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颂静静望了映昭一会,才开口问道:「所以,你是赞成我回医院工作?即使......回医院後,我将会不定时下班、不定时回家、不定时到花圃工作?」
「天颂......你生气了?」看到男人难得铁青了脸,映昭不禁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只是觉得,难得有此机会,若无法把握,也未免太可惜。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像我,如果有类似的好机会,就算要到外国生活,我也一定答应。」
天颂也觉自己的语气重了一点,连忙深呼吸,想把心中的不快压下来。「抱歉,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我能够理解。关於工作那里,总之,你先考虑清楚再说。」
「没必要再考虑,你说得没错,难得有这机会,为何不好好把握?」天颂觉得自己说话像赌气,心中有股莫名的焦躁,令自己无法完全冷静下来。「一会我就跟其他人商量,看看回医院後,花圃该如何运作。」
午餐,天颂趁大家都在,简洁地说明了情况後,祥叔第一个发问。「回去工作後,大概每星期工作多少天?」若平均每星期工作五、六日,天颂也的确没空回花圃工作。
「大约四、五天,不过要看过当值表才知每星期能回花圃多少日。」
「但每星期总有一天能够到花圃吧?而且,文件并不需要上班时间回花圃才可处理,我可带回家中,待天颂看完签妥再带回来。」映昭似是决心让天颂回到医院,竟把解决方法都想好了,说得大家不断点头称是。「德叔负责联络及交接,把文件分类後,把比较急的带回去给天颂签署,其他的待他有空时再回花圃处理,各位觉得如何?」
德叔欣慰地笑起来。「我们老了,一时三刻想不出好办法,还是小昭想得真周到。」德叔喝了口水,续道:「这样老关也可真正安心吧?」
「对嘛,上次老关来到,才说担心小关会在花圃终老,想不到机会来得这麽快。」
「老关终於可安乐地睡觉了。」
向来疼爱映昭的福婶更如此说道:「以前花圃只有我们这些老人家,识不了几多字,不敢代你们看文件,现在不同,有小昭帮忙看顾花圃,小关不用再担心了。」
「天颂,你意下如何?我们都觉得没问题。」
意下如何?
都已经想好办法,封了後路,甚至把父亲抬出来,我又可以怎样?难道要我拒绝你们的『好意』吗?
天颂忍住心中不满,强笑道:「想得太周到了,就这样吧。」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其他人认为我留在花圃也干不了什麽,对花圃没帮助,加上看在父亲份上,情愿我回去医院工作,这很正常,可是为何连你也不愿让我留下?
天颂十分沮丧,回到办公室後,再没心情看文件,反而对著窗子发呆。
「天颂?」
男人回起头,只见映昭不知何时走进办公室,忧心忡忡地望著自己。「天颂,你真不想回去医院吗?如果真的不愿意,你大可说出来,我们会接受,总之,你别不高兴。」
「我只是觉得......大家都不想我留下。」
「这个大家......也包括我吗?」映昭坐了下来,轻声问道。
天颂只觉得委屈,不禁垂下眼,答非所问。「映昭,我已经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地学习如何管理一个花圃,也努力学习园艺,你应该知道......」
「我们都知道你的努力,可是你明白我们的想法吗?」映昭语气平静,温和地道:「无论是花圃的员工还是你爸,大家都担心你会过於投入,最後不愿再回医院,怕你在花圃终老,难道你真不明白?」
其实比起不快不解,更多的是......难过。「你们怎知道我不会再当医生?」
映昭摊摊手,答道:「就因为不知道你怎样想,所以才会担心,更何况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不是吗?他们所有人都希望你可成为名医。」
「你呢?你也如此希望?」
「你说过,希望我可以快乐吧?同样地,我也希望你幸福。」青年轻轻一笑,凑上前,摸摸天颂的头。「我知道你担心花圃,但你放心好了,我会在你背後,帮你承担起一切,我不会让你忧心。」
有映昭这一句,天颂还可说什麽?只好深深叹息,说道:「那麽,我先通知爸和哥一声,然後打电话答应孟德。」
「嗯,你能够想通就好,我先回去工作。」映昭再摸摸天颂的头,转身离开。
如果我问你,我将会常常不在身边,你会否担心友谊逐渐变淡,会否感到寂寞,你会怎样回答?是否跟之前同样的答案?
