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棣之华——伊芙
伊芙  发于:2009年03月13日

关灯
护眼

      “怎么!你威胁我!什么‘就当’,本来就是你的……”我抬头,发现他的视线穿越我肩膀正朝某物微笑。一阵不祥预感立即砸中我的后脑勺。

      我缓慢回头,看见身后站姿挺拔漂亮,饶有兴趣注视着我们的太子殿下。

      今天……果然不宜出门。

      3.

      “宁大人,原来你还没有回去?那么不妨稍作停留,陪我下一盘棋,如何?”

      仔细看太子梁,他长得跟皇上还是十分相像的。剑眉鹰眼,魄力十足。健硕的身材足以显现平时素练有佳。唯一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皇上的慈爱眼神,尽管一直笑脸迎人,却总让人感觉他正在算计什么般不畅快。


      “臣棋艺不精,棋品也不太好……”

      推托之词未尽,太子已坐到对面石凳之上摆了个请的姿势。我回头向宇文尊求助,他无可奈何地耸肩。我憋着气坐下,暗自诅咒了那个没用的家伙一番。

      就知道不能依赖他!

      虽然太子大度让我三子,然而我还是不认为自己有赢棋的可能。

      “宁大人。”

      “嗯?”我死盯住棋盘冒冷汗,哪儿有空去顾那烦人的太子殿下。他精通棋艺,能够边下棋边聊天,我可是凡人一个。

      “不知大人对于近来时兴的‘新教’有何看法?”

      新教?最近似乎经常听闻这个词。颠覆了古老的以自然崇拜为主的宗教意识,改以相信人类支配一切的新宗教形式。

      “臣自小深受敬天教熏陶,承蒙天之恩泽长大,对于新教没有太多兴趣。”太子问得轻巧,我自然也答得随意。

      “这样啊……”太子低头静观棋局,抬手又落下。我当即偃旗息鼓弃甲投降。

      “太子果然六艺皆通才华横溢,臣不才,枉自献丑。失敬失敬。”我起身作揖寒暄,假意抬头望天,“天色不早,臣也该回去完成皇上交托的任务。”

      “宁大人路上小心。不送了。”太子依旧笑得无害。

      我狠狠瞪宇文尊一眼,没等他开口先一步转身走人。

      ☆☆☆☆☆

      几日后,一个骄阳四射的晴朗午后,我正坐在史官大院里抓耳挠腮地思考到底该从哪一年开始记述本国开国皇帝的英雄事迹,忽然有人前来通报,说皇上急召我入宫。

      不及整点行装,我匆匆赶赴皇宫。

      一脚踏入大殿,就见殿上站了两排文官。右边一排锦衣华服趾高气昂,青眼看人目比天高,个个活像扭到了脖子,下巴扬得跟鹅似的。左边一排却衣衫素朴姿态含蓄儒雅有礼,弯着腰双手交握身前,显然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抬头再看到太子梁坐在右边鹅官群之后似笑非笑,还有他身旁站着的宇文尊,我立即朝左边挪了两步。

      “李爱卿,你可以继续。”皇上对鹅官之首笑言。

      “臣就不客气地直言了。”那位“李大人”还的确非常不客气地口沫横飞滔滔不绝起来,第一句话出口便令我暗自恶心了许久,“要说敬天教这样过时的教派还能苟延残喘至今时今日实数怪事。现如今我国国力强盛国运昌荣,百姓安居乐业,全拜圣上英明神武所赐,而非自然神明保佑。崇敬天神这样毫无建树的宗教早该废除,我们应以皇上为新的神明代表来敬拜爱戴,而将我们自己也看作人民的守护神……”


      “噗——呵呵……”

      我的痴笑引来李大人一个白眼。他立即转身向我气势汹汹地责问:“怎么?宁大人认为老夫的说法可笑?”

      “啊!抱歉,李大人。打断您了吗?”成功吸引到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我故作惊讶地轻声道歉,“下官并非认为您的说辞可笑,因为我根本没有在听大人您说话啊。”

      “什么!”李大人顿时火冒三丈,一付如若不是当着皇上的面,他定要将我大卸八块的神情。

      “我只是觉得大人陈述见解时声情并茂,好比大鹏展翅又如乳虎啸谷,恰似雷公神明一般——只管打雷不用负责落雨呢!”

