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回首尽成非(第二卷)紫邪帝君——无射
无射  发于:2009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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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刀握紧的拳头忘了松开来,嘴里塞得下一个青皮鸭蛋。

  战野一言不发,漆黑的眸子却目不交睫地盯着他。

  慕容非暗叹了口气,决定隐瞒某些事情。

  “这是紫云宫的令牌。”

  “我看到了,问题是,你怎么会有令牌?”

  “我拿到的。”

  “废……废话!我是问你怎么拿到的?”

  “先动点脑筋,再伸手,就拿到了。”

  小刀几乎吐出血来:“算了算了,我不问了……”

  战野道:“如果你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再怎么追问也没用。现在重要的是,莫少侠在哪里?”

  慕容非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被关在某处,可能还受了伤。”

  小刀跳起来:“那我们还不快点去救他?有这面令牌在手,我们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要人。”

  三个人果然光明正大地来到紫云宫地牢入口,接着又光明正大地向地牢守卫要人,不料被客气而坚决地拒绝了。

  原来拥有这块令牌只能在紫云宫自由行走,却没有将牢中人犯带走的权力。

  这厢慕容非正想找个借口支走战野与小刀,回去找紫邪帝要他放人,那厢战习两人出手如电,已经撂倒了两人。地牢守卫见有人劫狱,纷纷拔刀相向,拼死阻拦,无奈之下,他只得施以援手。三个人并肩而战,一路打进地牢去了。

  战野两个拳头开碑裂石,虎虎生威;小刀一双长腿凌空扫过,身前之人便成扇形向后飞去。而慕容非,根本没人敢近他的身,他甚至连鳞铁星镡都没用。

  他只用毒。

  毒粉,毒砂,毒蒺藜。

  看来他住在山谷的四年间,绝不仅只认识了几种草药而已。

  比起沾身即亡的剧毒,守卫们宁可直面战野的铁拳与小刀的腿,慕容非也乐得省心。

  可即使一路冲来势不可挡,守狱的卫兵却如冲刷着孤岛的潮水将他们围困,殊死相搏,令他们举步惟艰。

  紫云宫在江湖上向来以令如山倒、律规森严著称,紫邪帝曾对他的手下们这样说过:“在其位,谋其职。在紫云宫里做事,若自认无法胜任,可事前提出,本座绝不为难;可若是在位失职,就得用脑袋来补平你对自己的高估。”正是有了这样的铁令,紫云宫上下井然有序,因为一个人的脑袋如果是系在职责上的,自然不敢临阵退缩。

  如此一来,纵然三人的武功再强,短时间内也无法打开一条通道。而奇袭贵就贵在一个“快”字,拖得久了,不但体力不支,对方援兵一至就大势已去了,一念至此,战野与小刀不免暗暗焦急起来。慕容非也有些焦急,不过他急的是,一旦把紫邪帝引来,局面恐怕就微妙得难以预测了。

  正在关键时刻,地牢深处忽然传出了嘈杂的声响。战野凝神一听,面上逐渐扶出喜色。

  片刻之后,一个挥剑如虹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刀惊喜地叫道:“莫东风!”

  莫东风胸口沾染了血迹,面色有些苍白,精神却烁然,朗声笑道:“朋友都到门口了,不出来迎接就太过失礼了!”

  战野抱拳道:“莫少侠好气度。”

  慕容非道:“一个人狼狈不堪时,气度自然也可以当作遮羞布用用的。”

  莫东风觉得他的话简直比唐门暗器还毒,“就没过像你这样爱记仇的!该生气的明明是我。”

  “不敢当。只是下次莫大侠悲天悯人之心泛滥的时候,最好提前知会一声,我好离霉运远点。”

  小刀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那场争执,听得云里雾里,忙道:“有话出去再说吧,不然就该让人家堵在这里,一锅给煲了!”

