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架开左右两方的攻势,用身躯护着怀中的人,南宫卿邑回了个无所谓的笑,「没事,你牢牢抱着我,别动。」
「你只是做了场恶梦,牵动内息正常的运转,所幸立即醒来,没事……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多谢。」
「何必多礼?行走江湖,相互相助。」南宫笑了笑,「你若觉得亏欠,大不了哪天愚兄遇了难关,换韩兄弟前来相助如何?」
「我又有何能耐……相救于你?」
「想逃吗?」
「既然接下了人家的委托,想这么逃掉,永远做个懦夫吗?」
「我韩、韩扁一虽然没那能耐救你,可这趟镖本姑……本小爷接定了!」
「多谢相救,这笔帐,小爷改天一定还你。就此别过。」
一字一句,无须刻意,就深深烙在脑海。
南宫卿邑│
这人,一直一直,关心着…...
不,该说是拯救自己。即使从未给他好脸色,那温柔,却始终未变。
胸口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手臂上,淌落那人的血。不想再让他受伤,不想看见他的血。
不想,只是被动接受这片温暖;想与他并肩,共赴危难。也只有强者,才配站在这个叫做南宫卿邑的男人身边。
想││成为能够匹配他的人。
* * *
韩霄持剑的手,从颤抖逐渐紧卧,倚靠在南宫卿邑的胸前,最后一次,深深呼吸挟杂他独有的气味。
睁眼,出剑,退步。
推开南宫卿邑的怀抱,扬起,一个美丽而迷人的笑,道:「我不逃,再也不会逃避,这样才有资格站在你身边。还有,多谢!」
说完,一个旋身,立于他的背后,眼神锐利而坚定,不再迷惘。
韩家的剑法虽是独门家传,却也不容小觑,更别提韩夫人,也就是韩霄的母亲。
出自轩辕这等宗师级的武学大家,虽说韩夫人不喜动刀动枪,武功平常。可她的胞弟,韩霄的舅舅,轩辕鸿,那可是当今武林中首趋一指的高手。在那位简直可说是溺爱韩霄的高手舅舅指点下,若论真功夫要真打,即便是褚佳谣这等身手,再过几年历练,应付起来也非容易之事。
自信的笑,挥洒着手里的宝剑,动静自如,游刃而有馀。
看着这样的韩霄,南宫卿邑竟一瞬间走了神,踉跄退步,惊险避过迎面刺来的剑锋。慑心定神,与之颈背相贴,攻守相合,百馀招后完全掌控了全局。
剑身染上了敌人的血,周遭尽是一片哀鸣,原本占了上风的十馀人,刻下全都负了伤,捂着淌血的伤口跪倒在地上咬牙痛呼。
韩霄一派潇洒地抹去额上的汗,一步步走向跪地哀嚎的敌人。剑尖指在一人鼻尖,柳眉横竖,轻轻吐了一个单音:「滚。」
轻描淡写,彷佛根本连那个字都懒得开口般,睥睨着偷袭她二人的敌人,傲气凛然。
本以为的优势已不复存,而这原来连剑都拿不好的臭小子,却出乎意料且豪不费力地将围剿他的人一一扳倒在地……
那雷霆万钧般的剑招,那睥睨狂傲的气势。赢不了,就算他们十多人一起包夹,结果也还是一样。
鼻尖,渗出恐惧惊慌的冷汗。手一挥,领着其馀的人仓皇退去。
竹林,重回一片平静。
只有那风过竹尖时,枝叶摩擦的沙沙之声。
* * *
回到客栈,褚佳谣早已入睡占据了整张床,给韩霄瘪着嘴骂了句没义气。
这孩子气的举动让南宫卿邑]勾起嘴角,微笑低语:「去我房间睡好了。」
韩霄那个好字正要脱口,想起先前褚佳谣的警告,脖子上一凉,尴尬一笑,「还是……嘿嘿,我还是乖乖睡在这里吧!」
否则小佳佳一定打她屁股,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呜……都这么大的人了,她才不要丢这个脸呢!