天颂望著映昭的背影,在心中暗暗问道。
关老先生及天佑在得知天颂有机会回医院工作,反应都是一样,均表示同意,并说若有什麽需要帮忙,大可以跟他们直说,只要开口说一声,能够帮的,他们都会尽力去做,务求让男人重回医生的岗位。
听到这消息後,几乎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却唯有天颂这个当事人不觉开心,反而在馀下的一个月里,别扭地跟映昭闹脾气。
尽管在旁人眼中,天颂和映昭跟之前无任何分别,依然有商有量,哪怕是当年的关氏两兄弟亦没有如此亲密,可是男人心里清楚,不同的,跟之前完全不同,再没有以前亲密无间的感觉。
自从映昭想出办法,好让天颂安心回医院工作後,天颂再没有望向青年的双眼、两人的视线再没有交集,半次也没有。
不过,这也是天颂不快的另一理由。
映昭是个聪明人,触觉敏锐,不可能没发现自己的刻意回避,可是......可是青年竟未询问所为何事,甚至不曾提及,似是无事发生,如常生活。
为什麽?不是朋友吗?或是到了现在,只有自己还在乎这段友谊?
天颂曾想过找梓君聊聊,可是又觉得这样子很窝囊,不过是小小的一件事,只要多花时间思考便可解决,根本不必骚扰朋友。
另一方面,男人也怕梓君说自己爱上映昭。
虽然,那种感觉真的跟恋爱很相似......比之前所感受到的更为接近。
在这暧昧、又有点诡异的气氛中,一个月也差不多过去了。这一晚,为庆祝天颂将回到医院工作,一众人再次约在酒吧聚会。
这晚,天颂没有开车,故可以随心所欲的喝酒。
不过一子却说男人在发泄。「映昭,你没给天颂爱情的滋润吗?你看这家伙,不断地灌闷酒,哪是庆祝的模样?看了就觉得郁闷。」天颂只回以一个白眼,继续喝。「那个厚道至极的天颂竟然向我翻白眼!天!世界变了!」
「一子,你别笑天颂,他不过担心花圃的事,怕应付不来罢了。」映昭尴尬地乾笑,为天颂解释道。
一子摊手。「这个我没办法。」
「现在还未到医院工作,担心太多也没用,还不如见步行步,俗语有云,船到桥头自然直,天颂,你也别心烦了。」梓君温柔地一笑,说道:「与其想些未知的事,不如想想如何说服孟德,这人才回来多久?又准备出发到非洲当义工了。」
这话成功吸引了他人的注意力,当下围到孟德身边。「你的诊所才重开一会,马上又要离开?赚的钱够用吗?」曾经穷困过的天颂首先留意财务问题。
「我一天割几对双眼皮抽个脂已十几廿万,你觉得呢?」
「你家的小猫咪呢?好像快实习完毕回港吧?怎麽决定这时离开?」一子关心的,却是人家恋爱上的问题。
还以为孟德会以一贯尖酸嚣张的态度回应,岂料,男人闻言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再次开口说话。「或许正因他要回来,我才想离开。」
这对认识孟德多年,知道他向来享受与天下间众男男女女调情,却从来不会认真不会在乎的人来说,眼前的男人简直是顶著其俊俏外皮的外星人。
「为什麽?你鼓励他继续升学、支付他的学费,甚至答应他不再跟别人上床,只怕对他也有几分认真,说你不想见他?谁会相信。」一子震惊过後,很快反驳道。
只见孟德闻言冷笑一声,回复一贯的冷酷态度。「才完成一个法医学位便了不起?再多吃几年苦才说。」
「孟德,他可是为了得到你的认同,选读了法医,日日夜夜对著尸体来证明自己,难道这也无法感动你?」梓君叹息,无奈地道:「你也该想想,人家本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现在自己打工赚生活费,年年拿奖学金,难道还不足够?」
孟德嚣张地抬起头,从鼻子哼了一声。「是的,还未够。」