  慕容非哼了一声,甩手就是一把毒针,人墙霎时出现了道缺口。

  莫东风加入战局后,众人一下子觉得轻松了许多,不多时就冲出了地牢。

  战野道:“趁着还未惊动紫邪帝,我们尽快甩脱追兵,利用令牌混出紫云宫去。”

  四周骤然灯火大亮,一个声音阴恻恻道:“你们一个也休想走。”

  战野、小刀与莫东风吃了一惊,但见面前一个紫袍金冠的高大男子负着手,满面阴霾。

  麻烦总是来得很及时,慕容非不禁皱了皱眉。

  战野抱拳行礼:“帝君——”

  紫邪帝却视若无睹,目光直逼慕容非,厉声道:“你竟然骗我?”

  慕容非淡淡道:“其实并非存心,只是事出有因罢了。反正你迟早也得放了他,不如顺水推舟送我个人情。”

  “我若不放,你是不是还要跟我翻脸?”

  “我想答案帝君心里有数。”

  紫邪帝尖锐地冷笑了一声:“好极了!为了几个外人,你居然可以跟我翻脸,看来这些人一个也留不得!”

  小刀双臂抱胸,道:“紫邪帝,你私下刑囚无辜,早已触犯王法。今日你若肯退一步,让我们把莫东风与慕容非带走,此事就此做结,否则按大宋律例追究起来,只怕你也麻烦得很呐!”

  紫邪帝放声大笑:“你真以为,本座敬你们六扇门捕头三分是因为畏避官府的势力?实话告诉你,别说是刑部,就算是皇帝老儿,本座也从未放在眼里!今日你们两个所谓的名捕死在这里,朝廷里连一朵浪花也溅不到紫云宫的围墙上,你们信是不信?”

  战野三人听得暗暗心惊,看见江湖上关于紫云宫在朝中潜藏党羽之事,确是属实了,难怪紫邪帝在江湖中无论如何飞扬跋扈,六扇门的卷宗里一笔也无法记录。

  “不过,就算是禽鸟,临死前都可以一番挣扎,何况是人。”紫邪帝往前迈了两步,“你们尽管联手奋力一搏,十招之后,若还有人活着,他就可以安然离开紫云宫。”

  如果换一个人,对战野与小刀说这番话,恐怕他们会摇头大叹:“疯子”。

  可是说这番话的是紫邪帝。二十年来,江湖上只有一个人能与他打成平手的紫邪帝!战野与小刀握紧了拳,背上冷汗一点一点渗出孔窍。

  莫东风将剑柄攥得指尖发白,他与紫邪帝交过手,三招。可他却觉得自己只不过是一块在海面上弹跳了三次的石片,而对这片海的深度,他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神鬼莫测。

  紫邪帝依旧负手而立,衣袖无风自动,在他周围,似乎连空气都承受不住一种巨大的压力而发出哀鸣。

  战野、习小刀与莫东风成鼎足之势立在他前侧,蓄势待发,喉咙一阵阵发紧。

  他们明知希望渺茫,可还是坚持一战。

  这才是真正的习武者,遇强愈强!

  眼看战局如上弦之弓,一触即发,却忽然被一个人割断了弓弦。

  慕容非。

  慕容非插进他们之间,手中把弄着寒光闪闪的鳞铁星镡,面无表情。

  空气中的尖啸声消失了,紫邪帝的袖口渐渐垂落下来,冷声道:“这件事与你无关,让开!”

  慕容非忽然微微一笑,笑得夕照迷离,柳色空蒙:“我生平最讨厌三件事:第一,有人命令我;第二,有人威胁我;第三,有人碍着我。今天这三件事你都占全了,所以我就很想找你的麻烦。”

  紫邪帝眉一剔:“难道你还想用这柄小刀片找我的麻烦不成?”

  慕容非道:“正是。”

  紫邪帝大笑,同时出手。

  他左袖一拂,劲风卷起,却是将慕容非整个人平托着丢出三丈开外;右手一掌击向莫东风。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掌的威力,只是觉得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灯光忽然就黯了,淡了,所有光的魂,似乎都被它吸过去了。莫东风很清楚,这看似柔软的一掌,足以摧毁千斤磐石。他的脑中蓦然闪过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念头:紫邪帝恨他。恨不得一掌就将他拍得粉碎。

  就在此时,另一道光倏的亮了起来。

  清冷的,皎洁的寒光,划出一道森然的弧线,仿佛残月寒星从天际飞来,削向紫邪帝的右掌。

  紫邪帝不已为意地拂了拂左袖。

  不含内力的兵器,对他来说就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树叶。

  可是这片树叶就像镔铁打造的一般,洞穿了他的衣袖,以惊人的速度直射他掌劲将吐未吐的右手。

  树叶会变成镔铁,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它含着刚硬如铁的内力。

  紫邪帝凛然一惊。

  鳞铁星镡!专破高手罡气的鳞铁星镡,在杜凌若以外的人手上重现!

