臂弯曲泽、尺泽两穴。

  慕容非暗叹老姜辛辣,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得见机行事步步为营,我就不信这紫邪帝是铜墙铁壁,只要让我寻到半点缝隙,管叫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他面上虽不动声色,紫邪帝却仿佛看穿心中所想,凑近他耳旁,状似温和地道:“你那朋友,方才接下本座三招,在江湖后生一辈中,身手还算不错了。本座对他很是欣赏,有心将他收在麾下委以重任,可他偏偏出言不逊,你也知道的,本座向来最不喜人违逆,若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早就人头落地了。”

  慕容非听他言语中威胁之意,心中大为恨然,道:“帝君功力高深,我等晚辈自然是高山仰止。”这话可有些讽刺之意了,一代宗师竟然向区区后生出手,难免落个胜之不武的名声。

  紫邪帝也不恼,叹道:“本座也想寻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可惜杜贤弟隐退江湖,放眼天下,再无一人能入本座之眼。都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可又有谁能真正体会绝顶之上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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