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棣之华——伊芙
伊芙  发于:2009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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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尊!你刚才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谁一只脚踏进棺材啊?你敢对皇上出言不逊!我杀了你!”

      身子烧得更厉害了。劲没使上来,反倒腿一软瘫倒在他身上。宇文尊伸手搀我,我忿气不让扶,硬是甩开他的胳膊,脑袋却沉重地枕着那宽阔的胸膛抬不起来。两人纠缠拉扯之间,双双跌坐地上。我听见宇文尊的背撞在门栏的时候他发出一声闷哼。


      活该!

      “王八蛋,一点也不了解我。”我感到身子越来越不听使唤,连喃喃的话语都好似从别人口中吐出的一般,“看我咬死你……”

      张开大嘴,低头狠狠咬下去,满意地听到宇文尊杀猪般的嚎叫声响彻天际。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子殿下………………”

      尚未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太子梁正一脸玩味地站在门边观赏,就差没有笑场。

      这个太子,每回都挑这种时候出现。

      5.

      醒来已是日暮时分,夕阳透着窗棂探进屋内,一片蒙昧的橘红。

      床边坐着一个人,轮廓分明身形俊朗,周身镀了一圈金色的光芒,似极披着层上好的金纱。

      我顶开身上沉重的棉被,挣扎着坐起。“皇上?”

      那人一愣,旋即趴上我的被子呵呵大笑。

      “是太子……”我虚脱地倒回床上。感觉热度似乎退了不少,果真是缺乏休息导致的发烧吗?

      “宁大人确是个美人胚子。”太子不知为何忽然冒出一句,引得端着一铜盆水推门而入的宇文尊险些连人带盆跌在地上。

      他稳了稳神,将盆子放到桌上,从里撩起湿漉漉的丝巾挤干来给我擦汗。我瞥他一眼,知晓他正细心听着我们的对话。

      “太子何出此言?”有过前车之鉴,我得时刻小心戒备这位心机叵测的太子殿下,谁知道他又想套我什么话。

      “哎呀!宁大人不知吗?朝中上下都在传闻你的美貌,说你《天仙颂》里描绘的那位灵山仙子就是大人的化身哪!”太子梁站起来,双手背到身后慢慢踱步,颔首合目,静思片刻,启口低吟。


      “红衣素裹,眇腰蕙绸,白腕玉臂,碧乌青丝。蔓缠香岚,目现浮光,含笑不语,媚态娇娆。妄然轻触,天地震怒,仙子惊颤,悄然隐去。”

      听太子用浑厚迷人的嗓音念赋,着实是一种享受,相信即便他非皇室之后,凭了那抑扬顿挫温婉动人的韵律感,骗个三妻四妾的决然不在话下。

      “太子过奖,我哪儿能跟天仙相提并论。”话虽如此,被人赞扬,还是不禁红了脸。

      “所谓文如其人啊!”即使一肚子坏水,但不得不承认的,这位阴险狡诈的太子殿下还是有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优点:嘴甜。

      不像某人。

      思及此,我抬眼瞪正打算将湿丝巾垫在我头上的宇文尊一记。他抽动眉角,约摸是在思量自己又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我。

      “嗯,太子今日来史馆大院不知何事?”不理他无辜的眼神,我继续与太子攀谈。怎的以前没有发现太子梁竟是个与我如此投机之人?

      “啊!差点忘记。此次前来是有一件万分重要之事。”太子恍悟着击掌道。顷刻间却又转而面露难色:“可是宁大人现在卧病在床,不知当说不当。”

      “太子大可不必顾忌。”话未完,宇文尊竟借着太子视线死角拼命捏我的肩头。要不是大病初愈尚无力道与他纠缠,我早就再赐他一口玉齿印了。

      “宁大人要平心静气地听。”见我点头太子才缓慢道来,“父皇已经决定迎立新教,先帝们的灵位全部移交到新教手中。全国范围内禁止敬天教一切活动。如有胆敢穿着敬天教服行于路上的教徒,格杀勿论。”


      “什么?!”我甩开宇文尊的手坐起来,“那么寺庙呢?各地的敬天寺庙怎样处置?”