「难道你要睡地板?晚上挺凉的。」
瞧了眼豪不客气霸占整张床的褚佳谣,南宫卿邑低头看着房间里还能睡人的地方,担心地问。
「我?就跟小佳佳挤一下。」
韩霄耸耸肩,动手除去外衣,舒臂打了个喝欠,走到床边轻轻把褚佳谣往床里推了推,然后拉开棉被一角自个儿钻了进去,手脚还很不规矩地攀在褚佳谣身上。
南宫卿邑愣愣处在原地,直到房里传来均匀酣睡的呼吸,才回过神来,默默地退出房间,将门板阖上。
眸中,竟有着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笨宝宝,你明明就喜欢那个姓韩的小子,还不承认?
义父的话,突然闪进脑海……
「不……不会吧……」
南宫卿邑抹了把铁青的脸,「错觉,这一定是错觉……」
努力催眠自己这不过是个错觉,韩扁一可是男的,他又不喜欢男人,所以说……这一定是他的错觉……啊哈哈啊哈哈。
睡觉去。
* * *
大清早,城远的镖师们便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只是接下来要走的,正是前几回遭遇埋伏突袭的地方。也因此,虽然人人都缄口不语,默默做着手上的工作,然而却掩饰不了空气中弥漫的焦虑与不安。
客栈外,吴岳正坐在车辕上,神情凝重地擦拭手中的大刀。
「前辈。」
恭敬的声音,唤回吴岳的心思,南宫卿邑抱拳揖礼,态度从容:「前辈可是在担心?」
吴岳沉沉一叹,指着周围忙碌准备的镖师们道:「你瞧瞧他们?」
「他们?」
「每一个,都在舔刀子口讨生活,有父母的、有妻小的、有情人的,都为了过点好日子拿命在拼。有的还是老夫从光着屁股的小鬼头一路看大的小伙子……」
吴岳露出难得的笑容,收起手中的大刀:「这些人,相信老夫所以进了城远,老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白白送命。我老了,还能再活几年又有谁知道?可是这些人还有大好人生在前头等着他们,那贼人若落在老夫手里,老夫绝不放过。」
「前辈……」南宫卿邑轻叹,语气间有些不忍。
「邑儿为何叹息?」
「请问前辈,镖队中可有人会『破山掌』?」
「破山掌法?怎么连你也……难道说,不!这不可能!」
吴岳的脸色揪然大变,脸上,尽是愕然与不信。
「卿邑大胆,想请前辈将行程暂缓,随晚辈前去一个地方。」
「好!老夫随你去。」
吴岳愕然的神色退去,转身吩咐众人原地留,静待他的指示。
「多谢前辈愿意相信卿邑。」
吴岳朗声大笑,道:「能让阿钧搁在嘴巴上逢人就现宝的儿子,老夫又怎么会不相信你?」
「听到这话,晚辈还真笑不出来。」
「哈哈││」
* * *
蜿蜒的小道旁,那碧绿青翠的竹林依旧。
一道人影从山凹处转出,在一根竹子前停下脚步,手握剑用剑鞘末端在那竹子上或轻或重敲着。
夏初的蝉鸣,此起彼落沙沙传来。热风吹过碧绿的竹林,渗透着一丝丝竹叶的清香。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那人脸上,逐渐浮现不耐与慌乱,举着剑又往其他的竹子敲去,却依然没有预期中应该出现的变化,或者该说……应该在此出现的人……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不可能。」
焦躁地伸手抓住绿竹摇晃,略黄枯萎的竹叶从激烈晃动的枝头摇落,撒了那人满身。破空之声响起,指头般大小的黑影挟着劲风袭来,打在竹节。