「恶魔......」
「难道不是吗?」孟德喝了口酒,想也不想道:「我承认他真比以前坚强,能够连续几年拿奖学金更是我始料未及的事,可是,那又如何?他不过为了讨好我才努力读书,他的世界又有几大?还不是跟多年前一样,眼中只有恋爱?」
梓君托托眼镜,冷静地分析道:「会想也不想就说得出来,只怕那真是孟德的想法,并非借口。」
「我不介意纵容他宠他,就跟以前我对待他人一样,做尽男朋友会做的事,可是,却不会得到我的全部。我想这不是他想要的吧?」孟德邪邪一笑。「既然如此,他只好辛苦一点,毕竟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闻言,梓君不禁若有所指地瞄了天颂和映昭一眼,点头笑道:「这也是,若想跟对方长久在一起,也只好稍为改变自己的态度。」
天颂依然傻头呆脑,不明所以,可映昭听後,表情不变,身体却不安的微微一颤。
这次聚会後不久,孟德便离港,到非洲当无国界医生去了,天颂亦开始到医院的工作。
之前习惯了几个月早睡早起的生活,现在忽然回到不定时的工作,难免有点不惯,可是令天颂最难受的,果然是难以跟映昭见一面、说说话的情况。
当值的时间分为四种,夜半班从凌晨零时开始,一直到中午十二时;早班从早上六时开始至黄昏六时;夜班从六时至次天早上的六时;午班则从正午十二时至凌晨十二时,另外,平均每星期上班三至五天,轮班没有规律,全视乎主管如何编排。
若是早班还好,黄昏放工回家,还可跟映昭吃个晚饭,聊几句才洗澡休息;其次是夜班,早上赶回来可跟映昭吃早餐,目送对方离家才休息;夜半班放工赶回花圃,午餐时间也差不多结束,见了面,说句你好,从映昭手上拿过文件便分道扬镳;最坏的始终是午班,大家起床的时间不同,无法见面,凌晨放工回家,映昭亦早已睡下,充其量只可看看他的睡脸。
想来其他医生也知道早上上班黄昏回家的好处,都尽量要求编到早班,天颂作为一个新人,又怎敢跟他们要求多些早班?结果,头一个月,午班最多,其次是夜半班和夜班,却几乎没有早班。
不习惯、辛苦,还可以尽力接受,偏偏映昭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态度,经常见了面只打个招呼便擦身而过,结果这大半个月下来,套用一子的说法,天颂的怨气大生。
月尾,主管派发下个月的时间表,天颂一看,脸色马上变了变,只见时间表上,竟有大半是午班,却完全没有早班,而且平均每星期工作五天半。
这下子,天颂再认为新人不应要求过多,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为何待遇不平等。
主管遇过不少风浪,哪里会把天颂虚弱的质问放在眼内?当下抬出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男人的嘴。
「今个月是十二月,人家不是陪女友就是陪子女,能请假的都请假了,馀下的也早几个月前要求尽量编排早班,我也没办法,还是......」主管『和蔼可亲』地笑起来。「关医生也有必须相伴的对象?」
「也对,关医生也廿几快三十岁,又爱惜小孩子,一定很受女性欢迎。」三八乃人的天性,说到这话题,在场的其他人也开始好奇起来,都围在天颂身边询问。
这下子,天颂倒不方便再说什麽,只好暗地把怨气闷在心中。
总不能说自己希望多陪映昭吧?
下午回到家中,看到映昭特地请了半天假期等候,还特地留了饭菜一起吃,天颂的心情才好了一点,谁知青年看了时间表,竟随便说声没问题便再无其他反应,一下子把男人打到冰窖里。
不会失望吗?不会担心吗?不会希望有多点见面的时间吗?