      “全部烧毁。”

      ☆☆☆☆☆

      我衣衫不整地跑进皇宫大殿时,皇上正在阅览如山高的奏折。他抬头望我身后的太子和宇文尊,面露愠色。

      “宇文,宁爱卿身体不适,何以放任他到处乱跑?”

      “皇上!”我早已顾不得君臣礼仪上下纲常,逾位直接来到龙座下七步之遥的地方,“为何要烧毁各地敬天寺?为何不给那些教徒一点后退的余地?”

      “宁爱卿,朕说过朕自有打算。”皇上的眼眸依旧犀利,然而其中却被一些东西遮住了光彩,“爱卿这样衣不蔽体地跑来大殿,实叫朕为难。”

      “皇上!您向来是我敬重的明君,您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做过的任何一件事情我从来都是拿至诚的衷心来相信并且尊崇的。可是您对于敬天教的做法,却让我不得不打从心底毛骨悚然。一朝勒令教徒放弃自身信仰已是玩火的做法,现在连后路也不留下,焚烧所有寺庙,他们是会选择同归于尽的啊!皇上!那是一条条的人命,而非蝼蚁可遭随意践踏!”激动的话语冲口而出,说得太快,几乎要窒息。


      “宁常华,朕做事自有分寸,不用你来教导该如何才对!”

      见龙颜动怒,宇文尊赶忙上来拉我。

      “皇上,宁大人发烧烧糊涂了,万谅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宇文尊你给我闭嘴!”我挥掉他的手臂,“我知道你向着哪一边!今天要不是太子来看我,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不死心地再度抓住我的胳膊想要拖我下去,一边低声警告:“傻瓜,不要说了。”

      我被他拽得生疼,一边不得已朝外慢慢挪移,一边声泪俱下地继续控诉:“皇上!您是人民的君王啊!如果连人民都可以弃之不顾,何以心安理得地继续窝在这奢华富丽的皇宫大殿当个被人唾骂的暴君啊!”


      “哗啦啦——”整叠奏章散落地面。宇文尊显然被震到,抓住我的手臂猛地收了回去。我抬头仰望从龙椅上立起的人。黄金绸带,镶红锦边,腰间佩刀,犀皮刀鞘,环珠嵌玉。


      “大胆!”皇上尊口启张,一道惊人的命令便把在场几个人吓到魂不附体,“来人!把宁常华给我拉出去斩了!”

      我愣在当场,脑中闪过一连串的画面,什么都抓不住,接着便是一片空白。有人过来,把我从地上架起来,不是宇文尊,因为他正跪在前面向皇上求情。

      “皇上,就算宁大人出言不逊也罪不至死。他自小受敬天寺住持抚养,与之情同父子,为寺庙求情实属人之常情。请你念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就网开一面吧!”

      “住嘴!”皇上的霸气是多么耀眼,一举手一投足间处处透露,“如若每个人都以尽孝做借口诬蔑朕,朕这个皇帝还有威严可循吗?”他一摆手催促卫兵道:“赶快拉下去!”


      “等一下。”一直没有开口的太子梁此刻终于跳出来发话,“父皇,本国开国以来,太祖皇便以孝名扬天下,流芳百世,他嘉励一些尽孝道的才子,并借此教导子孙要凡事以孝为先。父皇你忘了吗?”


      他走过来扶住我的肩膀,助我支撑着站立。继而说道:“如今宁大人因孝犯上,虽有罪过,但若要处之以死,父皇不怕被天下人贻笑大方?”

      抬头见太子唇角轻含笑意的样子,我恍然惊醒茅塞顿开,不得不开始佩服太子梁。这世间之事仿佛全然在他掌控之中。除非不出马,否则便要一鸣惊人。虽然尚猜不出他的真实意图,但恐怕我会来大闹皇宫也早在计划之内了吧。


      “梁儿,难道你非要父皇生吞下这口气不可?”皇上余怒难平,胸口仍一起一伏地律动着。

      太子梁一脸妙计将要得逞的笑容:“父皇可以降他的职,让他到我旗下……”

      “来人!将宁常华发配到边疆修筑城墙。朕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他!”

      “皇上!”

      “父皇!”

      我见太子一脸受惊过度的表情,不禁有些想笑,原来他也不是万能的。人总有栽倒的一天,不幸他恰好与我同一天受栽罢了。

      我,宁常华,那年一十有七。受命著史未果,反被发配边疆筑城墙。一事无成。

      6.

