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棣之华——伊芙
伊芙  发于:2009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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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胡虎同时仰头,就见两个打扮怪异的大个男子从客栈里头踱出来。看上去地位比较高的那个一头闪亮的金色卷发披在肩头,羊皮褂杉斜搭在胸前,露出半截壮硕的胸肌,下身着麻布长裤和长及膝盖的皮靴。最显眼的当属他腰间的那把小跨刀,月牙形的弯刀上缀满星星点点的彩色宝石。


      刚才说话的就是他。

      “小王爷说的极是。”一旁的侍从弯腰奉承道。

      看他们的熊样,我不由怒火中烧,好几次意欲起身反驳,都被胡虎压制住了。

      两人渐行渐远,号称小王爷的大漠人忽然开口:“那个老皇帝果然已经不行了吧!无能之辈!”

      我“嗖”地跳起来:“前面那只金毛熊!你刚才说谁是无能之辈!”

      7.

      “前面那只金毛熊!你刚才说谁是无能之辈!”

      “金毛熊?”小王爷站定脚步,我忽感邪气阵阵自前头传来,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小王爷身未动,一旁娇态的侍从倒是先回头叫嚣:“谁说的?是谁说的金毛熊啊!”

      他明知故问,现在客栈外站着的,除了他和小王爷,就只剩下我一个。至于那些坐躺在路边事不关己的罪人们只顾抓紧时间吃饭,哪儿有闲工夫抬头看热闹。

      侍从嚣张地眯着鼠目打量我一番道:“你是什么地方跑出来的乞丐啊!胆子倒是不小,竟敢骂我们小王爷是金毛熊!”他佝偻起背脊大摇大摆地晃过来,越发像只仗着人势的大棕熊。“你有见过像我们小王爷这么英俊的熊吗!”


      “噗……”胡虎喷了一口的白馍出来。

      “你,你,你笑什么……”棕熊转而朝胡虎怒吼,一边从腰间抽出根墨绿色的蛇鳞长鞭作势要打人。

      胡虎毫不萎缩,丢下手边半只白馍,抬头直瞪棕熊不发一语,那棕熊被他瞪得发了慌,反倒一时不敢轻举妄动。我站在一旁见两人对峙,气氛万分紧张,不知该做何反应,却见那小王爷回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一把夺过棕熊手中的蛇鞭。


      “我说几遍了?不要没事拿鞭子出来吓人!”他直起身子低头看我,伟岸的身躯遮住好大一片阳光,接着嘴角勾起一抹邪寐的笑,“这位仁兄对于我的言辞似有不满啊?”


      我即刻被小王爷惊人的气势吓飞了半截魂,但是一想到侮辱皇上的轻蔑之辞却又难以咽下这口恶气。转念记起他刚才还阻拦下棕熊的鞭子,不应是个蛮不讲理之人,或许好好说话他会听。


      “你方才说我们的圣上是无能之辈,在下实在不敢苟同。”我抬手作个揖,期间偷偷瞄了对方一眼,见他无甚异议,便斗胆说下去,“皇上为国事日夜操劳废寝忘食,虽不能达到人人衣锦食粟的程度,但百姓不愁温饱,有田可耕,有粮可收已是我朝乃至之前任何一朝都没有开过的先河。而皇上作为一位君王的博大胸怀以及人格魅力更是没有亲眼所见则难以言明的。你只是以恰巧遇上的鄙陋场景就对皇上枉加判断,岂不莽然?”


      “噢?”小王爷兀自摸着下巴,“据你所言,贵国皇上果真是一个贤明的帝王啰?”