  猝不及防之下,为了保住右臂,他只能强行撤回掌力,反噬的强大真气震得他胸口气血翻腾。

  他顾不上调息真气,转头望向慕容非。

  慕容非垂着手,静静地立在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灯光之中,犹如一块散发着微光的青色玉石。

  玉石上却逐渐出现了红色的瑕痕。

  令人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弹指间,紫邪帝的身影移到了他身旁,搭上他的脉门,脸色骤然变了。

  “……亢阳熏烁!”

  第六章

  亢阳熏烁!

  不仅是紫邪帝,莫东风、战野与习小刀也齐齐变色。

  练武之人,不论习的是阳系或阴系心法,体内真气融转时都要留有余地,正是所谓的“过犹不及”,为了取得强大威力而不惜自毁经脉的心法,往往被斥为饮鸩止渴的邪门歪道。譬如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魔解体大法”,威力大是大得惊人,可施展出这心法之人,非死即残,即使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魔教中人也不轻易使用。

  而这“亢阳熏烁”的状况与之有些类似,体内阳系真气由于激涨如潮而相互冲撞,阳亢阴竭,亢阳无制,轻则七窍流血、气逆昏厥;重则经脉爆裂而亡。

  众人一直以为,慕容非毫无内力,却万万不料他是因为体内两种纯阳真气互噬,被隐玄居士竭尽毕生真气暂时镇住。方才为了搭救莫东风的性命,情急之下,他硬生生冲破蔽塞的经脉,将四肢百骸的“元仪真气”直逼入丹田,才发挥出鳞铁星镡的真正威力。而镇守丹田里虺王内丹的“玄冥真气”毕竟是由外强行植入的,禁不住这般重击,竟被这股炽烈的纯阳气潮吞没了。

  慕容非低垂着眼睑,七窍中渐渐有鲜红的血丝淌下来,青色衣袖翩飞,他缓缓滑落于地,犹如一片过早飘离枝头的绿叶。

  紫邪帝单膝跪地,将他昏厥的身躯托在怀中,掌心抵上他的命门穴,自身阴系真气潮涌般注入,却感觉如同泥牛入海,无论注入多少,尽数被他体内阳气融化了。

  他一边源源不断地输入真气,一边心急如焚对着战习两人道:“你们哪个练的是阴系心法?”

  虽然明知以他们的功力来说,即使联手也收效甚微,但在这生死危急时刻,哪怕多一丝一毫的助力,也是好的。

  战野与小刀对视了一眼,神色焦灼而无奈。

  莫东风从慕容非倒下起,就如同雷殛一般怔然不动,面上的神色复杂得叫人揣测不出他心中所想。

  紫邪帝迫不得已之下,只得将目光转向莫东风。他与莫东风曾交过手,知道对方的内功底细,见他毫无动静,咬牙切齿道:“他为救你不惜自毁经脉,你居然眼睁睁看着?”

  莫东风浑身一震,目光遽然亮极。

  那是种不顾一切、决绝坚定的眼神,如火焰般在他脸上熊熊燃烧。

  他大步流星迈过来,直视紫邪帝,平静地道:“有一种办法,能暂时保住他的性命。”

  紫邪帝怒道:“还不快说!”

  莫东风将左右手掌心相叠,压在慕容非头顶的百会穴上,“就是将我全部真气,以‘化渡’之法输入他体内。”

  话语未落,众人一阵惊愕。

  小刀失声叫道:“剑门密法‘真气化渡’?可你……不就成了废人?”

  莫东风惨淡一笑,“只要能救他,那又怎样。”掌心劲力一吐,全身真气由丹田腾起,在大周天中飞速运转,源源不绝地从慕容非头顶的百会穴涌入。同时,他面上血色尽褪,逐渐透出一股灰败之气来。

  “莫东风……”战野与小刀面有不忍之色,不禁上前几步。

  紫邪帝眼中精光闪过,冷酷地道:“谁敢再往前踏一步,本座就叫他血溅当场!”