竹林前的人吃了一惊,腰杆向后一拉。原本立于那人身前的竹枝,硬生生折成两段,切口处,钉着一粒再普通不过的石头。
「李济……竟然……竟然是你……」岳苍老的脸,是痛苦、是错愕、是不解。
被唤作李济的人,缓缓地转身,五十开外,与吴岳的年纪相仿。
「大哥。」激动的情绪、满腔的疑惑、那种被所信任的人深深背叛的痛,交杂在吴岳胸口。
「这一切,全都是你做的?」吴岳握刀的手,剧烈颤抖。
「没错。」简单的两个字,却是最毒的毒药、最狠的利器,插在吴岳的痛处。
「老李,为何?城远是咱哥儿几个流汗流血才打拼出来的,那些丧命的镖师哪一个不是我们的兄弟?跑镖的小伙子,又有哪一个不是我们看大的屁娃儿?你怎着……怎么下得了手?怎么下得了手啊?」
李济面上毫无半分愧疚,倨傲地冷眼一眯:「我不甘心。」
「你说什么?」
李济的掌恨恨地攒紧,红了眼嘶吼:「论武艺、论出身、论智谋,我哪一点不比你差?可江湖中人人只记得你吴岳,只提你吴岳。我李济从头到尾就只能是你的陪衬,只能是城远的『二』当家、只能是你吴岳的手下。我不甘心、不甘心!」
吴岳哑着嗓子:「就因为一句不甘,你杀了多少人?夺了多少命?你恨我,大可冲着我来,大哥不避不拦。可是……可是你……」
吴岳也红了眼,却因为撕心裂肺的痛,紧握着刀柄的手,是失了血色的白。
「城远保的不只是货,更是兄弟们的命。每一次跑镖,都是拿命在搏,每回咱们离开,哪次没有娃儿媳妇还有老妇站在城门口哭?喊着儿啊喊着相公喊着爹爹?你不满意大哥,大可说出来,城远是谁当家又有什么要紧?你晓得什么叫做『当家』?当家不是个名声摆在那让你拿出门外炫耀,当家是要能让弟兄们温饱、让他们在险境中活下来、让那些女人们不会成为一个个孤儿寡母。」
昨夜,原来一直暗中尾随在镖队后的褚佳谣突然出现在房外,一开口,便问起几位城远当家的来历背景,就连最细节的部分也追问得仔细。
对于这身手古怪的后生晚辈,吴岳只知道他与轩辕鸿关系匪浅,至于褚佳谣真正的背景来历,却是全无所知。
对于他的问题,虽也有所疑问,可看在轩辕鸿大力推荐他来协助调查镖货被劫的事情,却也将城远其他的事者的背景一一告知。
今早,南宫卿邑又提及破山掌法,更惊觉整件事不单纯。
城远初创之际,除了自己以外,尚有李、吕、康、曹四人。五人虽非出同门,可情谊好比亲生兄弟,患难与共,生死相倚。
依稀记得,李济曾经使过一套掌法,说是其师门所传,名曰破山。
可惜他只习得其中的入门,功效不大,还笑着说除非他能钻研出整套掌法的精髓,否则多了这路掌法在身上反倒是个累赘,还会让他本来习惯用的长棍有所窒碍,毕竟掌法与棍法,两者的路数截然不同,若无法两相融合,强练两项,威力却不如专精其一。
从那次偶然见到李济的掌法后,数十年来,再没看过他使用。久得,几乎让记忆被岁月所消磨殆尽,点滴不剩。就连昨夜褚佳谣问起李济的背景师门,也都没想到这点,仅依稀记得李济所擅长者,不只长棍。
直至今早,南宫卿邑清楚道出『破山掌』三字,这才灵光乍现,想起李济还练过一套掌法,正是叫做破山。
记忆,一幕幕浮现,清晰得犹如昨天才刚发生│刻下,却已人事两非。
李济愤恨不甘的神情,落入吴岳眼中,略略叹气,抽刀指去,道:「兄弟多年,老哥哥也不废话,动手吧!」
李济嘴角勾起一抹让人摸不清情绪的笑,劈裂附近一株绿竹,去除枝叶,竟成了一截长棍。
「好,算你爽快!」
吴岳抚摸着发亮的刀身,「若你赢我,城远就是你的,别忘了要珍惜弟兄们的性命。」
「哼,废话少说」
「前辈……」南宫卿邑身形一掠,挡在吴岳身前。