      “那是自然!”看来这小王爷的确明辨是非。先前说他金毛熊真有点过意不去,跟旁边那只大棕熊比起来,他可好看得多。

      “既然如此,我向贵国皇帝道歉。”他弯腰鞠了个躬,态度诚恳,颇有气度,令我倍加赞赏,刮目相看。

      “小王爷!”棕熊见状气得直跺脚,大嗓门喳喳嚷着,难听极了。

      “不,不,不。王爷不必行此大礼。”我也弯腰,意欲邀请他起身,没料对方却推拒了我的好意。

      “不过……”

      我见他猛一抬头,目露寒光。猝不及防,左脸被一拳正中,整个人飞将出去,背部撞上客栈石墙,最后重重摔到乱石之上,呕出一口血来。

      “出了什么事?怎么回事?”带队的官差听见外头喧闹声,纷乱地冲出客栈。

      只见孤高不羁的小王爷高昂着下巴,眼角余光斜视地上动弹不得的我。“不过你喊我金毛熊的账得算清了才行。”

      “小王爷这一拳挥得真是洒脱极了,充分体现出我们大漠民族的豪爽气概啊!”棕熊点头哈腰地替小王爷牵来一匹棕红色骏马。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越来越会拍马屁了!回去赏你!”

      小王爷狂妄地纵身跃上马背飞驰而去,留下身后一片狼藉。

      带头的官差远望那身影离去,才顶着油光的脑袋回首骂道:“你脑筋不正常的是吧!没事去惹大漠贵族,嫌自己命长啊!”

      我浑身散了架似的痛,毫无还口之力。胡虎试图把我抱起来,才碰到肋骨我就晃遭雷击般高呼出声,心忖一定是断了骨头。

      “行了!别大呼小叫的!”带头的官差丝毫不把我这点伤放在眼里,还过来雪上加霜地补上一脚,“赶快起来赶路,没空看你在这儿瞎折腾!”

      “还有你!”他回头拿刀鞘指着胡虎,“不准帮他!”

      “啊?”胡虎的不甘愿在那人抽出刀把之后彻底没了声,“噢。”

      ☆☆☆☆☆

      天知道后来我是怎样从地上爬起来的。原先稍一动弹便咯咯作响的骨头在好几个时辰的颠簸中竟也麻木得不感疼痛。只是断了线的草鞋不能穿,临时又找不出什么可替代的东西,只能赤着双脚在碎石地上走了几十里路。


      到夜间休息的时候,脚底板肿起的水泡都已磨破流脓,而白天的那些伤痛重又出现折磨人。我辗转反侧很久都无法入眠,只能任凭眼泪静静流淌,然后伸手抹干。

      “哎呀!出门在外备个跌打损伤的药膏总没错。”乘着夜深人静,睡在旁边的胡虎忽然坐起这么说道。

      我正恍惚着,就见他摸出一个小瓶子,用牙咬掉瓶盖,爬到另一头握住我的脚上药。清辣的药粉接触皮肉的一瞬间,我“啊”的一声尖叫。

      “嘘……”胡虎做个噤声的手势,“要是吵醒了那些饿死鬼,准把你当宵夜啃掉,连骨头都不剩!”他十分强调最后的那句,我也就乖乖听话,回头咬了一大口干草在嘴里,省得一会儿又忍不住叫出声。


      “胡虎,我太崇拜你了!什么麻烦都能应付自如。”包括与棕熊的对峙,以及随身携带药膏这一切。

      “嘿!被逼无奈嘛!”他给我上完药又爬回这头来躺下。

      “谢谢你。”我知道他不在乎我这一句谢谢,但是仍旧想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没啥大不了的!说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他憨憨地笑,月光照在黝黑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硬朗。

      “胡虎,我们素昧平生,为什么你要这么照顾我呢?”这个问题其实一直想问,就是从来找不到机会。

      “啊?”他的脸抽搐一下,霎时红了起来,“呵呵,我不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吧!说吧!”我催促道。

      “那我就说了,你千万不可以生气!”

      “好,我不生气。”

      “嗯……”他深吸一口气,“其实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觉得你……”

      “我怎么?”

      “你长得很像我娘!”

      “……”

      “哎呦!你打我做什么!”

      8.

