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二卷)紫邪帝君——无射
无射  发于:2009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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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二卷)紫邪帝君BY:无射


  第一章

  开封府,东京汴梁。

  汴京皇城,人口逾百万,货物集南北,富丽天下无双。有诗赞曰“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其中很大一部分,归功于汴河滔滔波浪穿城而过,漕运便达。

  每至三秋时节,汴水猛涨,碧波涌动宛如银链,阵阵秋风吹来,两岸芦花纷飞似雪,水面波纹如银镜浮花,击橹其上水声清越如歌。这便是与“隋堤烟柳”、“相国霜钟”等齐名的汴京八景之一的“汴河秋声”。

  正是日暮时分,天际斜阳晕黄,汴河中的汀洲上沙雁关关争鸣,渔翁蓑衣箬笠,垂钓于岸。一只乌蓬木船由城东南的上善水门逆流而上,驶入城中。船头一个青衫美书生负手迎风而立,霜落秋声之间,衣袂翻飞亦如碧浪。

  有点点芦花随风飘来,他伸手在鬓发间一拈,心有所动,曼声吟道:“水叶流霞随客棹,芦花飞雪点渔蓑……好一派汴河秋声!”

  “汴河美景确实如画,可我看你只随随便便往船头一站,倒成了画中之画。”船蓬中钻出个笑嘻嘻的白衣青年来,侠士打扮,腰悬一柄青龙剑,五官不仅俊朗,更透出一股雄姿英发的豪气。

  船上这两人,正是结伴上京的慕容非与莫东风。

  莫东风走上船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路披星戴月还真辛苦,终于如期抵达汴京了!今日即是中秋,只怕全城客栈都人满为患了,得赶紧先去预订。”

  “怎么,你不回家?”

  莫东风笑道:“回家?回了家我还能出得来么?再说,我们不是约好中秋夜玩月赏灯、同游夜市?”

  慕容非道:“我好像不记得跟你有过什么约定。”

  “呃……无妨无妨,如今约了也一样。开封瑶泉酒甚有名气,走,找个客栈我请你喝酒去!”

  眼见木船即将靠岸,莫东风也不待船家放下搭板,抓住慕容非的手腕一跃丈余,轻飘飘飞上岸去。

  慕容非原本想寻个事由摆脱莫东风,先独自去宜秋巷寻神医方回春,不料却被莫东风死死拖住不放,也只好随他去了。

  桂花浮玉,夜凉如洗。

  一轮圆如盘、亮如银的满月出群山之高,光辉万丈。

  皎月初照的京城汴梁,画鼓喧街,兰灯满市,热闹非凡。诸店彩楼花头,重新结络门面,夜市除了卖当年新酒,螯蟹新出,石榴、榅勃、孛萄、弄色枨桔皆新上市,叫卖声、嬉笑声、笙竽声……不绝于耳。为了讨取水神欢心,妙龄少女们纷纷在汴水放下各式花灯,整条河面漂满了数十万盏水灯,烛光华灿,更胜繁星。

  慕容非从未见过如此繁华景象,事事都觉得新鲜,流连不已。夜市上人潮如海,不觉什么时候与莫东风走散了。他不辨阡陌,索性也就信马由缰一路闲逛下去。

  也不知走到哪处街市,忽然见前方一个摊子上贩卖古玩、首饰、乐器等物,他随意浏览了一下,见一具瑟瑟古琴,忍不住上前拨弄了一番,琴音清越,又见岳山凤沼配得齐整,龙池雁足高下相宜,琴身由桐木梓木拼合而成,纹路斐然,显然是模仿汉朝名琴“绿绮”而制,顿时心有所动,幽思不绝。

  慕容非与店家谈妥了价钱,正要掏钱将琴买下,斜刺里忽然伸过一只手来,按在了七弦之上。

  “慢着!这‘绿绮’我要了!”

  慕容非转头看去,出声的是个三十余岁的锦袍男子,衣饰华贵,容貌俊逸,器宇轩昂。然而令人无法漠视的,却是他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凛然霸气,睥睨间傲气横生,似乎视芸芸苍生于无物。

  那华衣人乍然看清慕容非的长相,忽然轻噫了一声,似乎甚是惊异。

  慕容非自知容貌俊美,向来痛恨旁人异想,更不喜此人眼中灼灼亮光,冷哼一声,抱了琴就走。

  华衣人手一拦:“这位公子,请留步。”

  用词虽客气,语气中那一股强硬却让慕容非很是不悦,愠然道:“琴是我先买下的,难道阁下还想强抢不成?”