拍拍南宫的肩,吴岳笑道:「若我输了,你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由他领着镖队完成这趟任务,城远的名声要保下去,弟兄们的生活才能保住啊!」
「可……」南宫再要阻止,只见吴岳已跨步绕过他的阻挡,挺胸迎向李济的竹棍。
「兄弟,也好久没这么打了,来,让咱兄弟痛痛快快打上一场。生死……就由老天来决定!」
李济眼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色彩,脸上却依然阴蛰而充满戾气,「好!痛快!」
说罢,手中竹棍点点袭来,挑、侧、刺、击、翻、挥、直、打。
招招不留情,对上吴岳的刀,一青一银,宛若两条蛟龙搏击翻滚,掀起狂浪滔天。
「好!好招!」
「刀法凌厉,不愧是大哥!」
生死相斗间,两个江湖中颇负声名的半百前辈,依旧豪气干云,见对方出乎意料的精湛招式连连称许。似乎这不是什么拼死搏斗,而是再普通不过的武艺讨教。
彷佛时光逆转,回到两人最初相遇的那场拼斗。
最初,也是不打不相识。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初出江湖的巧遇,便互看不顺眼的打上了三天三夜。打累了就倒地狂睡,醒了就接着打,那种棋逢敌手的痛快,连饭都顾不上吃,整整三日,打得惊险、也打得酣畅淋漓。
打到两人都筋疲力尽瘫倒在地上,依然不死心地用眼神对峙着。
也不知是谁噗哧笑了出来,说了句││
不比了,我眼睛好抽啊!
于是,对看了眼,双双放声狂笑,此后竟相惜相知,莫逆而患难与共。
当初,一个争字,从此成了生死过命的至交。
如今,却也因为一个争字,再次生死相拼。
只是……这次,得有一人倒下罢了!
* * *
客栈内,众人虽听了吴岳的吩咐卸下车上的货物,静静等着大当家回来。然而终究还是掩盖不了,一张张脸孔上,惶惶不安的神情。
韩霄也克制不了胸中浮动的情绪,担心的,不只是吴岳老前辈的安全,或是凭着几丝线索约略得知的内奸。在心头牵挂更多的,却是那张温柔微笑,又体贴呵护的脸。
「南宫……卿邑……」
细细地,咀嚼着他的姓、他的名。相识不到一月,却有种彷佛认识很久的感觉。
或笑或怒、或指责或关怀,不可否认,这姓南宫名卿邑的家伙,有种牵动人心的魅力。想着想着,韩霄的脸上,露出丝甜美的笑容,看得同桌的人忍不住挑高了眉毛,一巴掌挥了过去,力道很轻,打在韩霄的额头上。
「把你那恐怖的笑容收回去。」褚佳谣冷冷开口,满脸的不悦。
韩霄不依地嘟着嘴巴,揉揉有点疼的额头,伸出指头戳了戳褚佳谣精致细滑的脸颊。
「什么嘛什么嘛,小佳佳就会欺负人,人家笑起来很可爱的,居然说我恐怖?」
褚佳谣凶狠地瞪着在自己脸上肆虐的『魔爪』,哼道:「你要是敢再这么傻笑,我就把你的脸蒙起来。」
这小妮子像谁不好,可偏偏像透了她那美艳无双的娘,笑起来那个迷人,幸好她现下的身分是个男人,要给旁人知道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丫头,肯定有一群男人流着口水追在她屁股后面跑。
那天在擂台上巧遇韩霄,传了消息要轩辕鸿把这宝贝侄女带回家去,省得危害江湖。
偏偏那该死的居然要他跟着这丫头,还说此行如果让哪个不要命的男人沾上了韩霄,回头就要把他关在轩辕剑门狠狠『做』个痛快。
「该死!」
褚佳谣抚着抽跳的太阳穴,压抑想冲回去血洗轩辕剑门,尤其是那个混帐门主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