      月夜静谧,有微弱的虫鸣和淅沥越过的微风。泛着淡金色的月光照耀大地,温暖而安详。渐渐沉睡。

      第二天启程,胡虎把自己的草鞋脱下来给我。

      “那你怎么办?”我低头看他的大脚。

      “嘿!我那脚板可是比面皮还厚!上次军队打仗,硬要割我这两只脚去当盾牌,我愣没给他们!”他说着极夸张的谎话,引我发笑。

      “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

      “……谢谢。”现在的我,除了道谢,再无其他可做。

      队伍距离目的地不远,我开始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无所事事下去。于是沿路捡了许多小碳块,每到一处,就将所见所闻记在身上那件破衣布上。盼望着兴许哪一天能够回到朝廷继续著史书,到那时这些东西都能派上用场。


      当然,我定要为胡虎专立一章侠客传。

      ☆☆☆☆☆

      想活下去就得靠自己!胡虎这样说。我相信他。

      自那天起,我拼尽全力与饿死鬼们厮杀,终于能够自己抢得食物不致再让胡虎替我担忧。虽然被尖锐的指甲划过的皮肤隐隐作痛,被壮硕的汉子撞击的筋骨嘎吱作响,但是我撑了下来,活着抵达边关。


      当苦力的日子可不好过。依旧每日两个时辰的睡眠,一点残羹剩饭,然而筑城墙的活儿可比赶路耗费体力。我的手臂没有力道,一次只能搬几块砖,回头看看胡虎轻轻松松地扛起两三块巨石还能边走边唱,实在令人敬佩得五体投地。


      我们日以继夜地干活,只知道日头爬上来又落下去,反反复复似无尽头。

      白天我总是非常思念宇文尊,除去胡虎之外,待我最好的人就属他。可是每当夜幕降临之后,太子梁的身影却时不时闪现眼前,颔首含笑。虽然以前听人说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句话,但却从不知原来那“思”
      的和“梦”的竟可以是两个不同的人。

      梦到太子的确是一件令人心惊胆战的事,经验证明,不论身处何地,但凡与他扯上关系,必定祸大过福。于是我整夜做着可怕的噩梦,每天短短的两个时辰足叫人生不如死。我甚至想象那远在京城皇宫的太子梁每晚张起大网,布局做法,妄图摧残我的人生。


      “你身上哪里痛?”胡虎翻个身迷迷糊糊地开口,“这么晚了还不睡。”

      “胡虎,我睡不着。闭上眼就做噩梦。”我摇晃他的肩膀,极欲驱散笼罩他的睡意。

      他反手拍开我,擦擦口水:“行了,多大的人了,还怕做噩梦。”

      “可是我每天晚上梦见他,怎么办?”

      “这也叫噩梦?”胡虎极力撑起一爿眼皮,有气无力地呵呵贼笑两声,“那人欠你多少钱啊?”

      “啊?”欠钱?“没有啊……我与他一点金钱纠纷也没有。”

      “哈哈哈!那你就是喜欢上人家了!”

      这句话一出口,把我惊得霎时手脚冰凉,连冷汗都冒不出来。喜欢太子?我喜欢?太子?

      “等,等,等一下……胡虎……可是我白天从来没有想过他啊……”

      “呼——”他用呼噜声回答了我的问题。

      于是那一晚,星辰璀璨,整夜无眠,思绪纠缠在一块儿,理也理不清。我睁着惊恐的双眸眺望满天繁星点点渐趋黯淡,然后旭日东升。新的一天开始。

      ☆☆☆☆☆

      都怪那个该死的胡虎,自他讲完那句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夜夜噩梦转而成了春梦,且从头至尾过程详略难以启齿。而主角,自然都是我和太子梁。

      我白天顶着烈日,拖着疲惫的身躯做体力活,夜间又难以安心睡觉。恐怕长此以往,还未被积劳累跨就得先一步因了睡眠不足去下地狱给阎王吟诗作赋。

      “怎么了?”胡虎坐到我身旁,递来一碗水,“一脸谁欺侮了你的样子。”

      “被你害死!”我接过碗一口饮尽,大有侠客豪饮之势。

      “我?为什么是我……”

      “大消息啊大消息!”胡虎的话语被疾驰而过的人打断,我不禁好奇地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块头蹦上早已成型的城墙高声嚷嚷。

      这年头,远离人世的边关还能有什么大消息?

      “呦!谁家的山羊又难产了?”胡虎扯着嗓门嘲讽道。引来正在休息的苦力们一片笑声。

      “错了!错了!”那人神色严肃地转过身,“的确是大消息啊!大——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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