  “此琴,我以十金相换,如何?”

  慕容非冷笑道:“不换!”

  华衣人听他说话毫不客气,面上怒色一闪而过,“百金!”

  旁边的小贩听傻了眼,结结巴巴道:“这位大爷,这架琴只是‘绿绮’的仿制品,根本值不了这么多钱的……”

  华衣人道:“值不值钱无所谓,我想买就买。”

  “别说百金,就是千金万金,我也不换给你!”慕容非一拂袖,转身便走。

  华衣人怒极反笑,口中道:“不换也得换!我看上眼的东西,从来还没有得不到过,如今不但琴要留下,你的人也得给我留下!”话音未落,已出指如电,疾点向慕容非腰间的软麻穴。他早看出面前的俊美少年身无武功,不过是个寻常书生,惟恐出手太重伤了他,这一指只用了半成内力。

  不料慕容非反应极其迅速,身形微微一错,华衣人只觉指尖触到了个光滑坚硬的物件上,如雪落于炉,内力顿消。原来是戳到了他腰间悬挂的异色革囊之上。

  慕容非早就暗地警戒,趁他瞬间停滞之机,鳞铁星镡呼啸着飞旋而出。

  那华衣人见一道寒光迎面射来,微露惊愕之色,失声道:“鳞铁星镡!”身体却不偏不倚,只将右手拇指食指曲起一弹,一缕罡风迸出,“叮”的一声脆响,鳞铁星镡来势陡止,从半空中直落下来。

  慕容非大惊:鳞铁星镡乃神兵利器,纵然不带内力,也凌厉无比。当初莫东风竭尽全力才能稍稍减缓其势,此人居然能毫不费力地单手接下,这份功力真是骇人听闻!

  华衣人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方道:“原来是‘血修罗’杜凌若的传人,莫非……哼,看在我与他还有一点交情的份上,今日就暂且放你一马,下次见面时最好识相些,否则有你好受!”说罢一甩衣袖,漫步离去。

  慕容非见他看似步履缓慢,可背影却在一眨眼烟消云散,无疑是施展了绝顶轻功。当下修眉一拢:此人强横霸道、武功绝世,与先生又有几分交情,而先生已二十四年未踏出隐玄洞天半步……莫非他是江湖上成名高人,有意隐瞒身份,却又为何要跟我抢一架普通的琴?哼,不可轻视之。看他对先生似乎还有点顾忌,下次若再遇见,得利用这一点先弄清他的身份,步步为营。

  他寻思已罢,再没了闲逛的兴致,抱着琴回头走了几步,冷不丁被人握住肩膀,抬眼一看,是满头汗涔涔的莫东风。

  “我还以为你走丢了,找了好几条街,幸好没事!”

  慕容非淡淡道:“我能有什么事?莫兄多虑了。只是觉得有些疲倦,想回客栈休息。”

  莫东风擦了擦汗,与他并肩而行,“也好,我还买了新鲜果食与几坛好酒,回去我们喝个痛快!”

  慕容非忽然问道:“莫兄对武林中事了解多少?”

  莫东风哈哈一笑,道:“我在江湖混迹多年,武林中事不敢说尽知,十之七八总是有的。”

  “那你可知当今武林,谁人武功最高?哪派势力最强?哪桩恩怨纷争最是搅动江湖千尺浪?”

  “当前武林,势力最强的当数‘一宫二派三庄四门’。‘一宫’指的是西京剑屏峰顶的紫云宫;‘二派’非少林、武当莫数;‘三庄’即濯剑山庄、凤鸣山庄、好汉庄;‘四门’分别是天龙门、修罗门、九幽门、百花门。其中,少林、武当、天龙门、濯剑山庄与好汉庄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素有口碑;九幽门、百花门一个阴毒一个淫荡,人皆不齿;而紫云宫、凤鸣山庄与修罗门则立于正邪两派之外,魔道难分。说到恩怨纷争,最大的当数二十年前,修罗门上一任门主因杀戮无数而被正派人士联手追剿,武林中人心惶惶、血流成河。修罗门隐退江湖后,声势难免衰微,但其下门人众多,韬光养晦,只待风云再起,实力也不容小觑。至于武功高低嘛,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林第一高手的排名谁也不敢一肩承担,其中道理,慕兄自然明白。”

  莫东风一口气说下来,果然很是熟稔。慕容非点点头,暗道:看来先生应该就是修罗门上一任门主了。只是不知方才那华衣人是谁,是否也身在其中?

