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二卷)紫邪帝君——无射
无射  发于:2009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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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眼中虽露出怜惜之色,手上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半个时辰后,疼痛感终于超越了慕容非精神所能承受的极限,他猛地仰起头,脖颈在空中拉出一道绝望而惨烈的弧度,似乎想要爆发出一声叫喊,却在声音发出前的瞬间,精疲力竭地昏厥过去。

  紫邪帝感觉他丹田中虺王内丹散发出的炙热之气,已由鸽蛋缩至指头大小,仿佛一只元气大伤的小兽,战战兢兢地逃入气海深处,估计至少有一长段时间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了。这才撤回真气,长长吐了口气,闭上眼感受全身每一条经脉、每一根骨骼被疲倦与钝痛灌满的滋味。这一番真气输送,他至少损失了两成内力,需要三五年的调理与修炼才能弥补回来。

  紫邪帝心中有些惋惜,可当他看着怀中之人逐渐安宁平静下来的面容,却又不觉得后悔。他用一根手指拨去粘腻在慕容非脸上的乱发,沿着五官轮廓轻轻勾画每一段细致的线条,最后停在双眉之间,微微用力一按,在眉心留下一个焰火似的印痕。

  印痕孤零零地浮在苍白的肌肤上,杜宇啼出的那一点心血般触目惊心的红,宛如多年前还是少年的他,心中那一片被生生敲碎了的、凄楚无望的幽情。

  “孽障……”他发出了一声轻叹,俯身舔去慕容非唇角斑驳的血迹,将他抱下了玄冰寒玉榻。

  待到慕容非再次醒来,已过了两日。

  他下榻活动了几下手脚,觉得经络间似乎通畅了许多,走起路来身体有些轻飘飘的,有种足不沾地的感觉。他又惊又喜,忙打坐运功,发觉体内的元仪真气开始在奇经八脉中通畅运转,如细流汇成长河般慢慢壮大起来,最后竟一举冲开原本蔽塞的丹田,全身顿时如同连成了一个完满的圆环,真气源源不断地从外向内泉涌而入,在大小周天之间融转不息。

  慕容非足足打坐了两个时辰,才满意地收了手,从榻上一跃而下。

  仿佛钳困多时的枷锁乍然崩脱,那沉甸甸的、压得他夜里辗转着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却还未完全褪去,他先是觉得恍然若梦,很快心底最后一丝抑郁与惶惑被彻底扫空,在房间里孩子气地兜转了几圈,激动得想要长啸当歌,或是纵声狂笑。

  身后有声音道:“这下高兴了吧。”

  慕容非猛地转身,紫邪帝抱臂倚在门口望他,眸中满是含笑促狭的幽光。

  他忽然觉得面上一烧,不太自然地道:“帝君……”

  紫邪帝面色微沉,一甩袖走进来,正正地站在他面前,过近的人身距离使慕容非产生了些违和感,不自觉地移开几步。紫邪帝眉峰一皱,伸手去抓他臂膀。

  慕容非身子一错,向后折开,对方却出手如电,惊鸿掠水般直取他肩井穴,他下意识地将元仪真气运转于右臂,并指如钢刃急切而出。眨眼间,两人已由指、掌、肘至肩拆了一二十招,满室但见衣袂翻飞、风生影乱。

  紫邪帝忽然朗笑一声,掌风尽敛。慕容非见他撤势,也收了真气,却不料对方暗藏后手,趁他松懈的瞬间,扣住他腰间重穴。

  慕容非心中忿忿,一面恨老狐狸狡狯,另一面又懊恼自己终究是阅历尚浅、心计不足,才如此轻易地着了他的道。

  紫邪帝却从不以暗招使诈为耻,将他腰身又搂近一些,近到几乎鼻息可闻,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颊边低低道:“叫一声舅舅,就放开你……”

  丝丝热气拂过耳后肌肤,慕容非的后颈上顿时冒出了一大片寒栗,咬着后槽牙道:“做梦。”

  紫邪帝轻笑,指尖沿着他背上的脊沟慢慢滑动,“真不叫?”

  慕容非觉得像隆冬被丢进冰水里,浑身的肌肉都僵直了,怒道:“不叫!”

  “好,既然你不认我这个舅舅,我也没必要当你是外甥。”紫邪帝用两根手指攫住他的下颌,便要吻下去。

  慕容非情急之下,厉声叫道:“紫宸!你敢碰我一下看看!我脱身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你!”

  片刻的沉默后,紫邪帝大笑,“逗你玩儿的,小东西。”说罢拍开他的穴道,往后急飘几尺避开对方恨意翻滚的掌风,“你的顽疾尚未尽除,内力只恢复了七成左右,在虺王内丹彻底消融之前,不宜过于动用真气。”

  慕容非掌风一收,追问道:“你是说还有后遗症?如何才能彻底祛除?”