      皇城之外,烟雾浩荡,远山苍茫,近舍粗鄙。

      我现在正在前往边疆筑墙的途中。长路漫漫,徒步跋涉。

      带头的官差顶着个油光的脑袋,许是为了节省夜间赶路打灯笼的油钱,他只消站在月光底下一晃悠,自然起到了照亮前程的功用。

      至于遭发配的那些罪人们则个个目光呆滞神情麻木,浩浩荡荡地随人浪移动,活似集体赶赴刑场。沉闷。

      我转头瞟身边持刀的差人:“大哥,我们这一路都要走过去?”

      那人瞪着铜铃大眼白我,我立即就不期望他的回答了。

      “废话!你以为是去参观大漠啊!做苦力!给我老实赶路!”

      我说了不期待他的回答。

      低头叹口气,踏踏实实地迈着步子。怎的这些官兵比宇文尊那小子还无趣,干巴得要命。唉!好歹宇文尊也是从小四书五经念大的,文化方面自然要高几个层次。

      忽然有人从背后拍我,回头。一个黑似碳渣,身壮如牛,结实堪比巨石的大汉落入眼帘。他憨然一笑,我惊起一身的疹子。

      “嘿!兄弟!第一次被发配啊!”那人的声线浑厚有力,跟太子比起来极具震撼力。被余音抖得头皮发麻,我好阵子才能开口回话。

      “你,你很多次吗?”

      “哈哈哈!” 他大笑三声,我真诧异竟没有人回头看。“我可是借着充军发配这类事游遍了五湖四海啊!你不信可以去问问那边当差的,有哪个不认识我胡虎的!”

      “信、信、信!我当然信!”这个人实在可怕,没事儿拿充军发配当功绩出来炫耀。

      一旁的差人过来用刀鞘戳戳比他高几个头的大汉,大声命令:“胡虎!别没事找事!好好赶路!”

      “知道了!”胡虎爽快地答道,然后再度拍我的肩膀,“你叫什么名字?”

      “宁常华。”

      “宁常华!今后有什么麻烦尽管来找我!”

      ☆☆☆☆☆

      京城到边关需几个月的脚程,每天只有两个时辰的睡眠时间,路上吃不到一餐正常饭食,只有些官差们的残羹剩菜,还要一群人争着抢。

      奇怪了!平时见他们一个个呆若木鸡要死不活的样子,争起食物来倒是生龙活虎精力旺盛。尤其是那几个块头最大,力气最猛的壮汉,每每抢到的食物总最多最好。

      而我?刚伸出细细的胳膊未曾触及饭菜,就被人一脚踩在地上,险些没有断了筋骨,到最后索性不与他们同流合污,蜷起身子躲在一边的角落里发呆。

      白天的时候我常想起宇文尊。生病时,他会自愿服侍我起居,端热粥一勺一勺喂我,盛了凉水来替我擦汗更衣,捅了篓子会帮我求情,替我解难,处处为我着想。我却一再任性地自以为是,三番四次辜负他的好意,还要打他骂他咬他。早知如此,就该好好听他的话,不要惹事生非。至少也要对他好一点。


      “想什么呢?”胡虎递了块白馍过来,“你怎么不过去抢啊?不吃饭要饿死的!”

      我泪眼汪汪的抬头看他,心里委屈得紧:“他们一个个都这么厉害,我抢不过他们。”

      “哎呦呦!哭什么呀!拿着!”他把白馍塞到我手里,然后坐到我身边,“你们这些宠坏了的贵公子,没事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难道哭了肚子就不饿了吗?想要活下去就得靠自己!”他伸出健壮的手臂,握拳,突现形状姣好附着青筋的肌肉。


      “我不是贵公子。”抬手擦擦眼泪,狼吞虎咽地嚼着白馍,头一回发现白馍的味道原来这样可口,“我是孤儿,被敬天寺的住持抚养长大。不过……的确没有吃过什么苦。”
      说完这话,我的脸青一阵红一阵,惭愧得要命。

      “吃点苦是好事。”胡虎下了个定论。

      “哈哈!原来这就是中原人的生活方式!根本不能跟咱们大漠比嘛!”忽然不知打哪儿冒出一把惹人厌的声音,语气里满是辛辣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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