  两人边聊些武林逸事边漫步而行,不时便已回到客房,搬酒坛、启封泥,杯碗交错之间,一番痛饮,直喝得翻江倒海,醉意酡然。

  慕容非喝了整整两坛瑶泉,以手支颐撑在桌面,醉眼朦胧,俊面绯红。莫东风喝得比他只多不少,脚底轻飘飘地踩在云端似的,脑子里也云雾缭绕了起来,一手还端着酒碗,忽然直勾勾盯着慕容非,嘴里唧唧咕咕地念道:“像……真像……”

  “像?像谁?”

  “武林第一美女,叶轻霜。”

  慕容非惊道:“我长得像她?”

  莫东风拼命摇头:“长相一点也不像,像得是那种……呃,怎么形容呢……风华气质,叶轻霜人称‘寒心美人’,我看你从内到外都透着股凉意,堪称……冷艳!”

  慕容非喷出口酒,呛咳不止,酒杯脱手往莫东风身上砸去,怒道:“胡说八道!”

  莫东风摸着额上鼓起的青包,很是委屈,“说实话而已,做什么打我。”

  慕容非心中咬牙切齿:这厮油嘴滑舌,言语轻佻,只怕对我始终怀着歹意。不如借今夜的机会,试探试探他,若他是个正人君子,今后倒可真心结交,若是个淫秽小人,我就一刀劈了他!

  心念一定,假借不胜酒力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莫东风见他脚步不稳,伸手扶了一把。不料慕容非顺势一倒,让他抱了个满怀。

  莫东风只觉一股微带酒香的吹息轻撩过耳廓,浑身一颤。慕容非伏在他肩上,手中揪着他的外衫,乌发洒在他颈间,声音有些暗哑,又有些软糯:“我好象醉得厉害了,劳烦莫兄把我扶到榻上去吧……”

  莫东风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醉了,要不然怎么总感觉心在喉咙口跳个不停?尤其是闻到一股异香从慕容非身上幽幽飘来,非兰非麝,又隐约混合着沉郁的檀香味儿,更觉得酒气涌上大脑,口干舌燥,汗透中衣。

  他半抱半拖着慕容非,将他挪到榻边,不防脚下一绊,一时收势不住,两人缠绕着一同滚到榻上去了。

  慕容非似乎醉得不省人事了,滚了一圈压在他身上,古木簪子滑落下来,乌亮的长发撒了他满胸满颈,如丝如绸。

  莫东风吐了几口闷气,嘟哝道:“还真沉……”将慕容非翻了过来,见他乌发衬着雪肤,团团黑叶上花瓣微敛的白莲似的,一抹红唇宛如莲中红蕊,不由瞧地发了呆,半晌后才回过神来,伸手去解他的外衫。

  慕容非闭着眼佯醉,感觉莫东风一只手托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轻巧地解着他的衣物,登时怒火中烧。明明心里早有预料,却忍不住深深的失望,如同胸口梗着团硬物,连口中都泛起了一股苦涩之味,悄然将手探向身后,握紧鳞铁星镡。

  莫东风褪下了他的外衫,为他脱下靴子,又发起呆来。慕容非一只手松了又握,握了又松,简直要把刀柄给磨细了,心中大骂道:这混蛋磨磨蹭蹭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不做给我痛快点!

  莫东风猛然摇了摇头,心道:就算他长得再漂亮,那是也个男人啊!莫东风啊莫东风,你对着自己的兄弟胡思乱想什么?!荒唐透顶!忙不迭地扯过薄被给慕容非盖上,翻身下榻,熄灭了灯火。他从桌边拖过两张圆凳并排放好,一张枕头,一张搁脚,怀抱长剑,片刻后便睡着了。

  屋内一片沉寂,莫东风均匀的鼻息显得分外清晰。慕容非侧过身来,曲肘托首,静望着圆凳上睡得笔直的人影,缓缓勾起唇角,一双点漆眸子在暗夜中幽光流转。

  翌日,晨光透过临河的窗户,照在莫东风的脸上,他不太舒服地抖了抖睫毛,睁开双眼。

  慕容非正坐在他面前,将手中一盏热茶递过来,口角微微含笑:“你醒啦。”

  莫东风接过茶水,见到他手边桌子上打包好的行囊,道:“你要走了?”