      “你,你,你……你是说老夫刚才讲的都是空口白话?”

      “我可没有这样说哦!李大人误会我了。”我浅笑着睨他,“只是对于新教,下官有一事想不明白,可否请大人替我解惑?”

      李大人被我搅得晕头转向,摸不清我究竟什么意图,虽心中犹疑,但仍旧摆出一幅博闻多学的气势高扬着下巴:“何事不明啊?”

      正中下怀!

      “既然敬天教是早已过时毫无建树的宗教,可以毫不留情地摒弃罢黜,那为何新教却又要借用了敬天教的‘神明’一说来套用在至高无上万人敬重的皇上身上?难道是害怕皇上的英明神武正直清廉不足以信服民众,而要用‘神明’这样虚无缥缈的无稽之力来约束人心?”


      “这……这,这……”李大人顿时哑了口,刚才还口若悬河的大嘴这会儿开了又合合了又开硬是挤不出个像样的理由。

      我身后的敬天教派连忙点头附和道:“诚然,诚然。”

      “既是以人至上,就应该直接用人的名义来臣服百姓。何必明着罢黜敬天教,暗地里却又用了敬天教的源宗来偷梁换柱排挤旧宗派?”我压根没打算给那老头子台阶下,谁让他胆敢对收养我的住持大人信奉一生的敬天教大肆诬蔑。“何况本国自从建国以来就将敬天教立为国教,历代先皇的灵位也祭奉在敬天寺庙堂之中。大人现如今主张革除敬天教派,岂非连先皇的牌位也要一起革除掉?此乃欺君犯上,大不敬也!”


      李大人听罢惊出一身虚汗,偷偷回头看气定神闲的太子殿下。太子裂嘴一笑,站起鼓掌道:“说得好!真是一场精彩的论辩。父皇,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看各位大臣辨了一天也累了。”


      “嗯!”皇上颔首,“爱卿们,都回去歇息吧。关于教派的问题朕自有打算。”

      ☆☆☆☆☆

      我和太子一同走出大殿,宇文尊忽然提议要送我,害我惨遭太子嘲笑。

      “哎呀!宇文现在越来越懂得怜香惜玉了,连这点路程都不放心让宁大人独自回去。”

      “太子……我与此人绝无半点冗余瓜葛。”我真愿意吐血证明自己说话的可信性。

      “那么我就先送他回去。”宇文尊不容反驳,拉起我的手跟太子道别。

      “慢走!”眼见身后了然微笑着挥手的太子越渐遥远,我欲哭无泪。

      一路上,他没有说话。空中飘下的香樟叶片打着旋儿落到地上,我们默默踩着脚下的黄土漫行,不发一言。这种状况以前从未发生过,有些无从适应。

      直到离开皇宫很远,宇文尊才忽然激动地转身抱紧我,吓得我竟一时腿软不懂如何反应。

      “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他的语调带着哭腔,我几乎要怀疑今天的宇文尊是不是被什么人调了包。

      “你为什么哭啊……拜托!宇文尊!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宇文尊吗?”我努力掰开他伏在我肩上的脑袋想看看这家伙的哭相,千年难得的罕景啊!错过就可惜了。

      “谁哭了!”他抬起头,倒还真没让我看见眼泪。从小就死要面子,到现在也没变。

      “担心个什么劲!你有见过我跟人吵架输的吗?难道你没看见刚才那位李大人抽搐的样子?”我学李大人的鹅官姿态,得意地扬起下巴。

      “宁常华,你这白痴!”

      “喂!你干吗骂我白痴!”这小子许是太久没被我揍,皮痒!

      宇文尊舒口气,再度把我搂进怀里:“要小心太子梁。”

      “太子?”

      “你以为是谁提议皇上召你来的?没有太子,皇上怎会知道你倾向敬天教?”