「这时间表会不会令你难以迁就时间?」最後能够说出来,也只有这句话。
映昭望了时间表一眼,夹了条菜送到口中,不以为然的道:「我觉得还好,而且经过上个月的测试後,我打算视乎你的时间表,每星期抽一天留在家中辅助你,花圃的其他人已经赞成了,就等你点头。」
「都想好了,我还可说什麽?不过也好,有你在身边讲解,总比我看得一头雾水好。」天颂又是无奈、又是宠爱的道。
其实这种把背後交给对方、不用担心,可专注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感觉也不错。
想著,天颂不禁宽容了一点。
这时映昭又开口道:「对了,你看这两天,是连续休息,怎样,要我请假吗?」
「什麽?」
映昭托著头,一双凤眼眯成弯月,笑道:「我们也很久一起行山,现在难得你将有两天连在一起休息,想问你,有兴趣行山吗?」
「没问题吗?临近圣诞,花圃里应该很多事要忙。」
青年摇摇头。「放心吧,圣诞节的订单是多,但早已准备好了,只等对方找货车运走,另外,我们还有足够的剩货来应付散买的客户。」
天颂想了想,还是觉得担心。「农历新年呢?之前我见到有好些四季桔的订单。」
「暂时看来长得都不错,不过要待一月才知桔子结得多不多。」映昭答後,顿了顿,皱起眉头道:「放假一天不会有什麽大影响,你没必要担心,还是你不想行山?不想的话,说一声就好,我一个去也行。」
「不是,只是觉得,留在家中睡觉,醒後处理未看完的文件也不错,哈......老实说,现在兼顾两边,实在没体力行山。」
映昭望了天颂尴尬的笑容一会,最後叹气。「这也是,我都忘了。」
「留在家中好了,可以喝喝啤酒聊聊天,租片回来看也行,最近有套片我很想看。」
「也好,自从你回医院工作後,我们也很久没聊天了。」映昭笑了笑,道:「以你的个性,之前总有朋友伴在身边,閒时见见面喝个酒,可是最近大家都忙,没空约出来见面,连跟我也少了机会见面,现在应该很不习惯吧?」
原来映昭并非不知道......意识到这点,天颂竟不知如何回应。「呃......哈......」最後,只好乾笑。
时间表并没有改变,依然是令人忙得不可开交的编排,然而天颂却觉得比上个月轻松多了,不再辛苦难熬,反而每天充满干劲,只想时间能够快点过去。
终於等到连续休息的日子。
这天,天颂早上七时多回到家中,跟映昭吃过早餐便分道扬镳,男人回房睡觉,青年回花圃工作,直到晚上,映昭买好啤酒零食,又租了天颂想看的影片,回到家中,只见天颂已经醒来,煮了简单的鸡丝面给两人当晚餐。
晚餐过後,天颂把碗拿到厨房清洗,映昭则到浴室洗澡,待手头上的事都办妥後,便窝在沙发上喝啤酒看影片。
通常这种一边看影片、一边吃零食,外加一边喝啤酒的情况,最易不知不觉间喝多了,而天颂和映昭也不例外,到电影播完,两人已喝了不少,脸颊微红,有点醉意,半瘫在沙发上聊天。
借酒意壮胆,天颂乘机提出心中的不满。「你这家伙,之前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还以为你真没所谓。」
「什麽有所谓没所谓?」映昭倚在沙发的另一边问道。
「就是之前决定回不回医院的时候,」说到这里,天颂下意识伸出脚,轻轻踢了映昭的大腿一脚以泄恨。「你那态度,好像非逼我回医院不可,我还以为你嫌我留在花圃阻手阻脚,拖慢你们的工作进度。」
闻言,青年笑了起来,也用脚回踢天颂。「我啊,不过想你无後顾之忧,想不到你竟然小人之腹?你还是不是男人?」
「什麽小人之腹,你那态度,我是以为你不想再当朋友了。」
天颂本以为映昭会立刻否认,谁知青年竟是默然不语,当下坐直身子,认真地问道:「真的不想当朋友?」
「嗯,现在的我没兴趣跟你当朋友。」映昭收起笑脸,认真答道。
看到映昭平淡的表情,天颂不禁慌了,连忙爬上前扯著青年,急急再问:「为什麽?我做错了什麽吗?明明一直好好的,怎麽突然说绝交?」