  随着真气大量流失,莫东风脸色青灰,周身升腾起一层朦胧的白雾,白雾由薄转浓,愈发清晰。战野与小刀知道,当这层白雾凝聚到最浓时,莫东风一身内功也将荡然无存,他们心中悲痛,却无法阻止。

  紫邪帝看似冷眼旁观,其实一直蓄势待发。真气化渡之法虽然玄妙,却极少有人使用过,成功与否自然也无法得到论证。他丝毫不在乎莫东风或是其他什么人的生死,可是慕容非不同,哪怕只是损伤毫厘,他都有种不可名状的心痛。

  正在此时,笼罩在莫东风身上的白雾却逐渐淡去了。

  众人吃惊之下,发现慕容非手腕上发出了一圈墨紫的微光。原来是那串千年檀香木晶,仿佛有生命的活物,将白雾吸纳其中,每一个颗珠子都流光溢彩,犹如浸饱了水的种子,几乎要涨裂、萌芽。

  莫东风惊诧地发现,输入慕容非体内的真气开始回流,重新由百会穴倒灌回他掌心。他担心前功尽弃,忙撤回手掌。

  手腕间的光彩倏忽消失了,慕容非睫羽轻颤,缓缓睁开双眼。

  紫邪帝欣喜不已,伸手一搭他的脉门,感觉他体内那股激荡的狂潮已平息下来,纯阳真气在奇经八脉中极缓和地流动着,微微生出些暖意。而丹田中那颗至阳至烈的虺王内丹像是被什么震慑住了似的,蛰伏不敢动弹。

  小刀正要叫出声来,袖口被战野及时一扯,方才低声问道:“那是什么法宝,这么厉害?”

  战野道:“檀香木晶。是天竺千年檀香木被天火焚烧后,埋于龙泉之地而生成的结晶,吸取了天地灵气,可以驱毒辟邪,尤其虫豸一类避之如克星。至于为什么会有吐纳真气的功效,这我也不得而知了。”

  慕容非犹如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精疲力竭,只记得炙焰焚身最痛苦的关头,头顶一股寒峭的真气潮涌而入,将他拉出火海。他望着咫尺前紫邪帝真情流露的眼神,很有些动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莫东风目光一黯,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真气大量消耗使得他脚步有些趔趄。忽然感觉有人暗地相扶,他转头看去,小刀拍了拍他的胳膊,战野则冲他微一点头,眼底满是暖意。

  紫邪帝横抱起慕容非,撇下三人,调头便走。

  战野沉声道:“慢着!”

  紫邪帝背对着他们,道:“留得你们的性命,已经是本座法外开恩了,你们最好在我改变主意之前,速速离开。”

  “无论如何,我们也不会让你将慕容非带走,帝君何苦非要为难一个负伤的后生晚辈?”

  “为难?你错了,他现在经脉受损,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另外,本座希望你们明白一点,慕容非是我的人!至于你们,最好立刻离开,别再踏入剑屏峰一步!”

  “慕容非是我的人!”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耳边,莫东风双拳紧握,忽然扬声道:“容非,你是自愿留下来的么?”

  慕容非的脸隐在紫邪帝宽大衣袖的阴影中,看不分明。

  片刻的沉默后,他道:“是。”

  莫东风一阵眩晕,他的双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紧紧攥住了腰间的青龙剑,仿佛要依靠它才能站稳脚步。

  在听到那个字的瞬间,他感觉胸口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翻涌的气血险些逼出咽喉。

  为什么?他明明下定了决心,出了紫云宫便与慕容非分道扬镳,他明明下定了决心,从今往后,不再与那双沾染无辜鲜血的手举杯共饮,如今正是大好时机,情意也好,恩怨也罢,一挥剑,斩乱麻,从此再无孽缘纠结。可是为什么,看到他那张倔傲飞扬的清俊面庞变得惨白毫无生气,痛楚竟在那一刻丝丝缕缕地扎根生起,几乎将他的整颗心网在其中,这一剑,竟迟迟无法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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