      “可是我并没有加入他们任何一派啊!为何太子……”朝廷里的派别斗争有多厉害,我还未当职以前便已听闻,所以很努力地疏远几大帮派。

      “傻瓜……”他又叹气。宇文尊今天骂了我白痴还有傻瓜,很好,这仇我记得了。

      “傻瓜,白费我一片好心。我不回敬天寺,就是不希望你趟朝廷这潭浑水,即使一点牵连也不可以。像你这样自尊心高又不肯与人结派的类型最易遭排挤。

      本来新教的出现就是一个巩固皇权的宗教手段,皇上和太子都偏向那一边,这是不争的事实,并非你有口才便能扳回局势。太子的目的是要把你扯进来,不支持就可以马上踩下去。他不会放任何一个人在局外的。


      宗派之间的斗争你不要再过问,好好回去著史书。著完就向皇上请辞,听话。”

      我头一回见宇文尊讲这么严肃的话题,不禁有点震撼到。加上刚才过于激动,这会儿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被几千斤重的石块压住一般,呼吸困难。

      “好吧,我尽量。”

      4.

      自那场新旧教派论辩以来,我就持续发着低烧,一直被宇文尊变相囚禁在史官大院。他每日中午准时前来报到,服侍我起床梳洗进餐,直到夜半三更才迟迟离去。美其名曰培养同僚感情,实则断绝我和一切外部人士的联系。


      “你知不知道这是史官大忌啊!”我坐在床边看宇文尊端着白粥过来,感觉自己好像奄奄一息的重病患。

      “嗯?”他彻底敷衍地哼一声,舀了一勺粥到嘴边吹凉递过来,“张嘴。啊……”

      我忿忿地一口咬下勺子就没还给他。“宇文尊!你知不知道一个史官是不可以被关在屋子里闭门造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这样怎能修出好的史书来?”

      “我才不管那么多!待在屋里总比出去被那些左派右派的老头子们设计中伤的好。”他将青瓷碗搁在床边,捧起我的脸轻轻地揉,“我比你多经历十年的宫廷生活,知道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明白吗?”


      此刻宇文尊的眼神里流泻出的温柔恐怕是我之前从未接收过的,他真心诚意替我着想,我又怎会不明白?略低的体温自脸庞上结着茧的大手传递过来,暖暖的使人窝心。


      “宇文尊。”我忽然被那温度激灵了一下,很想抱抱他。于是招手。

      “什么?”他望着我狐疑地靠近,被我一把搂住。

      这个家伙现在壮实得紧,两只手臂都快抱不完他整个背脊了。

      “嘿嘿!吓一跳吧!”我窃笑。

      他浑身僵直,体温瞬间下降。遂推开我,憋红了脸好久才挤出一句:“总之,你就是不要随便出去!”

      “喂!不可以这样!著不成史书你让我怎么向皇上交待啊……”

      “皇上皇上,又是皇上!”宇文尊打断我站起来,动作粗鲁地碰翻了床边的青瓷碗。白底青纹的工艺品就这样盛着大半碗尚未动过的馨香白粥一块儿落到地上糟蹋了。

      我知道自己现在的脸孔一定十分狰狞,因为宇文尊刚才瞥了一眼就自觉蹲到地上去捡瓷碗碎片。

      “放在那儿别动,我等会儿叫下人收拾。” 今天不想跟他吵架,我躺回床上翻个身背对他发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常华……”他在床边喊。

      我不理。

      “常华!”他又扯扯我的被单。

      “我跟你很熟络吗?竟然直接叫名字。”我轱辘地盘腿坐起拿烧迷糊的眼瞪他,“整天叨念着皇上怎么了?告诉你吧宇文尊!我自十年前头一回在天坛看见皇上起就开始崇拜他,你管得着吗?我就是喜欢他金绸缎缕缕,蝉丝衫飘飘,英俊挺拔王气逼人,你又管得着吗?我偏爱待在他身边替他吟诗作赋为他更衣挥扇……”


      “你为什么这样执著于功名利禄?”宇文尊插话,听口气全然把我当作唯利是图的卑鄙小人,我简直被他的用词惊到哑口无言。

      “什,什么?”功名利禄?何时扯到那上面去的?

      “难不成你觉得我会以为你只是因为喜欢那个一只脚都已踏进棺材的老皇帝才入朝为官的?”

      闻及此言,我急火攻心,盛怒地抓起枕头砸过去,然后从床头跳下,用尽浑身力道推搡他。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