  紫邪帝道:“找到方回春。”

  慕容非挑眉:“废话,要你说!”

  紫邪帝也不以为忤,慢悠悠地道:“关于方回春的消息,我这里有两个,好坏参半,你要先听哪一个?”

  慕容非想了想,道:“先听坏的。”

  “方回春死了。”

  “什么?”慕容非惊道,“他死了!这是真的么?”

  紫邪帝面露不悦之色,“你不信?”

  慕容非不答,目光渐沉。他清楚地知道,依紫云宫的庞大势力,打探到的若还有虚假,这江湖中便再无真实可靠的消息了。只是这一路千辛万苦地找寻,却如同追着一轮水面月影,在触手可及时遽然破碎无痕,怎不叫他心中百般衔恨、万分不甘!

  转念一想,又问道:“那么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杀了方回春的人,是晏刑。”

  慕容非问道:“这个晏刑,又是何许人?”他在山谷幽居数年,而今初涉江湖,自然对武林人事知之甚少。

  紫邪帝道:“晏刑人称‘鬼医’,与方回春师出同门,却又偏偏八字不合,两人从学艺到成名足足斗了五十年,至死方休。看来最终还是晏刑计高一筹。”

  “鬼医,听这名字就阴森森的,怕是个不肯轻易替人医病的主。”

  “猜得不错。此人心思难测,行事古怪,手段阴毒,据说曾立下‘四不医’的规矩,无钱无势者不医、未曾行恶者不医、替人求治者不医、容貌丑陋者不医。”

  慕容非皱眉道:“规矩还不少,却没有一条合情合理的。”

  紫邪帝冷哼一声,不屑地道:“一个心理变态的老怪物而已,倒是有些邪门本事,医好你应该不成问题。”他沉吟片刻,又道:“我本想命人把他带来紫云宫,不过这老怪物说是灵丹妙药将成,耽误一点火候便要作废,死活抱着药鼎不肯离开半步,若是强迫他前来,只怕他暗中怀恨,不会尽心医治……罢了,就辛苦你跑一趟吧。”

  慕容非心道:本来我就没指望你这个便宜舅舅。这等攸关生死的大事,自然要亲力亲为,谁若肯相信、借助旁人之力,才真正是个傻瓜。面上不动声色地道:“既然鬼医不喜替人求治者,容非自去便是,不敢劳帝君费心。”

  紫邪帝叹道:“我为你费的心还少么,你这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到现在竟然连声舅舅也不肯叫。”

  慕容非听他话音中隐隐的苦涩怅然,心底软了一软,觉得自己对紫织缎与紫邪帝确实有些厚此薄彼,可不知为何,这一声“舅舅”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却又听紫邪帝凑近耳边道:“不肯叫舅舅,叫声好哥哥也行”,顿时愧意全消,恨不得直接一刀劈死他算了。

  翌日清晨,慕容非打点齐整,牵着一匹毛色灼灼的照夜白出了紫云宫。一路上的守卫得到上令,对他一派恭恭敬敬,不敢有半点怠慢。

  紫邪帝并没有出来送他,慕容非也乐得舒畅自在,出了大门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照夜白便如惊雷掣电飞驰出去,疾风瞬间呼呼地灌满了他的口鼻,像呼啸澎湃的海潮冲刷在他身上,带来一种意气冲云般的桀骜飞扬。

  一道锐利的劲风突然破空而来,慕容非反应极快,手指已握住鳞铁星镡,却在最后关头犹豫了一下,没有出手。

  劲风中的人影轻巧地落在马背上,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将一块晶莹润透的紫玉令牌塞进他怀里。

  慕容非疾驰不停,无奈地叹气道:“你又追出来做什么?”

  紫邪帝贴在他背后道:“自然是来与我的好外甥道个别。这块紫云令你且收好,以后会派上用场,另外,还有件薄礼送你,等着接收吧。”说罢掌风在马臀上一扫,人已借力凌空飘去。

  那马儿吃痛,仰脖一声嘶啸,发狂般地奔跑起来,险些把骑术未精的慕容非颠下马去,急忙拉好缰绳,心中又把这个为老不尊的舅舅剐了百八十刀。

  林海山道间,一抹白马青衣的身影若隐若现。

  天际曙光泛晴,流霞尽染,将郁郁青山笼上了一层溟蒙的金晖,木叶上凝出的初秋轻霜已渐消融,路旁山桂在马蹄声中暗香浮动。

  马蹄声急,江湖云涌风起。

  江湖就在前方。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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