  慕容非颔首道:“我来京城是为了找人,再不走,怕是只能等明年了。”

  莫东风奇道:“什么人,怎么难找?”

  慕容非沉吟了片刻,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我要找的人,是神医方回春。”

  莫东风道:“神医方回春?你找他做什么?莫非……”

  慕容非叹道:“是的,我身怀暗疾。除非找到神医方回春为我医治,否则终身无法使用内力,只能是废人一个。”

  莫东风心中暗惊,转念一想,道:“在杭州城时我就觉得奇怪了,你身手不凡,那一柄奇门兵器也决非寻常之物,可是体内却毫无内力,实在与常理不合,原来其中还有这般缘由……这样吧,如果慕兄不嫌弃的话,我陪你去找神医方回春,毕竟京城我还算熟悉,寻人也方便些。”

  “这……”

  “这什么这?真当我是朋友的话,点头就行了!”

  慕容非原是打算独自前去的,可是被他热切的目光注视着,拒绝的话语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得默然点头。

  莫东风大喜过望,起身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走!早一日医好,我也好早一日跟你切磋切磋。”

  “这么快就忍不住想跟我切磋了?”

  “可不是?伤在你的奇门兵器之下,我可是一直梗梗于怀,非要将你那一招破了不可!”

  慕容非道:“莫兄剑法卓绝,其实我也觊觎许久了!”

  两人四目相视,不禁大笑起来。

  第二章

  汴京西大街旁的宜秋巷,因靠近内城宜秋门而得名,又有人说,是因为巷内遍植桂花,秋风一起,桂香馥郁的缘故。

  莫东风用力嗅着空气中沁人心脾的桂花香气,道:“果然是个雅致之处,所谓大隐隐于市,连我都不知道天下第一神医竟然隐居在京城的一条小巷子里。”

  慕容非也忍不住拈碎了几朵琼玉,嗅了嗅指尖晕染的香气。

  “方回春平日里飘忽不定,中秋这几日却一定会回到京城,悼念已故的情人。听说这满巷桂花,就是他为了睹物思人而种的。”

  “原来他不仅是天下第一神医,还是天下第一痴情人。”

  两人边行边聊,终于在一扇漆色剥落的大门前停下脚步。慕容非抬头,见门楣边上悬着个枯黄的药葫芦,道:“就是这儿了。”

  莫东风上前敲了敲门,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仔细一看,大门似是虚掩着的。他略一犹豫,边高声叫道:“请问方神医在么?求医之人前来叨扰了!”边推开门,迈了进去。

  小院子里小径蜿蜒,径旁种满了各式各样花叶奇异的植物,异香扑鼻。

  屋前的木架子上,一层一层搁置着药匾,内中的草药沾染了夜露,有些潮湿。

  四周阒无一人,静得出奇。

  莫东风前后兜转了一圈,奇道:“怎么一个人也不见?方神医呢?”

  慕容非忽然生出了一种很不妙的预感。他在草药圃中转了几转,忽然玩腰拾起一把小巧的药锄,对着一丛绿叶狭长、橘红色蒴果串生的红豆蔻沉声道:“出来。”

  红豆蔻茂密的枝叶轻轻颤抖了几下。

  慕容非冷声道:“你是自己出来,还是要我拉你?”

  苍绿色的叶鞘缓缓向两边分开,露出一张稚气未脱、却清丽至极的容颜,柳眉樱唇,一双水润的眸子睁得又圆又大,宛如浸在清水玉碟中的两颗黑水晶。

  如同在黑夜里,蓦然遇见一朵雪白带露的昙花,透明如玉的花瓣纤弱地初绽,又有谁能忍心对它生出恶意?

  慕容非将手中药锄递过去,轻声道:“是你掉的么?”

  那人点点头接过药锄,终于从红豆蔻丛中探身出来,原来是个十二三岁梳着双髻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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